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有一些道歉引人注目。最引人注目的，暫時是陳小魯，這是以人物的顯著性來說的。暫時是陳小魯，是因為不知道有沒有更顯著的人出來道歉。
道 什麽歉呢？道的是文革之歉。當然不是為文革整體道歉，而隻是為文革中的個人行為。儀式做得還算隆重，先是8月20日，網上有公開的道歉信，表示“作為當時 (北京)八中學生領袖和校革委會主任，對校領導和一些老師、同學被批鬥，被勞改負有直接責任”。後是10月7日，回母校北京八中組織了道歉會，道歉者有曾 經的學生15人。
我想，道歉的真誠應該是可以相信的了。
（資料圖：1966年，北京八中師生批鬥校領導。圖片來源於網絡。）
報 道說，陳小魯表示道歉已經有些遲了，因為“過去不願意麵對這個曆史”，現在“去日苦多”，再不道歉，“就太晚了”，“我們沒有資格大包大攬‘文革’錯誤， 但是不能因為這個就原諒自己”“對待自己的錯誤，無非就是幾種，一個是否認，一個是忘掉，一個是推脫，還有一個，是反思”。
陳 小魯當然是反思的代表，反思的結果有幾個，初步看有兩個：一是“如何解讀文革是個人的自由，但是違反憲法、侵犯人權的非人道主義行為，不應該以任何形式在 中國重演！……通過文化大革命的形式，通過大民主的形式，不可能解決中國的問題！”另一個是“當時覺得文革是政治錯誤，後來發現它的根本問題在一起違 憲”。這兩點反思全麵不全麵，另論，但說得真是不錯的。
不過，陳小魯到底在文革中做了什麽，雖經道歉，我卻仍然不甚明白。有 報道說，陳小魯在文革初曾任學校文化革命委員會主任，不同意血統論的對聯，後為維護社會秩序，倡議並組建了首都紅衛兵西城區糾隊，簡稱“西糾”，成為文革 中第一個跨校際的紅衛兵組織。不過，又有報道說“直到40多年後，我第一次和他麵對麵，才知道他從來沒有參加過紅衛兵”。到底參加沒參加過紅衛兵，都不清 楚了。
報道說，1966年念高三的他聽到國家決定廢除高考，歡呼起來，笑著跳著把課本扔上了房頂。他又以北京八中紅衛兵的名義，發布過“解散民主黨派”的通令。他組織的“西糾”，被“中央文革”打成了“反動組織”。
報 道中隻有一個細節，是一位女老師感謝陳小魯保護了自己，當年，幾個初中學生把她堵在教室裏，要給她戴高帽、剃陰陽頭。湊巧路過的陳小魯攔下了這些少年， “你們可以批，但不許揪鬥，不許剃頭”。老師挨了一個多小時的批，陳小魯也陪在她身邊站了一個多小時。這些事情，可算正負參半，陳小魯仍誠懇道歉，似乎可 從一個側麵證明反思的誠懇。
據百度百科，文革結束前，陳小魯已到總參二部工作，1985年從英國回國任北京國際戰略問題學會 研究員，1986年參加中共中央政治體製改革研討小組，1987年10月任中共中央政治體製改革研究室社會改革局局長。他不想當官，而且看到父輩的浮沉後 傾聽自己的內心，到體製之外，去尋求一個“自由之身”。90年代以上校軍銜轉業，隨後下海，任（海南）亞龍灣開發股份有限公司總經理，標準國際投資管理公 司董事長，現為博時基金管理有限公司、江西長運股份有限公司獨立董事，生活在嶽父栗裕大將的故宅裏。
元帥之子，經曆軍旅、政 壇、商海，而今歸於平靜，反思文革，真是令人感佩。但也不隻是個人反思，道歉後麵有他對社會深懷的憂戚，“目前社會上出現了一役為文革翻案的思潮”，而他 作為過來人，親曆過矛盾和迷惘，看到過叔叔伯伯們被打倒，“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日子”，“那是個令人恐懼的年代”。
我當然不 以為陳小魯的反思和道歉，純粹基於個人的經曆、家庭的變故、叔叔伯伯們的命運，即使這些是他反思的起點，終究他也將反思推向了“非人道、違憲”的高度。但 人們大概都可能從自己的經曆思考社會的，換一個人來反思又會怎樣呢？一個知識分子從自己的經曆中反思曆史，和一個工人從自己的經曆中反思曆史，大概未必有 一樣的結論。
反思將止於何處，也是一個問題。例如陳小魯，反思的就是文革。文革之前，那是幸福生活，無須反思；文革之後，生 活大抵順遂，也無須反思。可以說，文革之前和之後的社會就無所謂反常，個人也無所謂道歉。經曆了動蕩的人，可能尤其珍惜重獲的寧靜，這就是所謂“心有餘 悸”吧，生活好不容易回歸了正軌，好日子總算回來了，可不能再失去。這就相當於說，那一段需要反思和道歉的日子，就是一切正常的曆史中的一段例外而已。這 個社會仿佛除了要避免那樣的日子再來一回，別的都無須擔心。由此，也就可以理解為何人們僅僅對文革的翻案思潮會形成一種同仇敵愾。
我想，反思和道歉，也許是人人都不免有的，但反思止於何處，道歉基於何由，則不免有所不同。
（責任編輯：餘江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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