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的衰退
上星期壇裏連續數天樓接樓底討論了東北的衰退。盡管各抒己見,但似乎都沒有記起一個重要的因素(也有可能是我看漏了)。為此把改開史中的一段再述一下。
十多年前,有個文人易中天比較了四個地方的人,大意是:廣東人看的是中央閉著的那隻眼睛,福建人看的是睜開的那隻,上海人在猜測下一步會睜開哪隻,北京人在討論應該睜開哪隻、閉上哪隻。結論是怎樣看中央的眼睛是經濟發展的關鍵。
果然如此嗎?錯!說此話時,易中天完全忽略了二十五年前改開初期中央與地方(各省市自治區)的關係。在他的話裏沒有東北人,東北人在改開中的特殊經曆被他忽略了。
改開之前,以致於改開初期,國家的經濟靠什麽支撐?靠大家,但最粗的兩根支柱是上海和東北,東三省中又數遼寧最粗。上海和遼寧加起來幾乎支撐了全國的一半。上海有除礦產以外的完整的工業體係,東北有全國所有工業的基礎:鋼煤油和重型機械。它們是國家生存的基石。
老鄧的改開是摸石頭。腳底下站著的石頭不用去摸,把石頭沒到水裏才算石頭,才要摸。腳底下的幾塊基石能不能改成沒到水裏的石頭,用來探路?這是傻瓜問題。中央把每個省都當作石頭來用,石頭大小輕重不同,拋向前方的距離也不同。
老鄧對著南方(最南方)幾次呼喊“膽子放大點,步子邁大點”,可不會對所有的省市這樣喊。各省市改開的步子全都由中央掌握,這叫“給政策”。給多少政策,你就走多快。最南方的畫的幾個圈,不光給足政策,還把規矩都撤了,隨你怎麽跑。對於上海和東北,中央給的政策最少,為的是讓它們繼續穩定地為全國提供經濟和財政基礎。這兩處是不能有任何閃失,更不用說拿去辦“特區”了。當時廣東的經濟力量在全國排不上重要,與海外的聯係倒是首屈一指,正好用作試驗,哪怕搞壞了也容易收拾。福建也類似。中央對全國改開的計劃和步調,用不著用雞蛋和籃子的理論解釋了。對於上海和東北,用當時的話說是“鞭打快牛”,而在全國是實行“雙規製”。
在全國各地各種易中天的眼中,上海和遼寧,這兩個“四人幫”的重災區,思想最保守,最不思進取,改革的步子最小,最不見成效。上海和東北是知道中央的意圖的,但還多少希望中央稍微多給點政策。八十年代初上海黨政雙首陳國棟和汪道涵曾向中央提議讓上海用財政包幹的方式向中央負責,取代利潤全部上繳再由中央專款下撥。並向中央保證,以當年產生的全部利潤為基數,保證在包幹後每年至少遞增一個固定的比例,中央絕不會少得。依據是若實行包幹,上海留存的資金可以由上海就近更合適地配置,形成更多的利潤。然而,這個提議數次被否定。1984年,兩首乘赴京開會,準備再提一次。臨行時留話:兩人任期將滿,此次是最後一次,為上海的發展再拚一把。兩手空空地回滬後數日,舉行了國慶三十五年大慶。當時電視台轉播全國各地的煙火慶祝晚會。在改開初步成就的推動下,各省會都放長達二個小時的煙火,空前盛大。上海的煙火施放了多長?猜不著吧?一共施放了十五分鍾。沒錯,十五分鍾。後有流傳說二首要為上海省點錢。除了那十五分鍾外,其他不必全信。
接下來上海和東北又撐了幾年,全國改開的路子大致理出了頭緒。政策逐步放開,中央和地方相應的管理也大致有眉目了,百姓中遇到困難的一群也有所習慣於自己承擔了,中央對全國各省市的政策也就大致相同了。可是有的地方早已輸在了起跑線上。由於全國範圍的企業轉型,注意力都集中到輕工產品和低端產品。由於國際安全形勢好轉,軍工產品需求大大降低。由此引來的對於重工業,重型機械需求減少,使得幾年來一直苦苦保持原有規模以防一旦出現情況就必須恢複原有產能的東北國有大型企業和大三線、小三線工廠都麵臨原料斷供複加產品無銷路的困境,同時國家逐漸停止向無經濟效益的國企繼續貸款發工資。大型國企大量職工下崗,中小國企在轉型困難麵前或分拆各找門路,或以白菜價轉包、出售給私人,更造成大量職工買斷解雇。東北的下崗工人人數龐大,不得不自找出路。在資金缺乏,市場萎的形勢下,大量東北男工和女工各自加入適合的“新行業”,慘不忍睹。之後十來年,東北的煤鐵資源漸漸枯萎,由此拖累,整個工業的恢複發展更是乏力。僅有幾個國家的寶貝大企業,及時恢複到與形勢適應的程度。
上海的命運要比東北好得多。這得益於一個新的特區,浦東金融特區的建立。這算是對上海的一個補償。它不光容納了大量的人力,對金融特區的內外投資還為上海的市場提供了強大的購買力。因此上海的小型商業翻倍增長,繼而高檔消費業萌發。因人力和資金恢複的引領,上海在總體經濟上彌補了改開前期跟其他先行省市的差距。但是於此相比最早幾個特區,借中央的政策,借雙軌製的差價,一手進一手出就早已盆滿缽滿。難怪在深圳慶祝特區成立十周年,轟轟烈烈地大張旗鼓地宣揚改開在深圳的巨大成就時,就有人說,深圳有十年的高速發展,但十年間沒有向中央上交過一分錢。
哪有什麽歲月靜好,不過是有人替你負重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