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封檔案】係列之096:西域疑案

【塵封檔案】係列之096:西域疑案

本文轉載自公安月刊《啄木鳥》2014年10月刊

作者:孫沉

 

一、寒夜槍聲

1950年1月3日,新疆省城迪化(1955年10月1日,新疆省改為新疆維吾爾自治區。1954年2月1日,迪化市改為烏魯木齊市)。

這天下午,斷斷續續下了三天的雪終於完全停止了,但天空仍然烏雲密布,陰沉沉的不見一絲陽光。入夜,又刮起了大風。

這樣的日子,人們通常都是早早熄燈歇息。不過,迪化解放伊始,每天晚上都熱鬧非凡,不是徹夜歡慶,而是特務、匪徒為製造恐怖氣氛故意打亂槍,發射信號彈,製造各種噪音。迪化市軍管會和人民政府對此自是重視,經過三個月的打擊和整頓,這種情況基本絕跡,自上月下旬以來,人們晚上已經能夠睡一個安穩覺了。當然,和全國所有新解放的城市一樣,每天晚上的軍警例行巡邏是少不了的。

這天晚上九點,解放軍迪化警備區的一個三人巡邏小組開始當天晚上的第一輪執勤。三名戰士行至康明街時,對麵走來兩個男子。當時的迪化市區本來路燈就少,再加上電壓不穩,燈光時明時暗,因此對麵兩個人的相貌看得不太真切。正要打開手電,路燈忽然亮了一瞬,三個戰士看清了,對麵走來的是兩個三十來歲的男子,其中一個一副異族相貌,不知是少數民族還是外國人。迪化市頗有一些外籍居民,以十月革命後從蘇聯逃亡過來的人居多,因此這倒並不稀奇。使巡邏人員感到不解的是,另一漢族長相的男子竟然穿著一身解放軍棉軍裝,戴著棉軍帽,從裝束來看應該是我軍戰士。

由於迪化剛剛解放,治安狀況嚴峻,進駐市內的解放軍部隊對軍人外出控製得比較嚴。部隊有規定,不論幹部戰士,必須三人以上結伴外出,一般隻能白天出去,晚上如無特殊情況一律不得離開營房。眼前這個穿解放軍軍裝的人顯然沒有遵守外出規定。況且,這人看上去已有三十來歲,盡管部隊中這種年齡的軍人有的是,但幾乎都是參加革命有些年頭的幹部,鮮有普通戰士。而對麵這位兄弟的裝束,分明是一個尋常士兵。

巡邏小組示意對方駐步接受查問。不料,那二位二話不說,轉身便逃!三戰士拔腿就追,一迭聲吆喝“站住”。那兩人自是不肯就範,戰士們朝天鳴槍警告,槍一響,兩人鑽進了一條名叫裕德巷的小胡同,在胡同口稍作停留,竟然拔槍還擊。雙方打起了巷戰。三對二,對方的武器是手槍,巡邏戰士拿的是步槍衝鋒槍,孰優孰劣可想而知。那兩人且戰且退,拐了兩個彎,其中那個解放軍裝束的人被巡邏戰士一槍擊中,跌翻在地,另一人逃至巷子另一頭,正好看見有人騎著一匹馬過來,遂急躥過去扯下騎者,飛身上馬,一槍柄砸在馬屁股上,倉皇奔逃。戰士自然奔不過馬,而且那是一條沒路燈的小馬路,馬又是黑色的,戰士們朝著那個方向打了數槍,還是讓那個不知是少數民族還是外國人的家夥逃脫了。

三戰士返回巷內查看那個被擊中的男子,發現他已經沒了呼吸。正在附近巡邏的一個由兩名警察,一名群眾積極分子組成的夜間巡邏小組聽到槍聲跑來查看情況,看到死者穿著軍服,料想定是解放軍戰士,不便過問,正要離開時卻被軍方巡邏人員喚住,要求他們以警方名義對現場情況作個見證,並出具一份書麵說明。如此,警方巡邏組就必須認真對待。

兩個警察中有一個姓成的中年人是留用人員,原是國民黨新疆省警察廳的刑警,經新政權審查並無劣跡,就分派到迪化市公安局當了治安民警。老成於刑事勘查是內行,當下先聽了軍方巡邏人員的介紹,然後查看死者,竟然發現了一個問題:這人是被那個僥幸得以脫逃的異族男子開槍打死的!

死者一共挨了兩顆子彈,一顆在左小腿,另一顆在胸口。老成從創口判斷,擊中小腿的那顆子彈應該是步槍子彈,而胸口挨的那顆子彈則是手槍子彈。軍方巡邏小組隻有步槍、衝鋒槍,沒有手槍,所以,擊中死者胸口的手槍子彈應該來自與死者同行的那個異族相貌的男子。

三個戰士交換意見,決定派一人速去部隊營房向上級報告,其餘二位留在小巷和警方巡邏小組一起看守現場。

十幾分鍾後,當幾位軍官騎馬趕到現場時,老成等人已經找到了能夠證明之前所作推斷的直接證據——貫穿死者胸膛後射進地麵的那顆子彈。後經技術鑒定,該子彈係美製柯爾特左輪手槍發射。在死者的衣服口袋裏,發現了相同類型的子彈十八發。如此看來,死者是在小腿挨了一顆子彈跌翻在地後,又冷不防被他的同伴在胸口補了一槍。同伴把他擊斃後,拿走了他的手槍。

既然死者身穿解放軍戰士軍服,是不是我方軍人呢?軍方領導要求迪化警備區保衛部迅速查明死者身份。保衛部隨即以警備區司令部的名義給全市駐軍各部一一打電話,要求立刻查明本部軍人人數。很快,各部人數都報往保衛部,清一色的都是“本部未有減員”。

那麽,這個死者是誰?他怎麽穿著我軍的軍服?這軍裝又是怎麽來的呢?這就要說到四天前也發生在迪化市的另一樁案件了。

六道灣有一家大車店,這家大車店沒有名號,也沒有招牌,不過已經開了數十年,老板姓徐,所以人們都把該店喚作“徐家店”。去年12月31日午後,天空正飄著雪花,一輛馬車來到了“徐家店”。趕車的是個三十多歲的男子,個子不高,卻挺敦實,就是俗稱的那種車軸漢子。這人指著車上那個裹在一條棉被裏、一身酒氣的同伴對大車店夥計馬三說,這是我的兄弟,多喝了二兩,要個單間讓他睡一覺,醒了就走,算一天的住店錢吧。

當時新疆人對元旦比春節還看重,而這天正是陽曆年的最後一天,所以大車店空空的沒有一個住客。夥計自是熱情接待,正要上前幫著抬人,那漢子已經毫不費力地把人抱起來,示意馬三頭前引路。進了西側的那間客房,他把人往燒得暖暖的炕上一放,對馬三說,麻煩送點兒開水來,一會兒他醒了肯定口渴。馬三把開水送進屋後,那人付了店錢,多給了兩千元(舊版人民幣,折合新版人民幣兩角。下同),這在當時的迪化,應該算是一筆稍顯可觀的小費了。

反正幾乎沒有生意,幾個夥計都忙著搞衛生,或是幫廚準備晚上的聚餐,馬三幹得還挺起勁,轉眼就把這兩個臨時住客丟在腦後了。三小時後,西側那間客房的棉門簾掀開了,露出一個腦袋,大叫“來人”。馬三聞聲進屋一看,先前那個大方地給他兩千元小費的車軸漢子已經不見了,隻有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使馬三吃驚的是,這年輕人竟然穿著一套解放軍才有的土黃色衛生衫褲(當時部隊發的棉質厚絨內衣)。這身衣服加上對方的陝西口音,表明這人應該是一個解放軍!

年輕人一臉迷茫之色:“這是什麽地方?”

“嗯……咱們這裏是大車店——徐家店。”

“大車店?我怎麽到大車店來啦?我的衣服呢?”

馬三見狀便知這事兒蹊蹺,說聲“您稍等”,便去上房請來了老板徐秀山。徐老板跟那年輕人聊了幾句,便知這人著了那車軸漢子的道兒,挨了“拍花”之類的暗算。馬三急忙奔到院子裏,那車軸漢子先前趕來的馬車早就不見了,問了店裏其他幾個夥計,竟然沒有哪個留意到馬車是幾時離開的。

此事涉及駐軍部隊戰士,徐老板不敢怠慢,一麵拿來棉大衣讓人家披著禦寒,一麵吩咐馬三速去報告政府。當時的迪化市分七個區,以一二三四五六七為名,市公安局已經成立,下設分局、派出所。馬三匆匆前往管段派出所報告,派出所立刻指派兩名民警趕到徐家店向那個年輕人了解情況——

這天中午,迪化駐軍某部炊事班長穀正黃奉派外出購買夥房廚用工具。途中,一輛馬車從後麵過來,超過他往前行了十數米後停下,趕車的就是那個給“徐家店”夥計馬三打賞的車軸漢子。那漢子從車上下來,向穀正黃點頭招呼,一邊說“同誌,向您問個道”,一邊從懷裏拿出一個信封,抽出裏麵的信紙。穀正黃覺得有點兒尷尬,因為他出身陝西農村,沒有上過學,是個文盲。他還沒來得及向對方解釋,車軸漢子已經把信紙在他麵前展開—一這是穀正黃對此事的最後記憶,然後,他就什麽都不知道了。等他醒來,就發現自己隻穿著衛生衫褲躺在“徐家店”的熱炕上。

根據迪化市軍管會的規定,凡是涉及駐軍部隊的案件,公安局應在第一時間告知部隊,由部隊決定,是由軍方保衛部門,還是地方公安局查處,也可以軍警兩方聯合調查。那兩個出警的民警商量了一下,決定把穀正黃和“徐家店”老板徐秀山、夥計馬三帶往派出所,請示領導該如何處置。

派出所嚴格按照市軍管會的規定,立刻通知軍方。穀正黃所在部隊的保衛部門派一位幹事前往派出所,了解情況後,作了筆錄。經與派出所研究,認為此事僅僅是一起案值不大的治安案件,那個車軸漢子的作案目的就是為了獲取一套嶄新的軍用禦寒服裝。之所以沒有往其他方麵考慮,是因為作案對象穀正黃係部隊炊事兵,並非機要通訊員、首長警衛之類的涉密崗位人員。因此軍方的意見是交由地方公安調查,有結果後書麵告知部隊即可。

這樣的案子,在迪化解放伊始大案頻發的形勢下,當然不會被警方當作一起了不得的案件予以重視,警力有限,隻好將其往旁邊擱一擱了。但三天後,康明街裕德巷那個不明身份的死者卻穿著穀正黃的軍服,這就是大案了。為此,經迪化警備區、市軍管會、市公安局會商,決定由市公安局組建專案組開展偵查。

迪化市公安局指令剛從西安調來負責籌備新疆省公安業務培訓班的井能錦擔任專案組長。去年12月31日跟那車軸漢子打過照麵的炊事班班長穀正黃、“徐家店”夥計馬三連夜被接到部隊醫院辨認屍體,兩人反複看下來,都認為死者並非12月31日作案的那個車軸漢子。死者身上的棉軍服的確是穀正黃的,因為衣服裏麵有他用摻鍋灰的豆油畫上的記號,以免和戰友的衣服搞混。

 

二、馬歸原主

次日午後,專案組開會研究這個案子。與會人員梳理出以下三個特征並進行了分析:一、兩個案犯(其中一人身穿我軍軍服)夜晚外出,顯然是準備冒充解放軍針對某個目標作案,二、那個有著異族特征的案犯果斷出手擊斃了在交火中中彈受傷的同夥,這是滅口行為,說明兩人要作的案子具有極強的保密性,三、案犯之一所穿的我軍戰士軍服是案發四天前采用“拍花”手段劫取的,說明案犯早有預謀。

於是,大夥兒自然而然地要把此案跟當前的新疆形勢聯係起來考慮了——

1949年9月25日,國民黨新疆警備總司令陶峙嶽率部起義,次日,新疆省主席包爾漢通電宣布起義。這種形勢是當時的美國政府所不願意看到的。早在包爾漢、陶峙嶽籌劃起義時,以外交官身份駐守迪化實則從事秘密活動的美國中央情報局特務派克思頓(John·Hall·Paxton美國駐迪化領事,中文名字叫包懋勳)、道格拉斯(Douglas·Mackiernan美國駐迪化副領事,中文名字叫馬克南)就遵照美國政府的指令對起義進行破壞,策動國民黨政權任命的阿山(今阿爾泰)專區專員烏斯滿、新疆省財政廳長賈尼木汗、哈密專區專員堯樂博斯等新疆反共勢力頭目武裝對抗解放軍,並為他們提供武器彈藥和無線電台。

新疆和平解放前,美國駐迪化領事包懋勳就已經逃離新疆。9月28日,馬克南將美國領事館的房屋、財產等托英國駐迪化領事館代管,帶領部屬攜帶武器和無線電台,分乘兩輛吉普車悄然離開迪化,前往一百六十公裏外的孚遠(今新疆吉木薩爾縣),在孚遠縣城西南十六公裏的千佛洞棄車,由“歸化隊”(烏斯滿的白俄衛隊)接往烏斯滿匪幫秘密駐紮的薩爾卡木希。馬克南與烏斯滿會麵後,密談三日。據後來披露的資料顯示,兩人密談的內容集中於以下四點:新疆目前的局勢,美國支持烏斯滿反共反蘇立場,請求烏斯滿幫助馬克南一行南逃印度,一旦烏斯滿暴動失利,馬克南應允其可率部南逃印度避難。

10月3日,馬克南、烏斯滿在木壘河與賈尼木汗會合後前往博格達山區。

10月25日,烏斯滿指派其得力部屬蘇勒唐護送馬克南一行前往羅布諾爾,然後取道青海、西藏赴印度控製的克什米爾。臨行前,馬克南向烏斯滿,賈尼木汗保證美國將給予援助。

上述情況,我方原本並不清楚。馬克南在迪化消失後,迪化市軍管會公安部對其已經空無一人的住所進行了搜查,發現了密藏於地下的武器彈藥、電台以及間諜器材。這些東西顯然與其外交官身份毫無關係,隻能說明這個副領事乃是一個帝國主義特務。有關方麵急於知道其下落,因為這跟今後一段時間的對敵武裝鬥爭是有密切關係的。可是,盡管我方作了很大努力,也僅僅從被馬克南一行在孚遠千佛洞丟棄的那兩輛美製吉普車判斷,烏斯滿匪幫有與美國勢力勾結的可能。到了11月下旬,這種情勢方才隨著烏斯滿匪幫的三個白俄衛隊士兵向解放軍投降而得以改變。這三個白俄衛隊士兵曾受烏斯滿指派把馬克南一行護送至新疆、甘肅、青海交界處。回返烏斯滿匪幫駐地的途中,這三人意識到再跟著烏斯滿走下去,不是有沒有前途的問題,而是性命攸關的大事,幾番商量,他們決定向解放軍投降,並向我方提供了上述情報。

我方了解上述情況後,報經中央批準,以中共中央新疆分局書記、解放軍第一兵團司令員兼政委王震和新疆省人民政府主席包爾漢的名義,派了兩名使者前往烏斯滿在新疆奇台縣西南切別湖的渠根達夏牧場駐地,勸說烏斯滿向解放軍投降。

這兩名使者,一個叫紮克勒,一個叫那孜爾,他們在迪化接受使命時表示一定竭盡全力,可見到烏斯滿後就變卦了,不但不勸烏斯滿投降,反而鼓動烏斯滿盡快發動叛亂。當然,這是在烏斯滿匪幫被消滅後我方才知曉的。當時那兩個使者返回迪化後匯報說烏斯滿對投降不感興趣。

不肯投降,那就是要對抗。新疆黨政軍各級部門被要求做好充分準備,一旦烏斯滿發動叛亂,就將其徹底殲滅。

現在,專案組分析,1月3日晚與解放軍巡邏隊槍戰的兩個案犯很有可能是受烏斯滿匪幫的派遣來迪化執行某項破壞行動的敵特分子。然後,就是討論該如何查摸那個逃跑案犯的下落。事後想來,專案組的運氣不是一般的好——剛開始討論,忽然接到電話,說昨晚那匹被搶走的黑馬找到了!

昨晚那個被案犯當道攔截一把扯下馬背的苦主,是個二十一歲的回族青年,名叫馬興盛,係新疆學院大二學生。小馬是住校生,平時都是周末下午上完課才能回家,次日晚上熄燈鈴響前必須返校。昨天是星期三,按說他是不該回家的,但這天是其祖父的忌日,家裏要舉行拜祭儀式,所以他就向學校請假回家了。按照習俗,這樣的活動總會有親朋好友登門,馬家也不例外,有十來個親友到場,其中包括他的舅舅王高峰。王高峰是迪化西南三十多裏柴窩堡的一個小地主,他是騎馬進城的,其坐騎就是當晚被案犯劫走的那匹黑馬。拜祭儀式結束,馬家自然要擺酒席招待親朋,大家都喝了不少白酒。小馬酒量不大,酒後渾身燥熱,便騎了舅舅的馬外出兜風。這一兜,就把馬兜沒了。

據小馬回憶,那個搶馬的家夥力氣甚大,動作敏捷,攔馬、扯人幾乎是同時進行的。黑馬被攔下剛剛發出一聲嘶叫,他就已經被扯落在地,摔得不輕,掙紮著爬起來,馬早已跑得沒影了。小馬家是經商的,家境不錯,舅舅也是有錢人,可畢竟丟失了一匹好馬,當然要報案。於是,小馬就跟著三個追擊未果返回原地的解放軍戰士進了小巷,繼而看見了血泊中的屍體。小馬知道自己遇上了一樁殺人大案,與此相比,被劫一匹馬就不算事兒了。不過,他還是留在現場,隨警方人員到公安局做了筆錄方才回家。

小馬回家一說遭遇,家人都說這件事有點兒懸,即便那個逃跑的家夥被逮住,那匹馬也未必找得回來。舅舅無子嗣,對這個外甥視同己出,見姐夫、姐姐責怪小馬,便打圓場表示丟馬是小事一樁,不必在意,讓小馬早點兒回屋歇息。

但小馬哪裏睡得著?他心裏憋著一口氣,大半宿沒合眼,最後想出了一個主意。那個搶馬的主兒昨晚是沒法騎馬出城的,因為晚上城門關閉,得到天亮後才開。我何不叫上一班哥們兒,大清早趁城門未開時分頭去堵著,瞅見黑馬先攔下再說。主意打定,小馬立刻行動,冒著嚴寒去附近叩了十來個朋友的家門,向他們說了情況,要求相幫尋找被劫的黑馬。鑒於搶馬的家夥有槍,所以他關照哥們兒到時候得機靈些,最好帶上刀子——那時候還沒有“管製刀具”的說法,哪怕是佩一把削鐵如泥的寶刀在大街上晃蕩也沒啥事兒。

大清早,那些哥們兒便分頭前往迪化的四個城門口守候,剩下的幾位分成三撥,分別在市內到處溜達,看是否有人騎那匹黑馬上街。尋到中午,小馬讓母親、姐姐、妹妹給守在城門口的朋友送午飯,自己跟巡街的哥們兒在西後街“逸風小館”會合用午餐。有個叫都力高的蒙古族朋友飯也沒吃就走了,說是家裏有點兒事,去處理一下就來。一小時後,眾人吃得差不多時他來了,坐下先大吃一陣,然後告訴小馬說他來的路上經過一戶人家的院子,聽見裏麵傳出馬嘶聲,於是駐步貼著紅柳條編的籬笆牆往裏張望,看見院子一角的馬廄裏拴著一匹馬,好像是黑色的。

小馬覺得奇怪,怎麽叫“好像是黑色的”?都力高解釋說,今天天氣很好,太陽光照在積雪上晃得人眼花,那匹馬是拴在馬廄裏的,院子裏越亮,馬廄裏就越是一片黑燈瞎火,哪裏還看得清馬的顏色?反正不是白馬,否則馬廄裏再黑也分得清。

旁邊那幾個哥們兒說,啥都甭說了,眼見為實,過去看看不就清楚了?小馬趕緊結了賬,一夥人邊走邊商量,若是還看不清那匹馬是啥顏色的,應該找一個什麽借口讓人家同意他們進院子。這幫嘎小子的腦袋瓜還算好使,很快就想出一個主意:把哪位頭上的帽子扔進人家院裏,然後敲門跟主人說是嬉鬧時不小心把帽子扔到院子裏的,大家一擁而入就是。

到得那戶人家院子外,幾個人貼著紅柳籬笆往裏一張望,不禁大喜——用不著扔帽子了,那家的主人已經把馬牽到院子當中,拴在一棵樹上,正用刷子給它梳理呢!這下,大家瞅得真真切切,的確是一匹黑馬!小馬更是興奮,他發現馬的右臀上有一處業已幹涸的褐色血斑,那分明是昨晚搶馬的家夥用手槍槍柄砸的傷口啊!

當下,都力高就要去敲門,被小馬攔住,說你們守在附近看著,別讓那人把馬牽出門,我這就去報告公安。

市局接待民警自然知曉昨晚發生的那起槍戰,馬上向領導報告,緊接著,電話就打到了專案組這邊。專案組會也不開了,立刻全體出動前往管段派出所。一了解,那戶人家的男主人名叫侯玉健,木匠出身,是個建築業包工頭兒,沒聽說過有什麽劣跡,曆史上也沒有參加過任何黨派,總之是一個老實本分的手藝人。井能錦說那就去他家看看再說。

派出所戶籍警陪同小馬叩門入內辨認,一看之下,確是小馬舅舅的坐騎。侯玉健也承認,這匹馬是今天早晨他出門去醫院給住院的妻子送雞湯時撿到的。

侯玉健少年時就替牧主放牧,騎術甚精,和馬結下了不解之緣。後來他做了木匠,常年在外打工,每到一戶東家,隻要人家有馬的,必要求騎上溜達—陣。定居迪化後,他幹脆買了一匹馬,在院子裏搭了一個馬廄養著。上個月,他養的那匹馬染上了瘟疫死了。他正準備過了年去牲口市場物色一匹好馬,沒想到今天一大早出門時,看見路邊有一匹黑馬正在溜達。因為馬背上鞍具齊全,他估計主人應該就在附近。不料那黑馬竟然像是跟他有緣,看見他就歡嘶著小跑過來,挨在他身邊不肯離開。侯玉健愛馬,當下就把懷裏揣著的兩個窩窩頭拿出來喂馬,就這麽等了半晌,卻沒見主人現身。他幹脆也不管那麽多了,翻身上馬就去了醫院。

從醫院回來,經過撿馬處時,卻沒見有人尋找,侯玉健就把馬騎回了家。隨即備了飼料讓黑馬飽餐一頓,然後出去辦事。中午回家,又把馬牽到陽光下梳理皮毛。剛剛精心伺候好,失主就找上門來了。

調查當然不會到此為止,侯玉健隨即被帶往派出所。專案組要求他把自己昨晚的活動情況和證明人如實說明,又詳細詢問了他平時特別是最近的交往情況。侯玉健說他最近一段時間運氣不好,已經成年的兒子因婚事跟父母鬧翻,一怒之下離家出走投奔甘肅的一位親戚去了;兩個月前,妻子又生了一種怪病,先是高燒不退,又是打針又是服食大劑量的雪蓮,破財不少,體溫總算正常了,哪知還沒來得及鬆一口氣,腦子又出毛病了,瘋瘋癲癲神誌不清。他天天要去醫院照顧妻子,忙得不可開交。

專案組隨即進行查證,結果完全屬實。這樣,侯玉健的涉案嫌疑就排除了。

 

三、抓獲疑犯

侯玉健的嫌疑排除了,但線索沒斷,專案組在黑馬身上又有了發現。在對已被侯玉健取下的鞍具進行檢查時,偵查員注意到上麵有點點滴滴業已幹涸的血漬。隨即詢問二十四小時內騎乘過黑馬的三位,王高峰,小馬和侯玉健均未受傷,於是就認定這血漬是昨晚那個殺死同夥,搶馬逃脫的案犯留下的。

偵查員判斷槍戰中那個逃跑的案犯左大腿負了傷。棄馬脫逃時,案犯曾擦拭過馬鞍,但慌亂之中沒擦幹淨,給警方留下了線索。專案組把馬鞍送往解放軍第十七師醫院,請醫務人員對上麵的血跡進行鑒定,結果為B型血。查緝方案隨即形成:案犯受了傷,肯定要治療,訪查迪化全市的醫院,診所,估計能查到這廝的蹤跡。

調查進行到午夜,結果出乎意料,竟然沒有發現案犯的任何線索。

次日,專案組對昨日追查無果的情況進行分析,認為從理論上來說,案犯負傷後有以下三種處置手段可供選擇:一是當夜或者次日去醫院治療,二是傷勢並不嚴重,自行包紮後捱到天明,出城找醫生治療。三是為防止被察覺而強撐著不去治療,此刻正躲藏在城裏某處。根據調查結果,已經排除去醫院,診所治療的可能,剩下的兩種可能中,案犯會選擇哪一種呢?

這時,沉默寡言喜歡琢磨的偵查員喬仁香提出一個觀點,竟然推翻了專案組之前的判斷。老喬說,現場地麵有積雪,如果案犯在槍戰中中彈負傷,為什麽雪地上沒有留下血跡,而僅僅留在馬鞍上呢?

這個問題引起了大家的重視。經過一番討論,眾人認為形成這種現象隻有一個可能,那就是案犯在飛身上馬時挨了巡邏戰士一槍。可是,這個可能性馬上被排除了。因為巡邏戰士在介紹當時情況時畫過示意圖,表明案犯是在逃出小巷往左側奔出七八米後搶馬逃竄的,這個位置與當時還在小巷內的巡邏戰士形成死角,戰士未見目標,不可能開槍,即使開槍也打不到案犯。

因此,案犯大腿上的傷口可能並非巡邏戰士開槍所致,而是原本就有的舊傷,應該已經接近痊愈,不會影響日常活動,不過還不能狂奔亂跑。昨晚案犯在馬背上一陣顛簸,導致創口破裂,血跡留在了馬鞍上。

如果是這樣,案犯接下來的處理方式就可以想象到了。像這種創口破裂的情況,可以不去醫院或者診所請醫生處置,但也不能硬挺,因為創口很可能會感染發炎,所以,案犯應該會選擇前往西藥店購買消毒藥水、紅汞、藥棉、紗布、繃帶以及用於防止感染的“消治龍”之類的內服藥片自行治療。於是,對策也就隨之產生——對全市西藥店進行調查。

當時迪化專門的西藥店寥寥無幾,多是在百貨商店附設西藥櫃台出售藥品、醫用小器械之類。專案組偵查員分頭查摸,很快就有了收獲:坤且巷口一家兩個門麵的百貨商店內附設櫃台出售常用西藥,據店方說,昨天商店剛剛開門營業,就有一個白俄婦女前來購買清洗傷口的雙氧水以及紅汞、繃帶、消炎藥膏、“消治龍”藥片等。

偵查員向店方打聽那個白俄婦女的住址。百貨店劉老板問遍了每個店員,都說該婦女每個月都會來商店購物若幹次,可是,要說具體住在哪裏,那就誰也說不上來了。因為她隻能說一些簡單的漢語,購買商品還勉強應付,聊天是難以勝任的,所以很少跟人搭訕,每次都是到了就買,買了就走,來去匆匆。據店員說,這個白俄婦女三十來歲,大約一米七五,身材壯碩,穿著打扮在迪化的白俄居民中屬於中等偏下水平,左手腕上總是戴著一個淡綠色中摻雜著紅色血絲狀條紋的玉鐲。幾個店員之所以都記得那枚玉鐲,是因為去年夏天有一次他們在那婦女買過東西離開後,曾對那個玉鐲作過討論—一有識貨的說那樣的玉鐲價值不菲,盡管最後沒討論出什麽結果,但每個人都對這個玉鐲印象深刻。

既然百貨商店方麵說這個白俄婦女經常來購物,偵查員判斷她應該就住在附近。井能錦帶著偵查員邢開捷,喬仁香去了管段派出所,派出所民警說管段內外籍居民頗多,三十來歲的白俄婦女也有不少,他們可以查詢戶籍底卡,把符合年齡段的對象挑出來。老喬是土生土長的迪化人,早在楊增新主政新疆時就已是刑警,經驗豐富,當下就說還是請派出所直接向居民打聽來得便捷,因為即便梳理出符合年齡條件的對象,最後仍舊要走這一步,倒不如直接走,那個比較少見的玉鐲就是查摸目標的切入點。

那時迪化市沒有居民委員會,坊間管理還是沿用國民黨政權留下的保甲製度,不過各區政府對保甲負責人進行了審查,部分予以調整。派出所民警通知管段內的保甲負責人來開會,由專案組偵查員說明了要查摸的對象。事實證明老喬的主意非常對路,那些保甲負責人乍一聽“三十來歲的白俄婦女”,都沒有反應,因為他們負責的片區裏都有此類對象,待到聽說那婦女平時左手腕上經常戴著一枚如此這般的玉鐲,一個姓郭的保甲負責人馬上說他那裏有這樣一個婦女,名叫瑪麗娜,是個寡婦。

瑪麗娜的戶籍資料隨即被調出來。偵查員一看,這個婦女並非白俄,而是出生於迪化的波蘭與俄羅斯混血後裔。她的父親是波蘭人,係沙皇軍隊外籍軍團的騎兵團長,娶的老婆是俄羅斯人。十月革命後,瑪麗娜的老爸攜家小一路逃竄,最後來到迪化才站住了腳跟,改行做起了生意。兩年後,這對波蘭、俄羅斯男女有了一個女兒,就是瑪麗娜。

瑪麗娜一直生活在迪化,上過幾年小學。父親想讓她接受波蘭語教育,可是迪化的波蘭人不多,沒有波蘭小學,隻好讓她進了私立白俄小學。瑪麗娜繼承了母親的遺傳基因,生就一副俄羅斯人模樣,對俄語的感覺很好,對漢語,維語、哈薩克語始終陌生,由於父親的關係,她的波蘭語也勉強。十五歲那年父親生病死後,她就再也沒跟波蘭人接觸,把父親的母語忘得差不多了。不過,她始終認為自己是波蘭人,盡管長著一副典型的俄羅斯人臉孔。十九歲那年,瑪麗娜嫁給了開私人診所的白俄醫生阿巴姆茨克。阿巴姆茨克比她大十四歲,曾經結過婚,後來妻子有了新歡,是個漢族商人,竟然帶著與他生的兩個兒子隨對方去了內地,從此斷了音信。白俄醫生等了數年,決定再婚。這時瑪麗娜患了急性闌尾炎,深更半夜被送往診所救治。值班醫生是個新手,不敢動手術,打發人去三公裏外的阿巴姆茨克家請他親自操刀。兩人自此相識,不久,瑪麗娜就嫁給了阿巴姆茨克。

當時主政新疆的盛世才奉行親蘇政策。新疆省警察廳奉盛之命配合蘇聯政府在新疆偵緝“蘇維埃敵人”,全疆各地都有一些祖籍俄羅斯的旅疆僑民被捕。瑪麗娜婚後不到一年,一天晚上,阿巴姆茨克被省警察廳逮捕,一個月後,警察廳通知瑪麗娜去認領丈夫的屍體,說阿巴姆茨克已經病歿於監獄。就這樣,瑪麗娜成了寡婦。

瑪麗娜沒有再嫁。這時她的母親已經去世,她也不打算回娘家跟兄嫂一起過日子,就住在阿巴姆茨克留下的房子裏。丈夫留下一些積蓄,兩個哥哥不定期給她一些救濟,此外,她還從教會和沙俄旅疆僑民協會(其成員均係沙皇政權被推翻後逃到新疆的僑民及其子女)辦的慈善組織接一些製作手工藝品的活兒,掙些錢鈔貼補家用。

偵查員問郭甲長是否知道瑪麗娜平時跟什麽人來往,郭甲長搖頭不知,但他說可以把瑪麗娜的幾個女鄰居喚來問問。

很快就來了三個鄰家大嫂,偵查員了解下來,得知瑪麗娜平時不大出門,獨自待在家裏做手工活兒,好像也沒有什麽人來客往的,偶爾她那兩個也長得人高馬大的哥哥上門給她送些錢糧。隻有過節時,她才在家裏接待其兄嫂兩家,大大小小十來口人,聽動靜有些熱鬧。

偵查員問最近幾天是否有人去過她家,前天晚上是否聽見她家有什麽動靜。那三位說沒留心,雖然她們跟瑪麗娜是近鄰,可是瑪麗娜家的房子比較大,有五間瓦房,還有前後院子,兩個院子都有門,客人若是從後院進出,鄰居是不可能察覺到的。

專案組認為不能排除瑪麗娜窩藏案犯的可能,決定當晚以查戶口為名對瑪麗娜的住所進行搜查。考慮到案犯有武器,井能錦向領導匯報行動方案時請求調派部隊戰士予以配合。

當晚九時許,專案組五名偵查員和市軍管會派來的一個班的戰士悄然前往瑪麗娜的住處。戰士們把前後院門牢牢守住,派出所民警上前敲門。好一陣,瑪麗娜才來應門,用生硬的漢語詢問是什麽人。專案組偵查員王羅寶通曉俄、維、哈薩克語,直接用俄語道明來意。瑪麗娜不肯開門,說她一個寡婦,晚上不便讓人入內,有什麽事明天再說。剛說到這裏,後院門口傳來一陣喧嘩——一案犯欲從後門逃走,剛開門就被守伏著的戰士拿下了。

偵查員從被捕的案犯身上搜到兩支美製左輪手槍和四十多發子彈。當下,就將其和窩主瑪麗娜押往專案組駐地。

案犯終於歸案,往下,隻要順藤摸瓜深挖徹查,料想就可以使案情真相大白。當時專案組諸君都是這麽想的,大家都覺得心頭一鬆,根本沒想到竟然還會有意外發生……

 

四、變生不測

專案組駐地在市公安局內,軍管會那一個班的戰士相幫把兩個案犯押到公安局大門口後,就算完成了任務。專案組有五名成員,加上派出所的兩個民警,七個人七支槍,把兩個上了手銬的案犯押進公安局還不容易?確實,當時不管是離開的戰士還是在場的偵查員都是這樣想的。可那對男女案犯想的卻是待戰士離開後伺機脫逃。

藏在瑪麗娜家的案犯名叫伊萬諾夫,和瑪麗娜是表兄妹,兩人的母親是嫡親姐妹。瑪麗娜的父母逃到迪化後,給還在蘇聯國內的親友捎信道明情況,讓他們放心。當時蘇聯國內的情況非常不好,伊萬諾夫的父親已經死於修築鐵路的工地上,母親帶著三個孩子在農村的日子極為難過。收到信後,伊萬諾夫的母親便決定逃往新疆投奔妹妹、妹夫。蘇聯國內的局勢比較混亂,反政府武裝還在一些區域橫行,契卡(克格勃前身)還騰不出力量追蹤那些逃亡者。伊萬諾夫的母親帶著三個年幼的子女經過將近一年的長途跋涉,終於抵達迪化。由於有瑪麗娜父母相助,他們很快就解決了生存問題。伊萬諾夫成人後,被新疆省警察廳錄用,在便衣隊當了一名密探。盛世才親蘇那段時間,伊萬諾夫知道自己童年時從蘇聯逃到新疆的行為在蘇聯人眼裏屬於“叛逃”,擔心受盛世才之邀來省警察廳任職的蘇聯顧問對他進行清理,幹脆主動辭職,去哈密當兵。後來又投奔烏斯滿,被挑選進了衛隊。

這次,伊萬諾夫奉烏斯滿之命到迪化執行秘密使命,帶著助手崔任清(即被他滅口的那位)落腳於表妹瑪麗娜家。1月3日晚上兩人出去活動時,與解放軍的巡邏小組發生槍戰,伊萬諾夫打死崔任清滅口,劫馬僥幸逃脫。為防追兵沿著雪地上的馬蹄印循蹤而至,他中途棄馬步行,帶傷逃回表妹住所。兩天後,破裂的創口已重新結痂。不想今晚在沒有絲毫征兆的情況下,專案組突然襲擊,將其逮捕。伊萬諾夫知道此番落到新政權手裏斷無生路,遂決定作魚死網破的掙紮。兄妹倆被銬上手銬時,伊萬諾夫朝表妹遞過去一個眼色,意思是讓表妹掩護他脫逃。瑪麗娜不是一個很聰明的女人,但可能是因為有血緣關係的緣故,竟然準確地理解了表哥的意圖。

不過,瑪麗娜還不知道應該何時開始掩護,就在押解途中要求上廁所。偵查員說此刻不方便,讓她忍一忍。伊萬諾夫便用漢語嘀咕了一句“到了警察局再上吧”。這話偵查員都聽見了,卻沒想到這是兩人之間的一種信息溝通。可是,瑪麗娜已經心領神會。

伊萬諾夫以前當過省警察廳的密探,對迪化市公安局不陌生,因為迪化市公安局所在地就是前國民黨警察局,對押解人犯的措施也清楚,他知道那些解放軍戰士不會進市局。待戰士一離開,他故意腳下一個趔趄跌倒在地,偵查員把他扯起來時,他向表妹發出了信號。瑪麗娜知道表兄要行動了,當下也是腳下一滑跌翻在地,還假裝跌得不輕,哇哇亂叫。

伊萬諾夫之所以敢動脫逃的腦筋,其底氣來自他對銬在自己手腕上的那副手銬質量的了解。迪化市公安局使用的手銬還是民國前期楊增新任新疆都督組建迪化巡警局時置辦的,十年前伊萬諾夫在新疆警察廳便衣隊供職時使用的也是這種手銬。這種手銬用白銅製造,看上去亮光閃閃,可質量不大牢靠,中間的鏈環更是粗製濫造,鏈環的接口不是焊接的,而是用鉗子夾到兩個斷頭碰上就是了。對於尋常人犯,這種東西當然是綽綽有餘,不過遇上有一把子蠻力的那就不起作用了,用力一掙就可以把鏈環的接口處扯開。另外,還有齒扣鬆動打滑的毛病,經常會碰到打開了銬不上或銬上了打不開的尷尬。所以,當時的警察除了抓人之外,還有一樁額外活兒——修理手銬。伊萬諾夫離開警察局已經十年,以為這種狀況想必已經得到改觀,抗戰勝利後報紙上曾宣稱民國前期的老銬子被美國進口的不鏽鋼手銬取代了,哪知這回偵查員用來銬他的仍是當年的貨色,他便認定這是自己的運氣,可以死裏逃生了。

要說這位瑪麗娜女士,在其他方麵的智商平平,可是在配合表兄脫逃這事上,心眼卻是玲瓏剔透。當下,她也不嫌地上又是雪水又是泥漿,竟然就地打滾,將近二百斤的體重,兩個偵查員都扯不動她。組長井能錦看著直皺眉頭,上前搭手相幫。伊萬諾夫意識到機會到了,銬在背後的雙手一用力,鼻子裏悶哼一聲,便把鏈環掙開了。雙手恢複了自由,隻一拳就把扯著他肘彎的派出所民警打翻,又一肩膀把偵查員夏風顧撞倒,然後拔腿就逃。

井能錦叫聲“不好”,拔出手槍便追,嘴裏一迭聲喝令逃犯“站住”。另外幾個偵查員回過神來,尾隨緊追,有人朝天鳴槍。井能錦剛叫了聲“抓活的”,背後一聲槍響,已經奔出二十來米的伊萬諾夫就像被一隻無形的巨手猛推了一下,猝然朝前撲倒。井能錦上前一看,子彈打在背部,從前胸穿出,眼見得沒救了。當然,死馬也當活馬醫,隨即把公安局唯一的那輛中吉普開出來,載上了送醫院。可是,伊萬諾夫在途中就停止了呼吸。

這致命的子彈並非出自哪個偵查員的槍膛,而是公安局門口站崗的警備區派駐市局的解放軍戰士開的槍。這戰士挨了批評,但沒有給什麽處分,畢竟這也算是崗哨的分內之事。

可是,對於專案組來說,簡直等同於滅頂之災。好不容易查到了線索,把人抓到,已經押到公安局門口了,再過片刻就可以訊問了,卻不料竟有這樣的結果。

槍聲驚動了市局值班領導,主管政保的副局長兼軍管會公安部副部長李光清聞聲出來查看,這時專案組長井能錦已經隨車去醫院了,留下的偵查員自然挨了一頓訓。當然,對於井能錦來說,不僅僅是挨訓,還得寫出深刻檢查。不過,井能錦從醫院回來後最急著要做的事兒不是去領導那裏檢討,也不指望領導會有什麽錦囊妙計補救,他尋思唯一的指望是從那個瑪麗娜嘴裏挖出線索來。

在訊問瑪麗娜前,井能錦先派偵查員邢開捷、喬仁香前往瑪麗娜的住所,任務有二:—是對其住所進行徹底搜查,二是守株待兔,沒準兒運氣好,有同黨前來聯絡,那就先拿下再說。

井能錦連夜對瑪麗娜進行訊問。

瑪麗娜有限的智商已經消耗在掩護表兄脫逃上,這會兒又恢複到一般狀態了。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偵查員還沒時間坐下來好好回憶一下伊萬諾夫脫逃的全過程,想一想其中是否有蹊蹺之處,因此,誰也沒有把此事跟瑪麗娜聯係起來,隻以為是巧合。而瑪麗娜呢,一直認為自己是無辜的,警察把她帶進局子一來是為了解表哥的情況,二來無非是嚇唬嚇唬她。基於這樣的想法,瑪麗娜就顯得比較坦然,她可能以為偵查員聽不懂俄語,所以還盡量用生硬的漢語來作陳述。井能錦此刻心急如焚,對她說你還是說俄語吧,我們這位同誌聽得懂。

瑪麗娜於是交代了伊萬諾夫跟她的表兄妹關係,藉以強調她讓表兄帶著一位朋友住在自己家裏是合理合法的。表兄最近幾年在幹些什麽,她並不清楚,隻聽表兄說是帶著朋友來做皮貨生意的。伊萬諾夫和那個叫崔任清的朋友是12月28日來她家的,有時外出,有時就待在家裏喝酒聊天。外出時間以白天為主,因為元旦後軍管會才宣布解除夜間戒嚴。至於他們去外麵幹什麽,去了些什麽地方,她一慨不知。

偵查員問了崔任清的年齡、體形、相貌,瑪麗娜所說的跟1月3日晚上被伊萬諾夫滅口的那主兒完全相符。接著就問到了解放軍軍裝的事兒。瑪麗娜說她沒看到他們穿軍裝,也不知道他們有軍裝。

偵查員換了一個話題:“12月31日那天,他們兩人出去了沒有?”

瑪麗娜想了想說:“出去了,上午九點多出去的,直到下午五點才回來。”

偵查員估計那天那個車軸漢子用“拍花”的方式搶劫炊事班長穀正黃的軍裝時,伊萬諾夫兩人就在附近尾隨著作掩護。“那麽,這段時間裏是否有人去你家找過伊萬諾夫呢?”

瑪麗娜一口咬定沒有。

“你有沒有跟他們一起出去過?去了哪裏?跟什麽人接觸了?”瑪麗娜還是搖頭。

“那就說說大前天(即1月3日)晚上的事兒吧。”據瑪麗娜說,那天吃過晚飯後,伊萬諾夫和崔任清兩人說出門去溜達溜達,讓瑪麗娜不必等他們,給留著門就是。當時伊萬諾夫空著手,崔任清肩上掛著個褡褳樣的布包,不知裝著什麽東西,看上去沒什麽分量(偵查員估計放著那套軍裝)。瑪麗娜在自己住的東屋裏做了會兒手工藝品活兒,早早就休息了。不知睡到幾時,她被輕輕的叩門聲驚醒。開門一看,她吃了一驚——表兄一臉驚恐地進了屋,說話也不像平時那樣利索,讓瑪麗娜快給他燒鍋熱水。瑪麗娜不知發生了什麽事,燒好了熱水才知道表兄腿上的創口破裂了,流了不少血,燒熱水是為了放些食鹽清洗創口,以防感染。

伊萬諾夫之前沒對表妹透露過他的腿上有創口,這時才告訴瑪麗娜說這個位置長了一個毒瘡,已經一個多月了,最厲害時有酒杯口那麽大。本來已經收口結痂快要好了,剛才出去時遇到了幾個醉漢,打了一架,對方人多,他吃了點兒虧,創口破裂流血。他拿出鈔票給瑪麗娜,關照她明天上街去西藥店買消毒藥水等一應藥品。

瑪麗娜問崔任清怎麽沒回來,伊萬諾夫說他把崔任清送到另一位朋友家了,他就是返回途中遇到醉漢的。瑪麗娜對偵查員說,當時她暗忖那幾個醉漢肯定非常厲害,因為若論打架,她這位表兄可是行家裏手,從小打到大,可謂“身經百戰”。而且,表兄少年時就拜師習練摔跤、角力,拳擊,雖然沒有參加過正式比賽,但在迪化圈子裏還是小有名氣的。這回卻栽了跟鬥,那隻能說明對方太厲害了。

訊問結束,瑪麗娜以為自己沒事了,說這麽晚了,她一個人不敢走夜路,要求偵查員送她回家。偵查員訊問下來未能獲得什麽有價值的線索,伊萬諾夫又死了,擔心這個案子走入死胡同,自是惱火,說誰說要放你回家了?你犯了窩藏罪,政府要處理的!

辦好手續把瑪麗娜送進看守所後,已經是1月6日淩晨一點多了。井能錦讓偵查員王羅寶、夏風順抓緊時間休息,他則去瑪麗娜家,給在那裏蹲守的喬仁香、邢開捷送點兒吃的。

其實,喬仁香、邢開捷前往瑪麗娜家搜查和蹲守時是帶著幹糧的,井能錦這會兒冒著嚴寒趕過去,主要是想看看他們在瑪麗娜家有什麽新的發現。這個案子偵查到這當兒已經差不多斷線了,沒有什麽新發現的話那可真是山窮水盡了。井能錦走的是後門,來開門的邢開捷愁眉苦臉,井能錦心裏一涼,尋思看來沒戲。進屋一問,那二位果然沒啥新發現。他們已經搜遍了瑪麗娜家的五間平房,瑪麗娜把家收拾得很整潔,她也不喜歡在家裏堆放雜七雜八的東西,所以屋裏可搜查的地方並不多。

井能錦聽著自是失望,想了想,便一間間屋子去查看。最後查看的是東側瑪麗娜的臥室,邢開捷、喬仁香把箱子,櫥櫃裏的東西拿出來翻檢後都堆放在床上——他們為這個案子已經折騰了三天,太累了,沒有精力再把東西依樣放回原處,隻好先堆在床上回頭再處理。井能錦略略翻檢了片刻,其中的一樣東西引起了他的注意。

這是一塊嶄新的絳紅色厚呢料,邢開捷、喬仁香先前檢查時是從衣櫥裏拿出來的,折疊成一個長方形,外麵襯著一張印著出售商家字號和推介商品的廣告紙,用紙繩紮著。邢、喬解開紙繩把料子抖開查看過,沒有重新折攏紮起,就扔在床上的衣服堆裏。這塊料子之所以使井能錦產生了興趣,是因為它是全新的,其大小足夠瑪麗娜做一件長風衣了。瑪麗娜的經濟條件一般,她怎麽舍得花這麽一筆錢鈔買這樣一塊高檔呢料子呢?況且,如果光穿著這樣一件高檔料子製作的風衣而沒有與之配套的毛衣、圍巾、帽子和皮鞋,其效果顯然比不穿還差。可是,那些可以跟這塊呢料相搭配的其他東西在哪裏呢?

井能錦對這塊呢料的來源產生了疑問。他懷疑這塊料子是伊萬諾夫送給表妹的,而且就是這次窩藏她家時送的。這個情況,先前訊問時瑪麗娜並未交代,她堅稱表兄和崔任清來她家時沒帶任何東西,也沒給過她錢,隻是1月3日晚上在外麵跟人打架導致腿部創口破裂後,讓她去買藥時才給了她十萬元。如果這塊料子確實是這次伊萬諾夫和崔任清登門時送給瑪麗娜的,那麽她故意隱瞞顯然另有原因,這個原因很有可能就是專案組目前最想獲得的線索!

當天上午十時許,井能錦叫上偵查員王羅寶前往那家名喚“泰永昌”的布店,出示那塊呢料,店方確認是該店出售的。“泰永昌”老板楊芝福查了賬單,說這塊料子是1月2日賣出去的。至於購買情況,那得向當時接待這位顧客的李先生了解了。李先生這天休息,楊老板知道公安人員急著要查明情況,就指派一名學徒領著井能錦、王羅寶前往李家去了解。

李先生告訴偵查員,那天前來購買呢料的有三個人,兩個說俄語的男女和一個漢族人。偵查員請他詳細回憶了這三人的年齡、體態、相貌等,確認這三個顧客就是瑪麗娜、伊萬諾夫和崔任清。李先生說,這塊料子是那個說一口俄語的大漢掏錢給那個體態壯碩的女子買的。那女子非常高興,咧開大嘴哈哈直笑。

井能錦、王羅寶離開“泰永昌”後徑直去了看守所,把瑪麗娜從監房開出來,也不跟她說什麽,就把裹在呢料外麵的那方頭巾打開。瑪麗娜看著料子,臉色竟然如常,把目光移到偵查員臉上,說這是我的東西,你們拿來做什麽?井能錦說你還記得昨天訊問時自己說的話嗎?這塊呢料是誰給你買的?你不說實話沒關係,那個崔任清我們已經抓到了。現在給你一個機會,馬上交代還來得及。給你三分鍾時間考慮,過時不交代,就不需要你交代了,我們照樣結案。

瑪麗娜害怕了,滿臉的肥肉瑟瑟顫動,不需要三分鍾,立刻就招供了。她承認這塊呢料是表兄伊萬諾夫給她買的。元旦下午三點多,有一個維吾爾族婦女來她家,給伊萬諾夫和崔任清送來了一條羊腿,坐都沒坐就告辭了。第二天上午,瑪麗娜和伊萬諾夫、崔任清一起出門,路過“泰永昌”時,一行人進了布店,伊萬諾夫給瑪麗娜買下了這塊料子。中午,瑪麗娜跟著表兄、崔任清在“鴻春園飯館”吃了一頓中式午餐,一起吃飯的還有另外兩個男子,一個是漢族人,另一個是維吾爾族人。

偵查員仔細詢問了那兩人的年齡、相貌特征,認定那個漢族男子就是12月31日對穀正黃實施“拍花”搶劫的車軸漢子。另一個中年維族男子身材瘦長,有著一個高高的鷹鼻,臉色陰沉,伊萬諾夫稱其“鮑先生”。當時他們是用維語交談的,瑪麗娜聽不懂,也沒興趣聽,她的大部分心思集中在滿桌她過年都吃不上的豐盛菜肴上,小部分則沉浸在表兄給她買呢料的喜悅中,根本沒注意這些人說了些什麽,隻記得他們談話時把聲音壓得很低,有兩次那位鮑先生還示意車軸漢子去包房外麵留意是否有人偷聽。

飯局結束後,鮑先生跟伊萬諾夫、崔任清握手擁抱。瑪麗娜記得鮑先生這時說了一句俄語,那是在伊萬諾夫對其用俄語說了一句“那我等您的消息”後,鮑先生下意識地用俄語回答:“好的,我會讓人通知你。”

專案組認為,那個鮑先生應該還不知道伊萬諾夫已經出事,可能會派人前往瑪麗娜家與其聯絡。如此看來,還要繼續在瑪麗娜家守下去。

 

五、神秘的“鮑先生”

回過頭來,說說烏斯滿以及瑪麗娜供詞中所交代的那個鮑先生。

1949年10月25日,烏斯滿與賈尼木汗送走美國駐迪化副領事馬克南之後,兩人一番商議下來,決定武裝對抗人民解放軍。11月初,烏斯滿、賈尼木汗在迪化東北兩百公裏外的奇台西南切別清的渠根達夏牧場召集其心腹部屬開會。這個會開了八天,倒不是需要研究的事兒特多,而是因為烏斯滿、賈尼木汗要等另一個重要人物的消息。這個重要人物就是哈密專區專員堯樂博斯。

在當年組織新疆叛亂的三個頭目中,若論名氣,烏斯滿最響,而要說資曆,那當數堯樂博斯了。堯樂博斯1889年出生於新疆巴楚縣的一個維吾爾族家庭,八歲時被哈密道台黃光達收為養子,取了個漢族名字叫黃景福。他十六歲開始經商,1910年走上仕途,成為哈密王、清朝末代劄薩克和碩親王沙木胡索特的心腹,擔任王府“通事”(翻譯)兼“掌事”(負責商務的幫辦)。楊增新主政新疆時,他被任命為官車局佐辦(交通局長)。執掌新疆東大門交通運輸大權。盛世才主政新疆伊始,堯樂博斯出任哈密縣長,後受到排擠,遂逃往青海投奔馬步芳,經馬推薦到南京晉見蔣介石,被蔣任命為國民黨中央軍事委員會中將參議,後又升任國民黨中央監察委員會委員。1946年秋,堯樂博斯返回哈密,次年出任哈密督察專員、保安司令和國民黨黨務指導員,集哈密黨、警、政大權於一身,成為新的“哈密王”。

美國中情局對於堯樂博斯這樣的人自然非常重視,早在半年前解放軍尚未進軍新疆時,美國駐迪化領事包懋勳就頻頻與堯樂博斯接觸,密謀新疆一旦被中共占領後堯樂博斯應該采取的行動。按照中情局的策劃,堯樂博斯將與烏斯滿、賈尼木汗一起發動武裝叛亂。後來,馬克南也曾多次與其聯絡。在離開新疆前與烏斯滿、賈尼木汗會談時,馬克南特地提到了堯樂博斯,關照發動叛亂前務必要跟其取得聯係,三人商量後一並行動。馬克南臨走前給堯樂博斯發了密電,要求他盡快與烏斯滿、賈尼木汗取得聯係。

新疆和平解放後,堯樂博斯被各界人民代表大會推選的臨時政府暫時留用,繼續擔任哈密專員。他還當著官,就不能自由活動,當然更不能趕到奇台縣去跟烏斯滿、賈尼木汗當麵討論發動叛亂的事情,而烏斯滿和賈尼木汗也是全疆皆知的著名人物,更不敢前往已由中共控製的哈密去會見堯樂博斯。所以,他們之間的聯係是靠電台以及秘密信使。烏斯滿、賈尼木汗知道堯樂博斯的重要性,不敢輕舉妄動,一直在等待他的消息。隻有等到堯樂博斯的消息後,他們才能作下一步的打算。

又過了數日,堯樂博斯終於派密使捎來一封密信,說他同意發動叛亂,又說如果鐵了心要對抗共產黨軍隊的話,那最好盡早發動,趁解放軍尚未站穩腳跟時下手最有把握取得成功,還容易造成重大影響。

於是,烏斯滿和賈尼木汗密議叛亂方案,最後決定以距迪化市千裏之外的鎮西縣(今巴裏坤哈薩克自治縣)為叛亂武裝的基地。之所以要把鎮西定為基地,是基於以下原因:該縣居民以哈薩克族居多,而烏斯滿和賈尼木汗都是哈薩克族,有號召力。而鎮西位於天山山脈與東準格爾斷塊山係之間的草原上,東鄰伊吾,南接哈密,西毗木壘,北界就是外蒙古了。叛亂武裝基地建立於此,東向哈密可切斷解放軍與內地的聯係,西向迪化可奪取新疆省會,如果叛亂失敗,被解放軍追得走投無路時,北去則可竄入外蒙古躲避一時,往南則可經甘肅流竄青海。

烏斯滿和賈尼木汗與哈密的堯樂博斯幾次溝通,終於在1949年12月22日定下了整個叛亂計劃:由堯樂博斯策動駐在昌吉的新疆和平解放時已起義的原國民黨騎兵第七軍中受其控製的那部分官兵首先發動叛亂,受烏斯滿控製的景化縣縣長烏拉孜拜發動昌吉、呼圖壁—帶的牧民響應。烏斯滿本人在孚遠、奇台、木壘組織叛亂活動。堯樂博斯、賈尼木汗則分別在哈密、伊吾同時舉事。

三人的策劃中還有一個比較重要的內容:為配合叛亂計劃中的西向迪化奪取新疆省會,也為了牽製解放軍兵力,他們計劃在迪化市內製造恐怖事件。

烏斯滿與賈尼木汗商量的具體做法是,待昌吉的原國民黨騎兵第七軍發動叛亂後,呼圖壁、阜康、孚遠、奇台、木壘、啥密、伊吾數地也陸續開始行動。迪化市內的恐怖襲擊宜在多地行動的間歇中發動,事先準備二十至三十匹馬,上置燃燒,爆炸物,點燃後任其在市內商業街上狂奔亂跑,同時組織人員在現場向混亂的人群開槍掃射,投擲手榴彈,炸藥包。烏斯滿,賈尼木汗把上述計劃通過密使送至在哈密的堯樂博斯後,得到了堯樂博斯的讚同。堯樂博斯主動提出,這個計劃可以由其潛伏於迪化市內的心腹莫尼達(即鮑維鑫,上文所說的鮑先生)負責,要求烏斯滿、賈尼木汗派遣數人前往迪化協助實施該項行動。於是,烏斯滿就指派其部屬伊萬諾夫帶著崔任清前往迪化與鮑維鑫接頭,進行這項計劃的準備工作。待時機成熟,即將行動前,再根據需要派遣人員潛入迪化供鮑維鑫差遣。

莫尼達是哈密出身的維吾爾族人。他是堯樂博斯的老部下,早在1933年堯樂博斯擔任哈密縣長時,就已在其手下當差了,做的是秘密工作——搞情報。他沒有公開職務,在別人眼裏不過是幹些跑腿活兒,其實卻掌握著一個有十八名成員的秘密小組,在新疆各地以及甘肅、青海為堯樂博斯收集情報。後來,堯樂博斯受到盛世才的排擠,無法立足,出走青海投奔馬步芳,繼而又先後旅居南京、重慶,莫尼達始終緊隨其側,負責堯樂博斯與新疆方麵的聯絡。1946年,堯樂博斯回到哈密出任專員。莫尼達這人有點兒怪,堯樂博斯念其長期跟隨自己,即便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想在哈密專區衙門弄把交椅讓他坐坐,可是莫尼達對此卻無興趣,說既然大局已定,那我就可以離開您了。遂去迪化經商,開了家“尼達商行”,專門跟蘇聯、印度、阿富汗、巴基斯坦等國家做外貿生意。

1949年8月,堯樂博斯忽然給莫尼達發了一份急電,讓他去一趟哈密。莫尼達還是和以前一樣,召之即至。堯樂博斯對莫尼達說形勢緊張,中共軍隊即將進軍新疆,新疆方麵的國民黨要員也已動搖,正在策劃起義,新疆落入中共之手基本已成定局。不過那是暫時的,一俟美國政府插手,蔣總統獲得支持後必定會光複大陸收複失地雲雲。上完一堂形勢大課,堯樂博斯這才說美國駐迪化領事館有一批物資需要找個可靠的人代為保管,人家托其物色,他第一個就想到了莫尼達。莫尼達自是點頭。於是,他開的商行就為美國領事館——其實是中情局——保管了包括武器彈藥、無線電器材等在內的一大批物資。後來知道,這批所謂“保管”的軍用物品,其實就是美國中情局提供給烏斯滿、堯樂博斯發動叛亂時發揮作用的。莫尼達再次上了老主子堯樂博斯的賊船。他本人直到後來被處決時都不知道,早在他接到堯樂博斯急電之前半個月,其名字已經由堯樂博斯代為報予美國中情局,成為了這個全世界著名情報機構的一名外籍雇員。中情局從1949年9月開始,就已經按月給他發餉了,不過,這份報酬是存在銀行裏的,他本人不知道。

新疆和平解放後的第三天,莫尼達接到堯樂博斯的電報,讓他去哈密走—趟。到哈密之後,按照老主子的吩咐,莫尼達仍幹他以前的老本行,負責替堯樂博斯收集迪化的情報,並按照指令跟有關對象聯絡。他的公開身份仍是做外貿生意的老板。

1949年12月初,被和平解放後組建的新疆省臨時政府留任的哈密專員堯樂博斯去省會參加臨時政府會議,“順便”跟莫尼達見麵。這時,莫尼達才知道自己的秘密工作將有所拓展,除了搞情報之外還要實施行動。屈指算來,莫尼達已經從事了將近二十年的情報工作,堪稱老資格的情報特工了。不過,他從未參加過一天的特工訓練,因此,他根本不知道特工行業還有“情報”和“行動”之分。此刻堯樂博斯對他一說即將進行的新工作,他並無隔行如隔山的顧慮,一口答應,而且不計報酬。

12月27日,烏斯滿派來的伊萬諾夫和崔任清抵達迪化,莫尼達跟他們在約定的地點見麵,使用的是化名——鮑維鑫,故那二位稱其“鮑先生”。莫尼達已經對要做的事兒進行了準備,他告訴伊萬諾夫說根據他接到的命令,由他主持這項行動,具體下手時的現場指揮屆時會由烏斯滿派來,或者沒準兒就是你伊萬諾夫也有可能,反正嚴格按照命令執行就是。至於實施時的裝備,他這邊有美國人留下的槍支彈藥,定時炸彈,自動噴火燃燒器等,人員和馬匹烏斯滿會派來。莫尼達說著,拿出兩支嶄新的美製左輪手槍和五十發子彈作為見麵禮送給伊萬諾夫和崔任清。伊萬諾夫說,他臨來迪化前烏斯滿說過屆時行動人員他可以派來,不過沒有馬匹,需要迪化這邊準備。

莫尼達一聽就著急了,據他測算,屆時需要的馬匹不少於二十匹。二十匹馬是一個什麽概念?烏斯滿與馬克南分別時,以贈送的名義向馬克南提供了十四匹馬,馬克南留下了二十五兩黃金。兩人的這樁交易中,馬克南是占了便宜的,如果到市場上去購買,二十五兩黃金是買不到十四匹能夠長途跋涉的健壯馬匹的。現在,莫尼達要執行的行動需要至少二十匹馬,如果購買的話,那該是多少黃金?就算是買次一點兒的馬,最少也得三十兩吧!莫尼達一下子拿不出這麽些黃金,即使拿得出,他也不可能自己貼錢為堯樂博斯和烏斯滿幹活啊!這事該咋辦?他問伊萬諾夫,伊萬諾夫隻是搖頭。於是,莫尼達立刻去郵電局向哈密拍電報用暗語說了這事。

次日,堯樂博斯回電說,此事可用“就地自行籌措”的方式解決。換句話說,就是讓他們通過作案籌措該筆錢款。莫尼達和伊萬諾夫、崔任清商量解決辦法,最後決定對居住於山西巷的一個印度富商實施搶劫。莫尼達跟那個富商熟識,知道他因迪化被中共占領不敢留下繼續經商,決定變賣貨物、房屋後回國,所以估計其手頭應該是有黃金、銀元的。不過,印度富商有兩個人高馬大的錫克族保鏢,原是有軍用手槍的,解放後手槍上繳,但還有英國製造的獵槍。三人反複商量下來,決定冒充解放軍登門作案,先憑著假身份把保鏢糊弄住,然後出其不意下手。

這樣,就需要搞兩套軍裝。莫尼達說此事可由其設法解決,讓伊萬諾夫和崔任清按照預先定下的計劃在瑪麗娜處等侯消息。12月31日,莫尼達指使商行夥計、長期跟隨他為堯樂博斯效勞的王進泉(即車軸漢子)用“拍花”手段劫得解放軍炊事班長穀正黃的軍服。另外一套軍裝卻有點兒難度,因為伊萬諾夫這家夥身高近一米九,駐守迪化的解放軍部隊中鮮有這等大個子戰士,得衝民族軍(新疆伊犁、塔城、阿爾泰“三區革命”的武裝部隊,成員均係俄羅斯、哈薩克、維吾爾等民族。1949年10月,民族軍為接應人民解放軍入疆,自瑪納斯河以西分別進至東疆和南疆。12月上旬,一部到達迪化,與第一野戰軍第一兵團會合)或公安局留用警察中身材高大的少數民族警員下手(當時警察穿軍裝)。莫尼達打聽到有一個吐魯番的大個子少數民族警員來迪化出差,下榻於“輝煌旅館”,於是約伊萬諾夫和崔任清在“鴻春園”共進午餐,命令他們設法劫取那個少數民族警員的軍服。

莫尼達尋思這等小事還不是小菜一碟,可是,兩天過去了,伊萬諾夫那邊卻沒有消息。莫尼達等不及了,便指令王進泉通知伊萬諾夫在約定地點見麵。

對於在瑪麗娜家蹲守的專案組偵查員來說,這應該是一個好機會。

 

六、守株待兔失利

莫尼達當初離開堯樂博斯前往迪化經商,倒真的是想通過做生意致富,所以,他開的這家商行招收的人員都是適於經商的,隻有王進泉例外。

王進泉是回族,老家在甘肅瓜州,少年時因逃荒去了新疆,在草原上放牧,後來到哈密給人趕大車。他最初跟莫尼達的合作就是當車夫。莫尼達替堯樂博斯搞情報和對外聯絡,需要交通工具,但又不是天天需要,所以最先是向車馬店雇傭馬車驢車,後來堯樂博斯給他備了一輛馬車,雇王進泉為專職車夫。從此,王進泉就成為莫尼達掌握的那個情報小組的成員之一。說是專職車夫,事情多忙不過來時莫尼達也派給他一些刺探情報之類的活兒。莫尼達去迪化開商行時,其他手下都沒帶,隻帶了王進泉這個車夫。

莫尼達重新上了堯樂博斯的賊船,王進泉也就成了老板唯一信賴而且能夠勝任秘密工作的部屬。莫尼達將其作為“一專多能”的對象使用。這段時間,王進泉做過往來於迪化和哈密之間的地下交通工作,負責保管馬克南提供的武器、間諜器材。12月31日還單槍匹馬搶劫了一套軍服。另外,莫尼達在迪化市內傳遞信息的活兒也是交給他做的。瑪麗娜供述有一個維吾爾族婦女來她家給伊萬諾夫送信,那個維族女子就是他的老婆熱尼亞。

現在,王進泉受莫尼達的指派,準備通知伊萬諾夫和崔任清跟莫尼達見麵。

1月7日在瑪麗娜家蹲守的是偵查員王羅寶和邢開捷,另外三名偵查員井能錦,喬仁香和夏風順則化裝成路人在附近轉悠著觀察周圍的情況。其時,迪化的室外最低氣溫大約在零下三十度,長時間在露天待著任誰都扛不住,所以偵查員們輪流換班,隔一段時間就到瑪麗娜家裏待一會兒暖暖身子。

一天很快就過去了,沒有人登門。

第二天也是這樣。

第三天,天降大雪。整個兒白天沒有任何情況,天黑後,組長井能錦給在瑪麗娜家蹲守的兩個偵查員送晚飯,到得門口,擰亮手電筒想查看雪地上是否有腳印時,忽然看見石頭砌就的門框一側下部離地尺餘的位置有一個黑色的三角圖案。井能錦心裏一動,尋思前兩天沒見過這麽一個圖案嘛,這是誰畫上去的,是不是隱藏著什麽名堂?他蹲下身子用手指輕拭,發現這圖案像是用木炭畫上去的。

井能錦倒抽一口冷氣,心裏暗忖:完了!這肯定是對方畫上的記號,多半是與安全有關的,怪不得蹲守數日沒有人上門。

為了弄清這個問題,井能錦立刻叫上偵查員王羅寶前往看守所提審瑪麗娜。瑪麗娜卻是一臉茫然,說她不知道這事兒。井能錦、王羅寶再三追問,瑪麗娜始終這樣說。當晚,專案組諸君就在瑪麗娜家裏開會專門分析此事,大家再次閱讀了瑪麗娜被捕頭天的訊問筆錄,反複討論,最後一致認為瑪麗娜很有可能真的不知道關於門口畫記號的情況。

那麽,這個三角圖案是誰畫上去的呢?它要傳遞什麽信息呢?專案組分析下來,認為應該是敵方——十有八九就是那個鮑先生——出於安全方麵的考慮,跟躲藏在瑪麗娜家裏的伊萬諾夫和崔任清兩人的一種聯係方式。1月2日,鮑先生在“鴻春園”跟伊萬諾夫、崔任清一起吃飯下達指令時,顯然已經考慮到執行該使命的危險性,為防萬一,他就改變了指派那個維吾爾族婦女(即王進泉的老婆,當時專案組不可能知曉這一點)登門通知的做法,指使手下悄然前來,偷偷在瑪麗娜家門口畫上這個圖案作為記號。如果伊萬諾夫和崔任清沒有出事,他們會每天檢查門框上是否有這個約見信號,有的話就會在發現後的次日前往約定地點見麵,如果這個記號畫上後兩三天內伊萬諾夫和崔任清都沒去赴約,那就說明他們出事了。

本案破獲後,案犯的供詞證實了眾偵查員的推斷。莫尼達指派王進泉前往瑪麗娜家門口畫這個記號,王進泉對於伊萬諾夫和崔任清是否出事心裏也沒有底,擔心中了公安的埋伏,花五千元在街頭臨時雇傭了一個小乞丐,命其悄然前往瑪麗娜家門前用木炭畫上了那個三角形記號。在瑪麗娜住宅附近監視的偵查員應該是看到了那個小乞丐的,隻是沒有留意到他這個一瞬間就可完成的動作罷了。

如此,專案組諸君對繼續蹲守下去就失去了信心,但又找不到新的偵查途徑。最後,經請示領導,還是決定繼續安排專人在瑪麗娜家蹲守,同時對周圍鄰居進行走訪,看是否有人能夠提供什麽情況。

1月10日,專案組似乎看到了一線希望。這天中午,蹲守的偵查員邢開捷、喬仁香忽然聽見有人敲門,頓時一個激靈,難道是鮑先生派的聯絡人來了?激動之下,他們忘記了一件事——如果是鮑先生派來的聯絡人,為避免引人注目,很可能會走後門,而此刻被敲響的卻是前門。當下,兩個偵查員二話不說直接奔去開門。

門外是一位中年郵差,郵差問明這裏確是瑪麗娜的住所後,要求瑪麗娜出麵憑圖章簽收一封掛號信。邢開捷佯稱自己是主人家的親戚,說女主人正好外出了,要求代為簽收。郵差同意了,不過堅持一定要蓋收件人的圖章。這個就頗有難度了。瑪麗娜是否有圖章偵查員並不知道,即使有也不清楚放在何處,因為搜查時並沒有發現過圖章。沒有圖章,郵差根據製度拒絕留下信件,說了聲“對不起”就走了。

不過,專案組還是通過郵電局的軍代表取到了這封掛號信。井能錦拆開信封時滿懷著希望,可是,待到一看裏麵的內容,卻是一場空歡喜。那根本不是什麽信函,而是一家商號用蠟紙刻寫自己油印的推銷商品的廣告。每年進入臘月後,頗有一些商號刻印這種廣告在門口散發,根本不可能向客戶郵寄,更沒有必要用掛號信的方式郵寄,這種成本一般商家是承擔不起的。

那麽,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呢?專案組決定查一查再說。把信拿到郵電局去一了解,郵局無法提供寄信人的情況。這封信雖是掛號,卻並非到營業所的櫃台窗口交寄,而是貼足了郵票自行投進路邊的郵箱。偵查員又去了那家正在進行年終優惠促銷的南貨店,一問,果然從來沒有向任何顧客寄過廣告。

接下來就輪到專案組長井能錦跺腳後悔了——這顯然是鮑先生刺探瑪麗娜家這邊是否出事的一個招術。對方把這封掛號信投進郵箱,按照郵局處置本市郵件的速度,在郵差送達瑪麗娜家之前派人化裝路人去現場附近溜達。郵差來到瑪麗娜家門口敲門投遞時,來應門的不是女主人瑪麗娜而是兩個漢族男子,那肯定意味著瑪麗娜家這邊出事了。

次日,經專案組開會研究並報請領導批準,撤銷了設在瑪麗娜家的蹲守點。

再說莫尼達這邊,當他通過郵寄掛號信的方式最終確認伊萬諾夫、崔任清出事後,不禁大為吃驚。莫尼達長期為堯樂博斯做情報工作,形成了情報特工所獨有的機智與警惕的性格。王進泉在瑪麗娜家門口畫三角圖案未獲得回應,他已經意識到不妙,不再在商行出現,立刻轉移到商行斜對麵那家早在一年多前就租下的民房裏。這是他設置的一處秘密藏身點,進出不走前門,隻走後門,隻有其心腹手下王進泉知曉這個地點。在這裏,他可以監視商行周邊的情況。兩天躲藏下來,商行並未發生什麽情況,還是照常營業,也沒有可疑對象監視商行。於是,莫尼達就產生了僥幸的念頭,暗忖會不會伊萬諾夫和崔任清並未出事,隻是由於某種原因沒有對信號作出及時回應。可是,又等了一天,伊萬諾夫還是沒有消息,莫尼達便決定用寄掛號信的方式進行試探。現在,莫尼達終於確信伊萬諾夫出事了。

專案組偵查員分析掛號信時。莫尼達也在思考一個問題:伊萬諾夫和崔任清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以莫尼達在情報工作方麵的能力,如果當初他到迪化來開商行時還順道為堯樂博斯搞情報的話,肯定會在迪化市內結交一些關鍵時刻用得上的朋友,這樣的話,眼下他就不會像瞎子加聾子那樣什麽信息也得不到,更找不到打聽的渠道。現在這種情況,莫尼達就隻好憑經驗了。一番考慮後,他竟然作出了事後披證明基本準確的判斷:伊萬諾夫,崔任清包括瑪麗娜全部出事,應該是壞在1月3日晚上企圖搶劫從吐魯番來迪化的少數民族警察軍裝這件事上。幹這麽一樁小事兒,瑪麗娜應該不會去的,可是,她的家也給端了,說明伊萬諾夫和崔任清被捕後已供出了窩藏點。三人被捕,肯定也會供出鮑先生這個人。不過,他們除了知道他的年齡、相貌和鮑先生這個化名之外,其他情況一概不知。這就是到目前為止他還平安無事的原因。可以肯定,公安局這幾天正在全力查摸他的蹤跡,但僅憑這點兒信息,要找到他還是有一定難度的。

因此,莫尼達認為到目前為止他還是安全的。往下,隻要他不去外麵轉悠,即使公安人員把伊萬諾夫三人帶到外麵一條條馬路尋找也是無法找到他的。現在莫尼達麵臨的是另一個問題:堯樂博斯命令他們實施的破壞行動還要不要繼續執行呢?

想來想去,莫尼達認為既然堯樂博斯沒有下令中止行動,那就還得繼續幹下去,至於伊萬諾夫和崔任清出事的情況,應該及時向堯樂博斯報告。

就在莫尼達準備去郵電局往哈密拍發電報的時候,他卻收到了堯樂博斯通過郵電局拍發的一份電報,用暗語向其下達指示:自收到該電報開始,停止在迪化使用電報方式與哈密聯絡,如有緊急情況,可以在迪化之外其他縣城的郵電局往哈密的另外兩處備用地址發電報,也可以直接去哈密當麵報告。後來知道,這是堯樂博斯為防止引起中共在哈密的反特機構的注意,主動切斷了與迪化方麵的電報聯係。

對於莫尼達來說,去迪化以外的地方發電報算不上一樁難事兒,他可以親自或者指派王進泉去外地拍發電報,也可以直接去一趟哈密。經過一番考慮,他決定直接去哈密,當麵向堯樂博斯報告情況,請示應該如何繼續執行計劃。最好堯樂博斯能夠發給他一筆經費,以便購買馬匹用於實施恐怖行動,一旦人手不夠時,他也可以用這筆經費臨時招募人手。

從迪化到哈密大約六百公裏,汽車可通,但鐵路尚未修築,當然也可以騎馬,不過費時太長。莫尼達正在考慮采用何種旅行方式時得到一個消息,迪化警備區有幾輛軍用卡車要去哈密運貨,遂決定搭軍車前往。莫尼達跟解放軍方麵沒有業務往來,也沒有其他交際,要想搭車似乎有難度。不過,他在迪化商界有一些熟人,輾轉一打交道,軍方就同意讓他搭車了。

1月12日,莫尼達上了軍車,離開迪化前往哈密。

 

七、緊鑼密鼓

莫尼達一去四天,於1月16日下午返回迪化。先從後門回到商行斜對麵的秘密住處,一番觀察確認沒有危險後,這才出門,在巷子裏繞了個圈子,從另一頭拐到大街上再進入商行。沒想到,才進門就看見兩個一看便知是公家人的男子坐在店堂裏,跟賬房先生談話。那二位聽見動靜回過頭來,賬房先生開口道:“這就是咱們商行的老板莫先生。”

二人站起來,銳利的目光掃向莫尼達。莫尼達馬上意識到對方肯定是公安的便衣,腦子裏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自己暴露了。但他畢竟是老牌情報特工,雖然沒有接受過一天特務訓練,可是長期的實踐曆練比訓練效果還好。他處變不驚,先朝對方點頭致意,然後用詢問的眼光看著賬房先生。賬房先生介紹道:“這二位同誌是市公安局的,來找先生問點兒事。”

莫尼達見對方光是看著他,並沒有諸如掏銬子之類的動作,也不問“你是某某某嗎”之類的抓人開場白,暗忖可能不是來抓他的,悄悄鬆了一口氣。他朝裏間打了個手勢:“二位同誌,裏麵請!”

來者確是專案組偵查員王羅寶、夏風顧,他們怎麽來“尼達商行”了呢?這要從三天前專案組決定調整偵查思路說起。

1月12日莫尼達離開迪化前往哈密那天上午,專案組長井能錦帶了兩個偵查員前往看守所再次提審了瑪麗娜,詳細詢問了1月2日她和伊萬諾夫、崔任清一起與鮑先生吃飯的種種情況,反反複複問下來,使他們有了一個粗略模糊的估斷:根據瑪麗娜的描述,這位鮑先生的公開職業似乎很像是一個經營具有一定規模商鋪的成功商人。

當天下午三點至深夜,專案組開了一個長會,全麵分析討論了案情,商議如何開辟新的偵查方向,最後認為在目前已經沒有其他線索的情況下,隻好采取一個笨辦法—一在全市中等以上的商家圈子裏打聽符合“少數民族相貌,四十來歲、身材瘦長、鷹鼻”等基本特征的嫌疑人。

從1月13日開始,專案組全體出動,五名偵查員分頭走訪商鋪,打聽鮑某其人:當時迪化少數民族中的經商,從政人員頗有一些起了漢文名字,鮑姓包姓居多,所以倒也打聽著若幹個,但了解下來跟涉案的那個鮑某均無關聯。專案組就這樣一邊打聽一邊核實,忙碌了五天。

先前莫尼達在其秘密住處查看商行周邊情況時,王羅寶,夏風順還沒進商行門,正在對麵的一家木材行跟老板說話。莫尼達確認安全後從後門溜出來時,偵查員剛好跟木材行老板談完了,穿過大街進了他的商行。現在,莫尼達強作鎮靜,等著公安人員發問。

王羅寶一開口便打聽鮑先生,莫尼達暗自吃驚,尋思幸虧自己跟伊萬諾夫、崔任清見麵時使用了化名,如果用真名,人家肯定直接來逮人了,還跟他囉嗦個啥!當下,莫尼達聽偵查員說了要打聽的那個鮑某的一應特征後,想了想,然後緩緩搖頭,說他熟識的商人中沒有這麽一個。王羅寶、夏風順此行不過是例行走訪,並非重點調查,隻要受訪人說沒有,他們就告辭,還得抓緊時間向下一個調查對象去打聽哩。

當晚,正好是王進泉留守商行值夜,莫尼達就把此番去哈密見堯樂博斯的情況簡單說了說,因為他要委派新的使命給這個老跟班。

後來的解密檔案顯示,當時哈密方麵的中共反特機構對堯樂博斯已經頗有懷疑,不過還未對其進行監控,否則的話隻要去郵電局一查,包括莫尼達在內的堯樂博斯的心腹都得暴露。我方對堯樂博斯的方針是仍要爭取,對待他比較寬鬆。可堯樂博斯卻不是這樣想的。他受包懋勳、馬克南的煽動,認定第三次世界大戰即將開打,有美國插手,國民黨必勝,共產黨還得去打遊擊。因此,他是打算和烏斯滿、賈尼木汗在叛亂道路上走到黑的,萬一叛亂失敗,他們就往印度逃,中情局會派人在那邊接應。

烏斯滿、賈尼木汗和堯樂博斯三人中,堯樂博斯最善於搞陰謀,也最擅長作未雨綢繆式的防範。他在沒有任何跡象可以證明中共方麵已經對自己有所懷疑的情況下,提前采取防範措施,果斷切斷了跟自己手下那幾個情報員的聯絡,隻保留由中情局提供的秘密電台,不定時地跟烏斯滿、賈尼木汗交換情報,互通信息。

堯樂博斯對於叛亂的前景和自己這邊所作的相關安排非常自信,即使莫尼達告訴他烏斯滿派往迪化進行破壞使命前期準備工作的伊萬諾夫兩人出事的消息,也僅僅是嘟噥了一聲“膿包”,說要馬上通知烏斯滿這一消息。然後,堯樂博斯鼓勵莫尼達繼續效忠,完成使命。莫尼達說效忠絕無問題,我肯定絕對聽命於專員大人,可是我現在遇到了困難——不是因為伊萬諾夫出事導致人員緊缺,那是以後具體實施時的事兒。眼下必須解決的問題是,我手頭沒錢,沒法購買至少二十匹馬,如果屆時沒有馬匹,想把迪化市內的熱鬧地段搞得一片混亂顯然有點兒懸。

堯樂博斯是個聰明人,一聽馬上懂了,說我明白你的意思,現在需要二十匹馬,是不是?可以,我從哈密這邊調二十匹馬給你,指派專人送到迪化,去的人就留給你差遣。

可是,第二天堯樂博斯就變卦了。堯樂博斯是一個做事非常細致的人,後來叛亂失敗,三個叛亂頭目中隻有他成功脫身逃往印度轉赴台灣,就是靠著周密細致的策劃。堯樂博斯在許諾撥給莫尼達二十匹馬後想到了一個問題:從哈密到迪化有六百公裏,沿途全部被中共軍隊控製,冒著嚴寒長途跋涉把二十匹馬趕到迪化很容易引起懷疑,畢竟現在不是牲口交易的時節,哪有趕著馬群上路的?因此,他取消了這個方案。

聽堯樂博斯這麽一說,莫尼達覺得有道理。不過,行動計劃並未取消,所以還是得辦下去。哈密這邊不提供馬匹,那就給錢吧,在迪化購買也是一樣的。

堯樂博斯對此是怎麽考慮的呢?他否定了在迪化購買牲口的計劃,說這當口兒全疆牲口交易市場都停止交易了,要買牲口隻能向私人打聽。在迪化買二十匹馬不是一樁簡單的事兒,不但費時費力,還容易引起注意,一旦被共產黨方麵懷疑,那我們這個計劃就泡湯了。

可是沒有牲口,這活兒還幹不幹呢?堯樂博斯說還是要幹,而且必須幹好。牲口問題可以通過另外的途徑解決。他拿出十兩黃金放在莫尼達麵前,說這黃金你拿著,回迪化後立刻著手開一家大車店,必須在月內完成。

堯樂博斯的計劃是讓莫尼達開一家大車店,施展促銷打折的手段吸引車把式,如此店內天天會有十幾二十來匹甚至更多牲口。行動時,把這些牲口拉出去就可以了。當然,白天牲口一般都要離開大車店上路,不過應該有辦法留住車老板,隻要在飲食上做點兒小手腳即可。

莫尼達尋思這倒可以實施,似乎也簡單省事。不過,出麵開店的那位兄弟可得是跟他和他開的商行沒有任何關係的。他跟堯樂博斯一說,後者深以為然,說我這就給你一個人,你把他帶到迪化去讓他出麵做大車店老板就行,行動時由其負責提供牲口。

這樣,莫尼達返回迪化時就帶了一個助手。此人名叫戚永祥,三十一歲,其父是漢族,其母是維吾爾族,所以其相貌有明顯的維吾爾族特征。莫尼達受堯樂博斯的影響,尋思安全第一,一路上特別小心,抵達迪化後也沒把戚永祥往商行帶,而是將其安置在他的一個朋友那裏,囑咐他暫時不要露臉,往下怎麽做聽指揮就是。

堯樂博斯命令大車店必須在本月開張,莫尼達尋思滿打滿算也不到半個月時間了,得抓緊進行。幸虧他於經商並不陌生,盡管沒有經營過大車店,不過大車店這樣的行業,技術含量很低,再說這個經營並不圖賺錢,不過是一個用來作為幌子的臨時措施,所以不必前後考慮左右掂量,隻要把店如期開張就行了。當務之急是時間緊迫,莫尼達想起王進泉是車把式出身,當晚就跟其商量開大車店之事。

王進泉聽了一應情況後,說既然是臨時性質的,那就照臨時的來做,您也不必出麵,由我負責找店址,最好是找一家想盤出去的,這樣,店址、設施、夥計、賬房都是現成的,隻消讓您從哈密帶來的那位戚先生去當現成老板即可。到時候上邊來命令讓行動了,您就把向您報到的那些人分派一部分給戚先生。當然,具體如何行動得由您說了算,事先須得計議定當,向戚先生交代清楚。莫尼達連連點頭,說就照你說的去辦。次日,王進泉就開始在全城各處尋找適合開大車店的地方。大車店一般並不要求開在鬧市地段,因為鬧市地段的地價、房價高,大車店屬於低檔經營,成本一高就賺不到利潤了。可同時又要求位置必須處於交通便利之處,否則人家車把式就不到你這邊來住宿。另外,還要求占地麵積較大,因為除了客房,夥房、馬廄什麽的,還得有很大的院子或者門口場地,以供車把式停車堆貨。所以,一時間要找這樣一個合適的所在是有一定難度的,王進泉一連跑了三天,看中過兩個地方,可那裏的土地權都讓政府收去了。那時的地方政府雖然窮,但寧可把地擱著,也不可能租給私人經商。

到第四天,王進泉從朋友那裏打聽到一個消息:河灘北路有一家大車店老板因要回甘肅老家處理一些事情,想把大車店短期出租。

王進泉暗想這真是天助我也,如果能夠把那家現成的大車店租下一段時間,那可真是花小錢辦大事了。他拔腿就去河灘北路,途中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妥——既然是讓那位從哈密來的戚先生當大車店老板,就應該讓戚先生出麵跟人家聯係此事,這才說得通。記得莫尼達曾經對他說過,烏斯滿、賈尼木汗和堯樂博斯組織起事,有兩種結果:成功與失敗。成功,那當然好,失敗,堯樂博斯的專員自然當不成了,甚至新疆也待不下去,隻能往國外逃。而堯樂博斯逃跑時不可能帶上莫尼達,所以莫尼達還得留在迪化做外貿生意。莫尼達尚且如此,自己這個跟在老板後麵效力的夥計自然更是別指望另攀高枝。因此,王進泉尋思不能暴露自己,這事兒應該讓戚先生自己去跟人家大車店老板談。

莫尼達聽了王進泉的匯報,覺得租家大車店來折騰那當然是再好不過,就拿出了一百萬元讓王進泉捎給戚永祥,讓他去跟那家大車店洽談,條件可以放寬些,目的是成功接盤,如果談成就立馬付定金。

戚永祥跟堯樂博斯沾著一份七拐八彎的遠親關係,他是教師出身,後來堯樂博斯從內地返回新疆任職後給他安排了一個小職位,讓他協管財務。這主兒生性有點兒貪,上崗沒多久就被人揭發有貪汙行為,遂被撤職,晾在一邊。直到去年秋天解放軍占領甘肅準備進軍新疆時,堯樂博斯才重新啟用他,先是幫助整理檔案,然後就指派他跟著莫尼達到迪化來當大車店老板。

王進泉跟戚永祥見麵後,傳達了莫尼達的意見,見其麵有難色,知道他於此必是外行,就傳授了一些談判技巧。戚永祥就去那家名叫“富記”的大車店跟老板富一雄談判,最後達成協議:大車店出租半年,租金四百萬元;出租期間,戚永祥自負盈虧,夥計薪水由其按照原標準給付;店中一應物品無償使用,但如有損壞,則應予賠償。

莫尼達聞訊,指令戚永祥與富老板簽約。隨即向哈密的堯樂博斯發函,用暗語報告這邊已做好準備,隻等行動了。

莫尼達不知道,他高興得太早了。此刻,離他的滅頂之災已沒有幾天了!

 

八、終極結果

應該說,本係列案由王進泉而起(“拍花”作案搶劫軍服),也是由其結束的。

1月22日,戚永祥與“富記大車店”老板富一雄簽了租盤經營半年的合約後,隨即入駐該店,正式做起了老板。這還是他自出娘胎三十多年以來頭一回做老板,接觸的又是一個完全陌生的行業,兩眼一抹黑啥事兒也不懂。莫尼達考慮到這一點,就讓車把式出身的王進泉前往協助管理。王進泉囑咐戚永祥不要向大車店的夥計透露其身份,人前人後都喚其“老任”即可,至於關係,就含糊說是朋友。

王進泉為籠絡一幹夥計,來店後就讓戚永祥給每人發了十五萬元鈔票,賬房張先生加倍,說是臘八節將到,給家眷買點兒禮品。然後,就張貼告示,稱本店自即日起至正月十五實行優惠,凡住店客人宿費一律打八折,並向客人免費提供“上車餃子下車麵”。如此,許多車把式都奔“富記大車店”而來,生意好得不得了,店裏天天客滿,不得不在門口高掛告示牌請後來的車把式見諒。如此做法,並非為了賺錢,而是為打品牌,指望贏得客源,以保證行動那天“富記大車店”有足夠的車把式入住,那就有足夠的馬匹可供使用了。

“富記”的生意好了,可迪化市內的大車流量是有限的,車把式住了“富記”,其他大車店的生意就受影響了。很快,就有老板埋怨“富記”破壞行規,搞不正當競爭。當然,這不過是他們的一麵之詞,如果告到行業公會,公會是不會這樣認為的。所以,這部分老板也不過就是背後嘀咕而已。也有人故作鎮定不吭聲的,比如有一位徐老板就是。徐老板生性沉默寡言,遇事不愛咋呼,喜歡自個兒琢磨。他想來想去,對“富記”的經營方式感到難以理解,就打算悄悄了解一下,看“富記”這邊究竟是怎麽搞的。如果行得通,那就是先進經驗,他要學習才是。開店其他都是假的,能掙錢才是硬道理。於是,他就指派一名夥計前往“富記”觀摩。

這一觀摩,就到了露餡的時候。

徐老板就是炊事班長穀正黃遭“拍花”後迷迷糊糊入住的“徐家店”的老板,那個派往“富記”觀摩的夥計就是馬三。馬三到了“富記”,不敢說是同行,佯稱受人之托,前來詢問三天後是否有空房,他有一位親戚從外地來,一共有六個人兩輛車,想包一間客房不知成不成。馬三正跟賬房先生說話時,忽見外麵進來一個男子,他一眼就認出了那個車軸漢子,不禁一個激靈:這主兒不是那個搶解放軍軍服的強盜嗎?怎麽到這兒來了?

馬三見王進泉正往賬房來,便借口去看看房間,溜進了西屋。王進泉進來後,跟賬房先生打過招呼,就去後麵房間跟戚永祥說話了。馬三在西屋聽得真切,尋思原來這人姓任,跟“富記”的人很熟。那就好,我去報告公安局,人家正沒處找他,現在隻要找到“富記”門上來,就可以查摸到他的下落了。

當下,馬三拔腿就走,先回“徐家店”向老板說了剛剛的經曆,徐老板說趕快報告派出所呀。這宗案件已由市軍管會公安部通報全市各分局,派出所,分局接到報告後,立刻通知專案組。

卻說專案組諸君這幾天因為查摸線索無果,一個個弄得焦頭爛額,組長井能錦又是牙痛又是燎泡,吃飯都懶得張嘴。這天他們正在開會研究案情,接到分局打來的電話,說了“徐家店”夥計前來反映的情況。幾個偵查員一躍而起,說得趕快前往“富記大車店”把那廝拿下,順藤摸瓜往下追查,把案子給破了。井能錦比較冷靜,說咱先不急,暫緩下手逮人,一步步走吧。怎麽走呢?井能錦自有安排。邢開捷、喬仁香、王羅寶負責監視“富記”,如果發現那車軸漢子,就暗暗跟蹤,弄清他的落腳點,井能錦和夏風順一起去“徐家店”向報案人詳細了解情況。在沒有查明情況之前,除非萬不得已,不能驚動對方——這個案子的背景應該很複雜,車軸漢子後麵還有大魚,所以切忌打草驚蛇,不能做撿了芝麻丟了西瓜的傻事兒。

專案組兵分兩路。井能錦、夏風順找到“徐家店”夥計馬三,意外得知“富記大車店”短期出租給他人經營之事,尋思這在商業經營中還不算一樁古怪事兒,問題是那個車軸漢子去“富記”幹什麽?而且這主兒跟承租大車店的新老板還很熟,這現象的背後是否隱藏著跟案情相關的什麽事兒啊?

再說邢開捷、喬仁香、王羅寶前往“富記”那邊監視,當天下午就有了收獲。他們發現那車軸漢子下午離開大車店後去了“尼達商行”,看他在商行的那副樣子,分明是該商行的夥計。專案組便決定在繼續監視“富記大車店”的同時,對“尼達商行”的情況進行調查。

次日,偵查員順利了解到了“尼達商行”的情況。該商行已經開了四年,老板名叫莫尼達,是來自哈密的維吾爾族人。在迪化四年的經商活動中,未聽說過其有涉及政治或者刑事方麵的事兒,是個規矩本分的生意人,做的是外貿買賣,跟外國人來往比較多。至於那個車軸漢子,則是該商行的夥計,是莫尼達從哈密來迪化開商行時帶來的親信。這人是個文盲,隻是相幫老板打理些粗活,並不參與談生意和收發貨物。

當時偵查員還不知道哈密專員堯樂博斯跟中情局特務勾結,準備與烏斯滿、賈尼木汗發動叛亂的陰謀,因此對於莫尼達、王進泉來自哈密並沒有過激反應。不過,車軸漢子跟莫尼達的關係引起了大家對莫尼達的興趣,偵查員試著把這個商行老板跟那位鮑先生的特征一比照,覺得還真有點兒相似,就從區政府工商股調取了莫尼達向人民政府進行商業經營戶登記時貼在表格上的照片,拿到看守所讓瑪麗娜辨認。瑪麗娜一眼認出莫尼達即是那位鮑先生!

專案組隨即向上級匯報,請求調派力量對“尼達商行”采取行動,逮捕莫尼達、王進泉並對該商行其他夥計進行審查。上級領導正在研究的時候,在“富記”那邊執行監視使命的偵查員報告說,王進泉在“富記”跟一個喝醉酒的車把式發生口角,都動了手,雙雙進了派出所。專案組長井能錦當機立斷,馬上決定對王進泉進行訊問。

王進泉壓根兒沒想到打架竟然打出了這麽嚴重的後果,根本沒什麽防範,見偵查員對情況了解得這麽準確,隻道主子莫尼達也已經被捕,遂如實交代了一應罪行和他所知曉的叛亂陰謀。

當晚,莫尼達與“尼達商行”的夥計共十三人全部被捕,警方從商行倉庫內搜出了武器彈藥、無線電器材等從事特務破壞活動的證據。莫尼達對其罪行供認不諱。專案組連夜又從郵電局獲取了莫尼達與堯樂博斯來往的電報十七封。

該案破獲後的次日,烏斯滿、賈尼木汗指揮乾德,阜康兩萬少數民族牧民發動暴亂。隨即,潛伏在已起義的原國民黨騎七軍中的特務分子策動該軍千餘官兵在昌吉叛亂。兩天後,警方截獲一封發給莫尼達的暗語電報,那是尚不知莫尼達已經被捕的堯樂博斯發來的,稱已經派出十人前往迪化,讓莫尼達做好準備,一俟接到電報通知就開始行動。警方隨即作了布置,於第三天把撞進網裏的那十名匪徒悉數拿下。

該案破獲後,迪化軍管會、駐軍高度警惕,采取多種預防措施,致使叛亂匪徒被迫放棄了在迪化市內製造恐怖事件的企圖。

1950年5月20日,莫尼達、王進泉被迪化市軍管會判處死刑,執行槍決,戚永祥、瑪麗娜等涉案人犯分別被判處有期徒刑。

烏斯滿、賈尼木汗、堯樂博斯三人的結局如下:叛亂被解放軍平息後,烏斯滿,賈尼木汗率殘部逃往甘肅海子,準備伺機經西藏越境去印度。1951年2月,解放軍對殘匪發動總攻,烏斯滿、賈尼木汗被捕,不久即被判處死刑,執行槍決。堯樂博斯與其若幹隨從在叛亂失敗後逃往西藏,偷越國境,經印度逃往台灣,於1971年7月27日病死於台北。

【附錄】

《剿匪軼聞》

據參加過剿匪的長輩講述的剿匪經過,在接到剿匪任務,剿滅大股匪幫後,有一些逃散的小股匪幫繼續在草原上流竄作亂。為了清剿這些散匪,西北野戰軍在初時采取以騎兵對騎兵的戰術。追剿了一段時間發現效果不佳,經過分析發現,匪徒都是草原上生,馬背上長的,不僅熟悉草原,騎術高超,而且還有一個優勢。在草原上,馬匹是最重要的,一旦失去了馬,人是很難生存的。所以,生活在草原上的人都或多或少的養著幾匹馬,專門養馬的牧民養的馬就更多了。 匪幫是在前麵逃,我軍是在後麵追。

【信筆由墨】

草原上有個習俗,一個人騎馬走長途,一匹難以走全程。路上遇到牧民時,可以用自己已經疲憊的馬與牧民交換,有時牧民會要求付些錢,或物品。

 匪幫在前麵逃,遇到牧民時,不論馬匹是否疲憊,都會把牧民的掠走,把跑不動的扔下。在後麵追的共軍,趕到牧民家時,馬匹也已疲憊,而匪幫扔下的馬還沒能恢複體力,如此,不僅追不上,往往還會越追拉的越遠。對此,有人想到了抗戰時,小鬼子修炮樓,封鎖八路的事。便照著樣子,在水源邊上修炮樓,根據情況,駐守一個加強班,到一個連的兵力,配備電台,控製水源。這才把匪幫製住。

《馬克南》

新疆暴亂後,馬克南計劃由西藏逃往印度。雖然華盛頓方麵已經將馬克南打算經拉薩出境的消息預先通知了西藏地方政府,但是,當馬克南於1950年4月29日興高采烈地走向他以為前來“迎接”他的藏軍時,他和他的兩名白俄同夥卻被語言不通、又沒有得到上峰通報的藏軍士兵開槍打死。馬克南也因此成為“在執行公務時死去的美國中央情報局工作人員名單上的第一人”

《堯樂博斯》

堯樂博斯這個人很有自己的堅持。反共?沒問題!分疆裂土?堅決反對!當年參與的叛亂的人中,隻有他跑到了台灣。看來與其是漢人養大的有關。所以說關鍵還是教育要跟上,阿的江這樣的受正規教育的人就很好。

《趣聞一段》

炊事班買菜以前還可以穿不帶軍銜的軍裝,糾察不管。曾經有台灣特務在空降兵某部外麵觀察了一段時間,發現每天都有人穿破迷彩服騎三輪車進出而哨兵根本不管。於是他也找了迷彩服穿上,騎三輪車想混進去。結果當班哨兵被立功之後自己還不相信抓住的真是特務,總問別人台灣特務的智商怎麽會那麽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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