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愷钜 2014年8月23日
科學公園登載了《艾米莉的小實驗和大成就》，企圖用這麽一個故事來批判偽科學，但是，這個實驗有個致命的漏洞，小女孩在實驗設計中把受試者當成了一架信號接收儀，隻要把開關撥到“ON”的位置，接受儀就應該理所當然地接收到應該接收的信號。
事實上，無論受試者還是小女孩自己都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
對於一個人來說，人和接受儀不同的地方就是人是有情緒的。周圍環境的變化會影響到人的情緒，人的情緒的變化又會影響到人的某些功能的發揮，或者更明確的說，人的情緒的變化會幹擾受試者對外界事物正在發生的變化的感知能力。比如，情緒會影響運動員的成績，比如，當某人專注於某件事的時候，可能會忽略外界的聲音，等等。
在實驗過程中，小女孩的內心下意識中已經有了“不讓受試者感知到自己”的意念，這一點由於是她親自設計的實驗，無法排除。對於受試者來說，他們當時的意念全部集中於搜尋手上的信號的變異，注意，在這裏，測試者和受試者在心理上情緒上已經沒有了互相溝通的意願，這和觸摸療法的治療過程中病人和治療師之間精神和心理上的默契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境況。如此說來，受試者接收不到小女孩的信號也許就有了一個不“科學”的解釋了。
所以，由於這個小女孩忽略了這麽重要的一個關鍵性的因素，她的實驗設計形式上再完美，也不能說明什麽問題，隻能是一個9歲小女孩的作業，而已。
當初她的老師沒有過高地評價這個實驗，很可能就是看到了這個漏洞。因此，這個故事中，真正的偽科學，恰恰就是這個打敗了偽科學的實驗。
後來的故事，我不認為那麽多人的智力都不及這個小女孩，而是這個話題具有傳奇色彩，適合炒作。我更無意貶低這個小女孩，相反，她以9歲的智力達到如此成就，很了不起。但那麽多人被她迷惑，卻很可笑。
艾米莉的“小”實驗和“大”成就
聽上去這個情節似乎隻在電影中才會出現：一個充滿好奇心的9歲女孩，依靠獨自設計，完成了本打算參加學校科學展覽的科學實驗，竟然揭穿了在美國廣為流行的一個醫療騙局。她的實驗是如此專業和成功，乃至其研究成果發表在美國著名的醫學雜誌上。一瞬間，小女孩的消息占據了不少報紙的新聞頭條；各種電視媒體也紛紛采訪她。麵對鏡頭，這個叫做艾米莉•羅莎的女孩表現出胸有成竹的樣子，因為她知道，強大的實驗數據會為自己背書的。
（艾米莉•羅莎）
別看美國科學技術水平獨步全球，各種愚昧反智的情形照樣層出不窮。替代醫學現象就是其中比較典型的。所謂替代醫療，就是指和現代醫科學體係截然不同的、流行於各國家及民族間五花八門的傳統醫學或民間療法（中醫就是來自中國的替代醫學）。上世紀末，美國流行一種叫做觸摸治療（therapeutic touch）的替代醫學治療方式。治療師聲稱人體會發出“人體能量場”（Human Energy Field，簡稱“HEF”），在不觸碰病人身體的情況下，治療師可用雙手感覺到這個能量場，進而能診斷和治療病人的疾病。雖然聽上去很荒謬，但現實中很多人對此深信不疑。觸摸治療問世二十多年已頗具規模，美國有不少治療中心實施觸摸療法，很多著名大學和護理學校還傳授此業；累積有十多萬人接受過觸摸治療的培訓，其中包括以此治療病人的四萬三千名醫療保健人員。他們堅信人體能量場是真實的，任何接受過訓練的人都能感受到其客觀存在。
1996年，科羅拉多州拉夫蘭有一個叫做艾米莉•羅莎（Emily Rosa）的四年級小女生，她看到治療師在電視上宣傳推廣觸摸療法。艾米莉平常也聽周圍有人說能感受到能量場，就像是在觸摸“溫暖的果凍”或是“糖稀”。這些所見所聞給艾米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對此，小艾米莉卻問出了一個“皇帝新衣”般的問題：那些從事觸摸治療的治療師真能感覺到什麽人體能量場麽？她決定用學校學到的科學知識予以驗證。
其實先前已有其他成年人懷疑觸摸療法的科學性，但觸摸療法治療師拒絕讓自己堅信的東西接受公開的科學驗證（中醫執業者也是類似態度）。不過艾米莉的麵子就大多了，她成功地說服了21名治療師參與驗證。艾米莉的媽媽——一名對觸摸療法療效持懷疑態度的護士——認為：之所以有這麽多治療師願意配合艾米莉，是因為他們覺得一個9歲的女孩搞不出什麽名堂。到了最後，他們不知會對曾藐視過一個孩子的舉動該有多麽懊悔。
艾米莉利用學校學到的知識，設計了一個單盲實驗，這個實驗後來被其他科學家評價為出自一個四年級學生之手真可謂“簡單而優雅”。實驗方法是，艾米莉和那些治療師之間用屏風隔開，互相看不到。屏風底部有兩個洞，治療師的雙手掌心朝上，從洞裏伸到艾米莉麵前。艾米莉拋擲硬幣決定把自己的手懸放在治療師的左手還是右手之上，然後詢問治療師的感知情況。如果治療師能感受到艾米莉的人體能量場，那麽就應該能分辨艾米莉的手此刻在自己哪隻手上方。每輪測試治療師會有10次感知的機會，艾米莉會詳細記錄測試結果。
這可不是單純隻進行一兩次的玩玩，而是在這21名治療師中進行了280輪測試，時間跨度為兩年。最終統計數據表明，治療師的回答平均正確率為44%。要知道，就算是瞎猜，都能獲得50%左右的平均正確率。為了獲得對照數據，艾米莉會去掉屏風，讓治療師先“親眼”感知艾米莉哪隻手的人體能量場最強；然後再放下屏風，用這隻“最強信號”的手繼續盲測。治療師回答的正確率依然沒有什麽改觀。之所以不厭其煩進行各種情形的大量測試，就是要排除所有偶然性或其他幹擾因素。
（艾米莉正在測試治療師）
積累了大量的驗證數據後，艾米莉在護士媽媽指導下，將研究成果寫成了論文。論文旗幟鮮明地指出：“據我們所知，沒有哪個觸摸治療法倡導者進行過客觀的、定量的科學研究證明其有效，也沒有任何有著可靠設計的研究表明哪個人在觸摸療法治療中受益。以上兩項事實，連同我們的實驗結果，確認觸摸療法所聲稱的療效是毫無根據的，醫療專業人員繼續使用這一療法治療病人也毫無道理”。1998年，艾米莉•羅莎的論文發表在美國醫學協會雜誌（Journal of the American Medical Association，簡稱JAMA）上。這是世界頂尖水平的醫學雜誌，論文題目是《觸摸治療的貼近觀察（A Close Look at Therapeutic Touch）》
艾米莉做的這個實驗，本來是為學校舉辦的科學展覽會精心準備的。無論選題、實驗設計、實施、數據分析和論文完成，都堪稱一次完美的科學過程。然而除了一條所有參賽者都有的藍絲帶以示鼓勵外，她沒有獲得任何獎項。原因真讓人啼笑皆非：評判老師中就有接受觸摸治療的，個人意願和立場左右了他們的客觀判斷。這多少讓艾米莉有些傷心，但這個傷心沒有持續很久。艾米莉的實驗獨一無二，且結論無可辯駁。她的故事被嗅覺靈敏的媒體捕捉到，很快，艾米莉的名字登上了ABC、CBS、NBC、BBC、CNN的新聞頭條。當她才11歲時候，還登上了哈佛大學和麻省理工的演講台介紹自己的發現。
她創造了一項很難超越的世界記錄：以年紀最小、學曆最低的作者身份在有同行評議的醫學或科學雜誌上發表了論文。
（成年的艾米莉和她的媽媽）
2009年，艾米莉從科羅拉多州立大學心理學專業畢業。這麽多年過去了，一個9歲的小女孩用認真執著和貌似簡單的科學實驗撼動了世界，傳為科學界的佳話。這更加證明了科學向那些概念明確、推理嚴謹、假說可驗證、結論有證據的人永遠敞開著胸懷，也正因如此，科學是這個星球上最值得信賴的認知觀和方法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