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中學歲月(一)

我的中學歲月(一)

前言

中學歲月,是一個人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

同學少年,天真爛漫,青蔥歲月,朝氣蓬勃。走進寬闊的校園,笑聲頓時蕩漾; 捧起厚厚的書本,視野豁然開朗。從此,你進入到一個遠比小學開闊的環境,開始了一生中更為全麵的學習和訓練。身體在這裏成長,性格在這裏淬煉,知識在這裏積聚,理想從這裏生發。中學生們,開始尋找自己的興趣,開始發現自己的特長,開始形成自己的觀點,開始鑄就一生的友誼。於是,大家放意肆誌,努力學習,認真鍛煉,盡情玩耍,要用萌動的青春和過剩的精力,去擁抱自己的未來。

可是,並不是每個新中國的少年都享有這種幸福的過程。上世紀60年代,一人揮手,億萬盲從,文革驟起,中學關門。當時的中學生,從此被斷送了學習的黃金歲月。其中最為甚者,是僅僅讀了一年中學的初一學生,從此被拋向社會,有些人,一生再未進入課堂。

作為一個共和國的同齡人,我算是比較幸運的。我於1962年秋考入成都五中讀初中,1965秋升入該校讀高中,待到1966年6月中旬,因文革驟興而全麵停課,一共度過了四年的中學學習生活。現今,當年屆七十之時,我在此寫下對四年中學歲月的回憶。所寫的內容,除了記憶之外,亦依據當年的日記,一些內容,還參考了網絡上的資料。本文所引用的照片,部分來自網絡。由於難以逐張查出其最初來源,在此謹向原作者表示謝意。

 

一   初入五中

我上的是成都市第五中學校。當年的成都中學,絕大多數以數碼編號命名之,從一中到四十餘中。其中,一至二十中為含高中的完全中學,餘者均為初級中學。

成都五中位於成都東北邊的馬鎮街上(圖1),校園坐北朝南,背靠老城牆遺址和府河。府河是岷江流入成都平原的一條支流,從西向東再轉南,繞成都而過(圖2,來自網絡)。馬鎮街是一條東西走向的不起眼的小街,東連瑩華寺,西連小關廟。因宋代在此處設立管理茶馬交易的馬政,故得名為馬政街,明代又稱馬務街,清代更名為馬鎮街,管理漢營馬隊和驛站馬隊的衙門就設在現今五中校園所在的地方。學校東北方向不遠處,有一座跨府河的大橋,叫“一號橋”。橋通南北,北邊的叫府青路,南邊的叫紅星路,均是通衢大道。

圖1

圖2

五中在民國時期稱為四川省立列五中學,更早則稱敘府公立中學堂,敘府乃是宜賓的古稱。該校於1904年(清光緖30年)在廢科舉、創新學的浪潮中,由郭書池、廖緖初、張列五、李宗吾等前輩籌款,以“敘屬各縣旅省同鄉會”名義建立。雖是中學,卻幹過大事。這裏曾經是四川辛亥革命的一個策源地,當年的先賢們曾在這裏密謀策劃起義,推翻滿清帝製。張培爵(字列五)先生是辛亥革命先烈,1911年辛亥革命成功時曾任蜀軍政府都督,但1913年被袁世凱在北京誘捕並殺害(圖3)。1944年,當時的四川省臨時參議會為紀念他,將敘府公立中學堂改名為四川省立列五中學。

圖3

上世紀60年代的成都五中,占地約三十畝,高初中的六個年級共有三十二個班級,其中初中有20個班,高中三個年級,每個年級為四個班。在校學生人數超過1600人,有教職工百餘人,在成都算規模較大的完全中學。

校園的前半部分屬於典雅的庭院建築,安靜整齊,前窄後寬,共有三進。

走進學校的大門,第一進處,迎麵是左、中、右三條路。左右旁道,分別通向女生和男生宿舍,中間是寬道,直通校園。沿中間直道進入,左邊是學校的圖書館,圖書館有名,名為“書池”,一語雙關,既紀念創始人之一郭書池,且名其功能。右邊是物理實驗室,這是一座中西合璧式的大屋頂磚石建築,校財務室也在這座建築裏麵。

沿中間甬道前行,來到較小的第二進。此處有校廣播站、電話室等設施,還有團委辦公室。到了第三進,你看見的是一座規整的長方形四合院,中間通道將其一分為二。通道向北的上方高懸“桃李增輝”匾額,是四個遒勁飽滿的顏體字。通道兩邊均是花圃,植有月季、杜鵑、菊花、美人蕉等四季花卉,還有幾株鐵樹和紫荊樹。院子朝南方向的房屋,西邊是校長、書記、教導主任等校領導的辦公室和機要室、政治教研室;東邊則是會議室和化學實驗室,西東兩端分別是教師工會活動室和數學教研室。院子朝北方向是一字兒排開的五間教室,西邊兩間,東邊三間,白牆黛瓦,小格玻窗,間以木柱,空氣通透,采光很好。這是高中三年級四個班以及一個初中班的教室。這裏環境安靜,清雅,有利於他們集中精力學習,去努力叩開大學的大門。

過了庭院,迎麵是一開闊的操場,操場上有四座標準尺寸的籃球場,可容納全體學生開大會和做課間操。操場底端,矗立兩棟灰磚教學樓,樓分兩層,每層有六間教室,兩兩相對。兩座樓後麵還有小操場,各有一座標準籃球場,夾於其間者,是體育教研室。小操場底處,靠北牆根還有一排平房教室,以及體育保管室。大操場兩側,向東一側是單雙杠場地,再遠處則是幾畦菜地和食堂。食堂分大小:教工食堂小,學生食堂大。學生食堂又兼禮堂,每年的12月9日的全校學生文藝匯演就在這裏舉行,以紀念1935年12月9日在北京爆發的愛國學生運動。“12.9學生文藝匯演”是當年五中的一個傳統。晚間看演出的時候,可以嗅到下午打牙祭吃的蒜苗回鍋肉的味道。大操場向西一側是金魚池和小樹林,林後是一棟獨立的兩層小樓,樓呈方形,這裏是語文、外語、史地教研室的駐地。小樓後側的幾間平房,是校醫務室。任何學生去醫務室看病,校醫孔澤明醫生都給祛痛退熱的APC(阿司匹林)藥片,因此被我們學生稱為孔AP。

當年的校長叫漆瑤光,高身,瘦削,待人溫文儒雅,笑容可親,即使在初一年級的學生麵前也是如此。他是黨外人士,並無太大的職權,平時主要致力於提升學校的教育質量和學生的文明素質。一九六二年我剛進五中時,學前教育是學習漆校長編撰的《中學生文明行為訓練細則三十三條》,其中的內容極為詳細具體,除了規範教室紀律和尊敬師長的條款之外,還包括“與人同行不先步,與人同坐不並股,與人同食不先筷,…”等行為舉止方麵的內容。這正合君子所謂“言語有時,趨步有方,飲食行立有班行,雖街市遨遊,不得逾越尺寸”的規矩。

按照學校的年級序列,我們這一年級七個班的學生將於1965年初中畢業,故稱初65級。我被編入初65級5班,全班54位同學,居住地來自東大街以北,西玉龍街以東的廣闊區域。我如釋重負,這下沒有同學了解我家的底細了。初中班上的同學,大都禮貌友好,平實自律,雖然也有極為調皮搗蛋的家夥,但絕無霸道欺淩之事發生。

一進五中,我很快就發現,這個學校有著獨特的校風和傳統。首先, 學校在嚴格執教之外,極其重視學生的自習。自習包括早自習和晚自習。早晨7點我們就被要求到校,早自習主要是朗讀,朗讀語文課中的詩詞、篇章,或外語課的生詞和課文。晚上回家吃了晚飯,還必須返校晚自習。早、晚自習的時候,老師要來巡視,及時給予輔導。這時走進學校,但見燈火通明的教學樓,聽見朗朗的讀書聲,而操場上空無一人。冬天的早晨和晚上,若有霧起,那燈火通明的樓,樓旁的大桉樹,樓前的籃球架,全都籠在白紗般的霧氣裏,襯著夜空,透著讀書聲,此況此景,至今留在我的腦海裏,難以忘懷。

 成都五中盛行籃球運動,這要歸功於當時的體育教研室的四位體育老師,他們分別是張硯生、程宏毅、林春普和但功治。四位老師都是男性,我們不稱老師,而稱教頭,分別是張教頭、程教頭、林教頭和但教頭。依稀記得張教頭是西南軍區轉業下來的軍人,一米七幾的個頭,身體挺拔,走路矯健,領口下常掛一口哨,說話幹脆,且有幾分威嚴。程教頭和林教頭個子卻不高,也就平常的一米六幾,程教頭愛笑,一笑,臉上的褶子就顯示出來;林教頭不笑,但臉上的褶子也顯示出來。但教頭最年青,當時隻有二十來歲,模樣英俊,身材修長,出身名門,乃父是四川的辛亥革命元老但懋辛,民初人稱長衫將軍,與四川軍閥熊克武同為民初的雄傑。你若留意,四川不少名勝古跡都掛有但老先生的墨寶,郫縣望叢祠有他為望帝、叢帝題寫的碑文。

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籃球運動是四川體育的驕傲。四川省男子籃球隊曾奪得第一屆全運會(1959)的男籃冠軍(圖4,來自網絡)和第二屆全運會(1965)的亞軍。當年的省男籃運動員,如葉春泉、蔣克禮、汪平毅、蘭海等都是我們這些中學生心中的偶像。五中的四位教頭極喜歡籃球,我揣測這和張教頭來自籃球興盛的西南軍區有關,當年的軍區司令賀龍就極喜歡打籃球,同時也和當年四川的籃球熱有關。

圖4

我進校時,五中男籃就已經稱雄於成都的中學界。曆年市中學生的籃球三好杯錦標賽,男子冠軍非五中莫屬,校男子籃球隊還代表成都市中學生,參加過四川省中學生三好杯錦標賽,多次榮獲冠軍,並在原體育場中的市體育館和文化宮中的露天燈光球場和成年人交過鋒,甚至和省女籃同場競技。

挾此風頭,五中成了成都市的籃球重點學校。四位教頭在校內遍造籃球場。由於場地限製,正規的不多,多的是被我們稱為“蒼蠅板”的投籃架,架設於每一處可以跳躍投籃的地方。“蒼蠅板”的籃圈高度中規中矩,由一根木頭架起,籃圈後麵裝一塊長寬各為兩三尺的簡易木板,遠遠看去,極像一個巨大的拍蒼蠅的拍子。“蒼蠅板”雖然簡易,卻很實用,大大方便了我們這些少年。一下課,哪怕隻有十分鍾,我們這些少年,也要抱著籃球投幾次。到了中午和下午的休息時間,操場上到處都是打籃球的學生的身影,各班均有場地操練:有正規的班際比賽,有一邊三人的捉對拚搏,還有不同角度的投籃練習。這時的學校,和上課和早晚自習的場景又大不一樣,顯得熱氣騰騰,生龍活虎,人聲鼎沸。

五中還是成都市開展遊泳運動的重點學校,學校離地處猛追灣的成都市遊泳場不遠,又背靠府河,得天獨厚。學校建有校遊泳隊,在成都中學生的比賽中名列前茅。當年,在毛澤東數次暢遊長江後,全國掀起了江河遊泳熱,“到大江大河的風浪裏去鍛煉成長”,成為了激勵青少年的口號。為響應號召,幾位教頭帶領我們學生,把鄰近學校的那一段府河河床清理出來,撈出可能傷害人身的鐵絲,鏽釘。府河水流快且穩,水質尚淨,河底多為泥沙卵石,較適於遊泳。記得1965年夏天,國家體委副主任李達上將曾蒞臨我校,視察我校的遊泳活動。李達一行到來時,校領導把我們幾百人都趕到府河中,讓視察者們看到我們的高漲熱情。李達的反應如何,我們不知道,但我們卻喜愛上了遊泳。

夏天,中學生們喜歡在府河中“拉長灘”。我們從小關廟後麵的府河下水,遊過一號橋,在遊到二號橋後方才上岸,遊程不少於兩公裏。輕快而下,順流而東,頭上藍天白雲,兩岸農田竹樹,空氣清新透爽,極目天際,快意十足。上岸後,沿府河南岸的農家菜地走回,烈日當頭,微風拂煦,赤足走在沙地上,耳邊有知了的鳴叫,有風過竹林的聲響,有我們興奮的說話聲,少年意氣,青春痕跡,至今記憶猶新。

冬天,我和班上的幾位同學堅持到猛追灣遊泳池(圖5,來自網絡)去冬泳。遊泳池有個專門負責訓練我們的楊指導,是個退下來的蛙泳好手,熱心且負責。他教我們做準備活動,並在火爐上熬著紅糖薑水給我們暖身。室外幾度的氣溫,冷得牙磕子直碰,一身打哆嗦,心裏掙紮幾下,喝下一碗紅糖薑開水,身體頓時熱和起來,一橫心跳進水中,就撲騰起來。既練遊泳,又煉意誌。在此訓練後,我還參加了1966年初在春節初二舉行的成都市冬泳比賽,在兩邊看台座無虛席的盛況下,遊了最後一名。究其原因,是所有的選手都遊自由泳,但我不知道,遊的是蛙泳。嘿嘿!重在參與!

圖5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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