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長之路，幾多凶險？（上）
陽燕 “北美陽光心晴”
侄女兒夏天從國內來美國念書， 聖誕節自然要來看看叔叔阿姨。十幾年不見（上次見她還是三，四歲小孩呢），卻似乎並無生疏感。秀麗文靜且隨和的她，一舉一動中透露出自信。興致勃勃地與我們談論各種話題，用外行能聽懂的語言給我們解釋她的專業問題，對美國的大選，種族問題，華裔在美國的生存狀態。。。有好奇心，有自己的思考和見解，卻又不固執己見；雖然手生，卻一點不怵，一個音符一個音符丁丁冬冬地試著在鋼琴上敲出她自己喜歡的歌曲； 愛好做菜，為我們的聖誕party獻上了久違的一道做工複雜的川菜；喜歡滑冰，彈古箏。。。
幾天相處，讓我們在心裏時常讚歎：這真是教育成功的典範，誰說國內教育一團糟啊！忍不住想要知道：“你爸爸媽媽是怎樣培養你的？放養呢？還是圈養？” 果然不出我所料，她告訴我：“我爸爸媽媽給我很大的自由，不管我想學什麽或不學什麽都隨我，鼓勵我。” 但接下來她說的一句話卻讓我吃了一驚：“我其實也經曆過一段很 '凶險’ 的日子——那時候，我在初中，是班上的好學生，老師們都很喜歡我，班裏幾個女生，我猜是出於嫉妒，編出一些流言來，四處傳播，我告訴了媽媽，媽媽說，小孩子的事，別理她們。。。那時候我真覺得活不下去了。。。”
是的，小孩子的事在大人眼裏真的都不是大事，而對於身處其中的孩子，那就是她的天空，她的世界，當她發現她的天空烏雲翻滾而小小的她又無處躲藏時，那是很可怕的。她的話讓我想起了女兒剛到美國不久的故事。那時候我們常常帶她去圖書館借書，她也開始閱讀一些詞匯量比較大的英文書了。有一次我發現她借了一本書，書名是 “How to deal with BULLY”，我當時心裏一動，但卻沒太在意，我也隱約覺得她那陣情緒有點低落，還是沒太在意，直到有一天，女兒問我：“媽媽，人為什麽要活著？” 她的問話一下讓我注意到她眼神裏的一閃一閃的痛苦！她才8歲呀，何以有如此問題！在那一瞬間，那個問題，那本關於bully的書，和她鬱鬱寡歡的神情全都聯係起來了！於是，我給她講了我小學四年級轉學後，在新學校裏曾經有一陣因為擔心被同學中號令一方的 ‘頭兒’ 孤立，而整日憂慮，以致失眠的事，慢慢地女兒也告訴我學校裏鄰桌的孩子常常搶她的紙和筆來亂扔，聽課時故意打擾她。。。這件事在我給女兒主課老師寫信反映以後結束了，但以後想起還是會心痛。
我自己的 ‘凶險’ 經曆則斷斷續續持續了好幾年。嗬嗬，對於沒有類似體會的人來說，這經曆實在夠不上 ‘凶險’ ：我很容易臉紅， 也許始於因臉紅被嘲笑過？或許是對自己的形象和談吐缺乏信心？或許從一開始就是怕被人嘲笑而自己嚇唬自己？總之，從高中後期開始，臉紅成了我一大心病，而且形成了越擔心人前會臉紅，越容易臉紅，越臉紅，越擔心臉紅的惡性循環。臉紅時連耳朵根都被噴湧而來的血液脹得發疼，心慌，出汗，頭皮發緊，恨不能鑽地隱循，而臉紅後的羞愧，懊惱，自責更讓我痛不欲生 （這不是誇張，最近看到一篇文章說羞愧是所有負能量裏最高的，超過憤怒，悲傷，是一種致死劑量的痛苦）。
最痛苦時想過看醫生，但那時候卻幾乎沒有聽說過有心理醫生，也曾試圖向朋友求助，卻又吞吞吐吐讓聽者一頭霧水，最終連最好的朋友都不知道表麵樂觀開朗的我（在大學班上曾被評為最愛笑的人）暗地裏卻如此戰戰兢兢，痛苦無助。最後是怎麽好的？——對話。與誰對話？——與自己對話。如何對話？——
“你很痛苦，是臉紅讓你痛苦還是 '擔心臉紅' 更讓你痛苦？”
“嗯，臉紅也就是一分鍾的事，再痛苦也很快就過了，應該是擔心臉紅更讓我痛苦。”
“為什麽擔心呢？”
“擔心別人注意到我臉紅會嘲笑我或者猜我心裏有鬼～或者認為我幹了壞事～”
他們嘲笑你了嗎？
“沒…有，但也許...背後嘲笑我？”
“你熟悉的人裏肯定不隻你一個人會臉紅，你曾經聽到誰在背後因為某人臉紅嘲笑她/他了嗎？”
“好像沒有～”
“也許他們並沒有時間為別人臉紅而費心？也許他們更願為自己的煩惱費心？”
“也許...但還是害怕～”
“你怕的不是臉紅，而是臉紅 '可能會' 被人注意，是嗎？那如果假設你的臉紅已經被注意了，而且被所有的人注意了，你也就沒必要害怕了吧？——你已經得到了最壞的結果，沒有更壞的的結果可以擔心了，是嗎？”
“是…的，但怎樣才能做到呢？”
“告訴人們，告訴你擔心會在他們麵前臉紅的人：你，容易臉紅。”
有了上麵這段對話，告訴別人其實並沒有想像中那麽困難，我從最熟的人群中開始，或不經意似的，或自嘲似的，有時像講從前故事似的，逮住機會就告訴別人：‘嘿，你知道嗎，我（曾經）有事沒事愛臉紅！’
那之後，我就少有臉紅了，重要的是，我不 ‘怕’ 臉紅了。
很多年以後讀到一本心理學的書，裏麵講到如何處理社交焦慮，方法之一竟然與我自己和自己的那段對話非常相似——我顯然充當了自己的心理醫生，所謂久病成良醫是也。
一次在和幾個閨蜜閑聊時，當我 ‘不經意’ 地提起這段經曆時，其中一個本來斜靠椅背坐著的，一下坐直起來， 兩眼閃光，要求和我單獨談談。後來她說，聽到我的自救故事時覺得： 她，也 ‘有救了’！——原來她當時也正處於相似的焦慮，不同的是，她的症狀是手抖，而我也真的用我的那段與自己的對話 ‘救了她’。之後不久，她又把她的一個朋友介紹來和我談談——五年的醫學訓練沒有讓我成為一個臨床醫生，因自己的心病卻讓我接連作了3次無執照的心理醫生，那也是我第一次真正意義的體會到幫助別人帶來的幸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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