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九日 紐約 晴
明天就要回中國了。這對我來說有點特別﹐因為我有六年沒回去了。說來慚愧﹐離開祖國16年了﹐我才回去過兩次。第一次是97年﹐發現我原來熟悉的東西都不見了﹐包括老北京的風情和老朋友們之間的默契。取而代之的是高樓大廈裏冷漠的鐵門﹑寬闊馬路上濃重的廢氣和空氣中永遠的塵埃﹐還有老朋友們與金錢之間的默契。第二次是2001年﹐我帶著當時3歲的大女兒回去探親﹐這次幹脆繞過了我的第二故鄉北京﹐直奔富饒的魚米之鄉﹐也就是我成長的江南。我們受到了親戚們的款待﹐餐桌上經常會出現一些我從來都沒見過的東西﹐被好言勸之﹕“這是瀕臨滅絕的動物﹐你不吃下次就吃不到了。”我們那個地區有很多家庭化工廠﹐充斥著刺鼻的化工氣味。我提心吊膽地怕這些人化學知識不夠﹐造出了毒氣都不曉得。
我外婆的那個六百年江南古鎮﹐是古代城市規劃的優秀典範。方方正正的﹐兩條大道成十字交叉在中心﹐其它小巷﹑四合院四下分開﹐排列得井然有序。繞著城鎮是堵城牆﹐沿著牆根是護城河。城牆在文革中被拆掉了。我小時候﹐護城河還在。我們經常在那裏洗東西﹐有時會看到搖櫓的小船在河上經過﹐船上的人就在河裏舀水煮飯。但是我01年再去時﹐看到老建築被拆得不三不四﹐新房子橫七豎八地見地就占﹐至於河嘛﹐已經是一汪臭水了。
在過去的6年中﹐不時有朋友從中國來﹐或從中國歸來﹐多數在說中國發展得很快﹐更有人甚至認為中國馬上就要超過美國了。我自然是充滿了好奇﹐該回去看看了。
七月十一日 上海 天色陰霾 悶熱
淩晨五時﹐飛機降落在上海。隨著人流走進機場﹐身上﹑臉上頓時黏乎乎的。我的小閨女恬恬頭上更是呼呼地冒汗。機場沒開空調﹐大概現在還不是最熱的時間﹐省一點電吧。這個想法是好的﹐可是上海夏天的清晨已經不饒人了。出了機場﹐天空灰蒙蒙的。妹妹說是兩天都這樣了﹐可能黃梅天的緣故。
中午去逛南京路﹐發現自己多年在美國已變得非常遲鈍。馬路愣是過不去。那些自行車﹑摩托車根本不理紅綠燈﹐一輛公共汽車照闖紅燈。好不容易壯著膽子過了馬路﹐發現對麵的人行邊道上橫著一輛摩托車。我們隻好小心翼翼地走在機動車道上。
到了南京路步行街﹐神經正準備鬆弛下來﹐突然從左邊殺過來兩輛摩托車。這兩人大概是上海雜技團的﹐巧妙一扭車把和我擦身而過。我正要起步﹐不知從哪裏又過來一輛滿載磚頭的三輪車﹐橫著切過步行街﹐駛向旁邊的工地。我的美國朋友容達驚得眼睛都瞪圓了。我看她即使沒熱出汗﹐也嚇出汗了。她說什麽也不要在這裏玩驚險了﹕“我是來度假放鬆的﹐可不希望神經崩潰。”我們隻好回旅店休息。
七月十二日 上海 仍然天色陰霾 悶熱
今天總算領略了上海的一點好處。躲在海洋水族館﹐看不到灰色的天空﹐隻看到身邊和頭頂上遊來遊去的魚兒﹐好像置身於海底。另外﹐上海野生動物園也不錯。老虎﹑獅子﹑豹子﹑狗熊就在車外隔著玻璃窗相望﹐很可愛。
但是晚上就出了點不愉快。我們排長隊等上船去遊覽浦江。一位工作人員突發善心﹐讓妹妹的四歲女兒丹丹進候船室內的長凳上坐。妹夫不放心﹐抬腳要跟進去﹐不料被該工作人員擋住﹐說大人不能進。妹夫解釋說﹕“我是她爸爸。”“爸爸也不行。”“那孩子丟了誰負責﹖”“怎麽會丟﹖”“要是丟了呢﹖”“你走開﹐你影響我工作!”“你這人怎麽不講理﹖”“誰不講理﹖你再不走開我要打你了。”眼看雙方劍拔弩張﹐我們慌忙勸架。還好沒真打起來。容達聽不懂中國話﹐但是耳朵早已被自踏上中國境內一路上的高聲叫嚷折磨不堪。她連連搖頭﹐表示不能理喻。我向她解釋吵架的原因﹐她也認為把孩子和父母隔開優待很奇怪。這時﹐我妹妹提起去年他們一家和公公婆婆一起遊黃山﹐排隊等纜車時公公婆婆因高齡受到照顧優先上車﹐丈夫抱著女兒也被照顧優先上車﹐但是她卻被攔了下來﹐盡管她解釋他們是一家人。結果公公婆婆﹑丈夫﹑女兒在山上等她等了兩個小時。
七月十三日 上海-杭州-臨海 多雲
早晨離開上海。我好好地打量了一下兩邊的商店﹐發現不管鋪麵大小﹐都有中英兩種文字。上海果真象有些人說的﹐是個國際都市。隻是我從頭到尾沒發現幾個外國人。倒是人們看到我的兩個孩子﹐都會情不自禁地尖叫﹕“啊呀﹐是外國人吧! 眼睛這麽大。”
經過杭州時﹐我們坐船遊了西湖。西湖比印象中大了很多﹐原來是挖了新西湖。遊人也比印象中番了好幾番。西湖現在不收門票了﹐這是一大進步。
晚上到達臨海。
七月十四日 臨海 晴
文化衝突接踵而來。在一踏上這塊地皮就開始了。我妹妹和弟弟開車來接的機。回旅店的路上﹐我弟弟燃起了香煙。我請他滅掉。我的大女兒對煙過敏﹐我也有生理性的反感。我更是不願意把我的兩歲小女兒暴露在煙霧下。可是我發現﹐我的提醒並沒有被記住﹐在旅店房間休息時﹑在飯店用餐時﹐我要一次次提醒他不要在孩子麵前吸煙。有時他就離開我們遠一些﹐但照吸不誤。
今天輪到他來提醒我了﹐叫我不要在別人麵前喂奶。有趣的是﹐當眾吸煙和當眾喂奶在美國一直在被不停地討論。在比較開明的紐約市﹐已經立法禁止了在大多數室內公共場所吸煙。即使在私人的地方﹐如果發現有人不願吸入二手煙﹐一般人都會自覺地跑到室外去吸。另一方麵﹐當眾喂奶卻是越來越被認可。人們認為小小的孩子有權利隨時隨地吸取養份或獲得慰藉。有人甚至認為這是上帝賦予孩子的權利。更有開明人士認為女人的乳房不比男人的乳房更加值得大驚小怪。如果是允許男人赤裸上身的地方﹐也不應該製止女人這樣做。前年有一個母親在上城的一家飯店裏喂奶﹐被經理客氣地製止。後來這位母親一怒之下寫信抗議﹐這家飯店不得不賠禮道歉。我家附近的公園裏﹐會經常看見一群母親邊聊天﹐邊喂奶。那是一幅非常美麗的自然風光。我有一次喂奶還被一個年輕姑娘象朝聖般地凝視了半天。那姑娘說﹕“我今天感受到的是一種宗教性的感受。我想嬰孩耶穌也是這麽吃奶的吧。”
我記得小時候在我的家鄉母親們在人前喂奶是家常便飯﹐我們都沒有認為有什麽奇怪。 “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了。”弟弟和妹妹解釋說。我心裏疑問﹕什麽不一樣了﹖你們對隨地吐痰和隨意汙染空氣不還象以前那樣習以為常嗎﹖這個社會在文明水平上的發展好像有些畸形。
七月十五日 臨海-新河-溫嶺 晴
今天帶容達去看我小時候生活過的地方。先是原來的三峰大隊﹐然後我們去一個小時外的新河鎮﹐我外婆生前住的地方﹐也是我的出生地。這裏造了更多的房子﹐已經發臭的護城河被填了。有很多外來戶。打聽西門頭的方向﹐沒一個人知道﹐就連三輪車夫也摸不著頭腦﹐最後依賴的還是自己出色的方向感。讓我頗感吃驚的是﹐好些老鄰居居然都還住在那裏。房子沒有任何變樣﹐隻是更舊了。還是那兩塊洗衣的舊石板﹐還是那眼不怎麽出水的井。我們在院子裏才停留了幾分鍾﹐容達就叫苦連天﹐“這麽熱﹐這麽差的條件﹐你們是怎麽活下來的啊﹖”可是﹐就這個地方﹐給了我很多童年的快樂時光。小夥伴康青聞聽我來了﹐馬上和他的弟弟跑了出來﹐並立即掏出手機聯絡其他朋友。另一小夥伴昌亮現在溫嶺市供職。他不容商量地要請大家的客。我們一幹人就殺向他那裏﹐在吃吃喝喝中重溫舊日的友誼。
七月十六日 臨海 晴
容達今天回上海。她的取款卡兩天前被上海外灘的一部自動提款機給吞了﹐她焦急地要去取回。晚上她打電話來﹐說住在威斯汀酒店﹐終於看到了一些象她一樣的西方人﹐周圍也不吵吵嚷嚷了﹐服務員也都比較專業﹐感覺好多了。之前我們住在新城飯店﹐她認為那裏的工作人員不肯幫忙﹐態度比較差﹐令她感覺很無助。
我發現不僅上海是國際化都市﹐而且連臨海這個小城市﹐甚至新河這樣的小鎮﹐還有農村﹐都非常國際化。飯店的名字叫“路易登國際高雅咖啡座”﹐旅店的名字叫“特勒斯國際豪華大酒店”﹐服裝店的名字叫“歐來亞國際高級時裝名店”。那個叫特勒斯的旅店旁邊是一片水田﹐外加一塊垃圾堆﹐還有一個茅坑。看來主人的國際化還是沒有到家﹐他是滿可以將茅坑命名為“香乃爾國際溫馨小便中心”的。
我發現日常生活用品也都叫三個字或四個字的外星名字。象“陶晶爾”電飯煲﹐“安妮歐萊”枕頭套﹐“雅安爾”浴巾﹐“波其亞”馬桶等等。我在美國是個專業翻譯﹐英語算是不錯的﹐而且還會一點其它洋文﹐但記以上名字也是下了額外的功夫。我七十歲的老爸可憐兮兮地搖頭﹕“我一個都記不住。”好像這些品牌的目的就是叫你記不住。
年輕的一代對美國球星和歌星以及一些臭名昭著的名流了如指掌﹐並且不乏是粉絲。有一位高中生﹐我問她叫什麽名字﹐她說﹕“您就叫我帕利斯﹐這是我的英文名字。我的英文姓是克魯絲。請問您的英文名字是什麽﹖”我告訴她我沒有英文名字。她很驚訝。我問﹕“你父母知道你姓克魯絲嗎﹖”她嘴一撇﹕“他們不知道﹐就是跟他們說了他們也不懂。”
七月十七日 臨海 晴
我是半個環境保護主義者。看到家裏人把塑料瓶和金屬罐都扔到垃圾桶裏﹐我就一個個揀出來另外放一個袋裏﹐當然跟他們也打了招呼﹐解釋塑料製品是不會被地球消化的﹐應該回收利用﹐不要給地球增加永遠的垃圾。我話剛說完﹐就聽見弟弟在一邊恥笑。我強調說﹕“我這是非常認真的。”他的恥笑更加放肆。我後來發現我說的話都等於白說了。塑料瓶繼續在垃圾桶裏出現﹐我隻好一個一個揀出來分裝好﹐希望專揀回收品的人發現﹐也算是給人家行個方便吧﹐免得人家把垃圾翻個底朝天﹐給悶熱的夏天增加臭氣。
七月十八日 臨海 晴
我爸特意為我們買了新浴巾。我第一次用來擦身子後﹐發現自己成了個毛人。隻好跑到浴室重新衝洗一遍﹐然後站到空調機前風幹。看到浴巾的包裝袋上寫著﹕剛開始使用時有掉毛現象是正常的。現在浴巾已經被洗衣機洗過好幾遍了﹐結果還在掉毛﹐所有跟著一起洗的黑衣服都布滿了雪花點。我慶幸在美國從沒遇到過這種情況。雖然美國大多數低檔的東西是中國造的﹐但都是經過美國方麵嚴格驗收的。
七月二十日 臨海 晴
這次回國我除了兒時玩伴﹐沒有計劃見其他朋友。原以為這樣就不會有什麽宴席可赴。但結果是﹐我們基本上還是天天在飯店吃飯。我妹夫的朋友挨個請客。有的出手很大方。有一盤大王蛇﹐價格六百元。可惜我不敢吃﹐更不敢吃涼拌蛇皮和喝新鮮苦膽汁。他們都很講麵子﹐每次飯桌上都剩下很多﹐夠再吃一頓。好在現在不再認為剩菜打包丟麵子了。不過﹐他們往往對剩下的蔬菜不屑一顧﹐那些菜相對比較便宜﹐還是不好意思兜著走。
七月二十一日 臨海 晴
我的小夥伴們今天回訪我。他們一行七個居然搞了一輛奔馳麵包車開過來。在中國辦有些事情還是很方便。在美國﹐不論從單位還是個人借比較貴的車恐怕都不容易。
這一次我請客。中國很盛行包間。經常是在座男士們的吞雲吐霧能把你薰的死去活來。好在我的小夥伴們很體諒﹐他們在我的要求下給了我們一個幹淨的呼吸環境。
飯店隻發給我們一份菜單。不論多少人﹐一個房間隻有一個菜單。在美國食客都是人手一份﹐這樣才能點到個人自己想吃的菜。我幹脆請妹妹代勞點菜。囑咐她點到夠吃為止﹐不要浪費。她做得很出色﹐大家酒足飯飽後﹐隻剩下兩個菜。回到家﹐妹妹向我報功﹐其實她點的菜不夠﹐看到大家象餓狼一樣﹐她暗地裏不動聲色地加了四個菜﹐不然﹐如果桌上空空的﹐可丟大麵子了。意思是她救了我的麵子。如果不是她的點撥﹐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這種情況下是應該丟麵子的。假使沒有妹妹巧妙的救場﹐我可能會瞪著眾人油呼呼的嘴巴﹐驚訝地嚷道﹕“你們大概好幾年沒吃了吧。還想加點什麽菜﹖”如果我真的這麽說了﹐妹妹可能會找個地洞躦進去。
弟弟聽了妹妹的報告﹐恥笑不止。他斜著那雙近視眼說﹕“隻請人家喝一瓶黃酒﹖起碼也要加一瓶紅酒嘛。”他還是饒了我吧﹐這邊紅酒的味道就跟酸梅湯似的。何況小夥伴們還要開一個多小時的車回去﹐就一瓶酒我都是挺擔心的。
七月二十二日 臨海 晴
今天妹妹終於忍無可忍地指出我穿的太土了。說她的朋友們都笑話我。這本在意料之中。因為回國之前﹐就有朋友警告﹕“你即使穿了一件Prada﹐她們還是會說你土。因為她們沒見過。”上一次回國﹐我穿吊帶背心﹐胸罩的吊帶因此暴露無遺﹐害得我的表姐一路緊跟我屁股後﹐不停地幫我把胸罩吊帶揶到背心吊帶下﹐為我遮醜。後來我從網上的圖片中發現中國的年輕人也流行起暴露胸罩吊帶。隻不過我這樣做早了幾年。當時也是被妹妹批評土。
我發現妹妹她們現在興穿黑色係﹐上麵還要搞幾個英文字。我問她們﹕“你知道你衣服上說的是什麽嗎﹖”她們頓時大驚失色﹐急忙問﹕“不是罵人的吧﹖”她們大概是想到數年前伏明霞身上穿了件寫滿Fuck(操)的衣服而遭來舉國聲討。我認為穿衣服是一種態度。美國有人專門穿罵人的衣服﹐在操了你(Fuck You)之後﹐還有操自己(Fuck Me)的。
紐約一直都以黑調主打﹐但是近幾年的夏天﹐女士們選擇了清爽涼快的淺色係。我這次回國穿的也都是簡潔明快的淺色舒適休閑裝。其中倒是有一件好幾年前買的﹐寫有You're Awesome(你很棒﹑你很酷)的背心。但我選擇裏朝外穿﹐因為我知道這句話也沒有人看得懂﹐等於是對牛彈琴。我妹妹覺得很遺憾﹕“這件衣服還不錯﹐可你為什麽把英文藏起來呢。”
七月二十三日 臨海 晴
連日來都是晴天。臨海的空氣還算是不錯的﹐還能看到藍天白雲。不下雨就意味著缺水﹐短短的幾天已經兩次停水了﹐沒有水真是不方便。幸好我從美國帶了一些消毒的濕紙巾﹐這時派上了用場。我回國之前﹐特意在網上為回國必備作了個調查﹐帶了一些退燒藥和消毒品。這些東西萬萬不敢使假的。
因為斷水﹐溪坑也不流水了。附近的村民就把現有的水用石塊圍起來﹐變成天然遊泳池。城裏的人就在傍晚或周末成群結隊來遊泳﹐完了後再在旁邊的“農家樂”在蚊子的圍攻之下吃土菜。回家的路上﹐發現城外的江邊燈火閃爍﹐原來都是大排檔﹐好幾裏長。感覺中國人對吃非常上癮。
七月二十四日 臨海 晴
中央三台想得非常周到﹐反反複複地播放春節晚會的節目。好像是專門為我們這些暑期回中國的華人而設的﹐因為我想國內的同胞該看的都看過了。我特別喜歡相聲和動畫結合的主意。動畫做得很好﹐使得一些相聲更好看了。我發現國內的一些主持人欄目辦得很好﹐如“心靈花園”﹐裏麵的張怡筠博士講話很有水平。另外“百家講壇”也有點意思﹐我遺憾沒有看到於丹的講演。易中天比較會講﹐但是有點慢。王立群更慢。我不如周圍的聽眾有耐心。我還看到我大學的老師鄭日昌教授出現在“師說”欄目裏。
電視裏最煩人的場麵是大型演唱會﹐那些歌唱得不怎麽樣的所謂歌星在台上矯揉造作﹐女的嗲聲嗲氣﹐男的不酷裝酷。台下歌迷們象機器人一樣地舉著光導纖維棍晃過來晃過去。我想﹐有點耳朵的人聽過紐約地鐵裏賣唱的後﹐一輩子都不會再聽這些“歌星”。如果有這麽多電視時間用來浪費﹐還不如多請幾位教授給我們講講﹐起碼還能學點知識。
七月二十五日 臨海 晴
今天爸爸提到美國人喜歡生吃蔬菜﹐幾乎什麽菜都可以生吃。弟弟表示疑問﹐他拿起桌子上的芥蘭菜﹐說﹕“這個總不能生吃吧。”我說﹕“這個也是可以生吃的。”“不可能!”他斬釘截鐵地說。 “當然可以﹐”我爭辯﹕“我們經常生吃的﹐尤其在派對上。”他更懷疑地看著我﹐好像我在說胡話﹐更加斬釘截鐵地說﹕“不可能!!”說罷﹐不屑於聽我再說什麽﹐把芥蘭一扔﹐大搖大擺地走了。
我發現這種“我看到的天是方的﹐它就是方的”心態還是相當普遍的。一次在高速公路上﹐我有感而發﹕“中國的高速公路都必須用欄杆圍著﹐美國很多地方就沒有。”開車的妹夫就糾正我﹕“標準的高速都用欄杆圍著﹐沒有欄杆圍著的不是高速公路。”我不同意﹕“中國的高速公路必須圍著可能是因為公路附近人畜太多﹐而美國很多高速公路旁邊都看不到人﹐就不必要圍起來了。”他仍舊肯定地搖搖頭﹕“那就不是高速公路了。”根據這個標準﹐他之前說“中國的高速公路總長度快要趕上美國了”實在是太謙虛了﹐中國已經超過美國了。
七月三十日 臨海-三清山 晴
我們今天啟程去海南島﹐妹夫開車。他的一個朋友極力推薦我們去遊三清山。我對中國的風景區沒有特殊的興趣﹐因為那裏相當於一個集市﹐而我在風景區最不願意看到的就是很多人。在美國﹐經常開出紐約不出一個小時﹐就會冷不丁發現自己已置身於美麗的風景裏麵。而那裏沒有象中國一樣給你設一個入口﹐然後高價門票宰你一下。但其他人好像還是挺想去。這位朋友本人並沒有去過三清山﹐但是聽說有這麽一句話﹕五嶽歸來不看山﹐黃山歸來不看嶽﹐三清歸來不看黃山。真牛﹐據說還在申報世界文化遺產。爸爸就特吃這一套。
我們在高速公路上就看到大大的廣告牌﹕世界名山三清山﹐令您留連忘返。按照指引﹐我們在玉山市下了高速公路。在當地公路上開了至少一個小時﹐才到了山腳。接著開車上山﹐又花了半個小時﹐才到了三清山風景地的入口。上山的路上有一段大約兩百米的盤山公路在修路﹐靠山的一半正在鋪水泥﹐懸崖的一半隻夠一輛車通過。要命的是﹐居然沒有人指揮交通。我們剛要往上開﹐發現前麵拐彎處一輛小巴探頭出來﹐我們趕快退了回來。小巴後麵還跟有三輛卡車。等它們都過後﹐我們小心翼翼地朝上開﹐一路上祈禱前麵不要來車。要是在中間兩輛車相迎﹐真不知該怎麽辦﹐那種情況下倒車需要相當的技術。我們運氣不錯﹐沒有再碰到迎麵來的車。早知道修路﹐想必爸爸也不會想來了。更何況一路上看到的全是髒兮兮的雜亂無章的建築﹐就是有再美的風景在前麵等著﹐我也沒有興致去欣賞。
我以為到了以後把車一停﹐我們就可以漫步在如畫風光之中。還沒等我看清楚什麽﹐就被一群人包圍了。我以為是我們停錯了地方﹐一問才知是來搶旅店生意的。已近傍晚﹐先住下來再說吧。一個人說他有三星級賓館﹐隻需要兩百八。我們去到這家賓館﹐讓服務員領我們去看房﹐房門打開﹐一股強烈的黴氣撲鼻而來。又看了幾家﹐衛生條件都相當的差。最後三清山莊這家賓館還看得過去﹐環境亮堂﹐空氣新鮮﹐帶陽台的標間是三百﹐自稱是準三星﹐是這裏級別最高的旅店﹐專門招待上級領導的。可見剛才的那個人在說謊。住下來後﹐才發現有一個缺點﹐淋浴室的門隔離不嚴﹐水都噴到外麵了。我向服務員要地巾﹐她猶豫了一下﹐說﹕“這是領導來才配的。”我請她看過地上的水後﹐她才給我拿來一條。
七月三十一日 三清山-韶山 晴
原來三清山的山勢險峻﹐帶幼兒上山太危險﹐所以我留下看他們。我樂得睡個晚覺。可七時半服務員就來敲門。我說﹕“我們十二點才走﹐您那時再來行嗎﹖”“我不是來打掃衛生的﹐”她說﹐“我看你爸爸和妹妹上山去了﹐你這次不能去有點遺憾。我想叫人給你放一下三清山的碟子看一看。”“謝謝。您不用操心﹐我看不看無所謂的。”八時﹐我還在迷糊﹐敲門聲又想起來了﹐還沒等我來得及開門﹐服務員已自行開了門﹐對我說﹕“你還是看一看吧﹐不看很遺憾的。”我的睡意因為惱怒而全消﹐但又不能對一個好意的人發作。隻好說﹕“行﹐您就叫人放吧。”九時﹐她又來了﹐說﹕“我已經跟人家說好了﹐你想什麽時候看﹖”“現在就可以了。”九時半﹐她又來了﹕“你知道哪個頻道嗎﹖一會兒就要放了。”十時﹐她再次出現﹕“現在正在放另外一個東西﹐放完後就放三清山風光。得到十一點鍾了﹐你可以嗎﹖”“可以可以。”十一時﹐總算看到了三清山風光片﹐近鏡頭對準一塊又一塊的石頭﹐解說告訴我們這是石猴望天﹐那是玉女坦懷﹐外加一係列的傳說﹐聽得我是雲裏霧裏﹐末了﹐也沒看到三清山的全貌﹐根本沒法領略解說詞中“秀﹑險﹑雄﹑奇”等特點。
午後﹐爸爸他們回來了。爸爸說不虛此行﹐就是纜車費太貴﹐一張票要二百五十元。有人感歎﹐沒想到中國和國際接軌的努力中最早接軌的是物價。綜合中國此行﹐我深有同感。
傍晚時分﹐我們經過江西西部的萍鄉地區。不巧這裏有段大約十分鍾路程的高速公路關閉。據說是經費沒有落實﹐已經有些時日了。我們隻好走老國道線。那條道路多年失修﹐坑坑窪窪﹐人在車裏被搖來晃去。路上有很多運煤的卡車﹐空氣裏飄浮著厚重的煤塵﹐樹木和草叢都是灰色的。居然馬路兩旁有很多飯店﹐甚至還有人在端著飯碗吃飯。我們也已是饑腸轆轆﹐但是大家一致堅持先衝過去再說。由於路況太差﹐而且車多又亂﹐這條路居然開了一個小時。
半夜時分﹐韶山終於在望。忽然﹐一幹人把我們攔住。原來是要我們捐錢﹐說是前麵有人被車軋死了。感覺中國的交通事故非常頻繁﹐我們每天都會看到。捐了錢之後繼續往前﹐出現一個賓館。我們剛停下來張望﹐就有一女子過來勸我們留宿﹐說這是韶山最好的賓館。我看這裏緊靠著大馬路﹐感覺不舒服﹐堅決要求去韶山賓館。江澤民同誌住過的地方﹐應該不差吧。到了韶山賓館一看﹐馬上就明白剛才那女子胡說。現在的中國人太愛說謊了。韶山賓館環境幽靜﹐房間相當寬敞和整潔﹐設施也比較完備﹐比我這次回國住過的所有其它賓館都要好。賓館的接待員說這是四星級﹐看樣子也差不多。一個標間隻要兩百元。
八月一日 韶山-桂林 晴
毛澤東的家在那時的情況下應該是條件不錯的。他父母和他兄弟三人各有臥室﹐一共四間。另外有一個廚房﹑堂屋﹑農具間﹑磨坊間﹑牛棚和豬棚。屋後有一個自家用的曬場。解放時﹐韶山人把毛家定為中農。我老爸認為﹐這樣的生活條件定個富農也不算過份。房子的前麵是一個開滿荷花的池塘﹐後麵是青翠的小山﹐簡直就是一個理想的鄉間別墅。
幾年前在韶山建造了一個高大的毛澤東銅像﹐這裏的人傳說﹐銅像揭幕的那一個冬日﹐突然漫山遍野綻放了毛澤東喜愛的紅杜鵑。而杜鵑花的季節本來是夏天。我們將信將疑﹐問過多人﹐都是同樣的肯定答案。還有傳說﹐江澤民來揭幕﹐拉了幾次沒拉下來﹐他後退幾步﹐鞠了個躬﹐再去拉﹐就順利拉下來了。這種現象倒有可能是湊巧。如果前者屬實﹐那毛澤東可真是個神仙。世上有很多巧得奇怪的現象。比如迪斯尼一百周歲誕辰﹐在迪斯尼世界的迪斯尼塑像前開了一個音樂會﹐當時有人演唱據說是迪斯尼最喜愛的歌“喂鳥”﹐唱到最後一節﹐隻見一隻鳥從遠處飛過來﹐棲息在迪斯尼的肩上。我還聽一個中央台導演說過﹐每次天安門城樓換毛澤東像時﹐都要下毛毛雨﹐即使那一天晴空萬裏。他原先不信﹐直到自己有一次被派去拍換像的過程。當時萬裏無雲﹐突然畫像周圍的局部地區下起了毛毛雨﹐把他嚇出一身冷汗。
或是出於敬﹐或是出於畏﹐很多人在毛澤東銅像前行禮。有一個穿著軍裝﹑戴著紅袖章﹑舉著紅寶書的中年男子在銅像一側振臂高呼懷念毛澤東的口號﹐痛罵當今社會道德淪喪。不由使我想起一個俄國人到了美國說的一句話﹕“我發現一個糟糕的事實﹐原來在俄國聽到的關於共產主義社會的話全是假的。但更糟糕的是﹐那些關於資本主義社會的話全是真的。”
我們在有點名氣的毛家飯店吃午飯。這是毛澤東的老鄉湯瑞仁辦的﹐據說都是毛澤東愛吃的菜。我們吃了紅燒肉﹑臘肉﹐還有一些蔬菜。每個菜放的油都太多。衛生間的條件也較差﹐門外好幾步遠就能聞到臭氣。洗手池也沒有肥皂﹐我隨身攜帶的殺菌液又派上了用場。
晚上到達桂林。在湖南和廣西交界的高山地帶終於看到了和美國一樣純淨的藍天白雲。
八月二日 桂林 晴
我曾在88年和97年來過桂林。現在的桂林城市麵積大了很多﹐建了很多新房﹐修了很多新路。公園的門票也貴了很多。蘆笛岩的門票60元﹐獨秀峰是50元﹐七星公園30元﹐裏麵有一個養了一隻熊貓的動物園﹐進去要再加30元。還有個海底桂林80元﹐裏麵展出的應該是桂林在很久以前還位於海平麵下時的水生物。門票上畫了一條美人魚﹐卻是金發碧眼高鼻粱。敢情那個時候桂林是在歐洲的下麵﹖象鼻山被從岸邊圍了起來收門票。我們租了個竹排去看﹐找回的錢中一張五十元是假鈔。
八月三日 桂林 晴
傍晚去一個叫做“桃花源”的地方釣魚和吃飯。桂林城裏人喜歡這種農家樂。這個桃花源看上去象一潭死水﹐水麵上浮著一層綠﹐蚊子不斷向我們進攻。我們包間的空調氣若遊絲。要求調到另一間﹐結果發現板牆上有一個大洞﹐蚊子成群結隊地衝進來。又調到一間﹐發現挨著廁所。調來調去﹐回到最先的一間。熱一點總比挨蚊子咬或聞臭氣強。房間小得可憐﹐在飯桌和椅子之外沒有多餘的空間﹐有幽閉症的非暈倒不可。我已經沒有胃口了﹐胡亂填了一下肚子就出去透氣。
八月四日 桂林-北海 晴
興安休息站不錯﹐衛生間比較幹淨﹐飯廳比較寬敞﹐配小賣部。室外還有兒童遊樂設施。恬恬和丹丹都不想離開。
下午到達北海。然後去著名的銀灘。這裏讓我大失所望。水是黃的﹐人多得象煮餃子﹐真想拔腿就走。但是小孩子們無視這一切﹐在潮水中興奮得尖叫不止。
八月五日 北海-徐聞-海口-三亞 先晴後雨
在北海到徐聞的路上﹐發現農民還在用牛耕田。體會到中國的底層活得太苦﹐中國貧富兩極分化太嚴重。中國雖然是個經濟增長很快的國家﹐可受益的隻是極少數一部分人。流血流汗創造財富的大多數人並沒有得到應得的報酬﹐剝削的利潤太高。為富不仁在中國是相當普遍的現象。怪不得很多窮人在家裏懸掛毛澤東像。
八月六日 三亞 台風
台風在這裏擦了個邊。風雨一會兒來﹐一會兒去﹐挺涼快的。比起我十六年前看到的﹐三亞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亞龍灣那時除了椰子樹﹑雜草﹐隻有一艘擱淺的小破船。現在搖身一變﹐成了昂貴的度假勝地﹐沙灘邊都是五星級賓館。大東海建了很多高樓﹐裏麵有很多家庭旅店。三亞灣很多地方正在建樓。但是市中心還是雜亂無章﹑髒兮兮的。
八月七日 三亞 台風
南山風景區收費150元﹐主要是為了那座巨大的觀音石像。天涯和海角兩塊石頭給圈到一個巨大的公園裏﹐收費50元。記得以前到天涯海角﹐看到兩塊石頭孤零零地對著蒼茫無邊的大海﹐周圍是荒蕪的沙灘﹐不禁會生出淒涼之感。現在兩塊石頭住在這麽豪華的大院裏﹐還有專人守門﹐“天涯”﹑“海角”這兩個名字就顯得特別矯情。以前是﹕請到天涯海角來﹐這裏的瓜果任你采。現在成了﹕請到天涯海角來﹐你有鈔票任我宰。
八月八日 三亞 晴
熱帶的海水在陽光下是藍天的顏色﹐可謂“水天一色”﹐配上婆娑阿娜的椰子樹﹐是我最喜愛的風光之一。
這裏成了俄羅斯人的樂園。我們對麵就住著一家俄羅斯人。到處都有中文和俄文兩種文字﹐有的甚至隻有俄文。夜裏在海灘上漫步﹐會聽到俄羅斯舞曲。怪不得在從徐聞到海口的渡輪上有人這樣議論我的孩子。甲說﹕“她們好像是外國人。”乙問﹕“是哪個國家的﹖”甲說﹕“她們好像說的是英語。可能是俄羅斯人。”俄羅斯人之間說英語我倒是頭一次聽說。可能對有些國人來說﹐英語就是外語的意思。
八月九日 三亞 晴
上午去了情人灣﹐妹夫想去深海潛水。我九歲的大女兒心怡也躍躍欲試﹐潛水處的人一看有錢可賺﹐馬上來鼓動她去﹐說是聽一小時的講解就可學會﹐沒有任何生命危險。我在美國認識一個深海潛水愛好者﹐他說安全規定是潛水前必須先上十個小時的課﹐然後還有十個小時的循序漸進的實習﹐而且年齡必須在12歲以上﹐心肺功能要健康。這個工作人員既沒問年齡﹐也沒問健康狀況﹐就要帶我女兒下海。我拒絕後﹐他倒沒有生氣﹐還友好地幫我們全家照了個合影。
下午去亞龍灣的天域度假村遊泳。那裏的遊泳池設計得很漂亮﹐還有水滑梯。小孩子們玩得很高興。
八月十日 上海 晴
昨天下半夜到達上海。今天上午參觀了一個商務中心﹐出租辦公場所的﹐條件不錯﹐坐在休息室裏﹐能俯視上海﹐看到東方明珠塔。老板希望我能幫她在美國做做廣告。
在機場領登機牌時﹐我因為帶著小孩而得到特殊照顧﹐不用排長隊。填出關表時﹐又有工作人員過來幫我填寫﹐並且出關時又被照顧不用排長隊。這樣的優待象雪裏送炭﹐讓我非常感動。
在等候起飛時﹐我向窗外望去﹐見天空碧藍如洗﹐不敢相信這是我一個月前路過的同一個上海。也許黃梅天過去了﹖我這才想起問女兒﹕“你喜歡中國嗎﹖”心怡眨眨眼睛﹐用標準的普通話說﹕“我喜歡中國。”我再問﹕“你喜歡中國什麽﹖”她不假思索地回答﹕“除了天氣太熱﹐都喜歡。”我笑了﹐心想不虛此行。或許我以後應該常回家看看。
(完)
於2007年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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