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攤牌
安克雷奇（anchorage，alaska）會談於2021年3月18日按時舉行。首先由美國國務卿布林肯作為東道主致辭。布林肯講話的主旨是美國要加強以規則為基礎的國際秩序，並指責中國違反了這一國際秩序。接下來白宮國家安全助理沙利文也作了簡短講話，宣揚拜登總統即位以來在抗疫、拯救經濟、捍衛民主等方麵的成績，著重強調複活了同盟關係，並且重複了布林肯對中國的指責。布林肯講了2分半鍾，沙利文講了2分鍾多一點。筆者對此種外交會談並無專業知識，從外行的角度按常理看，布、沙兩位的開場白沒有超時。
按照會談規則，接下來由楊潔篪代表中方首先發言。既然美方發言對中國進行了指責，中方自然要給予回應。楊潔篪從國內事務講起，但是幾句之後便說了下麵這一段話：
“我們（中國）所遵循的、國際社會所遵循的是以聯合國為核心的國際體係、以國際法為基礎的國際秩序，而不是一小部分國家所鼓吹的以規則為基礎的國際秩序。”
這是回應布林肯的開場白中提出的“以規則為基礎的國際秩序”，並且點明這一國際秩序是“一小部分國家鼓吹的”，也即是為這一小部分國家服務的。楊潔篪沒有使用任何婉轉的外交辭令，直接把矛頭對準了美國及其盟友，毫不含糊地強勢否決了這一國際秩序的合法性，表明了針鋒相對的立場。這是早就準備好的回答。
講完這一段，楊潔篪已經講了4分多鍾了。略微長了一點。作為中方的開場白，如果就此打住，也不算超時太多。但是，楊潔篪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而是一氣又說了10多分鍾。這種打破常規的做法說明這10多分鍾裏有更重要的話要說。
楊潔篪講了意識形態、世界和平，順帶著不點名批評美國“不應該憑借自己的武力，到處去進行侵略，去推翻其他國家的合法政權，去屠殺其它國家的人民”。這是非常嚴厲的、幾乎是扯破麵皮的指責。當然，也提到了“抗疫、複工複產、氣候變化”等可以合作的領域。講完這些，楊潔篪仍舊沒有停住，直到最後就中美關係說了如下一番話：
“我們不應該進行對抗。對抗的年代是有過的。對抗的結果對美國並沒有什麽好處啊。美國拿到了什麽好處？我看什麽好處都沒有。隻是給美國帶來了很大的損害。我們中國是挺得過來的。”
這番話雖然是用勸告的口吻說出來的，但是溫和的口吻並不能掩蓋犀利的鋒芒。楊潔篪是在宣示：如果美國為了遏製中國，搞美中對抗，中國準備兩國關係退回到1972年尼克鬆訪華前的對抗之中。那是中美關係最差的時候，兩國在朝鮮兵戎相見之後，20多年沒有交往。楊潔篪的意思是，中國在那段對抗裏挺過來了，美國則什麽好處都沒得到，言下之意是當年的兩國對抗，美國是吃虧的。
中美關係經曆了貿易戰，中方沒有對美方說這番話；中美關係經曆了新冠疫情初期美方對中方的汙名和栽贓，中方也沒有對美方說這番話。為什麽在拜登上台之後反而要說出這番話了呢？這是因為以蓬佩奧為代表的美國右翼政客們發出了“拆除”尼克鬆訪華遺產的戰書，否定尼克鬆對北京的破冰之旅，挑戰中國在台灣問題上的紅線，動搖了中美關係的基石。而拜登政府已經表明而且正在組建遏製中國的聯盟，繼續前任政府在主導的美中走向全麵對抗的方向上順勢滑行，導致中方認為有必要對此作出回應。中方特意選擇把回應放在對記者公開的開場白時段。這是中方對美國的一次公開攤牌：如果美國執意惡化兩國關係，否定尼克鬆訪華成果，徹底背離“一個中國”政策，中國準備回歸冷戰對抗。這話不僅僅是說給美國聽的，也是說給已經站隊美國以及觀望的國家聽的，傳遞的信息非常明確，所有已經站隊和想要站隊的國家要想清楚了，在中國與美國的冷戰式對抗中，你們究竟能獲得什麽樣的好處？
楊潔篪的開場白非同尋常，完全出乎布林肯和沙利文的預料。他們在會議之前的一係列動作——拜登組織美日印澳四國會談，布林肯對盟國日韓的訪問以及對中國官員的製裁——就是為了在安克雷奇給中國一個下馬威。美國擺好了場子。他們的設想是中國會按照外交傳統，強調搞好美中關係的重要性，這就等於在美國擺好的場子裏服軟，這會讓美國的盟國士氣大漲，其它觀望的國家也會傾向於倒向美國：你中國害怕了，就莫怪牆倒眾人推了。
處於外交戰略執行層麵的駐美大使意識到不能沿用已有的外交戰略來應對，所以提出取消會談的建議，但是北京高層在外交戰略的製定層麵做出了調整。在美國擺好的安克雷奇場子裏，北京的回應是：砸場子。中方代表不遠萬裏來到安克雷奇，就是要當麵向美方傳達中國已準備好調整外交戰略的信號。
布林肯和沙利文自然要做回應，而且也的確馬上做出了回應。然而由於楊潔篪的話太出乎意料，他們的回應避重就輕。這也難怪，楊潔篪是衝著美中關係的基石來的，美方代表對此沒有心理準備，需要經過有總統參與的內部討論才能作出具有針對性的回應。安克雷奇會場顯然不是進行這種討論的地方，於是兩位美國代表草草回應之後，便要求記者離場，遭到中方代表的異議。中方代表要求對美方的回應再作回應。一番爭執之後，記者們得以留下，聽到了楊潔篪的另一番話：
“你們沒有資格在中國的麵前說，你們從實力的地位出發同中國談話。20年、30年前你們就沒有這個地位同中國說話了，因為中國人是不吃這一套的。”
這幾句話擲地有聲，然而卻並非計劃好要說的，而是即興發揮，但意外增強了先前攤牌那一番話的震撼強度。楊潔篪將以在安克雷奇說的這些話名傳後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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