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子是我的小學同學,高個,總是留個娃娃頭,皮膚白,高鼻梁大眼睛,是個美人胚。
因為她的名字裏有一個蘭字,小孩子淘氣,給她取了個外號,蘭子,諧音籃子,課後總是故意拖長了音籃子籃子地叫她,她也不生氣,笑嗬嗬地答應。
她是班上屬一屬二高的女孩子,基本上都是坐在最後麵一兩排。有很多年我的座位基本上固定在第三排,除了小學第一年,我在第四排,她坐在我後麵。
那一年音樂課期末考試,分組,十個孩子一組,排成一排一起唱歌,唱的時候老師前後轉一圈聽一遍然後給每個人打分。
那是唯一的一次我和她分在同一個組,她就站在我的左手邊。
唱的什麽歌不記得了,但我一直記得她唱的時候氣息就在我的頭發上來回吹著,她悅耳的聲音在教室上空回旋。我當時明白了一個詞,百靈鳥。
我好像就唱了第一句,後麵跟著她,隻有張口跟著歌詞對口型的份。
老師聽得滿麵笑容,連連點頭,我看見蘭子也唱得兩眼發亮,心裏暗暗擔心自己會不會及格。
公布成績的時候,我得了95分,蘭子70。我永遠記得她拿著成績單低著頭呆呆地看著時的那張黯淡的臉,愧疚之心油然而生,感覺是自己偷了她的成績。
音樂老師是我的一位遠房姑姑,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緣故她給了我那麽高的分,又或是因為我的學習成績好,她就理所當然地以為唱得好的那個是我?可她明明就站在我們身後聽了好一會兒的呀。
學期結束,音樂老師調走了,去了城裏,我們沒再上過音樂課。
不知道是不是我有意無意在躲開她,小學同學五年,隻記得四年級的時候我們一起去大隊的小賣部買過東西。是個夏末的傍晚,走在馬路上,她挽著我的胳膊,夕陽在我們身後,她說,真羨慕你呀,那麽聰明,能把孫悟空大鬧天空的故事講得那樣好。語文書上有一篇節選,早上上課的時候語文老師讓我背著書講出來,我就講了。因為家裏的小人書裏有一套西遊記,早看熟了,講出來不難。
然後上初中,我進的快班,也不記得她去了哪個班,基本上沒了交集。
初中畢業,聽說她去了城裏的青山百貨商場做了售貨員,很多人羨慕不已。
我很幸運,初三的時候戶口農轉非,抗爭了一下,父母就同意了我去讀高中,要不然很可能就跟別的同學那樣,隻能去讀中專了。
大學一年級還是二年級的冬天,周末回家的路上順道去青山百貨買鞋子,時近年關,買完鞋下到一樓,琳琅滿目的糖果擺滿了櫃台,好生漂亮,忍不住湊過去,就聽到有人喊,鄧東生,鄧東生,這裏!
她一個勁地朝我招手,興奮地說,你怎麽一點都沒變啊?!我一眼就看到你了!她也沒怎麽變,還是那個娃娃頭,穿著紅色的羽絨服,眉眼裏都是笑。
沒來得及多說什麽,她有顧客要招呼,我說那你忙吧,她抓起一大把糖果,非要我拿著。
回到家說到糖果的來曆,就和父親說起了她。父親和她父親很熟,她家在隔壁村,西邊,中間隔著一個用來洗衣洗菜的大池塘,我家我們村村東,她家他們村村西。兩個爸爸每天一起騎車上下班幾十年。父親對她有個大概的印象。
聽我說完一年級那次音樂考試的事,父親也有些唏噓,如果她的機遇好一點,時機對一點,也許現在也會是一個很好的歌手。當時武鋼子弟裏出了個名叫李湘的歌手,很是紅火了幾年。
二十幾年後再次遇到她,一眼被認出來的,是她。
父親手術探查住在我曾經工作過的醫院,突然想喝一種葡萄口味的飲料。我出國好多年,醫院周圍,雖不至於分不清東西南北,但商鋪都變了。
同屋的病友家屬指點,醫院斜對麵二十幾街坊有中百開的超市,去那買放心。
我掀開半透明的塑料門簾進去,抬眼的功夫就看到了她,和她的一個同事站在櫃台後,商量著什麽。
她手裏拿著一個記事本,偶爾寫一下,身材有些發福了,頭發還是短發,劉海不再是原來娃娃頭那樣的齊眉劉海,分了個六四分,上了發膠,大部分往後麵去了。
眉眼看出來是她,隻是眼神裏沒了記憶裏的笑意,為了確認,我湊近她那邊的櫃台前,看她的胸牌。
確是她無疑,當了店長,她兩顴上有了一些暗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是冬天的下午,店裏的光線不太好的緣故,她的臉看上去有些黯淡,白皙不再,很有些像那天她看成績單時給我的感覺。
試了兩次想喊她,卻張不開嘴,悻悻地去找父親要的葡萄飲料,交完錢出來還是沒想好該跟她說什麽。
站在門口猶豫了一下,想想還是算了吧,她已經認不出我來了,然後掀門簾出來,回醫院的路上心裏有些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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