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去過兩次靖國神社,一次是剛到東京不很久的時候,另一次是2009年重回東京的時候。
靖國神社在市穀那裏,離我當初打工地方很近,徒步可達。靖國神社的名字去日本之前就熟悉,每有日本政要去參拜,國內新聞媒體必會抗議聲討,在經常重複的抗議聲中,就耳熟能詳了靖國神社,知道那裏是供奉東條英機等一夥戰犯靈位的地方。久聞其名,去東京後便去靖國神社看了看。
去看了之後才知道,原來靖國神社供奉著明治維新之後死於日本各次國內外戰爭中的幾乎所有軍人的靈位,共達約250萬之多。這與我原來的印象有些出入,我原以為那裏是專門供奉東條英機等戰犯和侵華日軍的靈位的。靖國神社的正殿裏懸掛有一塊明治天皇書寫的牌匾,上書“為國捐軀,永祭壯士魂”,在日本人看來那大概相當於“人民英雄永垂不朽”吧。記得初次看到那牌匾時,我還為明治天皇對沙場捐軀將士的體恤之心感到些許感動,轉而好奇為什麽中國皇帝似乎沒有哪個有過類似手書,即便所謂聖君康熙乾隆,盡管到處揮毫留下不少墨跡,好像也未曾為戰死沙場的將士寫下點牌匾之類的意思意思。
第一次去靖國神社時,比較意外因而也印象比較深刻的是看到那裏竟然有專門為悼念在戰爭中殉職的戰馬,軍犬和軍鴿而建立的慰靈牌,那裏有戰馬軍犬的塑像,碑文上說在戰爭中有幾十萬匹戰馬和數萬軍犬及軍鴿為國捐軀,因而設碑悼念雲雲。專門為戰馬軍犬軍鴿建碑悼念的,我在其他地方未見到過。那使我同時感受到日本人情感的細膩之處和矛盾之處:一方麵在對待動物時溫情脈脈,另一方麵在屠殺他國人民時又殘暴無情充滿獸性。
另一個印象深刻的是在靖國神社裏看到印度人帕爾的紀念碑。帕爾是東京審判時遠東國際軍事法庭的11名法官之一,這是個比較另類的人物,他是唯一一個主張那些日本戰犯全體無罪的法官。為此肯定惹得其餘十名法官大動肝火,覺得這廝竟然冒天下大不韙為虎作倀;最憤怒的應該是代表中華民國出任法官的梅汝璈,若非礙於法官身份,估計大耳刮子早扇上去了。但日本人對此印度人感激涕零,認為此人仗義執言而且公平公正,所以特地在靖國神社裏給他辟出一塊地皮建立紀念碑。帕爾認為東京審判是勝者對敗者的裁判,有報複性無公正性,他主張日本戰犯無罪的根據是:“侵略戰爭是國家行為,對其負責的應該是國家而非個人。”另外他認為所謂“對和平的犯罪”“對人道的犯罪”都是“事後法”的判決結果,根據“法的不溯及原則”,日本人應該無罪。日本右翼分子此後多年試圖推翻東京審判結論時的主張基本也是源於此印度人的主張的。
日本政客內心大概沒有不想去靖國神社參拜的,隻是迫於來自中國韓國的壓力,擔任公職時候有所顧忌。但也有強硬的政客如前總理大臣小泉純一郎等敢於“頂風作案”,無視中韓壓力,在任時也公開參拜靖國神社的。其結果自然是要付出一些政治外交乃至經濟方麵的代價,不過在日本國內卻能贏得一片喝彩聲。小泉純一郎在任時支持度頗高,與他敢在中國麵前“強頭倔腦”也是不無關係的。到日本後才知道,參拜靖國神社在大多數日本人看來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外大有一個名教授叫中嶋嶺雄,是日本的中國問題專家,此人在日本頗負盛名,是台灣李登輝的座上客,也是一個主張對中強硬的學者,他在課堂上經常非議中國對日本政要參拜靖國神社的抗議,說:中國一方麵動輒指別國的批評是幹涉內政,一方麵又幹涉別國內政;參拜靖國神社與否是日本人自己的事情,幹中國何事雲雲。如果說中嶋教授立場偏右,所持主張不足為憑,曾任日本駐中國大使的中江要介的觀點則讓我印象比較深刻,中江大使是知中派也可算是親中排,此公在日本對中國一片批判誹謗聲中,總是力挺中國,並堅決主張日中親善友好,但即使是這樣立場的中江大使在參拜靖國神社問題上也是毫不含糊支持參拜的,隻不過他主張要向中國說明參拜原因(參拜為國捐軀者),解釋參拜與軍國主義無關,力爭取得中國的理解或諒解而已。
2009年,時隔多年重回東京時,又去看過一次靖國神社。此次看得較為仔細,讀了幾封陳列在那裏的年輕日本士兵戰時寫給父母的家信。若非在靖國神社讀到這類信,或則說若不在腦中提醒自己此信出自當年侵華日軍士兵之手,而以平常心讀此類信件,則很容易為信中流露出的濃厚親情和悲壯蒼涼氣氛所打動。2008年時我曾去長沙看過湖南烈士公園裏的紀念館,那裏麵陳列有很多湖南著名烈士的遺物遺像和全省7600多名烈士名冊。我印象較深的是在諸多著名人物中還看到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年輕烈士的介紹,名字不記得了,事跡還記得。那是一個在對越反擊戰中拉響手榴彈與越南士兵同歸於盡於越南戰場的中國年輕士兵,也就二十來歲。紀念館裏有他寫給父母的家信和上戰場前寫的決心書,由字跡和行文看文化不高,但信中洋溢著的悲壯之情讀來仍讓人動容。據介紹,那個年輕士兵消滅了幾個越南士兵後,自己也身負重傷,最後抱住越南士兵拉響手榴彈同歸於盡。在靖國神社裏讀那些日本士兵的家信時,不期然就想起了年前在長沙那個紀念館裏讀到的上述中國士兵的家信。戰爭將國家或人群分成敵我陣營,殺敵越多越是英雄;但在敵方看來則越是凶殘可惡。戰爭結束,時過境遷,從前的敵人忽然可能又變成了朋友,從前戰死的人們,地下有知不知是否啼笑皆非,早知今日何必當初?!活著的人們若不永遠銘記當初為他們而死去的人們,豈能心安理得。
靖國神社裏有一個神風敢死隊隊員的塑像,我在那裏觀看時,一個老者走過來主動為我照相,照完問我第幾次來靖國神社,我告訴他第二次。他大概不知道我是外國人,對我說他每年都一定會來靖國神社,又對我說:你年輕,應該每年都來。我猜想那日本老人大概是不願意後輩的日本人忘記從前戰死了的那些日本人的意思吧。
我有時想起會覺得奇怪:不知為什麽美國俄羅斯這兩個當初打敗日本的主要國家,對日本人參拜靖國神社似乎從來不以為意,無動於衷。美國與日本關係特殊,自有考慮,也許可以另當別論。俄羅斯卻是日本的死敵。當初日俄戰爭俄羅斯戰敗,一向引為奇恥大辱,所以後來報複日本也格外凶狠。日本最恨最怕的其實也是俄羅斯這頭橫衝直撞的北極熊。俄羅斯至今占據日本聲稱己方領土的北方四島毫無歸還之意,日本曆屆首相對俄羅斯陪盡笑臉,絞盡腦汁想收回四島,無奈老毛子軟硬不吃根本不予理睬。普京說他從來不認為那四個島存在什麽領土爭議,言下之意就是俄羅斯的領土。據說還撂出狠話說:有本事就來取嘛。日本右翼分子反美反中,對於蠻橫的老毛子卻好像就沒有什麽脾氣了。
從前蘇聯老電影《列寧在一九一八年》裏有一個鏡頭是這樣的:一個被列寧派去農村征糧的布爾什維克把糧食都搶走了的富農跑到克林姆林宮裏去找列寧尋找“農民的真理”,他威脅列寧說如果再這樣下去,農民以後就不種糧食了。列寧告訴他:隻要你們存在一天,就必須得給我們糧食,你要不給就強迫你給,你要反抗,就消滅你們,這就是我給你的真理。普京的強硬和自信與列寧一脈相承一以貫之,有強大的實力和這等的自信,對於日本參不參拜靖國神社之類的小動作他才會不屑一顧的吧。(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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