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湘頭”長得水靈,伶俐聰明,活潑好動,她有男孩一樣的性格、氣質,又有著女孩特有的敏感、細膩。我最羨慕的還是“柯湘頭”一口流利的上海話,韻味濃鬱,糯膩爽脆。不象自己的上海話裏蘇北口音濃重,常常被“柯湘頭”恥笑為:“江北驢子學馬叫”。
“柯湘頭”的父親是中共的一位海軍戰士,當年曾經多次受到赫赫有名的中共東海艦隊司令陶勇中將接見和嘉獎。隻是非常不幸的是在五十年代末的一次國共兩黨海上鏖戰中不幸捐軀了。
由於 “柯湘頭”是烈士弟子,黨和人民政府給予了她每個月十八元人民幣的生活補貼,將一直到十八歲成年。所以 “柯湘頭”可以說是衣食無憂,無須為生計擔心,不象我和自家老妹如此這般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每當這個時候 “柯湘頭”來這裏找我商討《紅衛兵戰報》的編輯油印和大批判文章的修改潤色,或者找自家老妹踢毽子,跳皮筋,玩“老鷹捉小雞”等遊戲……若是看到這樣的場麵,尤其是我和自家老妹的一臉窘相,往往便會豪爽的即刻慷慨解囊,掏出四枚銀光閃閃、閃閃銀光的一分人民幣和一張半兩的上海糧票,熱情快速遞給櫃台收錢的滿臉皺紋菊花大媽,為我們買上一根金燦燦、亮晶晶油條。
她知道我臉皮薄不好意思拿,硬是塞在天真稚氣的自家老妹的小手中。
接過油條的自家老妹笑了,快活的蹦跳起來,腮幫上露出兩個淺淺的小酒窩,真像一朵綻開的紅山茶,頭上紮著的兩隻羊角辮子也高興地一搖一擺。
而我呢,卻是嘴唇哆嗦的好半天說不出話來,驚喜和感動的心髒怦怦狂跳不止,出神的久久的望著她,凝視著她。
雖然十一、二歲的小屁孩,懵懵懂懂的還不知道什麽叫喜歡和愛情,隻會這樣暗暗發誓:“等我以後有錢了,會待 “柯湘頭”更好,買天底下最珍貴的給她!……”
好多年好多年以後,由於工作性質的關係,我已經是上海著名國有企業助理會計師,自家老妹也下海經商了,在浦東金橋開發區創辦了一個規模不小的房地產公司。
由於自己是掌管白花花銀子的財務大臣,手裏有求的客戶一大把一大把的,做的是朝南坐的生意,於是隔三差五的便有人前來賄賂,竭誠懇切的請我賞臉“腐敗腐敗”,自家老妹也為了打通了人脈廣開財路,時常宴請有關人員增進彼此的感情。
於是天南地北,南京北京,兄妹倆出席了不少豐盛的酒宴。
從色澤淡雅的糖醋三絲,吃到甜鬆香脆黃金栗米餅;從燦若明霞的剁椒魚頭,吃到濃油赤醬的東坡肉;從山野本色的砂鍋土雞黃澄欲滴的香酥蛋塔,吃到清麗脫俗的高湯魚丸;從清爽口的精品涼菜,吃到回味無窮的老火靚湯……
兄妹倆夠嚐了山珍海味,吃遍了魚翅燕窩,但是潛意識覺得還是那時 “柯湘頭”買給我們的油條味道好,吃在嘴裏,暖在心中。
寫在後麵:
中學畢業了,“柯湘頭”被學校保送進了上海楊浦區民政局工作,我無奈的下放到郊區的崇明農場耕田。
改革開放以後,“柯湘頭”辭職離開了死氣沉沉的政府衙門,毅然下海經商, 在上海特色服裝批發市場的七浦路租了一個門麵,從事女裝批發,我也頂替回滬後考入大學進行工業會計係統學習。
再後來,結婚生子的“柯湘頭”,又創辦了自己的健美院,我同時飄洋過海來到了蒙特利爾,再再後來彼此就渺無音訊,沒有聯係了……
二零一四年十月份國慶長假期間,自家老妹和“柯湘頭”在上海的外灘偶爾相遇,黃浦江邊,倆人手抓著手,鶯聲燕語的說個不停。自家老妹瞧得“柯湘頭”臉上憔悴,關切的勸她保重身體,注意休息,“柯湘頭”在和自家老妹慨歎韶光已逝,青春不再的同時,好幾次提到我。
據自家老妹後來說,當“柯湘頭”知道我這當年媽媽的寶貝疙瘩,在上海連最基本的淘米煮飯都不會的書呆子竟然屈身於廚房風風火火、忙忙碌碌的做起來夥夫,而且一個星期工作六十六個小時以上,有時一天竟然連續拋鍋顛勺十四個小時的時候,頓時驚愕失色,哽咽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二零一五年八月的一天深夜自家老妹破天荒的從上海打國際途電話來,她嗚咽的告訴我,說是當年自己暗地迷戀的、說話的聲音如百靈鳥般悅耳動聽的“柯湘頭”於自己名為“柯湘頭”的健美院午餐時心髒病突發,在送往醫院的途中猝然離世。終年57歲。
我驚聞噩耗,撕心裂肺,愴然淚湧,愣了好半天都緩不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