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二十五歲!
六月四日,又到了我的生日。今天,我二十五歲了!
張崇武三月二十八號就回來了。但那時候他已隨時準備離開,所以基本上沒有上工,而是跑來跑去地忙著辦各種手續,或許還包括打通各種各樣的關係。經常是幾天也不在家,所以常常是我自己一個人在那裏過。不過我已經無所謂了,要孤零零地過日子是既成事實的事情,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麽關係?不過,生日還是要過的。沒人給我過,就自己給自己過二十五歲生日吧!
那天早上,我出早工回來,拿麵粉用水一調,把家裏僅存著的兩個雞蛋全打了進去,準備烙個軟餅。我特地加了很多香油。所以軟餅一出來,滿屋子都是香味。我把黃澄澄的雞蛋軟餅盛在盤子裏,低下頭,望著它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正準備享用這頓美餐……
“什麽東西這麽香啊!?”一聲吆喝,從房子那頭轉過來一個人。原來是民兵連長的老婆曹太和路過這裏,被香味引來了。太和這一輩子很苦。據說在三年困難時期,她剛好懷了大兒子。看在孕婦的麵上,沒有被餓死,卻靠足足吃了三個月的黃瓜維持生命,餓得路都走不動。
我端著盤子,呆呆地看著太和,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請她吃吧,再沒有雞蛋了;不給她吃吧,又開不了這個口。平時她們都對我挺好的。太和笑嘻嘻地和我開玩笑:“今天是什麽日子啊,吃這麽好的東西?”我老老實實地回答:“今天我過生日。”她大叫起來:“那我要吃這餅子!”我輕輕地說:“你拿去吃吧。”她聽後準備伸手去拿餅子,手伸出去一半,又縮了回來。太和很狐疑地問到:“我真的可以吃嗎?”我心裏不由得感到一陣難受:可憐啊,在農村,吃個雞蛋餅子算是很好的東西了啊!我不由得大聲說:“拿去吃吧!沒有關係的。”她猶豫了一下,又試探地問:“我真的拿去吃了啊?”我笑起來,用手拿著餅子遞了過去。太和接過餅子,臉上樂開了花,她連說謝謝地走了。
看著太和遠去的背影,我轉過身,歎了口氣,用麵粉再調了一個軟餅。雞蛋是沒有了,不過香油是足夠的,就這樣湊合過吧。
二十五歲,是正值青春的年齡,也是正年輕力壯的時候。本來應當是躊躇滿誌的年代,而我卻在農村等待,等待那可能出現在地平線上的希望。據說,“地平線”是一種“你越朝它走過去,它就離你越遠”的東西。我們的希望又何嚐不是如此呢?更嚴重的是:我們的年齡一天天大起來。有些招工的人看到我們這些老三屆的高中生,居然說我們“當新工人嫌太老了”!有些同學聽到這話幾乎被擊昏過去。可是這該怪誰呢?我們已經不再年輕,我們已經開始被看作“老了”。
到國慶節時,我們看了一個記錄片,介紹了一些“和共和國一同成長的同齡人”。有二十五歲就當空軍某部指揮員的人,有在工廠裏當廠長的小夥子,還有在基層當領導的青年等等。記錄片裏的“佼佼者”著實讓人羨慕。但,那是學不來的,而是天生的,從娘肚子裏帶出來的,絕對不是通過努力能做到的。對我又有什麽激勵呢?
去年十二月二十日,福建一個知青的父親李慶霖給毛主席寫了一封訴苦的信。一直到今年四月二十六日,毛主席才給李慶霖複信:“李慶霖同誌:寄上三百元,聊補無米之炊。全國此類事甚多,容當統籌解決。毛澤東”。這句話被當作聖旨,在全國廣大農村傳達。不過,由於留在農村的剩餘知青基本上都是家庭出身有問題的,沒什麽出身好的,所以底氣先天不足。這些宣傳一陣風地就吹過去了,就像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一樣。無論是農村幹部,還是知識青年,誰也沒有把它當作一回事。
不過生日那天,我還是很快活的。上工的時候,我高興地告訴大家,我今天二十五歲了。大家嘰嘰喳喳地祝我生日快樂。過了一會,國芳撇撇嘴說:“二十五歲了,還是個童男哩。也不曉得找個姑娘,睡覺時也可以有人給你捂腳啊!”大家轟地大笑起來。我看著他們,心裏酸酸的,一點也不想笑。我該怎麽設計自己的“後半生”?光在農村好好勞動還是不行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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