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加拿大以後由於母親不能斷文識字,盡管費用不菲,我與她的互通有無都是通過國際長途電話進行的。
在異國他鄉漂泊顛連的這些日子裏,遠在萬裏之遙的母親和我都已形成了這樣的生活習慣,每天蒙特利爾傍晚六點左右,也就是上海第二天清晨七點左右的時候,無論春夏秋冬、刮風下雨,數十年如一日,有事沒事,咱娘兒倆都要張家長李家短的聊上幾句,彼此聽到對方聲音洪亮中氣十足後,方能安心靜心。(如今我還小心翼翼的珍藏著曾經使用過的厚厚的一疊國際長途電話卡呢!)
2013年8月16日陰雨綿綿傍晚,工作間隙我抓緊時間又和母親電話嘮嗑拉家常了,老人家聲音嗚咽對我說:“兒啊!老媽我現在心裏堵得慌,整個夜晚都沒有睡好覺,一直在等著你的電話呢。昨天晚飯後我又和往常那樣在周家牌路通往鬆潘路的方向轉悠閑逛,經過吳勤峰的家門口猛然看見到處放滿了鮮花和花圈,媽便驚訝緊張的詢問隔壁鄰居張菊花,回答說吳家大兒子腸癌晚期今天早上病逝走了,病逝永遠走了……”母親說到最後一聲長歎:“唉……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的呀!黃梅不落青梅落,黃梅不落青梅落啊!”
驚聞噩耗我頓時感覺五雷轟頂,悲痛欲絕的不能自己,吳勤峰僅僅比我大兩個月啊,竟然狠心的丟下我們大家,擅自的擠上閻王大帝派來的頭班車離開人間奔赴黃泉(頭班車之說是吳勤峰生前的語錄,他經常這樣的自我安慰),唉唉唉!人的生命有時候怎麽竟然如此脆弱呢。
我還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是否九十多歲的母親老人家眼花耳聾的搞錯了啊。於是又慌忙的撥打電話給高亞芳,電話那端的她聽到我低沉渾厚有磁性的聲音,禁不住一陣嚎啕大哭,然後泣不成聲的把其中的一切情由原原本本一一傾述於我了……
我聽著聽著淡淡的悲哀從胸中升騰而起,事情已經到了這樣的地步,自己還能說些什麽呢,唯有安慰高亞芳人死不能複生,還是多多保重自己節哀順變啊。
那天晚上我也一夜無眠,在床上翻來覆去的胡思亂想,但是想到如今我的腦瓜子生疼生疼的還是沒有整明白既患癌症,而且是易治的腸癌,又不是嫖娼召妓得風流的艾滋病似的的見不得人,為何不集思廣益的抓緊治療還要故意隱瞞呢。
我在上海鋁材廠一起工作過的師兄周偉民,於2012年7月也曾被查出直腸癌,手術切除還被封了肛門,後又經過四次化療醫治,如今七十有三的他各項指標基本正常。看到他的人都說,臉色紅潤,身形挺拔,精神煥發,看上去比沒生過病的人還健康呢!
唉!唉唉!!如果吳勤峰真實情況讓我們早些知道,大家有錢出錢,有力出力,也許他不會像現在這樣英年早逝呀,隻是曆史從來就沒有假設的啊!
情同手足的吳勤峰驟然離世,我除了表示悼念哀思參加葬禮瞻仰遺容之外,更重要的還是要慰藉吳母和吳妻:“逝者已登仙界,生者珍惜眼前”,所以自己必須回上海一次,但蒙城返滬可不像以前在崇明島的躍進農場那樣清晨出發午餐前即到的簡單容易了。
首先蒙特利爾和上海跨越著千山萬水,其距離相隔一萬兩千公裏,其時差相差13小時。
再者013年的時候由於兩者之間還沒有開通直飛的直線航班,需要在多倫多、溫哥華或者美國的西雅圖、紐約和芝加哥等空港轉機方能抵達。我每次於返滬途中,除了過海關和候機要花掉6、7個小時,乘坐飛機更要用去整整18小時。尤其是囊中羞澀的緣故我隻能選擇廉價商務經濟艙,長時間體位相對固定的坐著,姿勢較少變化,使肌肉、韌帶、筋膜、關節囊等軟組織長期處於緊張狀態,還有就是脖子僵硬、屁股酸痛和雙腳麻木,雖然疲倦的困意十足,卻無意識入眠。
剛來加拿大正值壯年精力和體力尚可,折騰厲害恢複也快,兩天三天過後又雄赳赳,氣昂昂了。隻是隨著年齡的增長廉頗老矣,飛回上海後的十多天裏老是昏昏沉沉、迷迷糊糊的好象在夢幻中……
所以我常常有這樣的矛盾心理: 有時想回上海,有時又怕回上海。然而這次為了亡友不要說旅途勞頓,就是拚著老骨頭爬也要爬回去啊!由於事出意外情況特殊我招聘替工、辦理簽證以及訂購機票等花費不少時間,就這樣自己風忙火急的緊趕慢趕,到了上海已經是吳勤峰做“頭七”這天了(一種中國喪殯習俗)。
這以後逢到七天一祭的“做七”我都會前往吳府祭奠,每次望著牆上吳勤峰憨厚微笑的遺像,常常愴然淚湧的愣了好半天都緩不過神來,也許“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原因,吳母更是傷心欲絕,老淚縱橫,幾次都哭得昏厥過去……
2015年的春節期間,我又返滬,浦東機場剛到家,我放下行李又去拜望吳母,雖然她比咱娘親小五歲,但是明顯蒼老憔悴更多,她看見我又是傷心的淚流滿麵,我也悲慟異常,手忙腳亂的不知如何安慰老人家。 老母親知道以後,便責怪我沒有腦子:“傻兒子大呆瓜,在我們大家的安撫勸慰下,吳勤峰的母親這些日子心情微微的恢複平靜,你這一去,觸景生情不是又要惹得人家傷感心酸嗎?因為她看見你肯定又會想起自己剛剛去世的寶貝疙瘩啊!” 娘親話句句在理,絲絲入扣,我不由的佩服她年紀這麽大了,還是思路清晰腦筋好使。
雖然我不敢冒昧再去吳府了,但是翌日下午我還是沒有忍住,又躲藏在周家牌路70號斜對麵109弄的“蘇北村”隱蔽之處。
於是就出現了這樣的情景:
吳母長時間一動不動坐在椅子上默默的凝視著掛在客廳正中央兒子的遺像,我也長時間一動不動默默的凝視著老人家的佝僂背影……
此刻,太陽還沒有下山,但它的餘暉卻將周家牌路的上空點綴得絢麗多彩。夕陽中的雲朵,有白色的、有橘紅色的、也有黃色的,它們有時象綿羊一樣悠悠哉,更多的時候是象大海的波浪,洶湧澎湃的朝前緩緩地移動、移動。這個時候我多麽希望自己能產生這樣的幻覺,那就是吳勤峰神奇的從雲端深處朝我佇立的方向翩翩而來,他笑吟吟的邊走邊說道:
老弟不要傷心難過,請見諒兄長的不辭而別,我隻是先行一步到另外一個世界為咱倆打前站創造良好條件。你我所有的相遇,皆為久別重逢,是似曾相識的緣故,所以莫急莫燥,莫急莫燥也!
因為佛既曰: 三生有幸,緣定來世,若幹年之後你我必定又是兄弟一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