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澳散記
(增訂本)
徐家禎
第卅三章
阿德萊德的治安
(上)
有不少人喜歡剛到一個地方,下車伊始就先下評論,這種結論往往會離題萬裏、錯誤百出。這就是《漢書 · 楊雄傳下》所批評的 “知其一未睹 其二,見其外不識其內”。因此,《論語·為政》中說: “多聞闕疑,慎言其餘,則寡尤; 多見闕殆,慎行其餘,則寡悔。”
有很多去過紐約、芝加哥、舊金山旅行的人,回來後大罵美國髒、 亂、危險; 其實,他們並不知道美國不能用紐約、芝加哥等大都市來代表; 即使那些大都市,也並不像他們看見的那麽糟糕。否則,何以有一千多萬 人能以紐約為家,每年還有不知多少萬人想搬到紐約去定居呢? 當然,這 是因為紐約有它的魅力。九年前我剛到紐約,第一天就想離開; 但住了一 年半,我離開時還依依不舍呢!
對於阿德萊德也這樣,外來者很容易被它和平、寧靜的外表所迷惑。 前幾天,有我中學的同學的弟弟、畫家洪君來阿德萊德度假,寄宿於他的幾位中國朋友宿舍中。一天傍晚,我去接他到我的住處來談談,出門時我見他讓廁所的窗戶開著就要鎖門走了,就提醒他關窗。他說: “我看阿德萊德已經夠安全的了,我朋友平時也不關窗出門的,讓它去吧!” 我暗暗想,如果長此以往而不出事,那真要算他們福星高照了。他們不知道這兒的新聞界一直在大喊大叫,說每隔幾分鍾全市就有一幢房子被人撬入嗎?
我初來阿德萊德也完全被它 “世外桃源” 般的外表所蒙住。在第一封 寫給家人和朋友和信中也大為讚賞這兒的世風純正。到阿德萊德的第一周, 我是住在北阿德萊德離大學不遠的一座宿舍裏的。那兒除我之外,隻有一 個東方人,那就是當時正在我大學念經濟博士的韓國樸君。理所當然,我 們倆就比較接近起來。不過一周之後,我就找到了在配南姆路的一套房子, 搬了出去,樸君則繼續在那宿舍住了一段時候。在我搬出宿舍的當天,我記得是星期六,正是農曆除夕。韓國人也慶祝農曆新年,就邀請我晚上去他宿舍坐坐,共飲幾杯,辭舊歲、迎新年。我欣然應邀前往。那天晚上, 我在樸君那兒喝他的澳大利亞葡萄酒,度過了南半球的第一個農曆新年, 一直坐到半夜十二點。
夜深了,我在宿舍的房間已經退掉,所以必須回配南姆路的新居去 睡覺。我記得走出宿舍,往南穿過一片大公園就能走到我們大學後門的那條河。過了河穿過不大的校園就到了城裏的北大街,然後,隻要一路向東, 即可走到我的新住處。那時已是半夜,公共車輛早就停止,我和樸君那時都不開車; 即使開車,喝了那麽多酒,如被警察抓住的話準會吊銷駕駛執 照。我估計,從宿舍走到我住處不過四、五十分鍾,這對在中國時下過鄉、 行過軍的我來說,不在話下。
樸君送我到宿舍門口草地邊上。雖是盛夏,午夜後的涼風一吹,使 我不禁打了個寒顫,本來因多喝了幾杯而有點昏沉的頭腦頓時清醒了起來。 在空無一人的草地上走的時候,可以抬頭望見天空漆黑的背景上閃閃發亮 的星星,也可以遠遠瞧見遠處市中心幾幢高樓的霓虹燈。除了大草地周圍公路上不時傳來一陣陣路過的汽車聲,周圍一片寂靜,連蟲鳴都聽不見。 我既不怕鬼,也不耽心在那麽安寧、和平的城市裏會有歹徒,所以就心情愉快地在夜色中漫步。草地很大,穿過這片草地得花十來分鍾。我辨了辨方向,想,為何不斜穿草地,朝我在宿舍東南方向的家插過去呢? 這樣一 定可以少走幾步路。雖然我從來沒有走過那段路,但我相信 “條條大路通羅馬”,隻要方向對,一定走得到。
穿過了草地,來到一條我沒到過的馬路。沿著馬路走了一會兒,我 自以為應該走到我熟悉的大路上去了,但是我發現還在那條沒到過的小路上轉。於是,我估計自己走錯了路。那時早已過了半夜,因為是周末,路 上車仍不少,但絕無行人。我沒處問路。正在猶豫間,隻見交叉的小路上走出一個瘦高個子的中年男子。我喜出望外,忙迎上去問路。那男子停了步,想了想說:“配南姆路離這兒還有一大段路呢。”又頓了一下,說:“如果你願意,可以坐我的車,我送你去。”
如果我那時是在紐約的 “中央公園” (Central Park),那麽我不但不 敢一個人半夜三更穿過一大片無人的草地,也不敢貿然在一條荒寂的街上去向一個素不相識的男子問路,而且,當然更不敢接受陌路人的邀請,搭他的車去什麽地方了。但是,現在我在阿德萊德 —— 一個看來像是 “道不 拾遺、民不妄取” 的 “君子國”,搭別人便車又有什麽關係? 何況又是別人先提出邀請。
我道了謝,跟他走了一、二分鍾路,就來到他停在路邊的汽車旁。 上了車,一路上大家閑聊了幾句。我告訴他我一周前剛來南澳,在大學工 作。他問了我對阿德萊德的印象,車就到了我家門口。一切順利,毫無差錯。誰知過了不久,我從報上看到,一個十多歲的男孩在我那天晚上搭車地點的附近失蹤了。後來,有人告訴我,北阿德萊德是經常發生男孩失蹤的事情的地區。十多年前,大學的一位同性戀的法律係講師還被人淹死在大學後邊那條河裏呢! 我暗暗慶幸那天晚上碰到的是好人,否則,來到南 半球才一周,就自投“賊車”,白白送了一條性命,豈不冤哉!
搬到配南姆路去住之後,雖然對於阿德萊德的安全我已不再像剛到 南澳第一周時那麽天真了,但總覺得我住的地區相當安全,因為住處就在 大路上,人來車往很多,偷起東西來不方便,易被路人看見,此其一; 我 住的區是阿德萊德較好的一個住宅區,人口不雜亂,此其二; 再說我的房東就住在我隔牆的正屋中,他們夫婦是做房地產生意的,辦公室就在住宅隔壁,平時常在院子裏、我的窗前來來往往,此其三,所以,我想不用擔 心會有那麽大膽的竊賊會在青天白日之中闖進我的屋裏去。有時,我出門回家,發現後門忘了關上,也並不過份擔心。直到有一天房東太太問我 “昨夜聽見窗外有人聲沒有”,我才警覺起來。
原來,那天半夜,房東先生聽到窗外有動靜,隻見有一黑影閃過, 他也沒去追。我對房東太太說: “我一直還當這一地區很太平、安全呢!”
她說: “太平? 你知道嗎? 我們辦公室另一邊有一套房子租給了一位醫生作診所,那間屋子已經被人撬進去過許多次了,因為他們以為診所裏有毒品。 即使我們辦公室裏,最近也丟過東西呢! 前幾天我和我們的辦事員在辦公 室後間講話,前間沒有人。大約隻有十多分鍾吧,前邊的銀箱已被人打開 了,少了八百元現款!”
如果不聽房東太太的敘述,我還不知道我住了四年、自以為太平的地區原來那麽危險! 好在不久我自己買了房子,就搬了出去。 (未完待續)
更多我的博客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