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街是北京回族聚居區,是京城穆斯林祖祖輩輩繁衍生息的地方。盡管如今她已麵目全非,披上了現代化的時裝,但當熟悉這裏的人踏上這片熱土,過去的古老風貌和民俗風情就經常浮現在腦海裏,總讓人心中憑添了幾分惆悵。誠然、曆史是流動的,發展的,這是不以人的意誌為轉移的客觀現實。也許我們大可不必為老牛街的日漸消逝而悲悼,但記錄過去的曆史,留下老牛街人生活的印記,確是一個嚴肅的話題。
尤其是當古老的牛街終有一天消逝殆盡的時候。
(一)
過去牛街有個叫馬寶貴的,他和拜把子哥們兒李維芝合夥於一九四六年在街裏開了個牛羊肉舖。起名“聚寶源”.即賣生肉也賣熟肉,當年很有名氣。那時候,老百姓肚子裏都缺油水,所以“聚寶源”賣的牛浮油很受歡迎。牛浮油是煮醬牛肉時的衍生品,把漂在鍋裏的油從滾燙的肉湯裏撇出來、經冷卻,就變成了奶油似的淡黃色固體。出售的時候,用薄木紙卷成小筒,一毛錢一個,賣的挺火。牛街裏但凡五、六十歲的人,都吃過它。家裏炒菜、包餃子,在菜餡裏適度的放一點兒,吃的嘴裏特別香。現在的人不缺油水,又講究飲食健康,已經沒有什麽人吃它了。但現在牛街裏五六十歲以上的回族老人聚到一起,還經常嘲諷對方身上帶有“浮油味”。其實這並不是不尊重對方,而是一種親切和善意的表達。表示認可對方曾經吃過浮油、或者知道浮油的曆史,的確是地地道道、純粹的老牛街人。不過話說回來,老牛街人,的確是有許多地方與眾不同。不論是言行舉止或是民風民俗都有自己的民族及地域特點,今天我就給您慢慢聊聊。
牛街是個曆史悠久的古老街道,在這裏安家落戶的原住民有的已經長達六、七百年了。由於自古以來回民就有聚寺而居、聚族而居的特點。所以牛街禮拜寺像個強大的磁場,在不同的曆史時期,從全國各地陸陸續續吸引來了很多回民。如明代永樂年間,隨燕王朱棣自江南來京的回民,就有很多。像牛街的“水西門劉”“大順堂梁”都是從南京遷來的。而“爆肚滿”“臨淸洪”則是由山東來的。在牛街及周邊地區居住的回民,最多時曾達到過四、五萬人。過去回民家裏娶妻生子、生老病死都離不開禮拜寺、所以牛街人的居住特點,一是都住在禮拜寺四周,二是住址穩定,不輕易搬遷,三是私人宅院較多。基於以上這幾個特點,就形成了牛街人鄰裏之間都互相非常熟悉,不僅對房前屋後的街坊四鄰、而且對每條街、每條胡同、每個門裏住有姓什麽的人家、幾乎都很淸楚。甚至有些久居在牛街的老人,還能把這一家人的原籍、來曆、職業、甚至家庭成員的姓名都可了如指掌、一一道來。筆者就根據一位黑姓老人的回憶,把牛街尚未拆遷時,輸入胡同路北,自西向東的各家做了一個大至的記錄,它們依次是:果子賈家、賈家旁門、荷包李家、戴家、馬五奶奶家、王家、李老師家、王華明家、麵馬家、大德祥馬家、吳春子燒餅舖、麵常家、陳家、安增家、馬家、馬應榮家、安景福家、王家、計家、花馬家、小舖楊家、燒餅詹家,共計二十二家。這些居民幾乎都是牛街的老住戶,幾十年、甚至數百年都安居於此、和諧共處。像前麵提到的馬應榮是位中醫師,祖籍是南京,明代時就遷來北京。原來住在牛街教子胡同以東的龍鳳坑,由於當時所居之地住戶稀少較為空曠,故牛街人把馬家稱為“大地馬”。1810年,淸嘉慶年間,他們一家遷至輸入胡同,至今也有二百年了。像輸入胡同這種情況,在牛街的所有街巷都是較為普遍的現象。所以,這種固定的居住模式,不僅有豐富的曆史內涵,而且相同的宗教信仰、共有的民族習俗具有傳統的向心力與和凝聚力。鄰裏之間形成了和諧的生產生活環境和自覺的互助互濟的保障機製。人們生活在這樣的氛圍裏,都自律尊守著一套穩定的道德體係和善惡標準。不僅偷盜、賭博、吸毒、鬥毆這類社會醜類現象聞所未聞,而且一些影響家族名譽的言行舉止因為會受到街坊四鄰的鄙視和恥笑、都自覺不自覺的受到約束。所以,這些老牛街居民不僅能在很長的曆史時期裏和諧相處,而且“父一代、子一代”世代傳承。
牛街人的另一個特點是同族人之間親戚多。由於早年來京的回民,大多是族群整體的遷徙,又經過數百年的繁衍生息,所以同根同祖的同姓人較多,又由於民族習俗的忌諱,過去回民的生活範圍狹小,回漢男女通婚的事例不多。所以在牛街的回民之間“兒女親家”的現象較為普遍。所謂“回回纏頭親、砸斷骨頭連著筋”就源於此。為了互相區分和識別對方,所以在相互稱謂時,逐漸形成了一個特點,就是在姓氏之前,往往冠以一個類似於漢族堂號性質的定語。例如馮姓有“元興堂馮”、梁姓有“大順堂梁”等等。最為常見的是將職業、官職、商舖字號、原籍或居住地等特征,放在姓氏之前,以這種方法區別於同姓氏的其它住戶。如“草張”、“侍衛馬”、“兩益軒王”、“北塢何”等等。這種冠在姓氏之前、名目繁多的說明,被牛街人稱為“小說”。
“小說”這種習俗雖不是回民所獨有,但自明淸以來卻一直被牛街人延續使用至今。隻是到了上個世紀九十年代末期,隨著城市的大規模“拆遷改造”,牛街許多曆史悠久的古老街巷已化為烏有,許多數百年世代相襲的私人宅院被夷為平地後,“小說”這種習俗才開始在遷入樓房的牛街人中日漸淡化,並瀕臨滅絕。
牛街的回民舊時活動範圍小,日常生活與交往一般局限於牛街周邊或北京其它幾個回民聚集區。所以人們在聯姻、交友、攀親以及商業往來等許多方麵,姓氏前麵的小說往往能起到不可小覷的作用。街坊鄰裏、學友同仁,初次見麵,隻需彼此道出各自姓氏前麵的“小說”,就會基本知曉對方的原籍、出身、職業、住址、甚至門風家境、品行操守、貧富貴賤等情況。如果某人說自己姓張,對方會問:“什麽張?”答曰:“草張”,對方就會知道是早年經營牲畜飼草的張家。“草張”居於牛街北口內路西,門庭闊綽,家境殷實,曾在當時的前門外廊房二條經營著一家“益文齋”珠寶店。又如“同和軒”馬家,是指在李鐵拐斜街經營“同和軒”淸真飯莊的馬家,原住牛街輸入胡同。馬家弟兄三人,大爺馬萬淸、二爺馬萬林、三爺馬萬福都是老實本份、規規距距的買賣人。他們“堂”、“櫃”、“灶”分理各攤、各司其職,曾將“同和軒”飯莊經營的異常火爆,是當時北京城裏諸多淸真飯莊中的佼佼者。因此,這些姓氏前麵的“小說”往往蘊含著許多豐富多彩的曆史信息。它們幾乎可以代表這個姓氏的家族史、遷徙史、創業史和興衰史,對於我們研究和探索牛街回民的來源以及各個階層的經濟生活狀況,都有著極其重要的作用。如今隨著牛街地區的巨大變遷,老一輩人先後故去,當初僅靠口傳言說的姓氏“小說”,也麵臨著瀕臨滅絕的境地。所以,把北京牛街回族姓氏中的“小說”,做為非物質文化遺產,用文字的形式忠實的記錄下來,並加以挖掘、整理和保護,是我們這一代人不可推卸的責任與義務。(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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