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蠻的俄羅斯 (九) (ZT by 蘆笛)

來源: viBravo5 2022-03-15 10:43:37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24927 bytes)
回答: 野蠻的俄羅斯 (一) (ZT by 蘆笛)viBravo52022-03-15 10:05:09

野蠻的俄羅斯“反世界”(九)

列寧接下來便收拾了立憲會議。前文已經介紹過,憲政是俄國自由知識分子的永恒的夢與永恒的痛。1905年革命的一個主要要求就是實行憲政,沙皇當時也讓了步,簽發了《十月宣言》,賦予公民一係列基本人權,但在危機過後,他又推出了《基本法》作為俄國的第一部憲法,不但繼續壟斷行政權,而且把新成立的國家杜馬擁有的立法權也置於自己的控製之下。那當然也是憲政,但不是自由知識分子們心目中的民主憲政,而是類似戰前日本的憲政,其憲法的前提是忠於皇室。

二月革命發生後,沙皇退位,接位的米海爾大公順應民意,推遲就任,提出讓臨時政府暫時接管,但臨時政府必須在全國開展普選,選出代表,召開立憲會議,再由這個唯一的最高權威來製定憲法,決定國體,選出正式政府。這一決定得到了臨時政府以及蘇維埃的讚同,可謂為左中右各派一致接受的社會共識。此所以臨時政府要自稱“臨時”,那意思就是他們隻是在立憲會議召開前代拆代行,當立憲會議選出正式政府來之後,他們的曆史使命也就終結了。

然而在9月間,攪S大王克倫斯基竟然撕毀君子協議,悍然宣布俄國為共和國,這使得他同時被政治上各派唾棄。保皇黨人認為他言而無信,布黨則認為他藉此增加個人威望,試圖向蘇維埃奪權。布黨為此發動了聲勢浩大的宣傳攻勢,攻擊臨時政府遲遲不召開全國立憲會議。這甚至成了列寧用以說服全黨必須立即奪權的理由。9月間,他在給布黨中央的信說,他們不能再坐等立憲會議召開,因為克倫斯基等人總能推遲它的召開。“我們黨在獨自奪取權力後,就能確保立憲會議召開,然後黨便能指控其他黨派延宕(立憲會議的召開),並能充實這種指控。”

哪怕在布黨奪權成功後,11月5日,他還在《對農民問題的回答》的文告中宣布,布黨建立的是一個“工農臨時政府”,“縣和省的農民代表蘇維埃在等待立憲會議召開期間,享有地方政府的全部權威”(譯自英文版《列寧全集》第26卷,300頁)。

所以,連布黨自己都承認,他們奪權,奪的隻不過是臨時政府的權,並沒有永久性奪權,成立的是一個暫時掌管權力的過渡政府,正式政府必須待立憲會議選出。

然而不久後列寧便開始反悔。他敏銳地察覺,雖然俄羅斯各地的蘇維埃相繼承認了他在彼得格勒建立的“臨時工農政府”是中央政府,自己是地方政府,布爾什維克也贏得了大城市多數工人的支持,然而在農村卻沒有什麽支持者。在全國範圍內,布黨不過是少數人。如果真要按原計劃實行普選,選出立憲會議來,則布黨必然要被選下台。於是他便試圖說服黨內同誌不要召開立憲會議,但同誌們都覺得布黨過去在這上頭作的宣傳太多,不便公開反悔,於是選舉便在11月份舉行了。這是蘇聯解體前俄國首次也是最後一次相對自由的普選,據說有60%以上的俄國公民參與投票,考慮到當時俄國若幹地區被德軍占領,這已經是很了不起的了。

如列寧所期,布黨確實不為多數民意支持,隻獲得了175席,而社會革命黨人獲得最多的選票,取得了370席,孟什維克16席,憲政民主黨17席。按人口比例算,布爾什維克獲得了25%左右的選民支持,社會革命黨獲得58%選民支持,成了多數黨,如果再加上他們與其他社會主義黨派的聯盟,則他們獲得了62%選民的支持,成了未來國會的決定性勢力。

這說明什麽捏?說明俄國人民確實如偉大領袖毛主席說的那樣:“人民群眾中蘊藏著極大的社會主義積極性。”這在當時中國那小農經濟的汪洋大海或許是屁話,但在俄羅斯則絕對是真理。社會革命黨獲得最多的選票乃是最好的民意測驗,生動地反映了俄國人民的政治取向。

在我看來,這社會革命黨其實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他們是所謂民粹黨人的傳人,主張實行所謂“農業社會主義”,亦即利用俄羅斯村社的“優越性”,在農村實行土地的集體所有製,跳過資本主義的罪惡階段,一步進入社會主義。這是他們的革命訴求,其革命手段則是暗殺一類恐怖活動。他們與布爾什維克的區別,在於他們畢竟還是願意實行西式民主,反對實行所謂“無產階級專政”的恐怖統治。與布黨不同,他們的工作重點放在農村而不是城市的所謂“無產階級”,主張的是土地集體所有(也就是村社所有),而布黨按照馬克思留下的公式,認定土地不能是商品,隻能收歸國有。

正因為社會革命黨的政綱深符廣大農民伯伯的意願,而農民又占俄國人口的絕大多數,因此社會革命黨人才會輕鬆愉快地勝出。這也就是布爾什維克黨人後來何以如此痛恨農民,必欲對之實行三光政策的緣故。

這是俄國革命和中國革命不相似之處,中國是著名的“農村包圍城市”,而俄國則是“城市征服農村”,農民從來是布爾什維克黨的最大的敵人與持續的鎮壓對象。列寧斯大林的所謂“階級戰爭”,其實主要是工人與農民兩大階級的生死大搏鬥。這戰爭一直進行到30年代的所謂“集體化”,在農民遭受了空前的genocide,僥幸活下來的人不得不屈服之後,才以布爾什維克的全麵勝利告終。此後蘇聯的廣大農村便成了帝國的殖民地,讓城市主子們任意榨取血汗,工農差別完全成了梁漱溟說的“九天九地”之別。

總而言之,蘇共和中共的黨徽都是錘子鐮刀,但其實多畫了一件東西:蘇共隻有錘子(重慶話),中共則隻有鐮刀。當然無論是錘子還是鐮刀,在兩黨上台後都不過是圖案點綴而已,但至少在早期是這樣。

從這個難得的民意調查還能看出,即使布黨不奪權,二月革命也未必能在俄國實現西式民主。作為所謂“資產階級民主革命”,二月革命如同咱們的辛亥革命一樣,是一種時代的偶然逼出來的“早產的民主革命”。它必然要經曆一個負篩選過程,回落到一個比較極端的政治結構上去,不是變左便是變右,才能再度進入穩態。

這個趨勢早在十月革命發生前便已顯示出來了,看一眼曆屆臨時政府的組成便能洞見這點。第一屆臨時政府乃是最理想的西式民主政府架構,它的閣員主要由憲政民主黨、進步黨、十月黨組成,社會革命亂黨隻有一席,就是克倫斯基那超級攪屎棒。前三個黨都比較溫和,憲政民主黨和進步黨主要由知識分子與力薄儒組成,而十月黨則主張君主立憲。用西方眼光來看,此乃比較理想的政府結構,然而它卻因為缺乏民意依托,既無法靠民主手段勝出,又尊重遊戲規則,不能像布黨那樣以下流手段奪權,於是便隻能被淘汰。等到最後一屆臨時政府成立時,憲政民主黨隻剩一席,其他閣員完全由社會革命黨與孟什維克包辦。

普選結果也表明,憲政民主黨作為最能體認西式民主價值的最理想的民主勢力,反而最不受人民歡迎,隻得了少得可憐的17席。它是最先被布黨取締的民主政黨,其罪名竟然是大而無當的“人民的敵人”,然而它被鎮壓卻沒有引起民眾的強烈反彈。

不僅如此,同樣是馬克思主義政黨,溫和人道的孟什維克的得票數要遠遠小於激進的布爾什維克黨。這是為什麽?因為孟什維克有所不為,對文明規則有所尊重,因而不能為工人群眾提供無法無天的“解放感”。隻有在布什維克的領導下,工人階級才能充分體驗“當家做主”的巨大快感。至於後來他們淪落到連起碼罷工權利都被剝奪,僅僅因被指責為“怠工”或“遊手好閑”就會被送到北極圈內的勞改營裏去,那時他們可還沒那特異功能預見到這悲慘前景呢。

選舉結果出來後,布黨內部才再次發現偉大導師列寧同誌的高瞻遠矚,一致同意“我們不理睬他”(此處據英國曆史學家Robert Service,有的學者則認為布黨內部仍有溫和派,主張還是按期召開立憲會議,他們還一度占了上風,隻是在最後才被列寧說服)。11月28日,布黨政府取締了憲政民主黨,逮捕了該黨的領袖,宣布延期召開立憲會議。

12月26日,列寧出爾反爾,推出《論立憲會議》的爛文章,宣稱蘇維埃是更高的民主形式,立憲會議選出的代表並不真正代表民意,“這次革命的利益高於立憲會議的正式權利”。“任何直接或間接地從正式的法律的角度、在普通的資產階級的民主框架內考慮立憲會議的問題,無視階級鬥爭和內戰,都是對無產階級事業的背叛,都采取了資產階級的立場。”(譯自英文版《列寧全集》卷26)

請注意,列寧的謬論的出發點完全是馬克思階級鬥爭那一套,既然徹底否定了“資產階級民主框架”,認為從正式的法律的角度考慮這種重大國事問題是犯罪,那還有什麽共同話語係統?還能有什麽文明遊戲規則?在任何文明國家,這種爛人都隻會被立即踢出局去。然而這一套無恥話語之所以能堂而皇之地端出來in the first place,恰是因為布黨的政敵也是社會主義者,也同樣反對“資產階級”,隻不過是比較溫和罷了。

1918年1月5日,立憲會議終於在彼得格勒的塔夫裏切斯基宮殿(Таврический дворец)召開了。

布黨控製了彼得格勒衛戍區的部隊(主要是拉脫維亞步槍團以及喀琅施塔得的水兵們),當即把這些部隊派去團團圍住該宮殿。每條街上都站滿了忠於布黨的大兵。支持立憲會議的和平示威群眾試圖靠近宮殿,當即遭到士兵們的無情射擊。

下午4點鍾,大會終於召開了。觀眾席上坐滿了布黨的大兵,保留下來的錄音顯示,他們的任務便是在觀眾席裏高喊,盡情侮辱民意代表們。布爾什維克代表首先提出動議,要會議承認布爾什維克政府。這一動議被大會以多數票否決。類似地,大會還以多數票選出社會革命黨黨魁切爾諾夫作為會議主席。

布黨眼看控製不了會議,便與左派社會革命黨人召開了政府會議,決定解散立憲會議。於是布黨的海軍委員在會上宣讀了一個聲明,隨即率本黨代表團與左派社會革命黨代表團退出會場。列寧在走前指示道:用不著把會議驅散,讓他們去講個夠好了,他們總要散會的。等到他們明天回來時,我們不讓任何一個人進場就行了。

民意代表們做夢也想不到列寧會布置下如此下流的勾當,還在會場裏盡情奢談國事。會議一直開到次日淩晨4點鍾左右。負責“保衛”會議的衛隊長捷聯茲尼雅科夫(Zheleznyakov)走上台去,拍了拍會議主席的肩膀,留下了曆史性的話語:“衛兵們都累了,回家吧。”

會議主席切爾諾夫不疑有他,覺得時間也確實不早了,於是便匆匆念了該黨擬的“土地法”和其他重要決議草案,代表們決定當日(1月6日)下午5點再度集會,討論這些議案,於是便紛紛打道回府睡覺。等到下午5點鍾再去,surprise!宮殿給鎖上了,門口貼著布爾什維克政府解散立憲會議的布告。窮凶極惡的大兵守在門口,不許他們靠近。政治家們正是秀才遇上了兵,再滔滔雄辯的千言萬語也沒有刺刀鋒利。於是俄國知識分子盼望了十多年的立憲會議,就隻活了13個小時便在超級流氓的刺刀下夭折了。

此後民意代表們很是折騰了一陣子,卻無限痛苦地發現俄國之大,竟然找不到一個聚會場所。他們甚至在內戰期間流亡到西伯利亞去,試圖在那兒完成被暴力打斷的曆史使命,最後卻發現自己如孫中山一般,不過是這個或那個軍閥的招牌門麵而已。內戰結束後,他們逃亡到了巴黎,成立了個流亡議會,然而那對俄國的政治現實已經毫無影響了,最後隻能無疾而終。嚴格說來,從誕生那天起,俄國立憲會議就不曾對俄國現實起到過絲毫影響。

Meanwhile,列寧通過他控製的蘇維埃代表會議,對布爾什維克政府的非法行徑作了背書,他的政府再也不是“臨時政府”了,它由一種“更高級的民主形式”——橡皮圖章“議會”——賦予了“合法性”與“永久性”。隻是就連對這“更高級的民主形式” ,列寧也踐踏了他當初許下的諾言。當年他爭辯說,蘇維埃代表會議之所以是更高級的民主形式,乃是因為代表們可以隨時被選民撤換,而資產階級議會的代表選出來後要幾年後才能撤換。他倒是確實隨時“撤換”了大批屬於社會革命黨和孟什維克的中央和地方的蘇維埃委員們,可惜是用契卡的槍杆子去撤換的。這兩個黨都控製了許多地方蘇維埃,都被列寧動用武力無情地鎮壓了。

這就是列寧主義的重要原則:“強權即公理”,也就是老金總結的“軍刀說了算”,其國產版乃是“槍杆子裏麵出政權”。同樣是革命亂黨,社會革命黨還講究點規矩,不敢使用下流手段踢翻賭桌,讓誰都玩不成文明博弈。活在那個“誰的拳頭大誰有理”的亂世,他們在吃足苦頭後還不知道要抓武裝,還要去跟共黨玩“議會道路”,為此在立憲會議被取締後又重返蘇維埃,指望靠合法手段勝出,或起碼能與共黨分一杯羹,那當然隻有自取滅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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