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不要我
春節前一天我回到學校，放下行李，直奔托兒所。老師和絕大多數學生都已經回家，還沒被接回家的幾個小孩和一位老師被集中在一個教室。老師知道我應該來，抱著女兒在等著我，我衝進教室，老師抱著她迎過來，我小孩愣愣地看著我，似乎她不認識我了，我喊她的名字，她似乎想起什麽，把頭回過去不理我，老師讓她叫媽媽，她更不理我，把老師的脖子摟得更緊，頭藏在老師頭後麵肩膀下。
老師說我剛走的幾周，每周六她盼望我像往常一樣來接她，我沒來接。她常常失望地偷偷流眼淚，不敢向老師發脾氣。托兒所長請這位老師每周末帶她回家。幾周之後她知道媽媽不會來了，她變得愛發脾氣、摔東西，老師明白她在恨我，認為我不要她了。
後來老師耐心地告訴她，媽媽一定在哪一天會來接你的。她經常以懷疑的眼光看著老師。特別是今天，老師告訴她媽媽一定會來，她開始盼望過，當看到那些同學早早被接走了，她還不能走，就失望了，她想我不會來了。所以才有如此複雜的表情。
老師對她說“你看你媽媽來接你回家過節”。當老師準備讓我接過去時，她死死地抱住老師不看我，我正要抱她時，她突然大哭。這大哭把她對我的思念、盼望、失望、對我的痛恨都發泄了出來。我馬上流出淚水，抱著她一起大哭起來。作為母親，多日想念的女兒、自己的希望，怎能受得了她不認？！
我很不好意思當著老師和其他孩子們的麵大哭，也顧不上對老師說更多感謝的話，就抱著女兒到了自行車旁，把她放到二等車座，她馬上不哭了，她明白，是真的要回家了。
現在想那時的老師多好呀！我小孩在她的精心照料下沒有得肺炎，小孩把她當成母親，和她在一起有安全感。我那時也太缺心眼，沒有問老師的住處，帶禮物去看望。在我內心一直懷著對這位老師的敬意，她是一位對小孩熱愛、對工作敬業的好老師，好媽媽。
那時我有一種想法，人們都知道我小孩是病包，不到兩歲，就我一人帶，沒有幫手。誰叫你們讓我去幹校？幹嘛要我花錢雇全托的保姆！
我能說什麽，這是革命的年代，我有什麽權力來安排自己！隻有在我的心裏默默地對孩子說媽媽對不起你。
在回家的路上我告訴女兒我去幹校勞動改造了，在遠遠的外地，回不來，不能接她回家，這不是說我把她扔了。我告訴她，她永遠是我的小寶貝，小希望，世界上隻有自己的小孩是真正屬於自己的東西。
她突然大罵，她是我從垃圾箱裏撿來的！
我說這是開玩笑，哪個孩子會從垃圾箱撿來？如果垃圾箱裏真有被人扔掉的孩子，大家一定會報告警察，而不會自己領養。
回想不到兩歲時她曾問我她是哪來的？我開了個玩笑，沒想到她信了，還記到今天。
我說周圍的人包括外婆、大姨、小姨都可以證明你從我肚子裏走出來。她曾羨慕其他小朋友的家長總和小孩在一起，做好吃的，小孩每天可以回家，認為我們對她不好，是因為她是垃圾箱撿來的小孩，沒人喜歡。
其實這是因為革命的我和她父親把工作放在首位，把孩子當作是自己的私有財產，沒有安排充分的時間照顧她的緣故。
我告訴她，她一天天長大，我們陪伴她的時間會越來越少，我們要工作、要出差、她需要獨立起來，自己學會照顧好自己，不要被別人欺負。她永遠是我們的小孩，我們永遠愛她。她似乎明白了我說的這些話。
在紐約，有一天我正盼望著什麽，她對我說：越盼望、越失望。如果盼望得到的越多，可能失望就越大。不要盼望什麽，該來的到時就會來，不該來的盼也沒有用！
我聽後認為她說的很對，這是她生活經曆的總結。我想從兩歲我去幹校的半年讓她開始懂得了這個道理。後來我的確出差很多，我吸取了去幹校的經驗，走前清楚地告訴她我要出去多久，大概什麽時候才會回來。她會像大孩子那樣安排自己，平時在托兒所全托，周末她回家，阿姨和大大住對門，她很習慣到那裏和哥哥姐姐玩，阿姨和大大都會照顧一下，我們同門洞的糖尿病姐姐是她的玩伴，並和她母親一起帶她到大澡堂去洗澡。她就是在周圍朋友照顧下長大的。她甚至嚐到了沒有父母盯著的甜頭，很是獨立。
更多我的博客文章>>>
選擇“Disable on www.wenxuecity.com”
選擇“don't run on pages on this doma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