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事都隻能比可比的不能比不可比的,否則邏輯就要出問題,一分析便漏洞百出。如果說“內地從幼兒園到大學的無數學生”受害於服從紀律,被扼殺了創造性,以致中國機械工業沒有創新能力,那澳門、香港的學生有西方殖民曆史的保駕護航不在受害行列,怎麽也沒創新能力引領中國機械工業呢?再說以“服從”、“獨立思考”下結論也誤導不了解西方的國人。由於我在上麵提到的現代文明神話,中國人在諸多方麵誤讀了西方人,中國人特別容易誤讀也是因為我們常常以己之性解讀西人。
比如服從,說西人不講服從真是天大笑話,西方的強盛,精神同一性和組織紀律性是一大要素。近幾十年受六、七十年代左翼思想的影響有所放鬆,尤其公立學校亂象叢生,正是他們衰落的起因,可別把反的當正的引進。我在《人與寵物》一文中寫過,忠誠與聽話乃西人最看中的品質,不僅僅在人與寵物之間,人與人之間亦然。隻要深入他們人際關係的核心地帶,而不是聽他們嘴上說和看他們外在表演(由於在這一點上特別壓抑故專愛做這方麵的表演,不遜於阿Q),就會驚心地感覺到我們在這個問題上的誤解之深之謬。“表演”是我們與“上等國國民”打交道要時刻提醒自己的詞,這不是說他們如何陰險,而是自我意識過強加從小的馴化讓他們在人前習慣於另造一個“我”,時常不由自主。這種個性的優點是在人前注意風度,壞處是集合在一起就形成了一種集體麵目,這些國家在國際舞台上也極擅表演。我在法國最經常聽到父母掛在嘴上的詞就是:“obéis!”(服從),而且幹幹的不拖泥帶水,意思是“我不跟你講道理,你先服從”。在很多方麵是無理可講的,小孩就得按規距做。西人服從規則就是從小馴養的,馴養的厲度遠強於中國人的教育,法國至六十年代學校都可體罰學生。可不少中國人總是把西人的“服從”與中國人的“服從”對立起來,這不過是一碼事的兩種視角,各有切入點,但目的是一致的。
再說“獨立思考”,這個詞又是西人常掛嘴邊的,凡他們說個不停的,國人一般就以為他們必定滿壇滿罐。其實這是一大誤解,西人隻是自我意識強,自我意識強不等於獨立思考,至今帶著很強宗教文明色彩的西方文明恰恰是缺乏獨立思考,才將之立為追逐的理想。他們那種精神同一性對看明白的中國人來說,是極其壓抑的,經常有文革(隻是充滿技巧的)在這裏萬壽無疆的感覺。為了證明機械技術水平與獨立思考並無必然聯係,我再舉一個例子,金三角地帶不但出機械工匠還輸送衛兵,梵帝岡隻在這一地區挑選衛士,因為這裏的人像“獵犬”一樣刻板守紀。可見機械技術能力與獨立思考能力是不可比的兩碼事,腦袋太活了倒不行。
有人讀到這裏可能會反問:我怎麽覺得這不是神話而是現實,神話國家就是比我們好,也比全世界其他地方好,你憑什麽說這是神話?
破解政治製度、“獨立”知識分子之類的上層建築的神話,我在以前的文章裏已做過,現在我們就來說說所有神話之成立、之被接受的基點:富。一國之富正常情況下(不偷不搶)就是其創造財富的能力,能力強的國家、民族在曆史上如果不遇大盜或大災就能富甲一方。中國在鴉片戰爭前就是這樣的情況,一直到十八世紀末她都比那幾個神話國家有錢,這意味著創造財富的能力比它們強。神話國家魁首英國因為拿不出購茶、瓷、絲的白銀,又製造不出能吸引中國人的商品,才密謀了鴉片走私。如果說那遙遠的過去不足以證明神話國家並不具超人的創造財富的能力,我們就來看看兩次大戰後發展到六、七十年代的英國。
為什麽選這個時期?因為經曆兩次大戰,雖是戰勝國拿了戰敗國巨量賠款,且戰場並不在本土,但畢竟人力物力損失慘重,所以我們給他一個恢複期。期間世界霸主的位置雖然丟了,但與新霸主美國關係特殊(皆為“集團”核心國家),依然是世界經濟秩序的製定者。這意味著十九世紀暴富的基本條件依在,唯一少了直接搶劫中國及英帝國殖民地的便利。那麽七十年代英國更富了嗎?非但沒有,而且衰退得負債累累。以致鐵娘子上台不得不向金融家讓步,放寬金融管製、私有化國企,將這個曾經的工業國家轉為金融產業國。這劑當時看起來的改革良藥,並未真正拯救英國經濟,而是打了一針強心劑,將衰落推遲了二十多年。
讀到這裏我們已經沒法不得出這個國家勞動致富的能力並不強,既然並沒有超出全世界尤其中國的創造財富的能力,那麽近兩百年來人家成為神話國家,而中國家道中落甚至破落得讓某些“精英”覺得如果神話國家殖民了我們更好,靠的是什麽呢?顯然不是靠製度優越,因為英國政體十九世紀至今未見改變,而且隨著時代還更完善了;也不是靠人種優越,因為英國人並未被換血,而且教育和文明水平還提高了……總之英國十九世紀暴富的所有先決條件均未改變,隻有一個條件變了,就是明的摧毀和搶劫不能做了,盡管暗的還在繼續。如此追下來我們不得不做出一個推斷,神話國家的富與摧毀和搶劫他人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先來說說摧毀。近代以來隻有“集團”直接掌權(或秘密控製)的“上等國”免於內部政治動蕩,此一奇跡既非文明亦非人種的優越,而是隻有這幾個國家幸免於外強插手的政治分裂,這使得其黨派之爭既不是內外之爭,也不是上下之爭,而是既未被推翻也未被分裂的上層從初始就設計好的輪流坐莊的體製。隻有擁有共同權力核心的兩黨才能產生此一“民主”奇跡。而其餘未被“集團”直接控製的大文明,隻有兩個命運:被肢解或被折騰。也就是說加在一起也就三條路:或被控製、或被肢解、或被折騰,逃得了前逃不了後。曾經包括西歐內部的法、德、西、意、葡這類國家,都未幸免於外力插手、政治分裂、改朝換代,歐洲之外更是動蕩不止,全都給翻了個底朝天。在歐洲內部被毀的有西班牙帝國、奧匈帝國,俄羅斯帝國,發生在俄羅斯的革命、內戰、製度更迭,有一條隱線就是被折騰,隻要你拒絕被控製,或你內部傳統勢力過大難以被控製,就躲不過政治動蕩。沙皇如果像英王室那麽合謀共事,哪會死無葬身之地?在歐洲之外被毀的有統治伊斯蘭世界的奧托曼帝國和中華帝國。我們由此看到,“上等國”建立的基礎之一,就是在兩百年的時間裏把這顆星球上所有能創造財富的地方都毀了。我們隻要看看曾經富足的伊拉克二十年間在還有豐富石油的情況下落到什麽地步,且五十年、一百年都難以複生,就明白了。
毀了之後自是搶劫。我在此就不說十九世紀對中國的抽骨吸髓了,那段曆史人人知道,隻不過有人過了就忘。就是歐洲內部的搶劫到大英博物館、紐約大都會博物館和巴黎盧浮宮也能體察幾分。每毀一個地方都是人財兩獲,兩百年不間斷。試想想在被毀被搶的逆境下都能趕上來的中國如果有同等條件,那還不富得流油?怎會讓那麽多“精英”以棄國為榮?
如果隻毀隻搶到也罷了,華夏文明自古也沒少遭遇黴運,問題是人家還以毀和搶製造神話,把因富而獲的所謂“西方現代文明”說成是富的先決條件,進一步在精神上摧毀。每製造一個廢墟,他們就讓廢墟上身心俱毀、骨頭被打軟的人相信,他們的富強皆因文明和種族的優越,十九世紀直言優越,如今“文明和種族優越”換成了“民主與自由”,詞換了,義未變。由於兩百年來他們掌握了文明戰爭所有的話語機器,設計了一整套理論,什麽神話製造不出來呢?更由於傳播神話利用的是審美權和道義權這條近路,被毀被劫的人最後連靈魂都附送上了。
有人可能還會問那你怎麽解釋是英國打響了工業化的第一槍、發明了機器革命的鼻祖——蒸汽機?這難道也是神話的一部分?我們其實隻要反問兩個問題,這個“第一槍”是不是由文明和人種作為決定因素自然演進的結果,就會顯露出來。問題一:從工業革命後來的發展看,德國人要比英國人更具機械技術的才幹和發展基礎,按自然演進的邏輯為什麽工業革命沒有最先發生在德國?問題二:按自然演進的邏輯,率先發明蒸汽機的英國人應該一路引領工業技術的創新,為什麽其後一係列重大發明都與之無關了?從後來新技術革命發生於美國看,工業化第一槍與新技術革命之間有一條真正引發奇跡的隱線,即世界金融中心的轉移。這個中心移到哪裏,哪裏就成為技術革命的中心地帶。
這從另一角度顯示,支撐現代文明這些摧“枯”拉“朽”的神話之真身,是國際金融資本。無論是前麵說的毀與搶還是金融中心在哪裏,其實就是曠世之財從哪裏來並流向哪裏。這才是“上等國”和“上等人”之由來,以及為什麽隻有這些國家近現代史像毫無懸念的喜劇,別國都是悲劇連連,每次攪得天下大亂自己都是最後的羸家。
如果說審美權、道義權、信仰盡失是精神堤壩在內部被蛀空,那麽神話就是為精神決堤從外部提供了洪水般的力量。精神堤壩是這內外夾攻才垮的,由此可見神話對文明戰場略占上風的一方無比重要,它並不是自然產生的,而是有著明確的受益者和動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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