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澳散記
(增訂本)
徐家禎
第廿八章
南澳學車記
(下)
(接上文)魯教我幾個月之後,因為學期結束,他要考試、交作業,無法每周來教,於是,我隻好另外物色老師。好在我那時已經基本會開了,隻需有 人坐在我旁邊給我指導並壯壯我的膽即可。後來,一直到我學會開車、通過路試,我共有五、六名指導老師,其中有三位是比較長期、固定的,其 餘隻是指導過我一二次而已。現在回想起來,那幾位老師各有不同性格、 不同特色,倒很有意思。
魯是個很好的啟蒙老師。他不但教我如何做,而且也教我為什麽應該如此做。他雖嚴格,但很耐心。他平時看來不像是很有耐心的人,但可能因為我不隻是他的朋友,而且他在大學還是我的學生吧,所以他不能表現出不耐煩的情緒。難怪人們都說,醫生的家人生了病要找別的醫生看病; 老師的子女要請別的老師來教,就是這個道理。自己教自己的親人,往往 反倒暴露出不耐煩的本性; 而教別人,倒不得不忍耐克製一下了。聽人說, 因為學車、教車,還有教得夫妻離婚、男女朋友分手的呢!
魯坐在我旁邊指導我開車時,我注意到他從來不係安全帶。我後來問他為什麽,他說:“以便萬一有危險趕快開門跳車。” 當然這是半開玩笑、 半認真的話。但就我初學車階段的開車技術而言,或許這種預防措施也很必要,雖然他並無實行的機會。一般,他常用手刹車來阻止我做什麽危險動作。
魯停止教我之後,博 —— 也是我在大學的學生、馬太太 —— 我在中 華會館成人班的學生,以及鍾醫生 —— 我的朋友,就成了我固定的駕車老 師。
博看起來身材高大、粗壯,其實很膽小。他自己也承認他有點神經 質。他開車開得很好,在二十年中,他說隻有過一次事故: 自己的車從後 麵撞到了前麵車上。於是,我可以看得出,他有點成了 “驚弓之鳥”。隻要我在交通燈前停車時前麵有車,他都會不自覺地縮起腿來,怕我撞到前麵 車上去。因為他的神經質,弄得我有時也會緊張起來。博的優點是,他不像魯那樣,常在我駕車時給我許多指示,弄得我做對了也不知道是我自己 做對的還是依賴了他的指示去做才做對的。漸漸的,我就有了依賴心: 沒 有了他的指示,我就不知如何去做。博給我的指導不多,除了有可能出現 重大事故的場合,他一般讓我自己決定怎麽做,到事後才指出我的優缺點。 於是,我就逐漸有了獨立操作的能力。
博雖是個典型的無政府主義者,但他對教我開車倒極認真,有兩、 三個月時間,他每周定期來兩次。因為他那時單身一人,自己開夥,我就 往往準備一些簡單的晚飯,與他一起吃了再去開車。那時我基本上已會開 車,於是常常在我朋友中選一家去拜訪。所以,博幾乎到過我在阿德萊德 的所有朋友家。
當然,我們也忘不了辯論,有時邊開邊辯,但大多數是開完了車到我家來再辯。而博,也往往沒忘了喝酒。我倒很擔心他酒後給我錯誤的指 示。因此,我曾對他說: “交通規則上應加一條: ‘不但學車者不能喝酒, 駕駛老師也不準喝。’”實際上,有一次我和老杜跟博一起去吃晚飯。吃飯 時博已喝得夠多,飯後他又建議去 Hilton 旅館喝飲料,他喝的當然又是酒。 結果,我看他已明顯喝醉,隻好沒有他的指導開回家去。幸好那時我開車已開得不錯,那條路我也很熟悉,再加旁邊有個“駕駛指導” —— 雖已喝醉 —— 而不用擔心警察指責,於是我安全抵家。
馬太太是個熱心人,她在我學車時正好沒有工作,空閑時間不少, 就每周來兩三次,教我開車。馬太太生性樂觀開朗,成天嘻嘻哈哈,話很多,又愛開玩笑,教我開車時也這樣,所以我一點都不緊張,逐漸我開車時就慢慢放鬆了。
鍾醫生雖也開了多年車,但本身開得並不好。我父親每次坐她的車總要擔心頭昏、暈車。但是我在學車期間不能獨自開車,所以在後期我已基本會開之後,也常讓鍾醫生坐在我邊上,讓我有機會練習。我與馬太太 和鍾醫生的練習常常帶有實用性質,如: 去花店買花,去找某件家具,去某地遊覽,所以,不但實習了開車,也熟悉了環境、道路。跟鍾醫生學車, 一般用她的車,這對我熟悉不同車輛的性能也大有好處。
除了跟魯、博、馬、鍾四位比較長期的老師學習之外,我也時有機會跟別的朋友學車,但往往隻有一兩次機會。譬如,有一次我跟菲利浦和他太太玉惠一起去大學拿書,由我開車,菲利浦指導。開到大學附近,我應從右邊的車道換到左邊去。此時路上車不少,菲利浦大為緊張,連連喊 著: “現在不行! 不行! ...... 好,行了!” 弄得我也大為恐慌,手足無措, 幾乎就將車停在路中間。玉惠坐在後麵大笑,說: “好緊張啊!像看驚險電影一樣!”
我說:“別笑我! 說不定你學車時比我更驚險呢!”
直到現在,我們講起此事還會哈哈大笑。
就那麽學了四、五個月,不少朋友都催我了: “可以去參加路試了呀!”
我心想,能不能參加路試是隻有我才最明白的。現在,我尚無百分 之八十的信心,即使送給我一張駕駛證,我敢開嗎?
又過了一、兩個月,我覺得有了七八成信心,就真想去試試了。但去參加考試前,我打算去駕駛學校正式學幾次,因教過我的老師都不是正規駕駛老師出身,教我的內容是否完全符合考試規定,我不敢肯定。事實 證明我並沒估計錯。第一、二次在駕駛學校學,我的確學到了不少小訣竅, 如: 不管左拐、右拐,都要先回頭看看; 三點式倒車不能借用別人的車道, 也不能碰到人行道街沿; 等等。但從第三天開始,我就再從他那兒學不到 什麽新東西了。不但他要我做的動作一樣,連所走的路線都是同樣的。老 師也認為我可以去參加考試了,於是我去警察局約了個時間。
以前我常聽說,現在路試越來越難了。我朋友中考五次以上才通過的大有人在。所以,每當別人問我何時去考,並祝我成功時,我口裏雖說: “第一次總通不過!” 心裏卻暗暗在想: 希望這次能一舉成功! 也有人會實 事求是地對我說: “你要作好第一次通不過的準備。”我嘴裏說: “講得很 對。”心裏卻想: 這個人怎麽不說點吉利話!
考試那天,我用的是駕駛學校的車,因為我想告訴他們:“我是在駕駛學校正規學習的,連車都用的學校的,你們總應放心了。”這是我用的 “心理戰術”。
考官是個老頭。他問了我一些例行問題,就很嚴肅地對我說: “除了 給你指令,在開車時我不對你說別的話; 你也別說話!” 隨後,他又要我檢查車上一切儀表、燈具是否都工作正常,就上路了。一開始,我開得信 心十足。我很高興,暗想:這下子一定可以通過了。誰知等他要我作平行 泊車時,不知怎麽,我一倒車就撞掉了後麵的標杆!一下子,我就心慌意 亂起來。重做時,我的後輪又碰到了街沿。於是,我的信心“兵敗如山倒”, 徹底崩潰了。連我平時很有把握的轉彎倒車都做錯了。我隻見他在一張表格上劃了又劃,也不敢轉頭去偷看。又開了幾分鍾,他要我往回開。等回到辦公室,他說我這次考試失敗了。在指出我錯誤時,甚至說我有幾次在換線時沒向後看。我恨不得有架錄像機可證明我是看了的!
垂頭喪氣地把結果告訴了在外間等候我的駕駛老師,他很同情地說了一句:
“你那考官是從別處借來的。原來不在這個局裏。”
當天,我又為兩周後的考試約定了時間。
自從那天考試時我泊車失敗兩次,以後一到練泊車我就緊張起來, 十次中總有五、六次泊不好。但我的老師總是安慰我:
“泊車失敗最多扣四分,沒關係。”
第二次的考官比第一次的隨和些,也年輕些。大概因為看到是駕駛學校的車,他連車都沒讓我檢查就叫我上路了。那天一路順利,隻有他讓我作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時我性急了一點,連我自己都感到了。接著,我想: 大概要我作那倒黴的泊車了。誰知,他卻要我往回開。我心裏一沉: 糟糕! 難道我拐彎拐得不好,又失敗了!
進了辦公室,他讓我在對麵坐下,說:
“你通過了! 隻有那個拐彎,我扣你四分!”
天哪,他連我最擔心的泊車都沒考我。可能正因為如此,我到現在最沒把握的還是平行泊車。
我得到駕駛執照的日子是四月一日,即說話可以不算數的“愚人節”。 當然,我的執照還是算數的。除了平行泊車我做得太差,以及那個危險的街心花園我還不敢去之外,兩年中證明我的開車技術還是不差的呢! (注 2)
一九八八年九月十三日
於阿德萊德東城書屋
注 2: 不是自吹,學車雖然學得不算快,學會之後,我的開車技術倒還是算不錯的。 至今為止,我已經開了近四十年車了,也沒有發生過交通事故,而且,還教會 了好幾個人開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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