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支部隊在開槍
自李鵬發布"戒嚴令"後,北京城內盛傳三十八軍軍長違抗軍令,拒不執行戒嚴任務,因而被中共最高當局下令逮捕的故事。也有盛傳他已經被軍事法庭處決的。所以,中共下令開槍後,人們就自然推理既然軍長不服從進城命令,其部下當然也不會朝手無寸鐵的北京老百姓和大學生開槍。但事實是,正是這三十八軍擔負了中共"平暴"的主攻任務,在進城受阻時,"忍無可忍",用真槍實彈對手裏充其量就有點磚頭瓦塊和汽水瓶子的數萬"暴徒"進行"自衛還擊"。
至於三十八軍軍長開槍之前即被撤職逮捕倒是確有其事。但是,中共的軍隊同當年國民黨的部隊大不一樣。任何一級的任何一個軍官都不大可能保證自己所帶的部隊忠於自己一個人而不忠於黨中央。
事後,中共為處理這位三十八軍軍長傷透了腦筋。他在軍事法庭上為自己辯護說:過去中央有過通知,野戰部隊一個班以上的人員帶武器進京,需軍委三個以上的領導簽字方可。我接到的進京命令不符合這一規定,所以我才沒有執行。
另有一支開槍的部隊是中共從外地空運北京的特種部隊,空降旅。據中共自己編寫出版的描寫戒嚴部隊如何英勇善戰的一本書中透露,這支部隊是開槍前幾天乘坐中央首長的專機進京的。
"六·四"第一槍
從八九年五月二十一日至六月三日,北京城裏的老百姓和大學生同仇敵慨,眾誌成城,自發地在城郊東西南北的各個路口分頭把守,把無數軍車堵截在北京城的四環路以外。但是,他們中的很多人都不知道,三十八軍的眾多部隊早已通過各種方式和途徑陸續進入了其預定位置,大多集結在北京城西麵萬壽路一帶的軍隊大院裏,如總參、總後、三零一醫院等。 三號晚上八時,集結在總後大院裏的三十八軍的一個團奉命出擊,擔負沿複興門外大街、西長安街一線突擊天安門廣場的主攻任務。可能是因為在軍隊自己的大院裏,圍觀者反正也都是自己人或自己人的家屬的緣故,這支部隊在進行"戰前動員"時對"人民子弟兵"的形象已經毫無顧忌。士兵們持槍列隊,軍官高聲喝問:"敢不敢打?""敢打!"士兵們個個鬥誌高昂。"怎麽打?""往死裏打!"
於是,數十輛軍車滿載荷槍實彈的官兵,高呼著"三十八,萬歲!三十八,萬歲!"的口號,殺氣騰騰地開出總後大院。第一輛車開出大門,車上的一個士兵就已按耐不住"階級仇恨"的怒火,扣動衝鋒槍搬機,橫掃了一個"扇麵"。頓時,大門口左側的一名值勤哨兵腿部中彈,應聲倒地。
鎮壓伊始,第一個倒在"最可愛的人"槍口下的竟也是一個"最可愛的人"。
這批軍車裏,有的裝了很多碎磚頭。由此可以判定,大規模開槍前,並不單是老百姓朝軍人扔石頭。
正式殺人從木樨地大橋開始
三十八軍的這支部隊在木樨地以西的開進速度一直很慢,在公主墳首先遇到了北京市民用汽車和公路隔離墩等組成的第一道防線。大概九時許,他們開始鳴槍示警,但槍聲稀疏,而且確實基本是朝空中射擊。
從公主墳到軍事博物館以東、木樨地以西的北蜂窩一帶,因為市民的一路阻截,不到兩公裏的路程,這支部隊行進了近兩個小時。這一段時間裏,確實有少許市民將零星的石頭、汽水瓶子投向他們的隊伍裏,但並沒有給他們造成嚴重的傷害。就是從事後的中共自己公布的"暴亂真相"看,也沒有一個武警或戒嚴部隊的士兵是在市民的石頭、瓶子下喪命的。
十點許,因為大批市民組成了人牆橫攔在北蜂窩一帶的丁字路口處,部隊停止前進,雙方相隔約三十米對峙。
部隊方麵暴露在最前麵的全是徒步行進的士兵和軍官,士兵手中全部是可以發射連發的自動武器。前麵兩排半蹲半跪,後麵幾排站立,槍口直對市民隊伍。
這是血幕正式拉開前的最後一場沒有激烈衝突的對峙,市民和大學生們都懷著緊張的心情,且看部隊如何動作。一些學生和醫生找到一些打濕了的口罩和毛巾發給大家。
當時,幾乎沒有人相信這批"人民子弟兵"會真的朝人民開槍,所以,都在相互交流如何對付催淚瓦斯。市民中,幾乎不見手中持棍棒武器的,更沒有象袁木所說的"用帶釘子的木棒和火槍襲擊戒嚴部隊"。隻有個別人隨手拾起路邊的小石頭扔向部隊方麵,但立刻遭到大學生們的阻止。
部隊方麵則不進也不退,偶有士兵揀起石頭回敬市民,但也同樣是些造不成大的傷害的小石頭。少許幾個軍官手持半導體話筒朝市民方麵喊話,請他們別再扔石頭並迅速離開,保證部隊通行。
對峙持續到十一點正,大概是這支部隊又接到了新的不可抗拒的命令,槍聲突然響了。上萬名市民愣神過後馬上意識到事情嚴重,潮水般退到木樨地大橋一帶。
從北蜂窩到木樨地大橋,直線距離不足一公裏。這一段距離中,部隊一開槍就幾乎沒有任何阻力,倒是市民和大學生因為向東慌亂逃命,擁擠的人流被自己設的路障阻隔,隻能魚貫通過路障中間的縫隙。所以,這段時間有個別人被踏傷、擠傷的情況,但還沒有被槍彈打死的。
木樨地橋上,部隊再次受阻,市民事先已經運到那裏的兩汽車碎磚頭被卸下來成了抵抗的武器。一輛頭幾天就已經被軍隊遺棄在那裏,然後又被市民橫作路障的軍用卡車被暴怒的市民點著了。這是這個地區裏確實是由所謂"暴徒"點著的第一輛車,時間大概是晚上十一點半鍾。
部隊衝向木樨地橋時,前麵先是一批為數不多的手持木棒的士兵步行前進,不服氣的市民立刻將雨點般密集的碎磚頭投向他們。士兵們招架不住,幾乎沒有堅持就退卻了。接著,荷槍實彈的一排排士兵開始步行衝上大橋,邊喊著口號邊向投石頭的市民開槍。從這個時候開始,槍就完全是直接朝人群開了。
四散逃命的市民和大學生紛紛就近將樹叢、建築物等當掩體,但還不住口地叫罵:法西斯、土匪¨¨¨!也有人躲在掩蔽物後麵繼續扔石頭、磚塊的。於是,已經開了殺戒的士兵幹脆毫不克製地胡亂開槍,而且全都是用衝鋒槍掃射。隻要哪裏有"法西斯"的罵聲冒出來,哪裏有石頭、磚塊飛出來,就朝哪個方向射擊。於是,不斷有大學生和市民倒在血泊之中,但大部分立刻就被別的市民和學生用各種車輛運進了附近的醫院。因為當時氣氛緊張加之現場上的市民群眾和大學生基本沒有懂得戰地救護知識的,所以有些當場沒有咽氣的中彈者因為來不及救治而死亡。現場拉運傷員的也沒有幾輛真正的救護車。對比二十天以前數百輛救護車齊集天安門廣場的情景,頗能說明一些問題。
因為有複興門外大街兩旁的市民從自己家窗戶探出頭來痛罵,所以,從木樨地橋到燕京飯店一線(大概有半公裏的路程)兩旁的高大建築物都被打得火星四濺。中共有名的"高幹樓"二十二樓及對麵的十一樓等家屬住宅的許多人家裏都中了子彈。
半年多後我從監獄出來,家住十一樓的一個朋友領我去那裏憑吊戰場。在這朋友家裏的牆上,我見到一個深深的彈孔,旁邊題有毛澤東的詩句:"當年鏖戰急,彈洞前村壁!"
朋友告訴我:一位家住二十二樓的延安老詩人,滿懷對十年來"資產階級自由化"的強烈憎恨和對"人民子弟兵"的無限熱愛,聽見槍聲後立刻手持小紅旗下樓迎接解放軍進城,結果被一陣衝鋒槍掃射打得半蹲半爬地回家去了。
步行的士兵大規模開槍後,後麵有坦克、裝甲車和軍用卡車緊隨其後。從木樨地橋頭開始,槍聲就再也沒有停過。軍車上的士兵不間斷地用機槍和衝鋒槍朝空中射擊壯威,但隻要有扔石頭和叫罵的,子彈立刻就射向人群。
密集的槍聲一直持續到淩晨三點,部隊基本完成對天安門廣場的包圍。
在這個過程中,先頭部隊與固守堵截的市民還發生了兩次大規模的衝突,先是淩晨兩點不到時在西單一帶,然後是二點之前在南池子一帶。
一批軍車路過西單長途電話大樓一帶時,因為還有被子彈打跑的市民跟在後麵罵"法西斯",車上的士兵竟掉回頭去,朝後麵的人群掃射。
一位軍官回憶說:當時殺戒一開,許多士兵的情緒完全失控了。倒是有些理智的軍官還時不時地提醒"盡量別開槍",但士兵已經不聽命令了。
另外,從北京城南大興縣地界的一個軍用機場出發向城內挺進的空降旅與欲堵截他們的市民和大學生幾乎就沒有什麽對峙過程,隻要受阻就開槍。結果,這支部隊進城過程最為順利,一路高喊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口號,開著槍就橫衝直撞地按其上級指定時間順利到達天安門廣場以南的毛澤東紀念堂後麵的空地上待命清場。
到淩晨三點左右,北京城內的槍聲雖然還在持續,但不象在此之前那樣密集了。至於零星的槍聲,則一直持續到六月七號。
北城未響槍,東線無戰事
我從監獄裏出來後,因為共產黨不再允許我工作,也正好給我騰出了大量時間。我先後找到了各個大規模殺人現場的目擊者甚至軍人,同時也找到了凡是我能找到的中共自己宣傳"平暴"勝利的報刊書籍和"內部宣傳材料"以對照。我統計的結果是,從八九年六月三日晚上到六月四日清晨清場之前,中共戒嚴部隊大規模開槍殺人的現場主要是四個地段:木樨地一帶、西單一帶、南池子一帶、珠市口一帶。
從東線開進的部隊則是在六月二日下午行動的。這支部隊幾乎都沒有帶槍,全部是徒步行進。結果,最深入的先頭部隊也不過就到達建國門立交橋一帶就全部被圍堵的市民衝散了。其中的許多人跑進了位於國際飯店以北的祿米倉地區的軍區幹休所裏。所裏住的一些離休老軍人看見他們一個個那丟盔卸甲的狼狽樣子,痛心疾首。逃兵們住在幹休所家屬樓的走廊裏,沒有給養,十分可憐。離休幹部們的家屬最多是象打發要飯的一樣給他們兩個饅頭加一碗醬油湯。當時在場的一位朋友告訴我,沒有一家請這些士兵進屋的。
至於從北線開進的部隊,絕大部分在天安門清場之前就沒能進到三環路以內。多數軍車都被大學生和市民阻截在北三環路的馬甸立交橋一帶。這批部隊被阻截後,雙方基本沒有武力衝突。很顯然,他們的指揮官對執行其上級的進城命令是消極的。
四號下午,北線部隊的一個連長帶著兩車部下開進北師大校園,向師生們表示"人民子弟兵絕不能向人民開槍",他願意把武器交出來。當時,沒有一個人敢響應他的主張,一些理智的學生把這位連長和他的士兵勸走了。這位連長事後的下場就可想而知了。
四號淩晨,開槍進城的部隊分別攻占了長安街和北京南城。西線進入的步兵部隊和裝甲兵部隊占據天安門城樓前的金水橋兩側,空降旅則盤踞於前門箭樓以北、毛澤東紀念堂以南的一大片空地上,雙雙待命對天安門廣場的總攻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