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江少華 十五 下放

來源: 三江流 2021-11-15 15:16:51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10486 by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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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      下放

                                                  上

     貢江源於武夷山脈,然後一路向西流去,蜿蜒五百多裏,在贛州城下龜角尾和章江匯合成贛江。而從龜角尾沿貢江溯流而上,走過六十裏水路,就來到一個熱鬧的圩鎮—江口。有三條江—貢江,桃江,平江在這裏交匯。便利的水路,和獨特的地理位置,使得江口成了贛州府城和外縣重要的中轉站,據說,當年紅軍在贛南中央蘇區的時候,就是靠著在江口和贛州城內的商家暗中貿易,才換來蘇區緊缺的食鹽,藥品,得以維持數年。而從江口往北,就是一片起伏的山脈。沿著山路走去,卻是越走越荒涼偏僻,放眼望去,到處都是茂密荒蠻的野林子,偶爾才能聽到幾聲山雞和野豬的叫聲。走了一百來裏,人都要絕望了,這時,忽然間,遠遠地看見山腳下出現了一座圩鎮,幾百棟破舊的房子散落在山巒之間,炊煙嫋嫋升起,幾隻公雞在緊一聲慢一聲地打鳴。這,就是田村。文革中,爸爸在這裏度過了四年的時光,
    自從文革開始後,學校就沒有正常上過課。學生忙著造反串聯破四舊,老師要麽被批鬥,要麽加入造反派,要麽像父親一樣,成為逍遙派,誰也沒有心思好好教課,誰也沒有心思好好學習。這麽鬧騰了兩三年,大部分走資派被打倒了,各地紛紛成立了由造反派,老幹部,以及軍人為主體的革命委員會,祖國大地已是“一片紅”了。當局也想恢複秩序了。如何處置這些當初衝在最前麵的紅衛兵,頗令當局頭痛。因為這些紅衛兵人數眾多,思想活躍,又富有造反精神,天不怕地不怕,若留在城裏,肯定會是不安定因素。再加上文革以來工廠基本不招工了,城市裏確實也難以安置這些人。於是,讓這些年輕人去農村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就成為一個順理成章的辦法了。
    六八年夏天開始,贛州開始了大規模的上山下鄉。大部分中學學生,都敲鑼打鼓地被送往外縣農村去了。學校裏學生一下子少了很多。大部分中學教師,也隨之下放,分配到各地農村裏去勞動鍛煉。
    離開的那天在汽車站, “咚咚咚咚咚咚”的鑼鼓喧天,“歡送革命師生上山下鄉!” 的口號響徹雲霄,送行的人,離開的人,人山人海。可就在汽車即將啟動時,突然,“哇”的一聲,有人哭了出來,結果引來了哭聲一片,車站的氣氛一下子變得非常淒慘悲傷。大家都流著眼淚,和自己的親人依依不舍地告別。一聲汽笛人腸斷,車隊緩緩地開動了。頓時間,車廂裏女孩子都哭出聲來,向車窗外拚命地招手,而車外親人們的哭聲,呼喚聲相互交織在一起,叫人不忍直視,不忍卒聽。
    注銷了戶口,離開了親人,離開了家鄉,就要去遙遠陌生的山區農村落戶,誰也不知道未來會怎樣,誰也不能預測將來是否還能回城,誰都感到了前途茫茫。
    父親和一位同事陳厚元來到了田村。淳樸的老表熱情地接待了他們,然後把他們分到兩個不同的村子裏去了。父親落戶的村子在圩鎮的西邊,有一座破舊古老的土地廟,離村子裏其它房子有三四百步遠,據說晚上鬧鬼,沒人敢去。村裏人說父親是文曲星,鎮锝住,就把父親安排在廟裏居住。父親不信真有鬼,就一個人住了進去。沒想到,到了晚上,父親正在油燈下讀書,突然“當”的一聲響,在寂靜的深夜裏分外滲人,把父親著實嚇了一跳。第二天白天,他仔細查看,終於解開了這個秘密。原來是廟裏的屋梁因為幹燥,每到一定的時間就會收縮反彈,和屋簷摩擦碰撞,發出了響聲。
    父親就這樣在田村住了下來。白天,他和村民們一起下田勞動,晚上,就一個人在古廟裏靜靜地看書。有時也會找陳老師聊聊天。因為父親有文化,村支書讓他每天在田頭讀報給大家聽,父親口才好,肚子裏故事又多,他讀完報後,還會給農民朋友們講幾個故事,大家經常被父親逗得哈哈大笑,都喜歡上了這個既平易近人,又有趣的秀才。
    田村有個敬老院,裏麵住著些孤寡老人。父親經常去看望這些孤獨的老人,幫他們做些事情,陪他們聊聊天,給他們講講故事。這樣一來二去,老人們都熟悉了他,喜歡上了他,天天都盼望著他能來敬老院坐坐。
    文革期間,農村都是集體上工,集體勞動,集體收獲,幹得多幹得少分配時都一樣。父親發現,每天上工的時候,農民們都捏著鋤頭,坐在田埂上,說說笑笑打打鬧鬧,但就是不肯下田幹活,村支書怎麽訓罵都不管用。但下工後,農民都飛快地往家裏跑,在自家自留地裏幹得可歡了。父親不禁想,這樣的大鍋飯公社製度,真的適合中國農村嗎?
     
                                                      下

    父親下放在田村的四年裏,媽媽帶著哥哥和我,艱難地生活在贛州城裏。
    和爸爸結婚沒多久,外公外婆和姐姐擔心的事情就發生了。首先,她的入黨申請沒有被批準,也不讓她去黨校學習了。本來在廣播室工作的好好的,卻被調去車間當工人了。媽媽也很委屈,可當時是文革時期,一個人和出身不好的人結婚,就意味著這人不能再被信任重用了。媽媽為她的愛情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爸爸離開贛州城時,媽媽已經懷上了孩子。大哥一歲多時,又生下了我。雖然爸爸盡力有機會就回來照顧媽媽和孩子一陣子,但平時就隻能靠媽媽自己了。幸好當時工廠對職工照顧得很不錯,廠裏就有哺乳室,幼兒園,媽媽每天上班時,就把兩個幼小的孩子帶上,一個放在幼兒園,一個放在哺乳室,中間休息時間就急忙忙地跑過來看一下,拍一拍,然後又急忙忙地跑回車間去。下了班,就背著我,抱著哥哥,一步一步的慢慢走回城裏去。到了華興街租住的小屋裏,媽媽又得升火做飯,洗衣服,哄兩個孩子睡覺。媽媽是多麽的辛苦啊。
    一個冬天的深夜,外麵下著雨夾雪,朔風颼颼地刮著,卷動起雨絲雪粒,落在地上,變成一層薄薄的冰淩。九個月大的孩子生病了,一摸額頭,燒得燙手。媽媽急壞了,抱著孩子就要出門去醫院。大一點的孩子也驚醒了,鬧著也要去。年輕的母親沒有辦法,隻好背著小的,一手抱著大的,一手撐著傘,走出了家門。
    寂靜的雪夜裏,街上一個人都看不到,隻有母子三人,艱難地慢慢走著。媽媽實在走不動了,就對哥哥說,  “峰兒,你兩歲了,是大孩子了。下來自己走,好不好?”。大孩子聽話的跳了下來,邁開小腿自己走了起來。小的伏在媽媽背上,不哭也不鬧,靜靜地看著小哥哥走在前麵。
    "峰兒,今天阿姨教你唱什麽歌了?你唱來給媽媽和弟弟聽一聽。” 媽媽問道。“媽媽,我會唱小鬆樹!”,小哥哥奶聲奶氣地唱了起來:“小鬆樹,快長大,綠樹葉,新枝芽,陽光雨露哺育我們,快快長大快快長大……”。媽媽欣慰地看著孩子,說道:“等你和弟弟都長大了,媽媽爸爸就不會這麽辛苦了。”
   "媽媽,爸爸什麽時候回來啊?我想爸爸了。”小哥哥突然問道。
   "快了,快了。等下過這場雪,再過一個月,春節就到了。春節到了,爸爸就會回家看峰兒和涵兒了。” 媽媽輕輕地說著,望著前麵走著的大的孩子,再看看背上背著的小的,年輕的媽媽眼睛裏放出憧憬的光,可過了一會,她的眼睛又黯淡了下來。媽媽想起了外公外婆的話:“將來你生的孩兒都會被牽連。”
    "難道這麽稚幼可愛的孩子,將來也要被他們從未謀麵過的祖父所牽連嗎?”
    漫漫冬夜,寒氣逼人,無邊的黑暗籠罩著大地,隻有幾盞路燈發出昏黃的光圈。母子三人都感到了刺骨的寒冷。溫暖的太陽啊,你什麽時候才能升起,驅趕走這黑暗,驅趕走這寒冷呀?

 

     我媽媽帶著我和哥哥(前右),和大姨二姨三姨小姨桂英姐小英姐斌斌哥小烽合影。可見媽媽那時很辛苦憔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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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跟帖: 

毛主席隻能騙紅衛兵,騙不到農民,每天上工的時候,農民們都捏著鋤頭,坐在田埂上,說說笑笑打打鬧鬧,但就是不肯下田幹活,村支書怎麽訓 -kai2002- 給 kai2002 發送悄悄話 kai2002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1/15/2021 postreply 16:03:21

農民們的借口是”我又沒在偷懶, 抽支煙不行嗎“? -華府采菊人- 給 華府采菊人 發送悄悄話 華府采菊人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1/15/2021 postreply 16:11:41

這裏完全體現了勞動人民當家作主的精神,村支書隻能算一支狗,狗能騎到人民頭上嗎?所以人民群眾沒打他算對他好了。 -kai2002- 給 kai2002 發送悄悄話 kai2002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1/15/2021 postreply 16:44:00

怪不得有人喜歡文革呢,能隨便打人 -victor1988- 給 victor1988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11/15/2021 postreply 19:43:55

評積極分子的話,出工在前,收工在後還是很重要的,盡管走在前麵並沒有多做一點什麽 -立竿見影-1- 給 立竿見影-1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11/15/2021 postreply 18:2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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