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1年暑假。那年我剛上完初一。
兩年之前的1969年,正值文革高潮時期,我隨父母下放,從省城南京來到了父親的祖籍老家J縣某公社。
我們的落腳處是父親祖上傳下來的房子, 住處座落在公社的小鎮中央,是鎮上最熱鬧之處。
說是鎮,其實就是一條橫貫東西,不足兩裏路,街麵寬約不足兩丈的一條小街。小街的兩邊櫛比鱗次地排列著古老的磚瓦民房,三三兩兩的商鋪間隔其中。三進兩院的老家住處後麵是一條小河,是日常用水的來源也是洗衣洗菜之處。老房的左邊是一家開了多年的雜貨店, 再過去幾家民居是一個能容納近一千人的像模像樣的公社大會堂;老房右邊是鄰居和一個賣魚的小魚行。街對麵是公社革命委員會所在地。
無論是純樸憨厚的鄰裏鎮民,還是那口音獨特的家鄉話,抑或是到吃飯時家家屋頂的煙囪冒出的炊煙,甚至清晨的雞鳴和傍晚的鄉民收工的喧鬧聲,遍地散發的濃濃的鄉土氣息對於一個在城市長大初來農村的我,覺著什麽都新鮮。
小鎮是方圓數裏的“經濟文化中心”。
這裏,一年四季每天從清晨5點到近晌午都熱鬧異常。特別是夏季,鄉民們因為上午要去田間勞作,所以將要賣和要買的趕集就放在了清涼的一大早。小鎮的集市和現在的大菜場差不多,人們把帶來的新鮮雞鴨魚肉時鮮生菜蔬果擺在小街兩邊一字排開,無價格標簽,東西沒有現在這麽光鮮集市卻熱鬧異常,吆喝聲不多但討價還價聲此起彼伏。每天的這時是小鎮的一景。
借此機會將祖籍老房及小街集市交待一下留個文字記錄,嗬嗬。
言歸正傳。
小S也是隨下放的父母從南京來到了這個鎮上。
小S的父親老S,和鎮上其他從全省各地來的省級下放幹部不同的是,因著老S原來是團級幹部部隊轉業的,不屬“走資派”,下放到公社後不久就被提拔當了公社書記。小S一家就住在對麵的公社大院內。
我和小S因為是從一個城市來的,年齡也差不多就成了好朋友。
小S長得有點像縮小版的演員王誌文。不僅身材個子像,就連神態,脾氣,機靈勁都相差無幾,看著他那張臉就覺得是個搗蛋的,和他在一起玩鬼主意是一個接一個。
那年暑假農忙的一天,小S來找我,進門時一臉的怪怪樣子。
“我們去貼電影海報。”
“貼什麽電影海報?”我問。
“《第八個是銅像》”。
“貼哪裏?”我有點摸不著頭腦。
“貼到公社大會堂去”。
那幾天,阿爾巴尼亞的新電影《第八個是銅像》正在縣城電影院熱播。在那買什麽都要找人開後門的年代,聽說在縣城看這部電影一票難求。經過幾個在城裏看過這部電影的後生們回來將電影情節的一番敘述,更使得鄉民們心裏癢癢的。
這也難怪,在那個藝術享受貧乏的年代,尤其是在農村,人們早已對八個樣板戲和《地道戰》,《地雷戰》,《南征北戰》“三戰”電影看了不知多少遍,其中的一些經典台詞早已耳熟能詳。因此,那時鄉民們的最刺激最快樂的娛樂活動就是能在公社大會堂看一場電影,尤其是新電影。
“《第八個是銅像》到我們大會堂來放映啦,我怎麽沒聽說?”我又高興又疑惑地問。
那時,在農村放電影是交給流動的電影放映隊來做的。一個縣有幾個電影隊,每年在縣農村的各個地區輪流轉,其間要等2,3個月。電影放映隊來之前大家就廣而告之像是一件大事,人人心裏喜洋洋孩子們尤其興奮。電影隊的人是要好好招待一頓在公社食堂吃飯的,有煙有酒還管帶。條件一般的農村在打稻場支個銀幕,放映機架起來就等天黑。天擦黑後,鄉民們坐在自個帶的凳子上或收獲的莊稼上看電影,那個爽快就別提了。當然,能坐在鎮上的公社大會堂內觀賞那可是另一個等級的享受,而且還是免費,不過要早來搶個座位,不然就要站在過道上看。電影隊來鎮上放映前一天都要貼一張手寫的海報在會堂大門上。
這時,隻見小S一臉壞壞的:“還沒來放映,貼張海報騙騙大家。”
聽他這一說,我一半失望一半好奇。
小S這時將放在背後的手伸到了前麵,隻見他手裏抓著一張藍色的用來寫大字報的紙張,上麵寫著“《第八個是銅像》,放映時間:X 月X日晚7點,放映地點:公社大會堂”。毛筆字寫得有點歪扭,我不相信鄉民們會相信。
“他們會相信的。”小S滿有把握地說。
他要我幫他做的是,當他貼海報時我替他望風。後來我才知道,其實小S是想拉我幫他壯膽。
我那時也是閑著沒事幹想找樂子,於是一拍即合。
說幹就幹,當天晚上乘著夜色,我們就將那張“電影海報”貼到了公社大會堂牆上。
第二天清早,小S和我就坐在了大會堂對麵的理發店台階上,看是否有人會注意到那張電影海報。
過了一會,隻見一個壯年男人挑著一擔菜走上前去,在海報麵前停下,看了一會轉過身,滿臉喜形於色地走開了。接著,陸陸續續地很多趕集的人都趨前看到了這張海報,個個喜笑眉開的離去。
我和小S大喜,覺得第二天有熱鬧看了。
第二天傍晚,我和小S又坐在了台階上。一群群鄉民來了,看得出有的是全家有的是一個生產隊的人成群結隊來的。但看著黑燈瞎火的大會堂個個一臉錯愕,湊近門縫張望了好一會敲了半天門,一群群人又滿臉失望罵罵咧咧地離開了。
我們坐在那兒看著這一幕幕景象樂開了花,前仰後合哈哈大笑……
第二天,老師將正在學校暑假勞動的我和小S叫到了老師辦公室,讓我們寫檢查。
原來,昨天小S和我開的那個玩笑將事情鬧大了。那時,正逢農忙時節,雖然鄉民們那些天忙得不可開交,晚上還要突擊打白天收下來的稻子,但由於聽說如此精彩的外國片子來放映,使得鄉民們農忙的勁頭也沒了,覺得不去看很可惜, 於是有的生產隊隊長幹脆宣布今晚不突擊打稻子了都去看電影,一些生產隊昨晚就全隊停工來鎮上看《第八個是銅像》。
影響太大了,公社連夜派人查,很快就查出是公社書記老S的兒子小S和我一起做的惡作劇,於是通知了學校。
老師剛鎖門走開,我和小S一個字沒寫,就跳窗一溜煙跑了。
這件事,雖然父母沒有說什麽,但那段時間我參與的這件事卻成了親朋好友閑談間的笑料。
可小S就沒那麽幸運了。
等到再看到小S時,隻見他是鼻青臉腫滿身傷痕,卻還強擠出笑臉說沒事。
他被他那在部隊當過團長的爹捆了起來,用皮帶一頓結結實實的狠抽……
這麽多年過去了,有時想起來還覺得慶幸:在那個年代,我們要不是少年不更事,恐怕輕則要進局子,重則就成了“銅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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