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蓮是我的大學同班同學,也是同寢室的室友。餘蓮出生在蘇北農村,她的父親是支援三線的築路工人,長年累月在外麵漂泊。餘蓮的母親在老家務農,照顧公婆和子女們。文化大革命開始的時候,餘蓮是省立中學高三年級的高材生。可惜她還沒有來得及參加高考,就隨著上山下鄉運動成了返鄉知青。回到老家務農幾年後,通過公平競爭餘蓮到公社中學當上了民辦教師。
一九七七年十二月恢複高考,我們是在參加考試之前填寫的誌願。餘蓮的三個誌願都是師範院校,並且注明服從分配。她的最大願望是能上大學,畢業後摘掉民辦教師的帽子。憑借著代課老師的優勢,餘蓮取得了名列前茅的成績。大概是因為已經年逾三十,在第一次招生時她被淘汰了。一九七八年三月教育部召開電話會議,要求各高等學校增招新生。餘蓮的哥哥和嫂子是我們學校物理係的老師,她篤信正是這層關係讓她在次年四月份的擴招中收到了該係的錄取通知書。
餘蓮的父親退休回到老家後不久遭遇了飛來橫禍,龍卷風把她家的房子卷到了空中又扔下來。自那以後餘蓮失去了其他的經濟來源,完全依靠學校發的助學金維持生活。開學伊始學校食堂延續了之前給工農兵學員的包夥方法,把我們分成十人一桌,由桌長負責領取和分發飯菜。由於沒有凳子,大家就把菜盆放在桌上,端著飯碗圍著桌子站著吃飯。餘蓮覺得當著眾人的麵張不開嘴,她隻好把菜扣在飯裏端著碗對著牆壁吃飯。包夥取消後大家仍然習慣了圍著固定的飯桌吃飯,為了避免和同學們見麵,餘蓮經常是在食堂快要關門時才去吃飯。
當時學校的學生宿舍非常緊缺,七七級的女生是七人一間寢室。物理係的女生很少,我們寢室的七個人分別是三個專業。多虧室友中的兩個本地學生和餘蓮沒有攜帶箱子,我們的寢室相對而言還算比較寬鬆。大家都不喜歡在寢室裏待著,回來的目的無非是睡覺。餘蓮選擇了上鋪,她把自己的東西盡可能地塞在了床上。餘蓮的身體很好,尤其是抵抗力特別強。好幾次感冒病毒在寢室裏蔓延,其他的人無一幸免,唯獨她每次都能安然無事。
餘蓮極少和我們交流,更不樂意參與聊天兒啦。她在沉默中度過了四年,每天三點成一線,食堂,教室和寢室。餘蓮從不主動去她哥嫂家,盡管距離很近僅有幾分鍾的路程而已。整個大學期間餘蓮都保持著入學時的裝束和打扮,梳著兩條齊肩的辮子,長了就自己剪一刀,既不麻煩別人,也不會去理發店。天氣暖和時她穿著碎花布的長袖或者短袖襯衣,氣溫低了她會換上手工縫製的罩衣,裏麵加上毛衣或者棉襖。一年四季餘蓮穿著藍色或者灰色的長褲,腳上是她母親做的鞋。
餘蓮是我們寢室最勤奮的人,起早貪黑地在教室學習,經常在不熄燈的教室裏熬夜。沒有人看到餘蓮參加過娛樂活動,比如看個電影遛遛公園散散步。老師和同學們一致公認她已經竭盡全力了,可惜她的成績卻不見起色,每個學期都有幾門主科考試不及格。為了應付補考,餘蓮每個寒暑假都留在學校複習功課。遺憾的是即使通過補考她也沒有取得及格的成績,最後不得不拿著肄業證書離開了學校。
七七級的畢業生是全國統一分配,在學校給出的分配單位名單上,餘蓮主動選擇去了一家大型企業的研究所。畢業後同學們各奔前程迅速地失去了聯係,直到微信問世後大家才逐漸地匯聚在群裏。前些日子獲悉了餘蓮的消息,萬萬沒想到她早已離開了人世。沒有人知曉她的具體情況,據悉她始終都是孤單單的一個人,從未享受過男歡女愛的感情。寫到這裏想起餘蓮說過後悔上大學,她覺得不如留在老家當一輩子的民辦老師日子好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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