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愛打的“猴子”

老鼠過街人人喊打,所以老鼠活得憋屈痛苦,惶惶不可終日。猴子當初也是那種情形,人人都愛打他,見他就打,打他讓大家開心,成了大家沒有成本沒有代價的娛樂,所以連女孩都打他。

猴子叫賀國平,為啥叫他猴子我也不知道,但反正都叫他猴子,賀國平隻有老師叫。猴子學習一塌糊塗,不知是天生愚笨還是不用功,總之考試沒有及格過,而且是不可救藥的不及格,除非將及格線降低到15分以下。猴子爸叫賀世寶,是個校工,好像在生物係實驗室搞搞清潔之類的工作。與大學教授或老師相比,顯得有點不上檔次,而且猴子爸一臉麻子,是很大的麻子,密密麻麻,大麻子套小麻子,有點觸目驚心的那種。他爸那臉麻子也成了大家嘲笑猴子的材料。老師打抱不平,在課堂上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地告訴大家,賀國平同學爸爸臉上的麻皮是萬惡的舊社會留給他的,他是工人階級,在黑暗的舊社會生了天花,沒錢看,才變成了麻臉。如果不是在新社會,我們生了天花,也會變成那樣的麻臉。那讓我們又一次體會到生在紅旗下長在新中國的幸運和幸福。可是大家依然嘲笑猴子爸的麻臉,也依然揍這個工人階級的兒子。

猴子被揍唯一的反應是哭,那是他的“武器”,試圖用眼淚呼喚人們理應與生俱來的同情心,可是收效甚微。尤其是他後來根本哭不出眼淚,在那裏幹嚎,用手背假裝抹眼淚,可手背是幹的,臉上也全無淚痕,大家認為這猴子居然還敢玩心計,假哭,於是變本加厲劈頭蓋腦地揍他,他雙手抱頭,哎呀哎呀地亂叫喚,讓打他的人和觀看的人都覺得無比開心好玩。見他那麽窩囊無能,打他又那麽讓人開心,後來女孩子和比他小的孩子也加入了打他取樂的隊伍。



(皮卡丘圖)

猴子雖然動手不行,罵人卻不輸。通常有人打他,他撒腿就逃,逃不脫被逮住了,就一邊假哭一邊求爺爺告奶奶討饒。你如果要他喊你爸爸,他毫無心理障礙地就喊你爸爸。你要他喊爺爺,他說,賀世寶是你兒子,我是你孫子,你饒了我吧,爺爺。別打你孫子了。可是一旦放了他,他跑到安全距離,就會回轉身來跺著腳兒破口大罵,我草你媽草你爸草你爺爺草你祖宗十八代。你媽和你爸在被窩裏烘山芋,烘出你這個爛山芋。罵完又誇張地開心大笑,還拾起石頭扔被罵的人。被罵的一踩腳做出要追的樣子,他立即回轉身兔子似地再逃,邊逃邊不時回頭看,見並沒有追來,便又停下回轉身來再罵,邊罵邊拍手哈哈大笑。可是第二天到了學校被日前他所罵的人截住,一頓痛揍,他又開始幹哭求饒,喊人家爺爺了。

有時猴子被揍得太多,他爸賀世寶領著他找到學校來,找校革會(學校革命委員會)工宣隊和領導討個說法,於是老師又到班裏來對大家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要大家不要再打猴子了,大家都是為了一個共同的革命目標走到一起來的,要互相關心互相愛護。可是那個不管用,猴子課後還是照樣被揍,連比他矮一頭的低年級小不點看到他也會一步搶到麵前攔住去路,說,猴子,喊我爸爸!這種情況在猴子爸賀世寶死後就更加變本加厲了。賀世寶是生癌死的,大概是我們五年級時候。小學時候班裏有兩三個同學的爸爸或媽媽死了,賀世寶是第一個。賀世寶死後,猴子手臂上戴個黑布,那段時間好像挨揍少點,可是不久又恢複原樣了。

進中學後,猴子挨揍忽然變少了,因為他跟一夥愛尋釁打架的小流氓混到了一起,有了後台,一般人們便不怎麽敢招惹他了。再到稍後,我看見他反而主動尋釁了,他看見女的在前走路,走上前去用肩膀撞一下,女的回身看到是他,如吃了蒼蠅似地說,幹嘛你!下流胚,流氓!猴子一臉得計地壞笑,學女生的腔調說,幹嘛你!下流胚,流氓!然後哈哈大笑。

中學畢業後,很久沒見猴子,後來有一次竟在宿舍裏遇見了他,原來他搬家到我住的那個宿舍了。他看到我每次都點點頭,算打招呼。可是從來不曾說什麽。再後來我出國,家也搬了,再未見過他。近些年來,國內國外從前的同學時有聚會,從未見他參加,問國內同學他的下落,無人知曉。(皮卡丘插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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