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芹:我們怎麽會落到這一步(五)——被史上最大神話閹割

邊芹:我們怎麽會落到這一步(五)——被史上最大神話閹割

[核心提示:任何文明除了曆史、文化,還需要神話。那麽十九世紀以後的現代文明也產生了它的神話,即“上等國”與“上等國民”的神話。這個神話讓我們相信,我們不相信也難,“國際輿論”不遺餘力、從不間斷地提供著證據:這顆星球有幾個國家,有的曆史還很短,是人類橫空出世的一群“上等人”的家園,他們在兩百年的時間裏富甲天下,成為世界理所當然的統治者。]

 

我們在前麵的文章裏反複談到審美權的鑰匙如何及為何被騙走,並且我們發現隨著第一把鑰匙的脫手,越騙越容易。這個“越騙越容易”的過程伴隨著一個神話,神話被人接受的程度決定了被騙者配合的程度。如果說任何詐騙都須迷幻劑開道,這個神話就是世紀大騙的幻藥。那麽這個神話是什麽呢?它是怎麽被接受的?

任何文明除了曆史、文化,還需要神話。那麽十九世紀以後的現代文明也產生了它的神話,即“上等國”與“上等國民”的神話。這個神話讓我們相信,我們不相信也難,“國際輿論”不遺餘力、從不間斷地製造和提供著證據:這顆星球有幾個國家,有的曆史還很短,是人類橫空出世的一群“上等人”的家園,他們在兩百年的時間裏富甲天下,成為世界理所當然的統治者。他們的得天獨厚來自他們的文明——西方文明,這個文明製度民主、人民自由、社會文明。隻不過跑去看的人分了幾波才相信,十九世紀的那波認為真正可信的是技術和隨之而來的尖船利炮;二十世紀二十年代那波跑到那裏多半成了反西方文明的革命者;直等到八十年代神話才完全被接受。

在此請不要將接受現實(西方武力強、工業化領先)與相信神話(“上等國”與“上等國民”)等同起來,否則就會誤解本文的主題。看到西方優點與相信神話也是兩碼事,神話不是現實,而是幻藥,而且是人家專門配製的、有著明確擊打目標的幻藥。

我們來看神話被接受是由哪幾個因素決定的。為什麽抵抗了一個半世紀最後精神徹底崩潰?崩潰的內因我在此不贅述了,人人自有看法,我也一點不否認這些內因的存在,但我年長以後,看問題的眼光也長了一些,認識到外部強權如此敲骨吸髓、包圍打壓,且曆時這麽長久,反抗者被逼到牆角,是不可能從容瀟灑地處理一切問題的,那是勢強的一方才有的“優雅”。為了抗擊外部壓力,內部不得不一次比一次收緊,但收到最後人畢竟是人,他不瘋狂一下是不可能的。

有了這樣的內因還需要外因才能轟然倒塌,外因就是抵抗了一個半世紀的對麵豁然飄來的美景。這美景雖說有諸多方麵,但起決定因素的,其實就是消費社會。這是人類曆史上從未有過的一種社會,這種社會“神奇”的地方是它並未消除社會等級,隻是因物質極大豐富(吃穿用皆供大於求)及低廉價格而達到了某種物質的平等,以及由之帶來的表麵的社會和諧。這在六十年代以前的西方也是從未出現過的,靠著盤剝國境外的廉價能源和廉價勞動力,“上等國”人人豐衣足食。八十年代初再涉西土的中國人,正趕上西方最好曆史時期,基本上是被這副美景撲麵擊倒的,但一般意識到和願意承認的人不多。按理一個被打壓的窮人,尤其是被打壓才窮,是不應該豔羨打壓自己的那個闊人,尤其闊人是搶了自己才闊。但呈現在這個窮人眼裏的這種他也能分享的“特殊平等”,卻讓他產生了幻覺,他感到的這份“公平”悄悄地撫平了他心中的不平,而這“不平”曾經支撐著他漫長的抵抗。這就是為什麽上世紀初西去取經的人未接受神話、極少選擇留在哪裏,而隔了大半個世紀再西去的人卻走了相反的路。

有神話也就有神話的背麵,這個世界就像有人用巨刀切了一道口子,分成了神話國家和落到神話背麵的國家。由這道切口產生了一個史所罕見的現象:神話背麵的國家之國民以擠進神話國家作國民為目標,且上層建築大麵積投效,一改古往今來投奔異文明的人群多為下層社會的慣例。

可見神話國家的確很神,它們有幾個曆史特點:一基督教且以新教為主的國家;二盎格魯-撒克遜國家;三國王保住了王位的國家(近代以來世間僅剩的政局超穩定的國度)。這三點有的國家隻沾一點,有的占兩點,有的三點皆據。神話國家還有幾個政治特點:一民主標兵國家,選舉從不出差錯,左右兩黨選戰罵完了就像裂口裝了拉鏈似的,說合就合上了;二左右兩黨沒有根本分歧,對外如同一黨,而不似神話背麵的國家左右勢不兩立,總有保守派和改革派之爭,而且往往改革派的指揮部還在國外;三知識分子“獨立”於政權,卻是體製的柱石,不像神話背麵的國家,知識分子被政權管著,照樣背叛體製。

神話國家還有其他特點:一世上首富,不光貨幣值錢,而且有著吸血機製,讓全球財富與人才滾滾地流過去;二凡出自這些國家的機構均為世界最權威的國際機構,每個獎、每個評定都是世界頂尖;三凡產自這些國家的文人藝客學者都是世界級的,再低級的作品和研究都能流傳世界;四奇跡最多,比如特別容易發驚人之財,二十來歲,一個發明,立馬就拉起了全球最有影響的公司;五國民風度好仁愛多,不見腐敗唯見誠實。

綜上所述,不信也得信,這世上就是出現了一群上等人種,他們在三百年以前還無甚建樹,甚至連一部完整的信史都沒有,卻忽然之間創造了人類最偉大的文明,偉大到其他文明不被消滅也要自動消失。據說這個文明他們自古就有,沒有信史記載甚至沒有考古發現都不要緊,反正人家是繼承三千年前的希臘文明,中間隔的兩千年全不作數。在徹底相信神話的八十年代,年輕幼稚的我自然隻有跟著信的份,如果我那會兒有更長的閱曆,就會打個問號,因為太神奇了。神奇到我們華夏種族白活了,我們苦苦堅守了幾千年的文明也白守了,既知今日,何必當初!所有的妄自菲薄、自賤自虐都是從這一刻開始的,以致三十年來出現了一個史所未有的現象,即秦檜遍野,名正言順。

這個神話的建立對我們這個古老文明前所未有的衝擊,就是我們一下子全變成了劣種,劣種創造了拙劣的文化和文明。所以有人才會走得比秦檜還遠,認為我們應該像印第安人和黑人那樣徹底被殖民才是光明之路。盼來盼去盼不到這一天的“精英”才會鼓噪著快點移民,自押著去。最可怕的是,神話的閹割已經進入潛意識,不再受理智控製,由此產生的自戕愉悅舉世罕見。自賤已形成一種思維漏鬥,無論什麽事、不管多麽有學識的人,都會順勢掉下去,避不開自卑的出口。比如我前兩天看到香港《南華早報》網站的一則報道,內寫“有軍事專家認為,精密機械工業基礎薄弱和創新不足是解放軍在升級其最新國產戰鬥機時麵臨的主要障礙”。我相信這是中國軍事工業存在的現實困難,因為急需克服,才有人出來呼籲國家鼓勵機械工業的發展。此文讓人感到別扭的是它的結論,采訪完解放軍少將,記者又采訪了一位澳門軍事觀察家,這位專家認為問題出在“在一個全民絲毫不重視獨立思考的國家,何來自主創新成果呢?直到現在,對內地從幼兒園到大學的無數學生來說,服從仍是壓倒一切的重點”。如此一來這篇文章提出了一個問題,又封死了這個問題的出路,因為要想解決機械工業的問題,先得解決文明的問題。這就是我說的“漏鬥式思維”,我們來分析一下這種思維荒謬在哪裏。

首先以偏概全,大而化之。將工業技術上的一個薄弱點不打彎地上升到整個國家民族的劣質劣等(“一個全民絲毫不重視獨立思考的國家”);其次直線揪到文化文明(“對內地從幼兒園到大學的無數學生來說,服從仍是壓倒一切的重點”)。轉這篇報道的網站多為一些愛國網,可見轉的人潛意識裏也已深受此種思維浸染,不管有沒有民族自強的意識。任何一國的工業都有其強項和弱項,有傳統早就發展起來的取得優勢地位的技術,也有後發的始終落於人後的弱勢技術;任何一個民族都有其天賦和能力弱點,有些技術他具天賦,有些他不擅長。跟思考有什麽關係?跟文明又有什麽關係?如果跟思考有關係,那麽哲學家應該都是最好的機械工程師了?如果跟文明有關係,那麽同為基督教文明的西方各國為什麽隻有一塊金三角地帶精密機械最發達?作為精密機械技術發源地的這個金三角,跨三、四個國家的邊境,尤以瑞士德語區和德國的一部分為中心,鍾表技術(精密機械的始祖)就是在這裏發展起來的,美、英、法都是輸入了這裏的人才(尤其二戰後搶劫了一批)機械工業才發達的。連俄羅斯在葉卡琳娜時代也大量引進這一地區的工匠。至今全世界精密機械也還是這一地區發達,因為起步最早,日本人追了上百年最後是抄了電子的近路,但傳統精密機械尚未能趕超。以眾所了解的日本,“不服從”和“獨立思考”也不是其民族性和國性吧,怎麽人家照樣能以電子技術抄近路呢?同樣,這個精密機械發達的地區電子技術、計算機技術卻並不發達甚至落於中國之後,是不是也可以因為他們在新技術上的落後下結論:“在一個全民絲毫不重視獨立思考的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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