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車裏有一盒CD,是最經常聽的。這是一盒西藏歌曲的CD,其中有“天上西藏”“夢中的唐古拉”“走出喜馬拉雅”等歌曲,唱這些歌曲的女歌手似乎並不那麽出名,但唱得委實好聽。音域遼闊,歌聲悠揚,聽著心情開朗舒暢。
這盒CD是那年從三弟那裏拿來的。那年我去卡爾加裏看三弟,我倆一起開車去班芙,賈斯伯(jasper)等地遊玩。我與三弟是時隔數年的再會,而兩人一起開車出遊是此生僅此一次。三弟自大學畢業後分配去北京工作,不久派去非洲,一呆數年,期間我去了日本,在日本呆了八九年。三弟後來輾轉被派往各國,我從日本移民加拿大後,他又被派往日本福岡呆了兩三年。再後來他終於被派往加拿大卡爾加裏,我們兄弟滿世界轉來轉去,總算轉到一處來了。
我們買了水和零食裝在車裏一路開車走,邊走邊天南海北張三李四隨心所欲瞎聊天。一邊就在車裏播放CD。其中就有這盒西藏歌曲的CD。我在聽其他CD時,多感覺是一種背景音樂,釀造些氣氛,輔助聊天談話,至於唱些什麽,有一句無一句聽不連貫,也並不在意;唯獨放到這盒歌曲時,不由自主聽得專注起來,那時車窗外的景象正是藍天白雲之下一大片廣闊無垠的莊稼地擴展到兩邊去,當中一條單行道馬路筆直通向遠處的山腳之下。清澈高昂的曲調和歌聲與車外廣闊龐大的景色交相輝映相得益彰,使人不由心胸舒暢情緒爽朗。
在我們車前行駛著一輛大貨車,我們跟隨在大貨車後行駛了一段,前麵大貨車忽然鳴了幾聲短促的汽笛,抬眼望去看見大貨車駕駛員從車窗裏伸出手來向前擺動示意我們超車,他是見對麵車道車遠,給我們發出的超車指示,我們車忽地一踩油門加碼從對麵車道上超車越到大貨車前麵,閃尾燈致謝意。大貨車則以短鳴聲回複。
我跟三弟說這盒西藏歌曲唱得真棒。他說他在國內時有一回與常進出青藏的人聊天,對方說在青藏路上聽歌一定要聽高亢遼闊的歌曲,如李娜的“青藏高原”之類,如果聽吳儂軟語的纏綿之音則會十分別扭,與途中蒼茫遼闊的景象十分不搭。
我們在車中隨意地聊天,話題忽而加拿大忽而日本忽而回到中國。三弟說起他館裏的W參讚,這個W參讚我前一兩天見過,還一起吃了飯。三弟帶我去館裏見了W參讚,W參讚提議說晚上一起去唐人街中華料理店吃飯,叫三弟帶幾瓶招待僑胞的茅台,三弟說不要了吧,這是自家家屬。W參讚說,是不是僑胞?又問我,愛不愛國?我笑說,愛國,愛國,當然愛國。W參讚說,那不就得了。愛國僑胞。招待一下理所當然。結果晚上去中華料理店,W參讚,三弟,還有一個館員,招待愛國僑胞(本人),喝了兩三瓶茅台。三弟說,W參讚說他老家父母房子被地方館員催逼要動遷,逼得急了,父母跟兒子訴苦。W參讚火了,有一次直接國際電話打到地方官員,破口大罵,說,瞎了你們的狗眼,你們要再敢催逼,老爺子出了事,我回去跟你們算賬!叫你們吃不了兜著走!結果老爺子的日子立即就好過了許多。
三弟說起之前駐香港時候的一個要好同事。本來是作為年輕幹部培養的,但他癡迷於法輪功,有一次他去參加法輪功聚會,以為神不知鬼不曉,卻早被洞悉一切。結果很快被調回國內,調到釣魚台去做一個管理員,從此再不派駐國外。
三弟在我離開日本數年後,被派駐日本福岡。他說起在福岡領館裏每到國慶會有慶祝活動,那時會有不少日本老人去參加,有的還穿著洗白了的舊解放軍軍裝,胸前掛著獎章,他們聽到播放國歌,比中國領館館員還激動,揮臂呼喊“萬歲”,熱淚盈眶。那些人是原是侵華日軍,日本投降後,被解放軍收編入伍參加國共內戰,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數年後才陸續回到日本。
我們坐在車裏一路走一路這樣漫無邊際地隨意閑聊。汽油行將燃盡,在一山腳下的小鎮汽油站裏加油。看見路邊長凳前停著兩輛大摩托。須臾,從汽油站收費小店裏前後走出兩個巨漢,黑皮褲,短皮夾克,一個長發披肩,一個寸頭,兩人都帶著墨鏡,走到長凳前坐下,朝前舒展開兩腿,打開可樂瓶蓋,邊喝邊說話。稍遠處鐵軌上一列貨車緩緩行駛,一節一節車廂接連不斷。藍天之下靜謐的大山,周圍空曠無垠伸展到天邊,當中一個小鎮,除了小鎮邊上長凳上坐著的兩個巨漢,停著的兩輛摩托,和正給汽車加油的我倆,不見人跡-------。
那一次和三弟開車出遊了個把星期。分手時候我拿走了那盒西藏歌曲的CD。之後將那CD放在車中,開車時,時時播放。播放時時常回想起與三弟出遊時的種種景象,在車中與三弟的隨意聊天,在單行道上前方大貨車司機揮手示意我們超車的情景。三弟現在早已不在人世間,我坐在車中,聽著這盒CD,有時恍惚之間感覺似乎他還坐在邊上,正與我邊聽CD邊開車邊隨心所欲漫無邊際地閑扯胡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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