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家在異鄉(8)
蔣聞銘
(八)
惠英跟袁磊結婚後,開始的一段,上課考試做作業,一樣刻苦一樣忙。考完到夏天,惠英懷孕,成了袁磊的嗬護對象,就不用刻苦不用忙。不但不忙,做做家務看看電視,簡直有些逍遙了。她對讓袁磊著迷的這些學問,數學也好,人文曆史也罷,絕對沒興趣,西方哲學史這本書,一輩子都在她伸手夠得著的地方,但從沒伸過手,一頁沒讀過。袁磊笑話她,說你是不讀書不看報的小林彪,她說你讀這些書,有沒有幫你多掙一毛錢?盡整這些沒用的。
惠英的業餘愛好,是逛商場,懷著孕挺著大肚子,在商場一逛半天不累。兩個人的事,分誰先誰後。袁磊從開始,欠了惠英老大一筆債,所以兩口子的事,永遠是她優先。這個事上,就顯出了袁磊對她的好。惠英逛商場,袁磊從來都是應該應分,從頭陪到尾,不但陪,而且還不停地跟著她一起挑,這件好看那件不行。惠英後來買的衣服,一大半是袁磊的推薦,餘下的惠英也問他,點頭說看著不錯才買。袁磊的本色,自己的衣服,都懶得去看去買。
惠英懷了孩子,饞嘴病大發作,臨產前體重增加到了一百九十磅。她看著電視裏好吃的流眼淚,是因為辛辛那提有個食品節,臨時在一個小公園裏,漢堡熱狗烤肉之類,一堆小吃攤聚在一起。惠英離預產期不遠,醫囑不要去人多的公共場所。她看著電視裏的烤肉,怎麽看怎麽香。袁磊說別哭了,我帶你去,小心些應該沒問題。車開到那裏,人挺多,好不容易找到停車位,她說我改主意不下車了。袁磊問不是好東西吃不著委屈嗎?她說老公帶我來,就不委屈了。
惠英懷孕,過了預產期,一天天的提心吊膽,這兒子卻是穩坐釣漁船,一點動靜沒有。袁磊跟惠英說我們這個兒子,是哪吒轉世。預產期過了十幾天,醫生說不能再等下去了,摧產罷。去醫院前一天,倒是從容,弄了一堆紅棗蓮子湯存在冰箱裏。到醫院催產,從早上九點到下午五點,袁磊看著惠英癱軟成一團,聽著她不停地哼哼,那個難受,心疼到了極點。熬到下午五點,醫生卻說現在羊水都還沒破,要不今天你們回家,明天再來。袁磊聽著,恨不能給他兩拳。
不過剛把貼在身上的一堆線取下來,扶惠英坐上輪椅,護士說羊水破了。回過頭去繼續折騰,聽著惠英又哀嚎了一個鍾頭,醫生說嬰兒頭太大,這樣下去,大人孩子都危險,剖腹產吧。袁磊在心裏,把這個醫生的十八代祖宗都罵遍了,心說你這個王八蛋,要剖腹產,早上來的時候,直接剖就是,讓我老婆這一天罪受得。
進了手術室,醫生對袁磊說你可以一直在這裏陪著,不用出去。袁磊對自己說,這是今天這個王八說的第一句人話,抓著惠英的手,說不用怕,我會一直在旁邊。下麵就容易了。兒子的臍帶,是袁磊剪的,十二磅半,滿頭黑發。惠英醒過來,抱過兒子來給她看一下,抱一抱,她有氣無力地問袁磊,說你在一邊看著什麽啦?袁磊逗她笑,說看到了你肚皮下麵一層厚厚的黃油。
過幾天回家,小孩子自然是沒日沒夜折騰人。不過醫生說可能的產婦憂鬱,惠英半點沒有。兒子出生兩周就是暑假,兩口子忙得挺幸福。惠英的體質好,恢複賊快,手術後一星期,就下地走動鍛煉。她的問題,是奶水不足。醫生說可以喂奶粉,惠英不幹,堅持喂母乳,她說豬蹄湯下奶,讓袁磊給她燉。這是她的偏方,不放佐料不放鹽。袁磊照著做,做完自己嚐一口,那個難喝,進嘴就吐了出來。後麵他一看惠英喝那個白花花沒有味道的豬蹄湯,心就發緊。這個事惠英堅持了三個月,實在是沒有奶水,不得不作罷。
夏天一過,袁磊找工作的壓力就上來了。九二到九三學年,是袁磊的第五個學年。按常規這是他研究生的最後一年。上一學年,袁磊的資助,是光拿錢不教書的獎學金。第三第四年,他寫了六篇文章,一篇自己,五篇和克教授聯名。後麵這五篇,哪一篇都可以做博士論文。秋季開學第一天,克教授跟他說,你下麵的任務,是畢業申請工作。他接著說今年的形勢,和往年大不一樣,從俄國來了老大一批人,工作看起來不怎麽好找,要有個心理準備,多申請一些地方。
不幸這一年找工作,袁磊完全失敗,連博士後也沒撈著一個。克教授說可惜我六年前從國防部得來的橫財,不剩什麽了。這樣吧,我找負責研究生的副係主任,請他破例,再給你一年助教。破這種例,一般不可能,因為給了你第六年,別人後麵也會來要。不過克教授在係裏還真是說一不二。他說萬事有例外。我的這個學生,剛剛又解決了一個重大猜想,現在沒找到工作,一大半是因為結果剛出來,沒來得及宣傳。特殊情況特殊對待,破這個例是必須的。副係主任不得不同意,但跟袁磊,還是不高興寫在臉上。袁磊拿到下一年的資助通知,特意去謝他,他笑臉都沒給一個,說你謝我是謝錯人,該去謝你的克教授。
到了九三年夏天,全世界都看出了不對勁。辛辛那提這類學校的數學博士找教職,整個不可能。不過大家都有了綠卡,不行就轉行。惠英的張朋友,直接拿碩士學位,找公司上班去了芝加哥。袁磊另一位南大的同學故舊,當時在西北,也是沙教授的學生,跟袁磊說,數學不能再搞了,會把自己搞死。張朋友也跟袁磊講,你繼續做數學,是一根筋執迷不悟。結果全世界,支持袁磊繼續做學問的,就剩惠英。她一點不著急,說老公別聽這些人胡說八道,你十幾年苦功不易,放棄太可惜。 她接著,說下一年有了著落,一年後兒子也大些了,你真不行還有我。沒什麽大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