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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國BBC中文廣播謝幕 移師網絡電台


2011年04月02日 南方周末

  還差55天就70歲的BBC中文廣播“突然死亡”了。“這是倫敦,BBC英國廣播電台”——這個從二戰期間開始播了近七十年的電台中文呼號,從此徹底在電波世界裏消失。

  北京時間2011年3月25日23:30,坐落於倫敦布什大廈的BBC中文播音室裏擠滿了中文部的員工,在蘇格蘭民歌《友誼地久天長》的音樂聲中,他們集體謝幕。

  一些老聽眾表示惋惜,另一些人則說BBC中文廣播“對中國一直充滿敵意”,“早就該關了”。

  在BBC中文部工作長達30年的康藝也認為早就該關掉短波廣播了,不過,她的理由顯然不同,她認為“國際短波廣播是過時的玩意。”她告訴南方周末記者,BBC內部管理的混亂也使得其節目“越來越不好聽”。“很難想象,1990年代末開始,有將近十年的時間,BBC中文部由一個不懂中文的人掌控管理,這簡直是個笑話。”康藝說。

  但這並不意味BBC中文的死亡,現任BBC中文總監李文表示,從4月11日起,他們將在BBC中文網上24小時滾動直播,每隔兩小時,正點播報新聞,他們還將推出一係列音頻節目。

  第一天轟炸利比亞的炸彈=兩個中文部一年預算?

  BBC決定停掉中文廣播的消息最早是2011年1月傳出的,同批被停的還有俄羅斯語、越南語及對古巴播出的西班牙語等其他六種語言的廣播。這並不是BBC頭一次大刀闊斧砍掉短波廣播,五年前,他們就曾停掉了10個語種的廣播節目,其中包括已經有64年曆史的泰語節目。

  停掉中文節目,隻是BBC一係列裁減開支計劃的一部分。BBC中文部隸屬於其“世界廣播服務”(World Service)。2011年,“世界廣播服務”的裁減預算削減16%。這一數字意味著“世界廣播服務”四分之一的人手——也就是650人不得不離開他們的工作崗位。中文部的裁員比例是20%,裁員後,中文部員工人數將從四十多位減為三十多位。李文告訴南方周末記者,與其他部門比起來,這個比例“不算高”。更幸運的是,中文部留住了“青山”,阿爾巴尼亞語等五個語種甚至被“連鍋端”了,這五個部門都將“人間蒸發”。

  身為公共機構,BBC幾乎每年都不得不麵對有關財政預算的質疑,其廣播電視部分分為英國國內及“世界廣播服務”兩大主幹,國內部分的財政來源是英國的電視稅,而“世界廣播服務”的開支則由英國外交部埋單。

  “世界廣播服務”總裁理查德·山姆布魯克將關閉中文廣播的原因歸結於經濟低迷。但曾在中文部服務了30年的康藝則對南方周末記者算了一筆賬,她看到新聞說,最近,英國轟炸利比亞的炸彈每顆造價50萬英鎊,第一天投放了12顆,這筆錢相當於中文部一年預算的兩倍。

  這幾年,BBC“世界廣播服務”已經開始嚐試在國際短波領域“甩包袱”。BBC中文廣播的播出信號從倫敦發出,中轉到遠東地區的短波發射站,傳送到中國及東南亞。這些短波發射站的設備、人工開支的預算甚至不低於節目製作成本。據李文介紹,最近幾年,BBC陸續關掉了分布在世界各地的短波發射站,或者采用轉包、租用其他發射站的方式節省開支。

  2011年1月,BBC停播中文廣播的議題在英國國會引發爭議。英國外長黑格在接受下議院議員們的質詢時解釋說:“隨著媒體環境變化,廣播方式也要改變,雖取消短波廣播,但通過提供更豐富的中文網站內容,仍可向中國和5700萬海外華人提供資訊。”“現在誰還趴在那兒聽短波呢?如果不是還有人到BBC中文網上聽節目的話,這幾年,中文部的節目也就是自己做給自己聽了吧。”在康藝看來,財政吃緊隻是表麵原因,70年的中文廣播走到今天,其實是國際短波廣播的尷尬,尤其在互聯網時代。

  塞在門縫裏的紙條

  如今年近七旬的康藝在BBC中文部經曆了從“冷戰”到“全球化”的今天。

  康藝生於巴黎,母親是中國人,父親是法國人。1940年代,父親出任法國駐中國使館的外交人員,她因此來到中國,在北京的法語學校上學。這位“老外”至今可以講一口地道的老北京話,能像個正宗老北京一樣說“小小子,坐門墩兒,哭著喊著要媳婦兒”的童謠。1962年,經過批準,她從“紅色中國”去往英國,在倫敦大學擔任助教,原本打算留在那裏繼續教書。一年後,她接到了BBC的邀請,希望她加盟中文部,經過兩個月的培訓,她成為BBC中文部的節目助理,後來擔任節目製作人。1960年代,從“紅色中國”到西方國家的人寥寥無幾,人們紛紛向她打聽中國的情況,她甚至因此上了當時的《每日電訊報》。

  1980年代初開始,BBC開始特派記者到中國實地采訪,了解變化中的中國,中文、英文、法文都很好的康藝成為最佳人選之一。她曾在1986年代陪同英國女王訪華,作為隨行記者到中國進行采訪。三十年間,她采訪過曹禺、英若誠等人。

  “那時候加盟BBC,英國軍事情報六處(MI6)還會調查你的身份,看你是不是間諜。”康藝說,這一做法源於二戰時的傳統,一直延續到冷戰結束。而在戰爭期間,播音室會有一個神秘的人坐在那裏,什麽都不做,就是監督播音員會不會亂說話。一旦有人亂說話,這個神秘人就會立即切斷信號。康藝說,神秘人在1960年代的BBC播音室還出現過一陣子,但誰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聽得懂播音員在說什麽。據她所知,曾有一任神秘人就是附近教堂的神職人員,那個人隻是在中國傳過教。

  在康藝看來,冷戰時期,各國的國際短波廣播自然都有強烈的意識形態色彩:“那就是一種宣傳(Propaganda)。戰後的英語世界裏,Propaganda這個詞還沒有如今這麽負麵,但確實就是要向對方陣營宣傳自己的價值觀與生活方式。”

  1960年代的BBC中文節目延續了戰時傳統,每天隻播出半小時,先是新聞播報,新聞均來源於“世界廣播服務”的英文新聞,中文部隻需按照自己的重點進行挑選與翻譯。那段時期,美蘇對峙、古巴危機、越南戰爭是中文部新聞報道的重心。新聞過後,是簡短的專題節目,以介紹英國政治、社會、文化為主。

  1976年10月,中國粉碎“四人幫”,一張“塞在門縫裏的紙條”,讓BBC成了全球最早播發這一特大新聞的媒體,這也歸功於BBC中文部。

  那時已經有英國報紙在北京派駐了記者。10月的一天晚上,英國一家報紙的記者回到駐地時,發現門縫裏夾著一張紙條,上麵寫著“毛澤東夫人被捕,‘四人幫’被粉碎”的字樣。這位記者無比震驚,迅速與總部取得聯係。這消息肯定會震驚全世界,但苦於沒有核實渠道,不敢刊發。BBC中文部輾轉得知這一消息,他們結合英文報紙及中國官方媒體那段時間的動向,初步判斷這條消息很可能是真的。他們又電話詢問中國駐倫敦大使館,大使館工作人員給了既不否定也不肯定的答複。於是,BBC決定第一時間播發這條消息,並慎重地使用了“可能”、“有跡象表明”等字眼。消息播出後,引起全球震驚。

  1978年的一天,BBC收到了第一封來自中國內地的聽眾來信,寫信的是一位英國共產黨人,在當時的北京外語學院教書,1930年代末就因信仰共產主義來到中國,1940年代後期開始定居在北京。他叫大衛·克魯克,來信中,他報告了在北京收聽BBC中文廣播及世界廣播的效果。康藝記得,那天,他們把克魯克的信複印了好幾份,貼在了辦公室的牆上。

  大衛·克魯克的兒子保羅·克魯克長在北京。1980年代,回到英國的保羅·克魯克機緣巧合加盟了BBC中文部,以鴻岡的名字主持過《你問我答》、《英國流行榜》等節目。2011年夏天,鴻岡即將退休,離開他工作了二十餘年的中文部。他的父親幾年前在北京去世,母親如今依然生活在北京。最近這些年,鴻岡一直輾轉於北京、倫敦兩地。

  1990年代初,康藝接手了《聽眾信箱》節目,這個節目從BBC中文廣播開播起就一直存在,專門回答聽眾在來信中提出的各類問題。

  康藝說,最初,中國聽眾的來信措辭謹小慎微,個別聽眾在提出學習英語的有關問題後,順帶提一些與英國政治、社會、文化有關的問題。“幾年後,人們膽子才大了起來,五花八門的,什麽都有。”一位天津聽眾曾寫信給她,訴說裝電話難的問題,希望BBC能幫忙向當地有關部門反映一下,幫他裝上電話。還有一位在“文革”中被打成特務的人,說自己曾與她一起在一家北京法國學校讀書,希望康藝能證明自己不是特務。

  “我怎麽可能證明她不是特務?”康藝回憶起這些往事時,大笑起來。

  康藝認為,一直以來,“聽眾信箱”過於嚴肅,涉及的大都是與英國工業、農業發展有關的“大問題”,她提出對這個節目進行改造,讓更多五花八門的問題都能在這裏得到解答。有一次,她收到了一位中國聽眾的來信,講述他對自己同性戀身份的苦惱。於是,康藝查找資料,在節目裏介紹了英國同性戀的生存狀態。“我想讓他們知道,和他們一樣的人有很多,無論中國還是英國,他不應該為此感到羞恥。”康藝沒料到的是,那期節目播出後,她收到了一大批中國同性戀者的來信,有聽眾說聽完節目就哭了,因為第一次有人告訴自己同性戀不是一種罪。

  執掌“聽眾信箱”期間,在聽眾的建議下,康藝還為他們成為筆友提供了平台。在保護個人隱私的前提下,讓中國不同地區的聽眾之間建立聯係,互通信件,成為筆友。

  但到退休前的1990年代末期,康藝每天隻能收到十幾封甚至幾封聽眾來信。各個語種的國際短波廣播有著與中文部類似的遭遇,BBC不得關閉了專門處理全球各地聽眾來信的部門。

  BBC“複製粘貼”新華社?

  “現在BBC中文節目新聞立場有偏向性,而且飄忽不定,節目枯燥,有些主持人打官腔,廢話連篇。”退休九年來,康藝一直關注著BBC中文部,接受南方周末采訪時,她對近十年來的BBC中文部提出了批評。

  1970年代,康藝與兩位同事共事,他們都來自香港,在倫敦讀書。其中一位充滿書卷氣,每天不聲不響在辦公桌前翻譯電訊或編輯稿件,他叫董橋。康藝回憶,也許是因為他曾在台灣讀書,所以,說著一口標準的普通話,播報新聞時也吐字清晰。另一位同事在粵語節目組主持廣東話節目,此人思維敏捷活躍,名叫曹捷,後以“陶傑”的名字成為香港第一勁筆。每天英文電訊稿送來後,別人早早就開始進行翻譯了,可陶傑卻不緊不慢。距離開播隻有十幾分鍾時,抄起英文稿迅速翻譯,然後拿著翻好的新聞就去播音室了。“關鍵在於,他翻譯得還特別準確,幾乎沒有什麽錯。”康藝與陶傑失去聯係多年,如今卻經常上網去看陶傑在香港報紙上的專欄文章。

  1970年代末之前,BBC中文部的員工基本上都來自香港、台灣、東南亞。到1990年代,其人員構成迅速變化,隨著老員工離職或退休,來自中國內地的員工激增。

  康藝聽同事講過這樣一件事,一位BBC的中文記者曾在直播前拿著新聞稿到餐廳吃飯,吃著吃著竟然忘了直播時間,技術人員一看沒人播新聞了,隻得用錄好的其他專題節目替代,可就這樣,依然可以蒙混過關。“反正那個不懂中文的頭兒不會去聽節目,就算聽了,也不知道裏麵在說什麽。”康藝的語氣夾雜著一絲無奈。

  也就是在這段時間,康藝發現BBC的中文新聞出現了“複製粘貼”的現象,無論在中文網上還是廣播節目裏,有些新聞直接照抄中國新華社文稿,“複製粘貼”後,套上一個英國媒體模樣的標題,就這麽發了出去。

  李文從2009年7月開始擔任BBC中文總監一職,他生長於天津,十幾歲隨父母移民到香港,原本學習金融,1991年報考BBC中文部被錄用,擔任過編輯、記者,後來常駐香港3年多,為BBC拓展中國內地市場,與內地媒體機構進行各種合作。

  李文也是BBC中文廣播七十年曆史中第一位華人主管。他對南方周末記者說,並未聽說過他的前任不懂中文的事情,他也不知道有人偷懶粘貼複製新華社新聞的事情。

  李文用“盡可能呈現不同觀點”來描述BBC的理念。“西方國家轟炸利比亞,我們就會把各方觀點在節目裏呈現出來。支持的、反對的聲音,都有。”

  “我們需要注意哪些是主持人自己的觀點,你可以發表自己的看法,但必須強調那並不代表BBC的立場。”康藝記得1980年代撒切爾夫人上台後,她如實告訴聽眾自己的看法,她本人不喜歡撒切爾夫人,因為這位新首相偷孩子們的牛奶——撒切爾夫人執政後,英國政府取消了英國學校給學生提供的免費牛奶。康藝在節目裏說,一瓶牛奶對英國的富裕家庭可能不算什麽,但英國也有不少窮人,對他們的孩子來說,那可是至關重要的。

  不管怎樣,BBC中文廣播的結束,也引來部分中國聽眾的“交口稱讚”,在BBC中文網的留言中,有部分聽眾留言表示,這家長期以來敵視中國的電台終於閉嘴了。

  康藝認為,冷戰期間“敵台”的“敵”源於意識形態的敵對狀態。而冷戰結束後,東西方之間的牆並未真正倒塌,最近幾年的一大變化是,一些中國聽眾指責BBC預設立場,對中國好的一麵視而不見,專門報道壞的一麵。

  1992年加盟BBC的聶偉亮來自北京,曾在1999年參與BBC中文網的創辦。十幾年來,他曾接待過不少到倫敦訪問的中國人,作為公眾媒體,BBC對公眾開放參觀,中文部的當班編輯有時也會當起接待員。曾有不少中國聽眾問聶偉亮:“作為中國人,報道有關中國的負麵消息,你不難過嗎?”更有一些聽眾到網上留言,說他們是在舔英國人的屁股。

  不過,令聶偉亮印象深刻的是一次接待一位中國地方官員,聶偉亮問,為什麽采訪中國各級官員就那麽難?這位官員回答說,一些政府官員的水平確實還有待提高,但中國在進步,他本人十分歡迎不同國家的記者能客觀報道中國。

  今年已經69歲的康藝目前住在倫敦西北的一所住宅裏,對Twitter、Facebook這類新玩意了如指掌,甚至還是Twitter上的活躍人物。3月底,她對自己的住宅進行翻修,在儲藏室裏翻出了不少當年的聽眾來信及節目錄音,那些來信已經發黃了,那些磁帶有的甚至已經發黴了。“短波已經成為過去,我有時候會懷念它,可現在是互聯網的時代了。”康藝說。

  鏈接

  BBC於1941年5月19日開始使用短波對遠東地區用中文廣播,二戰的硝煙在歐洲、亞洲蔓延,那是國際短波廣播的初始階段,目的是為了向世界及時傳送戰時消息。

  開辦伊始,十幾位工作人員大都是從中國戰場上逃亡英國的華人,每天播出半小時節目,一半是普通話,一半是粵語。所播消息均由BBC英文新聞翻譯而成,播音員來自五湖四海,重慶口音、天津方言的戰時新聞就這樣傳遍中國內地、香港、台灣及東南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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