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敏中,民國二十五年二月 (1936年)
五大洋一個一個被他們打通,百穀王也沒有法子阻止他們,毋怪四海之內的極樂世界,也要被他們蹂躪得一個不亦樂乎。自從所謂海通以來,吾們這一宗黃種貴胄,便沒有過著一半天安逸日子。有誌之士,自是不能甘心。若要明瞭他們如何能打通五大洋,蹂躪極樂土,吾們不能不到他們的老巢裏去探個究竟,他山之石可以攻錯;他們之寶豈非仙丹。三十年來,遊學結果,到也有些成績。如其再繼續努力多少時期,也許有大有效果的一天。但愚魯如吾,哪裏談得到學習些兒知識,以期有所貢獻於祖國。不過盡吾之力,廣吾的眼界而已。
十一日 火曜 (周二)
明日即須登輪,今日對於護照一事,還有問題,尚未解決;此固由吾不早為之計,不得錯怪他人。但分頭前往各公使館見領事簽字,誠一極麻煩之事。既費精神又耗時間。而最可惡者,莫若天下老鴉一般黑,臭官僚之麵孔也。前此為友人辦理簽發外交護照,手續上便利多多。兩相比較,自不能令人不生不耐煩之心。但居經驗過此事者言,餘所經曆者,固又非煩難者也。設或不巧,耽擱至十日一月者有之。即雞蛋裏尋出骨頭來,碰釘子者亦有之。但不知十裏洋場上之高視闊步者,專銷洋貨者,亦曾想到這種事實之可怕乎。
上午往中央研究院請丁總幹事出證明書。
十二日 水曜(周三)
昨夜整理行裝至三漏,今日黎明即起,再須預備各事,以便立刻動身。九時往輪船公司探詢究竟,因開往海參崴之俄國船,到申時遲兩日,客貨裝運費時,不知能否準時開出也。船名伯力,與北方號為姐妹船。所謂姐妹船者,船之構造及噸位,彼此相同。上海海參威間以往僅北方號一船來往,此次北方號入塢修理,改由伯力號開駛。北方號前載顏大使梅蘭芳北上,油漆一新。伯力號因此係第一次南下,故亦髹以新漆,但雖少魚腥,漆氣奇重。不耐此氣者,皮屑難免不浮腫。船公司辦事人謂已得船長之言,準下午一時起碇,因即馳回家中。十一時二十分,車往海關碼頭,十二時準過渡大輪。船艙鋪位不擠,因乘客不多,國人之北上者,僅四人而已。伯力中國領事館張君於吾同艙。艙中熱度甚高,無受寒之慮。送行來賓,群集客廳等待一時光臨,預備招手揚巾。仍遲至二時又半,又未能解纜。因有所謂關單者,為開船時之重要文件,伯力船長初來上海,未與領事館及早預備,至時特派小輪去取,俄副領事又親來船上閱看一過,故遲至三時,方得開行。旅客與送行人,因之多得數十分鍾快敘。船上鍾點,依照海參崴時刻計算,故已下午五時許矣。船過慶寧寺,收拾鋪位。一天勞動,手腳身體,此時需要休息片刻。而腹饑難忍,因今日船上並不供給客人午飯。辛不十分鍾而晚飯已備。時正遊於淞口;暮色蒼茫,所謂回看三十六裏已模糊矣。艙中奇熱,艙麵太涼,上下換氣,頭腦為之作痛。預料海參崴氣候,不知又如何冷法也。
十三日 木曜 (周四)
晨起散步甲板,日朗天高,萬裏無雲,水波不驚;舟行大海中/如履平地。取昨日所購中西日報閱讀,那個專管開飯的俄國人,趨前謂吾曰:先生,閱畢請為餘留之。吾初以為彼欲一閱而已,授以一二。彼即曰:等先生讀完,讓吾看一遍。全船無一非俄人。上自船長,下至水手,皆為赤俄。能說英語者,除二俄婦係乘客外,惟吾與此開某。飯後彼即將報紙(大陸報)送還。報中因有鮑羅廷潛來上海的消息一段,乃與吾大談國際之事。該新聞係大陸報轉載上海每日新聞所登消息,鮑氏來申之船,即指伯力。故此人見此消息後,特與吾申明並無此事。且謂X人之善造謠言如此,實屬令人可怕,亦屬令人可惡者也。言頗激昂;且能言世界各國大事,加以彼個人之批評。此人雖之茶房為和如人,即一般有先生資格者,亦能說說世界大事,或國內欲抵抗他人之欺負,而求全人民之快樂,最近之路,亦惟有與蘇聯合作。蘇聯行政,無國界,無人種觀念,彼又謂彼極讚成孫中山先生之學識。以為孫總理不死,必早與蘇聯合作,而決不至受X人之種種無理行為,而中國亦早為世界自由快樂之邦矣。言時種種表情,頗有精神,說到X人舉動,亦頗堪發噱晚飯後,船身稍動,頭微暈,但舟人固謂毫無風浪可言也。
十四日 金曜 (周五)
所謂羅宋大菜,湯味帶酸,又加蔥韭。麵包雖分黑白兩種,但其實皆屬粗製。吾對於飲食向少注意,固無臥薪嚐膽之勇氣或決心,而這種外國飯,吾正吃得很舒服。飽食之後,不遇風浪,再能讀書甲板上,可說其樂無窮。下午憑欄遠眺,斜陽西照海麵金波陣陣,精神為之陡增。眼神正與萬道金光相遇時,忽見遠處有物飛躍追來。不數秒鍾,即及船稍。審視之,乃三尾大魚,長約五尺,鱗類金鯉,與日光相映,色極璨斕。其力似甚大,每次躍出水麵三五尺,遠幾七八尺。舟行海中二日,可說是未見一物,此三大魚給與興趣不少。同時遠處黑煙一縷,知有船隻駛來,亦二足日來僅見之物也。讀士林西報時,開氏又來索閱。據彼自稱非純粹俄種,血混意大利。海上生活,已有二十餘年之經驗。能作意語,俄語,亦能傳英語,吾將籍以解悶,因以卷煙餉之。彼見吾上下跳躍,又喜看書,意我乃慣作海上生活者,曰:身體康健,學識豐富,乃最佳之事。不知吾昨夜隻經小小搖動,已覺頭暈。至於健全精神,健全身體,固吾百二十分希望者也。船長姓氏頗長,因語言不通,故除早晚相見時點頭招呼外,未與交談,另一管事,管理乘客艙位及護照,自幼生長德國,善德語,人極和善。據說俄人無下人稱謂,量才做事,事無貴賤,各相尊敬。所以管開收乘客飯食之人,並無仆歐之名。比如茶水,放在固定地位,要喝自取,並無侍候之人。又如管理清潔之人,艙內過道,日揩一次,工作完畢,綢襯衫,毛圍巾,靜坐讀書,不若無知識之下等人。
十五日 土曜(周六)
艙中奇熱,眼鼻嘴唇,皆覺燥甚。每隔兩小時,索水潤之,亦苦事也。但唇皮未焦爛。四日來舟行平安,飯量大增。飽食無事,惟有讀書。夕陽西照,映出一幅美麗圖畫。萬頃大水,曬成一片金色。高立船頂,矚目四顧,尤立一瓣金葉上,誠奇觀也。尤憶十年前,船泊煙台海麵,太陽在東方水平線下,煙台山頂,曉霞層層,色若葡萄美酒,幾疑身浸葡萄酒中。可惜此種美麗光彩,沒法收入鏡頭,作為解渴之品。
十六日 日曜(周日)
一路風平浪靜;每日陽光普照,舟行甚速,明日即可達目的地舟行無苦,真是幸事。據船上辦事人說,這條路上,如此好天氣,實是難得。餘因急於到德,極希望今明兩日間,毫無風雨。同艙張君戲為吾曰:大約無問題了,海不驚波,是有道理。船進日本海後,天氣驟寒。船頭各部,迎風處已呈白色。水手在甲板上做事者,皮帽之外,身披重裘。足登氈靴,靴統甚高,質佳者數十金一雙。行走不便,但聞海參崴以上各地,非此不足以禦寒。又步於冰上,可以不滑,不知確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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