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考查”
“高考”一天天臨近了!
八月五日下午,公社突然通知我,說有些材料務必要在今天送到子陵區教育科,叫我跑一趟。公社還借給我一輛自行車,以便連夜騎自行車去區裏送材料。自行車又破又舊,我真擔心會垮掉。但當時也顧不得那麽多了,起碼比走路要省勁。我就這樣騎一陣推一陣地在崎嶇的山路上走著,天黑才到達縣城,離子陵區還有幾十裏地。我隻好摸黑夜行,實在看不見了才下來推一把。快到子陵時,自行車突然被路上的石頭顛簸得跳了一下,把手立刻斷成兩截,我差一點從上麵掉了下來。我隻好用手揪住龍頭的中間推著它走。幸虧已經不遠,要不然真不知道怎麽辦才好。好不容易到了區教育科,我早已渾身被汗濕透了幾回。管高考的人被我從睡夢中叫起來,嘴裏咕嚕著說:“這麽著急幹什麽?明天上午才送走,明天一早給我不是一樣的。”我哭笑不得:要明天一早到達這裏,除非是半夜出發,對我而言不是一回事嗎?好在定煥的弟弟在子陵小賣部工作,我找到了他,算是混了個睡覺的地方。
八月十日下午,公社突然通知:所有的考生今晚必須趕去縣城,安排在荊門旅社集中,住在那裏準備考試。我又高興又激動,立刻從隊裏出發。順便到十裏牌的油田醫院向大姐姐報告這個好消息。小林和黃原他們也在那裏。為給我打氣,他們用手風琴和提琴為我演奏了一首交響曲《多瑙河之波》。一到縣城,那個唯一的一個三層樓的旅社全部被“趕考”的人住滿了。裏麵人聲沸騰,好不熱鬧,大家都很興奮。小妹也趕到了,她們女孩子單獨住在一層樓。知青們好久沒有見麵了,所以大家趁機相互串門,說不完的話。
我的準考證
第二、三天就是體檢,填報誌願,以及交代注意事項。按我自己的願望,最想考的是清華大學自動控製係了。但想想報考的人很多,這個專業又比較敏感,像我這樣出身的人還是要有自知之明為好。但報太差的學校又於心不甘。想來想去,就報了一個北京航空學院的空氣動力專業。這看起來像是個純理論專業,應當不會涉及保密問題的。十三號正式考試,上午寫一篇作文,下午考數學。題目簡單得要命,而且是開卷考試。按現在的水平估計,兩個小時的數學考試,大概二十分鍾就能做完。但就是這樣,好多人還是難得下筆,坐在那裏咬筆頭。不知道是誰告訴管高考的人,說我的成績很好。雖然我的座位號不是最後一個,別人都是幾個桌子放在一行,但他們把我一個人安排到教室的最後,放了一個單獨的桌子在那裏,和別人隔開。即便這樣,還是有人“冒天下之大不韙”,趁老師沒注意,回過頭來問我數學題的答案。
十四號上午,開了一個總結大會,中飯後就解散了。大家相互告別,返回各自的生產隊,並滿懷期望地盼望最後的結果。
在八月二十日之前,很多知青對考試都抱有極大的期望值。參加考試的知青個個滿懷希望,連沒有參加考試的知青也滿懷著未來的希望。畢竟,這是一次較為“公平”的選拔。雖然大家都知道政審是極其重要的,推薦的過場也是要走的。但畢竟有個“文化考查”這個關要過。至少,文化考查過不去的人應當混不出去。
前幾年在毛主席的指示下,工廠裏大辦所謂的“七二一大學”。由於根本不重視文化知識,很多學生入校後又忙於 “上大學、管大學、用毛澤東思想改造大學”,所以許多大學畢業生還達不到中專水平。有的大學生竟然把1/2+1/2算出2/4的結果!對這些“又紅又專”的工農兵學員,老師們也不敢多加指教,避免可能被扣上“修正主義”、走“白專道路”的帽子。老百姓在私下裏說他們是“大學的招牌、中學的教材、小學的水平!”
一九七三年鄧小平出來後,國務院批轉了《關於高等學校一九七三年招生工作的意見》。對兩年前開始實行的采取推薦和選拔工農兵上大學的規定,進行了修訂,增加了“文化考試”的內容,試圖恢複用知識來選拔人才的製度。但在那個年代,談何容易啊!
就在人們滿懷希望等待最後結果時,遼寧知青張鐵生交了“白卷”,並在試卷的背後寫了一封信。八月二十日,《人民日報》以《一份發人深省的答卷》為題,轉載了張鐵生的信。編者按說:“這封信提出了教育戰線上兩條路線、兩種思想鬥爭的一個重要問題,確實發人深思。”
張鐵生的信全文如下:
據說這裏麵有些寫得不太好的句子,被毛遠新進行了刪改。有些錯別字則被報紙的編輯做了糾正。聽說原稿寫得和這不完全一樣。
在農村的知青大多數都看不到報紙,但能聽到中央人民廣播電台的廣播。這個新聞無疑是個重磅炸彈,炸掉了大多數考生的“大學夢”。這個新聞傳遞了一個明確無誤的信息:文化考查是錯誤的!是“舊高考製度的複辟”,是“資產階級向無產階級反撲”,是“反攻倒算”。也就是說,文化考查要宣布作廢了。上大學的夢想又一次成了泡影。
最後的結果可想而知。招生辦完全拋開了考試成績,像前麵招工一樣的手法“選拔”出了一些“優秀”的青年上了大學,這就是“工農兵學員”。幾乎沒有一個知青對此發表任何意見,每一個人都默默地忍受下來。就這樣,我和小妹一起參加了考試,又一起被刷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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