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感謝!這裏還有一個網路版本,大家可以比較一下。我還沒有機會去讀。

回答: welcome! 好像這隻是一部分。 雲易2014-08-17 15:0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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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天地—橘井論壇—【圖書品讀】—《問中醫幾度秋涼》正式書稿連載 http://bbs.etiandi.com/thread-26-1-1.html
說明:
網上目前雖有本書連載全文,但本帖是圖書正式書稿的文字版,與網上流行的版本相比, 進行過加工、整理及補充。
本書字數 221 千字,共 74 節。本帖內容僅為書本上的文字部分,沒有圖書插圖。真實 圖書上重點加注的內容,也因版式問題沒有加入,因此本文與真實圖書略有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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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中醫幾度秋涼》
書名: 問中醫幾度秋涼 (一個中醫世家“叛逆者”的自述)
作者: 艾寧
出版: 中國中醫藥出版社–2009年1月 供稿: 華中健(本書責任編輯)
整理: 阿德民
策劃編輯語: 她母親是一位“拎著三根手指頭走天下”、活人無數的民間中醫;她女兒正在中醫院校
讀書,同時拜了師傅,是一個有點“另類”的現代中醫生;她自認為自己太理性而沒有學成 中醫,學了中文,作過教師,當過律師,在婦聯呆過,搞過企業,現在是一名檢察官,可以 說是這個中醫家庭的“叛逆者”。如今她常常為沒能將母親的寶貴經驗繼承下來,傳給女兒、 留給社會而愧疚、自責。於是,從 2007 年 4 月起她將自己幾十年來在這個中醫家庭中對中 醫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想以隨筆的形式在網上連載,期望能給他人以啟示和參考。
正所謂“旁觀者清”,她的這種特殊背景和經曆,使她能以一個“局外人”的平和心態 來真實、客觀地進行追憶、描述、議論,少了“當局者”的感情用事、空談闊論,也沒有對 立者的誤解成見、打罵攻擊,完全都是真情實感,加上她豐富的人生閱曆和良好的文字功底, 整個文本夾敘夾議,細膩生動,自然流暢,讀來猶如聽一位長者在娓娓講述那過去的事情, 非常輕鬆愜意,引人入勝。中醫的魅力,中醫的神奇,中醫的傳承,中醫的尷尬,中醫的困 境,中醫的無奈等等熱點命題......都隨著她平實、真切的記述一一自然呈現,讓你不知不覺 中受到感染,產生共鳴,引發思索。
阿德民語:
這也是我強烈推薦給各位朋友的一本書!非常值得一看。網上評論非常之多,以 下僅選三段作為代表。如果您看得很有感受,也請您不吝賜帖,參與評論吧。
《問中醫幾度秋涼》,標題看了幾次都不想點開,以為是方舟子之流在跳梁,因為 我知道中醫正是春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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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開看了一節,就欲罷不能了,不得不慢慢品完 60 多節:如清純的泉水,涓涓 細流,潤澈五髒六腑,沐浴身心。既是好文;又是美文;還能清涼解熱調和陰陽。 –(婁永兵)
《問中醫幾度秋涼》,真乃情摯思深之文也。其文平實而不失風趣,沉痛而不失通 達。其母心懷醫術若此,真令人神往矣。有女好學立誌若此,亦可以足慰平生矣。 觀其文而作者其人可知焉。–(不詳)
作者艾寧,女,55 年生人。文章通過回顧自己的母親——“一位令人尊敬的老中 醫”的行醫經曆,講述了作者在經曆正統的科學思維後,對中醫、陰陽五行理論、 及中國傳統文化的理解。作者豐富的人生閱曆,深邃的理性思考,溫馨的世俗情 感以及對傳統文化那份深深的眷戀令人感動!她把中醫提到中國人的世界觀和生 活方式的高度來看待,見解非凡!這是當前認識中醫的好文,包涵了人生社會 的真諦。作者不是簡單地為‘中醫’辯護,而是站在‘哲學’的高度闡述了‘中 醫’及陰陽五行學說的‘存在之理’。看完這篇文章,不僅能加深對中醫的認識, 更能加深對中國傳統文化尤其是‘陰陽五行’理論的了解。此文是作者 50 多年 人生經驗的總結與思考,作者沒有講大道理,也沒有使用生澳難懂的詞匯,而是 使用平實樸素的語言記敘了作者所親曆的事實。作者沒有輕易下結論,而是希望 讀者自己得出自己的結論。
從這篇文章中,透過樸實、平實、無華的語言,你可以看到一位老中醫前輩和作 者本人對中醫和西醫客觀的態度,你可以從中學到教材裏學不到的東西,學到中 醫的秘笈和中醫的精髓,你可以了解到中醫平凡中的神奇,你可以了解到中西醫 的根本差別,盡管有些觀點我還不能認同,值得商榷,但瑕不掩瑜,不論是‘支 持中醫’的或是‘反對中醫’的人,對此文都值得一讀,衷心地希望您能耐著性 子,讀完全文。–(浪子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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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1 母親是個中醫..................................................................... 5 2 母親就講“拎著三根手指走天下”................................................. 6 3 母親教人把早產兒放在貼近肚皮的位置,再用棉褲兜住,跟袋鼠似的............... 8 4 可母親說:中醫無“絕活”。她寧可把本事帶進棺材,也不傳給我.................. 10 5 從母親的行醫方式上,我不僅看到了她師傅的影子,還隱約看到了那條千百年來中 醫人走過的道路....................................................................... 11 6 母親給一個女人診過脈後並不開藥,隻聊天........................................ 13 7 母親對自己沒有十二分把握的病輕易不給治,不把病耽誤在自己手裏............... 14 8 我母親可真夠聽話的,就這麽讓師傅安安靜靜地餓死了............................. 16 9 姑娘誓死要嫁他,把個爹媽氣得要死,大家暴打了這男人一頓...................... 18 10 身體健壯的運動員也會突發心髒病猝死,而有心髒病的老太太卻可能長壽......... 20 11 母親一臉茫然,她反複自言自語:“這糟粕不是糟粕?”........................... 22 12 母親給人治病常往裏搭錢搭藥.................................................... 23 13 母親治病用藥如金................................................................ 25 14 這次治病,母親把壓箱底的藥都拿了出來,還用了一些“霸氣”藥,所以效果顯著 26 15 就是這麽一個普通的健脾胃的方子就能起死回生,救人一命....................... 28 16 醫生說就和天上掉下塊隕石砸到你頭上一樣....................................... 29 17 西方的生活方式和思維理念給中國女孩身體帶來十分不良的影響.................. 31 18 女兒在考大學填報誌願時隻填報了中醫院校....................................... 33 19 女兒的師傅診脈很有意思。他給人摸脈,把在一旁看的我給逗樂了................ 34 20 中醫就是在過窮日子曆史中發展起來的醫學....................................... 36 21 人們發現自己擁有的僅僅是幸福的理由,而不是幸福本身......................... 37 22 她拿起美國人寫的書,說要科學育兒.............................................. 39 23 即便是在B超上清楚看到腫瘤了,也先不做切割之想............................. 40 24 師傅說女兒入門快是源於女兒心靈的純淨,沒有受到現代科學的汙染.............. 42 25 我認為古人創造中醫理論不是什麽神奇的事而是生活自然......................... 43 26 他掌握的樣本越多,就越能把握住物候,越能知道這一時的“病”................ 45 27 保護我們的外在身體並使我們的身體與之節律一致才是人類的明智做法............ 46 28 不能因為西方科學文明開創了現代文明就砍斷中國文化這個“不周山”............ 48 29 我到醫生辦公室說:“你們怎麽讓病人看門,還讓他穿白大褂?”.................. 50 30 母親不大驚小怪地對待精神病人的態度影響到我.................................. 51 31 她最有得抑鬱症的條件,事實上,她的病友中就不乏跳樓者....................... 53 32 母親診所中的溫情脈脈與醫院的冷酷總是不自覺地在我心中做著對比.............. 54 33 這是捍衛頭腦領地,不做精神殖民地的鬥爭....................................... 56 34 麵對這棵死去的植物,我久久佇立,心中百感交集................................ 57 35 我們是不是應該選一個中國式的奧運口號,提出屬於我們東方人的觀念呢......... 59 36 在危急時刻,有時有技術比沒技術糟糕........................................... 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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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中醫消亡之日就是人類完成機器人轉變之時....................................... 62 38 乳房如今不是給嬰兒準備的,而是給嬰兒的爸爸留著的........................... 63 39 用腦去接受西醫,用心去接受中醫................................................ 65 40 中醫看病,有點治病治不了命的漠然態度......................................... 67 41 傳染病來時,母親給我吃一匙紫河車,我就躲過傳染病了......................... 68 42 父親批評母親的一大缺點就是做事不長腦袋而憑感覺.............................. 70 43 母親在世時,每個季節重點吃些什麽,都是有說法的.............................. 71 44 我覺得我的病很具觀賞價值,我還是留著不給醫生看的好有專家分析,美國孩子之 所以抑鬱是由於大人換工作和住所比較頻繁,許多孩子的童年都是在搬遷.............. 73 45 我問:“這麽說,這甘草有點像我?在不同的群體中所起作用不同?”.............. 74 46 正因為中醫有理論,所以他才能在用藥時是醫,不用藥時也是醫.................. 76 47 當把發燒視為火時,不同的藥對付火的方式不一樣................................ 77 48 有時把自己交給命運並不是消極行為.............................................. 79 49 讓女兒這麽一說,我又坦然接受我的“爪子”變回了“玉手”..................... 80 50 所以,這一紙檢討書就是瀉肝火的藥方........................................... 82 51 他從耳針療法和草藥治病入手,鼓勵兩名女青年擔當赤腳醫生..................... 83 52 女兒的話給我指明了一個前途——做一個寵物..................................... 85 53 當中國人就是活在相聲裏,太有意思了........................................... 86 54 看來,無法解釋,說不清楚是西醫也存在的問題.................................. 88 55 我就奇了怪了,這高血壓比傳染病擴散得都快?.................................. 89 56 西方科學和中國傳統文化在我家就是我的父親、母親.............................. 91 57 母親的一生,既無社會經驗,又不懂社會規則......但她卻生活得從容不迫、舒展大方93 58 能研究明白中醫如何害人都能是個好中醫......................................... 94 59 曆史經常做出棄珠寶而留窩頭的選擇,這是不需要講什麽道理的.................. 96 60 我對年輕人說,如果真的想向西方學習,首先應該從吃飯學起..................... 97 61 如果世界上隻有一種醫學理論,他便死而無憾。可中醫卻讓他生而有惑............ 99 62 一直這樣猜解下去,源源不斷,永生不滅,這個字再不是簡單的一個字............101 63 謀劃醫改的人如果能參考辦雞場模式,那麽中醫的存在價值自然就會體現出來.....102 64 監獄的獎勵機製讓他找到了與貪汙受賄一樣直接的快樂...........................104 65 如果這癮是先天的,是人自身的一部分,禁煙、戒酒又怎麽會成功?..............105 66 中醫關於命、氣血、精神等理論或許可以解答我對霍金這樣人的生存疑問.........107 67 對舅舅來說,幹中醫是參加工作,工作才是他的衣食之源.........................108 68 我覺得這個把西醫比作飛機,把中醫比作火車的比喻很有智慧.....................110 69 這下可糟了,全城的孩子就傳染你們三個,這可如何是好?.......................112 70 這一點點不確定正是百分之一的希望,是四兩撥千斤的支點.......................113 71 他說,你不知道,我在住院期間看到很多被配偶拋棄的病人.......................115 72 一位網友來信說人參不是不可以大量服用的,他就敢把人參當蘿卜吃..............117 73 她說:“攤上你這麽個明白事理的媽媽真是件可悲的事......”........................118 74 中國文化與西方文化的關係正是“道”與“理”的關係...........................120
母親是個中醫。
問中醫幾度秋涼
作者:艾寧 May 28, 2009
1 母親是個中醫
從我記事起,母親總是被一大群病人包圍著。來看病的人通常是一聲不吭地坐在母親麵 前,把手一伸,母親便診脈。摸了左手脈,又摸右手脈,之後看看舌苔......
這像一場考試。估計全世界隻有中醫看病是病人掌握著看病的主動權。雖說是病人來求 助於醫生,卻由病人先對醫生進行能力測試,這個病人可以完全不懂醫學,但卻是權威的考 官,因為他手裏掌握著試題的正確答案。
中醫的診室從來都是病人團團圍坐在醫生周圍。醫生給一人診脈,大家全看著。於是, 這考官就不是一個人而是全屋的病人,每個人的病都成為大家的趣味考題。
診完脈,輪到母親答題了。她一樣樣說清病人的病症、感覺、起因、病理......病人像主 考官一樣繃著臉聽著,漸漸地露出笑容,最後伸出大拇指讚道:“好脈條,好脈條啊!就你給 治了,下藥吧!”這時,一屋人也都展露出舒心的笑容。
千百年來,中醫就是在這樣的檢測下生存和發展的,這也是自然生成的法則。 中醫的拿手本事是說出病來,說不出來,說的不準,那就沒有存在的理由了。 西醫的看家本領是拿出病來,拿不出來病,讓人看不到,那麽西醫也就沒有存在的理由
了。 於是,中醫要說出病在哪,病症和感覺,病的前因和後果等等。醫生說的必須要與病人
的感覺和症狀吻合,得到病人的認可。比如我聽母親說病人出汗,應明白出汗有很多種,母 親會明確指出病人是在什麽時間,什麽情況下,出什麽樣的汗。於是我明白了盜汗之所以叫 盜汗就是人一醒汗就停。如果中醫說不明白病,說的與病人的感覺和症狀這一答案對不上, 那麽這個中醫就被病人判錯,也就無法將醫生再當下去了。這就決定了中醫注意整體,層層 深入,注重事物間關係,抓住主要問題的特點。
西醫要給病人做透視、化驗、檢測等等,有時還要從人體上摘下一塊組織做病理,或者 幹脆來個剖腹探查,怎麽也得找到病——病變、病灶、病菌、病毒,也就是拿得出、看得見、 測得到的具體的病。這決定了西醫向精微方向發展,因為這是西醫的立身之本。
母親說病說得準,不僅通過診脈說出患者有什麽病,還能說出什麽時候會流行什麽病。
每到春季,母親便會根據她對氣候的感知開方讓我去抓藥,然後配製為成藥,趕在流行 病來到之前早做準備,她說到時現製藥就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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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母親就講“拎著三根手指走天下” ·6·
?有一年春季,母親也是這般催我早做準備。但給我印象頗深的是,她告訴我,這一年春 天得病的將是孩子,症狀是發燒、氣喘,而且燒得兩個臉蛋其中一個臉蛋紅,另一個臉蛋卻 是白的。我不信,發燒怎麽會是半邊臉紅?我從未注意到這一現象。母親指著她開的方子中 一味名為“葛根”的中藥說,這味藥就是這個方子的靈魂,將使療效奇佳。
我把藥買回,粉碎、碾壓、過篩,製成散劑,坐等病人上門。
還沒等病人上門,母親又開方,讓我再準備一付藥。她說,流行病一旦暴發,一部分人會 找中醫用中藥,另一部分人會到西醫院住院治療,而從西醫院出院的孩子將會小臉青白、虛 弱、厭食、啼哭不止......於是,其中的一部分還會再來找中醫治,這付藥就是給他們準備的。
我正在配製第二付藥時,第一批孩子如約而至了。讓我大吃一驚的是:一個個燒得呼哧 帶喘的孩子全是一個臉蛋通紅,另一個臉蛋是白的!
病人來得太多了,我成了藥劑師,忙著分發藥品。很快,第一批藥就分發光了,我又加 緊趕製第二批藥。這時,那些從醫院住院回來的孩子也上來了。一個個小臉青白,啼哭不止。 我又開始分發第二批藥。
第二批藥發放完了,這個春天就過去了。
秋天,母親也是備好藥等病人來。當有病人問起病因時,母親說:“你家是過日子人,過 冬的準備做得太早了,‘十一’就封了門窗,早早就生了火......”病人驚道:“你怎麽知道的 啊?真是這樣的,我家早早就封了窗戶......”
母親不僅提前預見時令病,還根據人們的生活方式預知什麽樣人會得什麽樣病,也是提 前備好藥等病人上門。
母親有個大木頭箱子,裏麵放著幾十個瓶子,裏麵裝著配好的藥,瓶底貼著標簽,寫著 “溫胃散”、“護心丹”等藥名。那時我以為這些藥名是全國一個叫法,可後來在中成藥中我
並沒有見到這些藥,才知道是母親自己的組方。 有時母親不在家,來了熟人喊胃疼,我要是認為這病是從寒涼上來的,也敢包上兩包
“溫胃散”給人吃。但母親有時會把兩瓶中的藥兌配到一起給病人吃,還可以搭配著早晚服
用不同的藥,這我就不行了。
如今的中醫也很少像我母親這樣成批給人治病了。時令病、流行病、瘟疫,是母親做醫 生時需要先行感知的。母親治病很像一個作戰指揮員,分清層次,主戰場、分戰場......她不 僅僅針對一個個來到她麵前的病人,更是針對人群,看人群疾病的整體走勢。
我之所以回憶有關母親治病的事並不純粹是憶舊,任何曆史上的今天都是今天的曆史, 曆史具有今天的意義,而時間是曆史底片的顯影劑,母親當年備受家人責難的、連她自己也 說不清的好多做法,到今天才顯現出意義。我之所以用敘述的方式從我母親開始談中醫,隻 想盡可能展示曆史原貌,我相信形象的信息是全麵的,事實自己會說話,我希望讀者幫助我 解讀其中的意義,或者幫我判斷我的解讀是否正確。
2 母親就講“拎著三根手指走天下”
雖然來找母親看病的人很多,好多人對母親甚至推崇到迷信的程度,但我小時對此不以 為然。
我尊崇的是西醫,這來自父親的影響,父親在大學教書,信奉科學,追趕時代潮流,總 是能最先獲知最新的科研成果,並為此興奮不已。我為父親描繪的科學藍圖所吸引,相信科
2 母親就講“拎著三根手指走天下” ·7·
?學能無限地解決人類遇到的所有問題。如果說科學有什麽問題的話,那就僅僅是時間問題。 西醫就是科學在醫學界的首席代表。 父親對我說,在青黴素發明前,每到春季,病死的孩子扔在郊外,比草捆子都多。看看
如今的人口增長率,就是西醫保障的結果。過去,人們對男人最擔心的是“車前馬後”,對 女人最擔心的是“產前產後”,如今西醫的手術將這個問題解決得令中醫望塵莫及。西醫難 道不夠偉大嗎?我認同父親的說法。
沒事的時候我喜歡逛醫院。醫院可稱作科技博覽會,各種檢測手段之高超,令人吃驚。 我在省醫院看到什麽“肌電”、“射線”之類的大型儀器,已覺得夠登峰造極了,可到北京的 醫院,人家醫生一揮手就是:“去做個基因檢測”。其檢驗報告單上沒有一個漢字,密密麻麻 的全是英文字母、數字符號、配以彩色基因圖譜。我看不懂,可還是久久地看,這些尖端科 技真是太有震懾力了,我怎能不被它震懾得五體投地呢?
西醫院高大、亮麗,先不說能不能治好病,光挨個設備過一遍,便死而無憾了,因為你 可以通過片子、屏幕等親眼看到置你於死地的腫瘤、病毒的形象。西醫直接治病,直接用刀 切割腫瘤,用射線殺“病”......而且各種報告單在你手裏攥著,讓你死也死得心裏明白。
我曾在一套現代化手術室的候診間等候一位專家。護士一會告訴我:“正在打洞。”一會 說:“在造隧道。”一會又說:“開始搭橋。”我覺得這個醫學專家是個地地道道的工程兵,正 在修建新的鐵路幹線。
相比之下,說中醫怎麽原始都不過分。中醫沒什麽設備,一些老中醫甚至就在三尺蓬屋 裏給人看病,設備就是三根手指頭。母親就講“拎著三根手指走天下”。母親的診室就是在 家裏。後來她病了,躺在床上也給人摸脈。
中醫的這種簡便性使母親常在深更半夜被人用車接走,潛入醫院,給腦炎的病人敷藥, 給中風的病人紮針,給要死的人診脈......
中醫的治療手段不過是針灸針、刮痧板、火罐之類。更多的醫生連這些也不用,僅用廉 價的草藥。一位中醫曾告訴我,每一地所生長的草藥就足以治療當地的絕大多數疾病了。母 親雖然沒什麽設備,但看的病卻不少,除了不正骨,不開刀,她什麽病都治,不分科,不分 男女,什麽樣人都有,什麽病都有。經常有剛出生幾天的嬰兒被抱到母親這來,或抽、或燒、 或將死。母親拿一根細細的針灸針,紮紮手,紮紮腳,紮紮肚子,往嘴裏抹點藥,頭上敷點 藥,孩子就好了。母親看嬰兒不摸脈,是看手,看手指上的血管和掌紋等。有時她看過嬰兒 的掌紋後會輕輕歎口氣,我就知道這孩子是智障。
如今,看人們治療銀屑病,治療再生障礙性貧血等病非專家不可,我就感到奇怪,醫生 就是醫生,還分什麽專家?專家的含義是不是單項分高於普通醫生,綜合分低於普通醫生? 可我小時看母親治這類病都是平常病,也是手到病除的病。看如今專家治銀屑病告訴患者絕 不可沾酒,我就想到母親治這病恰是服用藥酒,隻是治療再生障礙性貧血時藥稍貴。記得母 親有一次開了藥方,再三勸一位中年婦女說她 15 歲的女兒得的病得抓緊治,一定不要疼惜 12 元錢,把藥抓了給孩子吃。後來那個孩子死了,母親很奇怪,一打聽,那母親果然是舍不 得 12 元錢,沒給孩子吃藥。
中醫治病缺少設備和手段,這是我小時看到的中醫的缺點。但是隨著科學技術的發展, 看病不是越來越簡便,而是越來越複雜。過去醫生可以背著藥箱出診,現在是救護車拉著病 人到醫院就診。因為在家裏已經看不了病了,便是救護車裏儀器、設備也不少。現在的醫生
3 母親教人把早產兒放在貼近肚皮的位置,再用棉褲兜住,跟袋鼠似的 ·8·
?離不了儀器,所說的大醫院含義就是擁有大量儀器。走好幾個城市的醫院隻是為了確診已屬 正常。我這樣看病時就自嘲說,與其說是用儀器給我檢病,不如說是我檢閱機器。尤為令我 感到奇怪的是,同樣的檢測設備,每到一個醫院便出一種檢測結果,這診斷也就不一樣,所 以好多人就一路看過去,一直看到北京、上海為止。這病看得是不是夠麻煩,夠複雜?這醫 療成本有多大,普通老百姓能這麽看病麽?
小醫院為了生存,就會幾個醫生集資買一台儀器,然後盡一切可能讓病人用上這儀器, 這台儀器賺的錢隻有投資的人才能分成,於是,一個機器一個“坑”,病人到醫院躲得了這 個坑躲不了那個坑,都是坑錢的。
物極必反,看病太複雜了,有時反倒使我懷念起母親那“三根手指走天下”的中醫氣概 了。這使我意識到診斷方式簡單也是中醫的長處,讓醫生走天下總比讓病人走天下要好。
從前給皇上看病的設備也是三根手指頭,與百姓看病無異,皇上治病喝的也是中藥湯。 所以,百姓有羨慕皇上榮華富貴的,卻沒有在治病上羨慕皇上有什麽特殊的。但在沒有了皇 上的今天,卻因治病的複雜程度將人重新劃分出等級來,產生了新的不平等。有一部分反對 中醫的人就是出於看人家在西餐廳吃飯而不甘心自己在小飯鋪吃麵的心理。在生死攸關的問 題上,醫療上的不平等極大地刺激著人們的神經。
有人認為醫療本身具有的趨高性是現存問題的症結,都想找最好的醫生,用最好的藥。 可我認為,人們真正需要的是最好的建議,需要信得過的醫生朋友。從母親的行醫實踐中我 總結出這一點。
3 母親教人把早產兒放在貼近肚皮的位置,再用棉褲兜住,跟袋鼠似 的
現代人對醫學產生了依賴性,有一種生活醫療化的傾向。對醫學的信奉使人們不能“我 的身體我做主”,於是,本是自然的事情也變得不自然起來。
我的一個同學給我講她在澳大利亞生孩子的經曆,聽得我目瞪口呆。感到現代醫學把生 孩子這件事弄得不再是一個自然、簡單的過程,而是一種有如“神六”發射的高科技程序。 我想,我要是經過這樣一個生孩子過程,被激發出來的一定不是母性,而是對高科技的崇拜 之情。
她先敘述產前檢查。我聽了說:“完了,非給你剖腹不可。”我知道這種情況也完全可以 自然分娩,不是非剖腹不可。她說:“是啊,醫生說了,這是必須的。”人家西方醫生還很以 人為本哪,刀口劃在下腹部,還是弧線形,考慮到讓你還能穿比基尼。她說,手術室為抑製 病菌,溫度很低,做完手術又用涼水給她進行了全身清洗。我說:“完了,你非發燒不可。” 她說:“醫生說了,這也是必經階段。”我聽了替她叫苦不迭,誰說生孩子就非得發燒呀?醫 院趕在她發燒之前先給她掛上吊瓶,這樣她就不至於燒死。一聽用藥方法和飲食,我說:“天 啊,你非沒奶不可。”她說,醫生說了,沒奶也是正常的。好在西方服務設施完善,什麽都 想得很周到,孩子喝牛奶不成問題。我聽了不由得佩服西方的高科技真是有本事,硬是把正 常和不正常給顛倒過來,還能給不正常的事鋪出路,使新一代人接受其為正常,我真懷疑, 科技力量能把這條不自然之路鋪多遠?是不是有點越過真理了?
我告訴我的同學,她的確“享受”了一番西方的一流科技服務,但除了挨一頓大可不必
3 母親教人把早產兒放在貼近肚皮的位置,再用棉褲兜住,跟袋鼠似的 ·9·
?的“收拾”外,沒得到任何好處。 我推崇科學,但還沒有推崇到為了享受高科技而心甘情願地把自己的生命交給醫生去整
治的地步。 每年單位體檢,都能掀起一場治病浪潮,因為沒有人是沒有“毛病”的。一位同事按照
醫生的建議把子宮“挖”出去了,闌尾“切”下去了,膽囊“摘”除了,被除掉的還有扁桃 體、蛀牙......醫生告訴她,她身上的痣也應該全部挖光,以防癌變。
醫生拿著我的檢測結果大驚小怪,說我有許多病,還得進一步深入檢測下去。我說,你 們還有什麽
樣的檢測儀器?我患病的數量和輕重程度與你們的檢測能力成正比。按醫生的意思,非 得把我治成各種檢測指標的平均數才行。
西醫的科技手段是如此的發達,以至使西醫的治病成了科技展示。但從相對原始、落後 的中醫角度看西醫又能看出其高科技背後幼稚的一麵。
看一條美國最新科技報道說,發現早產兒放在保溫箱中成活率很低,而要是貼著人的皮 膚給早產兒保溫,成活率卻很高。這讓我說不出的暈。在中國,早產兒的成活率一直很高。 過去的人,穿很寬鬆肥大的棉褲,母親教人把早產兒放在貼肚皮的位置,再用棉褲兜住,跟 袋鼠似的,七八個月的早產兒也多兜活了。美國的最新科技就發現這個?每年春天市場上的 小販都會把要死的雞雛給我,我把它們用布包上放到懷裏,都能活過來。
我不是反對現代生活的醫療化,而是對這種將人與自然越隔越遠的醫療做法持保留態 度,有些擔憂這種生活方式對人的思想意識產生不良影響。
我看西方人就像看他們的牛,看他們的樹一樣,高大、健壯、白皙、純淨、精力充沛。 和他們相比,我們的確是“東亞病夫”。今天的“東亞病夫”也想把自己的“病”摘除幹淨, 也純淨得如西方人一樣。可是,德國人為他們的樹擔憂,沒有一隻蟲子在身的森林,必須靠 定期噴藥來維護,因為它已受不了一場小小的蟲災了。純淨的牛也要靠不可少的抗生素來保 持純淨。西方的人靠醫學把可能的不安全因素盡可能地剔除幹淨,但身體過於純淨究竟意味 著健康還是危險?生活醫療化到底是我們的積極選擇還是無奈退守?
中醫以陰陽平衡論健康。對“病”不是千方百計地找到它、摘出它、消滅它,而是重視 它產生的原因,改變它產生的條件,引導它棄惡從善。這就像中國人看一個人往往不按一個 標準去論人的優、缺點,而是整體地看一個人的屬性。我常常說不出我朋友的優缺點是什麽, 也無法想象從朋友的性格中摘去“缺點”之後他們會是什麽樣。優缺點之分的思維會使一個 人以為改掉自己所有缺點就能讓自己成為一個完美的人。殊不知,改正缺點與成為完美的人 是兩回事。所以,摘去了“病”並不必然地就成為一個健康人。
中醫的著眼點的確不在“病”上,而是在健康上,這個健康概念甚至允許“病”與人共 存。於是,中國人的身體不是純淨的,有“病”、有“毒”、有“菌”。中醫治病,嚴格講, 不是摘“病”、消“毒”,而是引導病、毒,以病治病,以毒攻毒,生、克、製、化,扶弱抑 強,固本強精......
可是,醫療生活化已成為年輕一代人的生活模式,他們已經習慣“科學”而自覺排斥自 然。多數年輕人視自然為敵人,視科學為保障。我同學的兒子從大城市來我家,我給他做 自然食品,他拒絕食用,指著蒸熟的土豆說:“馬鈴薯皮有毒,不能吃。”我問:“那你吃什 麽?”他說:“我要吃火腿腸。”我問:“火腿腸中的那些添加劑就沒毒麽?”他說:“人工合成
4 可母親說:中醫無“絕活”。她寧可把本事帶進棺材,也不傳給我 ·10· 的化學產品是無害的。”存在決定意識,身在科學中,便成科學人,今後出生的孩子會不會
覺得環境汙染也是正常的?
4 可母親說:中醫無“絕活”。她寧可把本事帶進棺材,也不傳給我
母親的醫術的確讓人找不到攻擊她的口實,就連在她身邊的我和我父親也不得不佩服她 常能把被西醫宣判死刑的病人救過來。
於是,我產生了一個投機取巧的想法。我想,西醫是看得見摸得著的,學了就能會,中 醫有點不好學,如果母親能把她的“絕活”傳給我,我不就可以在醫學上走捷徑了嗎?
我把這想法跟母親說了,我想她會抓住我想學中醫這一機會,把她的畢生所學傳給我。 可母親說:中醫無“絕活”。她寧可把本事帶進棺材,也不傳給我。
母親拿出一遝書,都是《傷寒論》一類的中醫經典,差不多與我等身高,說讓我先將這 些書都背下來,然後才教我本事。
母親太不講究教學方法了,怎麽也得循循善誘才是呀。她也不想想當時我正身處科學高 速發展時期,科學把世界改變得日新月異,令我眼花繚亂,目不暇接,如何接受得了古老的 陰陽五行呢?我想,陰陽五行是古人在沒有探測手段時所做的無奈的比擬方法,樸素就是簡 單的尊稱,現代科學一定能提供出比陰陽五行更好的理論。那時代雖然還沒有“發展就是硬 道理”之說,但我堅信,隨著科學的飛速發展,中醫占據的地盤最終會完全讓位給西醫,如 果我用背下一遝古書的時間和精力去學習科學的話,將會有更大收獲。再說,我絕無在不研 究透科學之前去搞陰陽五行之理,我應該全力推進科學發展。
這疊書我也背了幾本,藥性、湯頭和辨證,我認為這就足夠了。可母親卻說我僅僅知道 這些比什麽都不知道更糟糕。母親說,學中醫必須打下堅實的基礎,那就是背經典,而一知 半解就會成為害人的庸醫。
我之所以沒學中醫可能與我過於理性有關,因為我看不到從醫途徑。 “文革”前,有個年輕人病得要死,是母親救活了他,他覺得中醫很神奇,就跟著我母 親學中醫。他是真聽話,把那一遝子書全背下來了。他聰明、能幹、要強,可終其一生也沒
有找到從醫之路。他後來做到一個大型國營廠的廠長。晚上回家,家中就坐滿等他診病的人。 可他不是醫生,沒有處方權,我曾聽他傾訴這一痛苦。我可不想做有醫生的本事,卻沒有醫 生權利的人,不想與那個廠長同一個下場。
我曾有一個能夠成為醫生的機會,我抓住了,可母親迫使我放棄了。
在我們城東邊有一個不為人知的荒涼濕地。有一年冬天,湖心島上的一個老太太得了急 病,方圓百裏沒有一個醫生,隻得騎馬到幾十裏外的軍馬場向獸醫求救。年輕的獸醫趕去, 用給馬治病的藥和注射器給老太太救了急。事後,這個年輕人到母親這來討教,母親給他拿 藥治好了老太太的病,又給村裏好多人治好了病。
我 17 歲中學畢業時,這個村就要求我下鄉到他們村裏去做赤腳醫生。我考慮了一番, 答應了。可母親堅決不同意。雖然母親是醫生,可她自己的身體極弱,離開我的照顧她也真 是難以活下去。
在那個年代,作為個人,沒有現今的生活之憂,不用考慮謀飯碗的問題。當時隻是聽毛 主席的話,想做個有用的人,像對待其他技能一樣,我掌握了一些醫學技能,除了針灸之外, 西醫的測血壓、注射、聽診、急救什麽的,也學了一些。母親不善言談,她不能說服我學中
?
5 從母親的行醫方式上,我不僅看到了她師傅的影子,還隱約看到了那條千百年來中醫人走過的道路·11·
?醫,又堅決反對我從技能層麵上接受中醫。當時我不理解她反對的真正含義是什麽,中醫難 道不是技能麽?既然我可以從技能層麵學西醫,為什麽不能這麽學中醫?從我當時所形成的 學習觀點來看,中醫是不可學的。這樣一來,與其背一遝子舊書,不如讀一遝子新書。背舊 書不一定有學問,讀新書卻會有知識。於是,理所當然地,我走向了科學。
麵對強大的科學攻勢,母親便是想拉自己的女兒學中醫也是不可能,由此可以看出,學 習不能是強迫的,人首先要受社會環境影響,母親如果 17 歲時處於我那個時代,她也不會 投到中醫門下,也會去學西醫,所以說真正的學習是出於自然。
母親自己接受中醫的過程十分自然。母親體質極弱,屬於先天不足後天虧損那類的,十 幾歲時,連一條橫道都跨不過去,走幾步就要昏倒,還曾一度失明。家有後娘,無立足之地。 可能是出於求生的本能,她摸到當地一位著名的老中醫處,跪倒在地,磕了三個響頭,誓死 學醫,就此拜師。是中醫救了她的命,也賦予她生存的本領。我想,正是基於此,她的中醫 立場才一直堅定,她的行醫方式才沒有偏離中醫的傳統。母親的師傅能在那個年代破格收下 一個女弟子,是不是也看到了這一良好的學習動機呢?
母親是 1924 年生人,17 歲學中醫,24 歲開始走鄉串戶獨立行醫。新中國成立後,國家 集中年輕的中醫上西醫院校,統一接受係統的西醫培訓,因此,要真是講學曆的話,母親是 出自西醫院校。在培訓過程中,大批中醫改學了西醫,走出校門後當了西醫。母親也會西醫 的診治方法,她也用聽診器。我女兒小時候發燒,我想知道她是不是得了肺炎就貼著她的胸 和背聽“幹囉音”、“濕囉音”,就是母親教我的。在母親的書架上,有成套的西醫解剖、生 理、病理的書籍。我是從母親的藏書中了解巴甫洛夫學說的。母親有許多轉做西醫的機會, 但她總是微笑地搞她的中醫,不為大勢所趨。
5 從母親的行醫方式上,我不僅看到了她師傅的影子,還隱約看到了 那條千百年來中醫人走過的道路
母親學醫時,每天早晨三點鍾起床,做師傅全家十一口人的飯,燒火時還背著書,她把 師傅指定的書全背下來了。那時她接觸不到科學技術,也沒有別的哲學思想分心。一對一的 師承教育為她打下了堅實的中醫基礎。這樣的學醫條件是後來的我和我女兒所不具備的。
母親背了醫古文書,得了師傅的言傳身教,形成了堅定的中醫信念,此後她的一生就是 她師傅精神財富的傳承者。雖然我不認識她的師傅,不善言談的母親也不會過多地向我描述 她的師傅,可從母親的行醫方式上,我不僅看到了她師傅的影子,還隱約看到了那條千百年 來中醫人走過的道路。
母親受師傅的影響是不自覺的,內在的。我曾覺得母親不太了解她的師傅,因為我提出 的關於她師傅的許多個為什麽,她都回答不出。她的師傅不貪財,憑他的醫術,想要發財不 是難事。他全家十一口人,生活儉樸,粗茶淡飯。他的大兒子也跟他學醫。他死時,把他的 醫書、藥櫃等物均分成兩份,給他大兒子一份,給我母親一份。母親把她師傅這些東西一直 保存著,我小時候就是用她師傅留下來的藥碾子壓藥。我覺得母親的師傅很了不起,在舊社 會,能收女孩兒做徒弟,還與兒子一視同仁,讓我十分佩服。
母親受她師傅這一影響很深,她說,醫生因給人看病而發了財就是缺德了。所以,母親 掙了錢就用於備藥,然後再舍藥給窮人,這正是她師傅的做法。
5 從母親的行醫方式上,我不僅看到了她師傅的影子,還隱約看到了那條千百年來中醫人走過的道路·12·
?每當有流行病或瘟疫發生,母親的師傅就當街舍藥,分文不取。母親說,有一年鬧霍亂, 師傅當街支口大鍋,裏麵煮著藥,排出幾張木床,看到有人打晃過來,就扶倒在床上刮痧, 然後往人身上澆瓢熱藥湯,再給喝一碗熱藥,這就救活一個。全家上陣,累得要死。
乘人之危,發國難財,對母親的師傅這樣一個醫生來講是不可想象的。我想,她師傅也 是從自己師傅處學來的吧,這也應該是中醫的一個傳統吧?從母親的敘述中,我沒看到當瘟 疫暴發時舊政府有什麽作為,都是那些植根在民間的中醫自發地行動起來履行一個醫生救死 扶傷的天職。
我上中學時,中學分成三個班,分別學醫學、農機和種植養殖。我被分到了醫班。學一 段時間後就跟醫療隊下鄉。母親就給我帶藥下鄉,要我舍藥。母親年輕時是遊走鄉間的郎中, 她熟悉農村常見病類型,所以給我帶的藥都是有針對性的,並仔細告訴我如何舍藥。可我那 時才十幾歲,做什麽事都不太用心,母親的話聽一半忘一半,到了農村要用時才發覺好像什 麽都不清楚。
我看到一些批評那時醫療政策的言論說,農村的“赤腳醫生”什麽也不懂,根本治不了 病,純粹是糊弄人。這話要是從我當年的情況來看的確是不錯的。我真的是什麽也不懂,背 個藥箱子滿村亂跑,玩心比工作心大,做不到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可我也跑遍了所有有病 的人家,能向醫生匯報誰家有什麽症狀的病人,還能提出我的意見供醫生參考,也能跑到病 人家傳達醫生的醫囑,同時宣傳衛生常識等。我懂得不多是真的,我治不了病也是真的,但 如果說我沒用我可不服。我是醫生的調查員、通訊員、宣傳員......醫生下醫囑,是我走到各 家去給病人服藥、打針、做理療,我覺得我是真正的衛生員,怎麽能說我沒用,是糊弄人 呢?我們現在“大醫生”不少,可在醫生和病人之間充當我當年角色的人不多,護士隻是單 純執行醫囑,怎能像我那樣搜集情報,放大醫生的作用,讓人們看到我就感到與“大醫生” 取得聯係了呢?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就站在了醫療衛生工作的前沿,直接接受生活教育,如果 我最終能當上“赤腳醫生”,我還能總不會看病治病麽?所以,我一直不認為毛主席在這件 事上做錯了。
“赤腳醫生”的培養方式在我看來就是一次中西醫結合。在這個問題上我不以成敗論英 雄。西醫那種學校式的廣泛“複製”人才是“赤腳醫生”產生之始,隨後將他們播種撒到農 村大地上讓他們尋找生機又是中醫式的生存方式。這有點像在室內大盆裏讓種子齊刷刷地發 了芽,再拋到大地上一樣,如果土壤條件好,當然可以早熟,如果條件不好,反倒白瞎了這 種子。而中醫有點像野生種子,不輕易發芽,一旦發芽就有生命力。
由於接受過西醫培訓,所以,母親幹起西醫來,也挺像那麽回事,脖子上掛著聽診器, 也會用西藥,也會注射,也會看片子......但她骨子裏卻是師傅鑄就的中醫。
20 世紀 50 年代,在一般工人月工資隻掙三十幾元錢,八級工匠才掙六十幾元時,母親 是大醫院裏拿九十幾元月工資的醫生。母親性格溫順,待人親切,同事關係和醫患關係都很 好,醫術又高,著實說在醫院工作應該是得心應手,遊刃有餘。
可是,醫院不適合母親,或者說,西醫院的模式不適合中醫。母親的工作方式是她師傅 那種作坊式的。像我前麵說的,她是根據氣候的運行,在流行病暴發前備好藥。可醫院不可 能允許她這麽做,她用藥又活又廣,但醫院進藥有限。母親的許多常用藥是毒藥、禁藥,正 常配給醫院,醫院都不敢要。母親又總是抑製不住自己製藥的衝動,這些在醫院都是不可能 實現的。醫院的分科更是限製了她,因為她是綜合性治療。總之,因為她有過獨立行醫的體
6 母親給一個女人診過脈後並不開藥,隻聊天 ·13·
?驗,在醫院裏工作就感到捆住了手腳。於是,母親毅然放棄了在大醫院的工作,辭職回家, 又幹起了家庭作坊式的診所。
從我母親那一代開始,想要堅持中醫就得頂住社會主流的排斥,頂住家人的不理解,甘 於清貧和寂寞,沒有強大的精神力量怎能做到?
6 母親給一個女人診過脈後並不開藥,隻聊天
在母親的作坊裏,我在她的指揮下製藥,製湯劑、散劑、丸藥、膏藥、藥酒......
那時,我不喜歡自己一身的藥味,時常為自己一身藥味而難過。沒想到,幾十年後的今 天,到中醫院或路過中藥店我都要做深呼吸,就像現代人到氧吧吸氧一樣,中藥味能打開我 全身的細胞,可能就是那時候被“毒”化了,至今留有毒癮。
即使是小時候,我也能看出母親不適合在醫院行醫。當有中年婦女領著病懨懨的女兒來 看病,診過脈後,母親就把中年婦女拉到一邊說:“你這當媽的糊塗,該給姑娘找婆家了,不 要等出了事......”
著實說,母親的性格不適合做媒婆,但母親卻為此沒少給人撮合婚姻。後來我繼承了母 親這一傳統,12 歲時就給人做媒。一男一女分坐在我兩邊,拿逗我說著話。說著說著,兩個 人一起走了,把我扔下了。婚禮上,他們總說是自由戀愛,把我這個媒人給忘了。而後來, 我把人家把我忘了視為做媒的最高境界。我父親極力反對我和母親“管閑事”,他說,做人 有兩大原則,一不保媒、二不薦醫,保媒和薦醫這兩樣都是落埋怨的事。但我知道,好多好 姑娘在青春期把控不好會一失足成千古恨,這與道德品質無關,適當地幫她們一把,有益她 們一生。我看《西廂記》,看張藝謀的《我的父親母親》,看到的就不是愛情,而是發情。因 為與我在母親診所裏看到的情況是一模一樣的。
有一位叫小珍的姑娘,反應強烈得讓母親和幫助母親的我沒少費心。她媽媽除了暴打她 沒有別的辦法。她甚至不能好好地處對象了。曾有一個很不錯的小夥子與她相處,她不敢讓 自己媽知道,就把男朋友領到我家。母親為了促成他們的婚姻,留這小夥子吃飯。我陪這個 小夥子下棋。小珍不去幫我母親做飯,老是過來往這小夥子身上貼。當時我才十二三歲,把 我恨了個牙根疼。從我家吃完飯出去,兩人到城外散步,她往玉米地裏拉這小夥子,把人家 嚇跑了,再也不肯見她。越是遭到拒絕她越瘋狂,除了母親極力安撫她,人們全嘲笑她。最 後隻有一個病歪歪的、做過大手術、無爹無娘、身無分文的小夥子沒跑,被她拉上了床—— 這個床在她上班的紡織廠女工宿舍。女工們故意等到時候,領著保安,砸開房門,把他們堵 在屋裏———她隻好與這個男人結婚。婚後生活很艱難,再後來聽說她削發為尼,出家了。
也有一些中年婦女,輕佻,放蕩,看到男人眼睛就發綠。有一個婦女來看病,說她夜夜 夢與鬼交。母親這邊正給她開方呢,她看到我父親在裏屋躺著看書,就蹭過去要躺在我父親 身邊。我大怒,可母親隻是琢磨方子,並不理睬她在幹什麽。
這些情況使我小時候不認可我母親的診所是醫院,也覺得她做的許多事情不屬於醫學範 圍。便是在今天,這類情況在醫院也很少見。
中醫沒有心理學這一科,但母親在她行醫生涯中,一直沒有把這心理的、精神的疾病從 她的醫療範圍內剔除出去。她沒學過心理學,也不懂哲學,她僅靠她所學的中醫理論去處理 問題。母親對精神類疾病的態度和看法與西醫有很大不同。我一直關注西醫對精神疾病的研 究。母親去世 30 年了,這期間心理學發展是極為迅速的,可我發現,其科研成果並沒有超越
7 母親對自己沒有十二分把握的病輕易不給治,不把病耽誤在自己手裏 ·14·
?母親所在的中醫認識範疇。我在母親診所見到的好多現象西醫並沒有談及,其解釋並不比母 親解釋的合理。
母親治不孕症很出名,許多人來找她治。有一次,她給一個女人診過脈後並不開藥,隻 聊天。我那時對母親看病不感興趣,坐在一邊看我的《十萬個為什麽》。那年代一般醫院還 沒有心理醫生一說,更沒見過心理療法。病人是位中學老師,很高雅的。談著談著,突然那 老師大驚小怪地一喊嚇我一跳,她拍手叫道:“天,我明白了。這麽說,那些有作風問題的女 人是因為有生理方麵的要求?”那時還沒有“性冷淡”這一說法。母親診脈摸出來了,正在 啟發,誘導她,她這是剛開了竅。
我在工廠當學徒工時,有一位女同事患有不孕症,丈夫嫌她不生育,要與她離婚,她不 肯,被丈夫打折了三根肋骨,她悲痛欲絕,哭天喊地。我們女工團結一致地同她丈夫作鬥爭。 回家時我很氣憤地向母親敘述這件事。母親卻平靜地說,這麽打就好,年底就能生兒子了。 我聽了,覺得母親這話真是毫無道理,兩口子往死裏打架還能打出兒子來?太荒唐了。
果然,年底同事就生了個大胖小子,兩口子抱著樂得合不攏嘴,我也驚奇得合不攏嘴。 可此時我卻無法問母親這是怎麽回事了,因為母親已經去世了。
經過幾十年的琢磨,我也琢磨出其中的道理。我一個朋友患有不孕症,一輩子沒生孩子。 她與丈夫頭半生相敬如賓,沒紅過臉。可到了更年期她卻一反常態,對丈夫大打出手。她對 我說:“我忍了一輩子,憋了一輩子,再裝下去我就要瘋了。”我遺憾地說:“你早打啊,早打 把心中的壘塊撫平還能生兒子,你打晚了。”所以,我也像我母親一樣,人家兩口子打架我 不輕易勸架。我曾做過婦聯的權益部長,專管維護婦女權益。經常有婦女被打而來求助的, 我總是詳細了解情況,不輕易下判斷,慎用法律武器。老百姓常說的“清官難斷家務事”, 就是把清官的理性擋在了家門外。因為這裏有很微妙的心理因素,有不為我們所知的東西需 要我們認真加以研究。
7 母親對自己沒有十二分把握的病輕易不給治,不把病耽誤在自己手 裏
也有母親治不了的病。一個姑娘圓臉、高大、漂亮,看上去很健康的。母親號完脈,將 姑娘的媽拉到一邊說,我治不了這病。現在我知道,這是白血病,那時沒有化療和放療,更 沒有幹細胞移植,無論中醫還是西醫都沒有把握。
母親對自己沒有十二分把握的病輕易不給治,不把病耽誤在自己手裏。但對於治了一圈 治不好,病人家苦苦哀求“死馬當活馬醫”時,她並不是拿不出辦法。她有個櫃子裝一些特 殊藥,其中毒藥居多。她用這些藥就是“以毒攻毒”,往往內服外敷,還有許多禁忌。我記 得藥裏放紅汞時就告訴病人絕對不能吃小米飯。到現在我也不知道為什麽。
自從西醫東進後,中國就與別國不同,有了治病上的中西醫選擇,又有了醫療事故一說。 由於追究醫療責任的標準是西醫的,中醫的理論與西醫是“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為了 自保,中醫通常會先讓西醫下“死馬”鑒定,然後再“死馬當活馬”治。如今人們在攻擊中 醫時說中醫不能治急症、重症,因此不是主流醫學。這種觀點我不認同,這是拿結果當原因 說。如果中醫院每天都像西醫院死那麽多人,死亡證明怎麽寫?醫療官司怎麽打?西醫居醫 界領導地位,我的工作經驗是遇事先用領導說的辦法,等領導的辦法不好使而他再拿不出辦
7 母親對自己沒有十二分把握的病輕易不給治,不把病耽誤在自己手裏 ·15· 法時我再悄悄地用我的辦法。如果你批評我為什麽不在領導拿出辦法之前用我的辦法,結論
是我無能,我會認為你是從外星球來的。
既然西醫一統了診斷權,於是,母親常勸病人先去找西醫治,其實就是要西醫的診斷。 如果病人不肯去找西醫,或找了西醫沒治好又回來了,母親才肯下猛藥用中醫的方法治療。 中醫在治病上力求四平八穩的做法以前我以為是我母親的個人做法,後來才明白這是中醫人 的共同做法,這不是中醫的無能而是中醫的無奈。如今,同是西醫院,如果遇到治療風險大 的病人西醫也推諉,好多病人就是在不停轉院的過程中耽誤了搶救時機。
正因為這樣,在中國大地上經常會發生一些讓人匪夷所思的治病故事。我一個朋友,他 女兒在五歲時得了腎病,在當地醫院治、到省院治,最後到北京長年住院治。這些治療隻是 為了延緩孩子的病,為的是能堅持到 12 歲才可以換腎,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辦法。為了給孩 子治病,他傾家蕩產、負債累累。為了讓他散散心,能找到他時,我們就請他出來吃點飯, 喝點酒。他總是一杯酒下肚就伏在桌上哭。眾人給他捐錢,給他攬活,想法增加他的收入。 大家認為他會讓這個病孩子拖垮的,應該另做打算,就推舉我去跟他談。我小心翼翼地跟他 說,這個孩子也算是治到家了,再生個孩子吧......沒容我把話說完他就急了,表示絕不放棄 這個孩子另做打算。我隻有歎氣,無可奈何,等待最後悲慘結局的到來。可就在這時,事情 發生了一個戲劇性的轉變,我們當地的一個老頭,祖傳一個方,隻治腎病中一種類型,我這 個朋友在有病亂投醫的心理支配下就給孩子用上這藥了。結果這麽大的一個病,就像治個感 冒似的就好了,好得讓人難以置信,什麽後遺症都沒留。後來我看到這個孩子,不僅健康, 而且頑皮。我問這孩子怎麽比別的孩子活躍?她父親說,這孩子小時候整個接受的是醫療教 育,也算是特殊教育了。
西醫現在雖然是“大醫生”,但其醫術也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難道大地上生長出的隻 有西醫是苗,中醫就是應鏟除的草?官僚主義便是在學術界也會自發地生長出來。
出差住店經常能遇到外出求醫的人。高度的緊張,巨大的精神壓力,往往使他們無心顧 及別人。有一天半夜,我爬起來,拉開燈,對同室另一個女人說:“你起來吧,反正你成心不 讓我睡,我就不睡了,你說,你這麽大聲唉聲歎氣是怎麽了?”她說她第二天就入院開刀, 心裏十分害怕。我忘了她說她是什麽病了,反正她說完她的病,我說你這病也用不著開刀啊。 然後我給她出了個什麽招,第二天分手各奔東西,也就忘了這事。
幾個月後她給我來封信,說按我說的辦法把病治好了,高興得不得了,特地告訴我一聲, 說我是她的貴人,把我讚得神乎其神,我卻怎麽也想不起來是怎麽回事了。
我在街上遇到一個幾個月未見的朋友,問他這幾個月做什麽去了?他說治病去了,得了 白血病。我驚訝地看著他,怎麽也看不出他是白血病人。他說他住進了天津血液研究所,醫生 說他至少也得做 4 個療程的化療才能使病情穩定。在第一個療程中,他不停地收集信息,並 進行全麵分析,第一個療程一結束,他就不告而別,從醫院逃跑了,獨自跑到從研究所聽來的 一個中醫處吃上了中藥,把病治好了。他得意地說,他沒花多少錢就把病治好了。看他治白 血病竟像治個普通病,不由得想,如果他是個西方人又往哪裏逃呢?中國的事真是有意思。
我認識一位老醫生能治癌症,前年去世了。我曾親眼看他把我朋友父親的肺癌治好了。 他的治法是前胸後背敷藥帶喝藥。朋友的父親開始不信,不肯用藥,朋友跪在地上舉著藥不 起來......病治好後,醫院說一定是診斷錯誤,不可能是治好的。朋友的父親氣壞了,要和醫 院打官司。他說,照這麽說,我對單位說我得癌了不成了欺騙組織了嗎?
?
8 我母親可真夠聽話的,就這麽讓師傅安安靜靜地餓死了 ·16· 8 我母親可真夠聽話的,就這麽讓師傅安安靜靜地餓死了
我一個朋友,他是少有的好人,總是盡心竭力地幫助別人卻不求一分回報。他不抽煙, 不喝酒,連茶都不喝,所以想給他送點禮都沒東西可送。一天,別人告訴我他從北京做了口 腔手術回來了,正在鬧絕食,讓我去勸勸。我很痛心,讓這樣的人死了的確太可惜,可怎麽 勸呢?這不是勸的事,怎麽也得借助點什麽。
我從一個農村老太太那弄來一瓶用野獸油脂配製的藥膏,拿到病人床前,告訴他抹上這 藥可緩解疼痛,並勸他努力吃點東西......見我一副誓不罷休的樣子,他伸手要來紙筆,寫了 三頁稿紙,這是他的絕筆,此後他再沒寫一個字。他寫得很明白,他得的是口腔癌,家人簽 字做了手術,將整個上齶切除了,他說不了話,不能吞咽,疼痛不堪,這樣的生命還如何存 活?有什麽意義?他寫道:“請讓我安安靜靜地死去。”他絕食九天而死。
這之後,對危重病人,如果是我的好友,我往往不是救,而是幫助他們速死。我知道我 這麽做是不給自己留後路了,我沒有理由讓朋友們速死,而輪到自己那天卻貪生怕死。我想, 我這樣做就是等到我那天,朋友和女兒會如法炮製,替我了斷。
看到巴金的艱難死亡,我的心情有說不出的複雜,巴金是多麽敏感、細膩的一個人,他 從前經受的所有苦難和淩辱都抵不上後來不允許他死亡帶給他的羞辱來的大。巴金年輕時推 崇西醫,曾立誓說把自己的生命交給西醫去處置。西醫把他的氣管切開,吃東西是從鼻孔直 接插到胃裏去,不能動,不能說話......
由此,我想到了母親師傅的死。
母親說,她師傅在過了 60 歲生日後,收拾幹淨一張床,交給我母親一個蠅甩子說:“別 讓蒼蠅落我身上。”然後躺下,絕食七天而死。
我追問母親:師傅為什麽要死?是生病了嗎?是厭世了嗎?是信仰什麽教嗎?母親說都 不是,師傅隻說,人活 60 就可以了。可我覺得這話站不住腳。對中醫來說,60 歲正當年, 正是經驗豐富,大有作為之時,怎可以死呢?我一直認為母親太女人,給你蠅甩子讓你趕蒼 蠅,你就趕啊,師傅說要死,你就讓他死啊?便是大家都認可了,你也不能認可啊,你得勸 啊,哭喊啊,給他灌米湯啊!母親說,那不行,師傅要安靜。我母親可真夠聽話的,就這麽讓 師傅安安靜靜地餓死了。
多年後,當我看到母親對待死亡的安詳態度,才意識到母親在為師傅驅趕蟲蠅的那七天 裏已經接受師傅對死亡的態度了。中醫給了母親一個順應自然的生活態度,一個淡泊的心境。 她的師傅一生不求財、不求利、不求名,便是對生命也是適可而止,早早撒手。這一人生態 度對她產生了深遠影響,母親和她師傅的做法一脈相承。如果母親執著於生命、執著於青春、 執著於名利,她怎能做到在醫治病人時因勢利導、順其自然、舒理氣血、平和陰陽?
看到現代人對生命不顧尊嚴地執著,看到西醫為了配合人們的這一執著而采取的一係列 超出一般人心理承受能力的搶救措施,我隱約地感覺到母親師傅的死似乎有點道理。
巴金提出過安樂死,但沒人理睬他。當巴金再一次被搶救過來後,他萬分無奈地說了他 人生最後一句話:“我願為大家而活著。”這是何等的悲憤?我們活著的人能承受得起巴金為 了我們而這般活著嗎?
在巴金不能說,不能寫,頭腦又很清醒的這六年裏,不知他躺在床上是否想到了他年輕 時的話?他對這一處置是否滿意呢?
?冰心晚年為自己製了一個印章,上書一個“賊”字。她解釋說,孔子說老而不死是為賊。
8 我母親可真夠聽話的,就這麽讓師傅安安靜靜地餓死了 ·17·
?我想,現代人能理解冰心的用意嗎,會不會認為她是在作秀? 我感到孔子之所以這麽說也是有他深刻的人生體會的。過去的人對死亡不像我們現在人
對立情緒這麽強,這樣拒不接受。小時候看一些剛剛 60 搭邊的人就開始納個鞋底,備塊布
料,穩穩當當地為自己備壽衣了。記得母親給我一塊很漂亮的絨布讓我送給我奶奶的姐姐做 “裝老”鞋麵。老太太得到我送的鞋麵的確是非常高興。可如今我敢給誰送壽衣麽?現在人 給長輩備壽衣是躲著、藏著的。我一個朋友的公公病了,不肯吃飯,朋友讓我把放在我這兒
的壽衣給她送過去。一看到壽衣,她公公嚇得立馬就吃飯了。 過去的老人時常晾曬壽衣,過年時還要拿出來穿一穿,這是多好的死亡練習啊。我家鄰
居有個老太太,她在大衣櫃旁邊睡覺,夜裏覺病,自己把壽衣穿好,早晨家人起床,看到老 太太穿戴整齊,已死多時了。
我爺爺是在給人寫完一幅字後,坐在桌旁,手扶著頭,閉目休息時死的。我奶第一遍喊 我爺吃飯時,我爺還問是什麽飯菜,第二遍喊時我爺沒應,我母親過去搭脈,對我父親說, 咱爹沒脈了!我奶過來告訴我母親把孩子抱到鄰居家去,讓我父親出去通知親屬。等大家來 時,我奶已將我爺擦洗幹淨,壽衣穿戴整齊了。
從前 80 歲的人死了是喜喪,孝上要帶紅,可以演奏歡樂的曲子,大家會有幸福感和人 生滿足感。可如今,一位八十多歲的老太太發病,拉著我狂呼:“救救我啊!”這真是給我出 難題,都沒有陽壽了,讓我如何救你?人可以不活在歲數中?
我一個朋友不知怎樣才能使將死的母親高興,便買來高檔壽衣展示給母親看,她母親卻 沒有如她奶奶當年那樣看到好壽衣就微笑著死去,而是厭惡地扭過了頭。
因這一態度,人生最終竟是一場悲劇。
人類麵對死亡已幾百萬年了,好像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恐懼、拒絕。是西醫給予人可以 不斷延長壽命的感覺所致,還是科學給予人可以不斷戰勝病魔的信心使然?還是醫生冷靜到 近於冷酷的態度給人造成的心理壓力?
在人類對自己的認識能力已相當自負的今天,卻認為死亡是不自然的,是強加給人類的, 從內心裏不承認死亡是人生的一部分,這難道是人類認識的進步?
和一個八十多歲的老太太去醫院,她不肯從太平房門前過,說是厭惡。我感到奇怪,難 道死亡不屬於她?八十多歲的老人不肯死,厭惡死,悲號著去死,讓我覺得不太對勁,也使 我在臨終人麵前不知所措。如果我奶和我母親不是安詳地離開人世,而像被魔鬼抓走似的悲 天愴地,我會在什麽心情下繼續生活?
有時我到醫院去,心情很複雜,不怕死的人到醫院看過都得怕死。死太痛苦了,開腸破 肚的,電擊心髒的,切開氣管的,插呼吸機的,放、化療的......渣滓洞裏的酷刑也沒有這麽 多種。
我對女兒說,我不行時你不要把我送到醫院,不要幹預我的死亡,我要自然死亡,我相 信自然死亡沒有在醫院死亡那麽痛苦。誰想當西醫與死神鬥爭的武器誰去好了,我不當。
便是西醫自己也不是不畏懼這種鬥爭的。我認識一位醫院院長,年富力強,極具工作魄 力和挑戰精神,超強的工作壓力使他肝癌變。
他的同學和朋友們都是全國各大醫院的專家、骨幹,他們共同研究決定:換肝。
這對我們一般人來說是不可想象的事,但他們做起來卻極有效率,很快就萬事俱備,他 躺在了手術台上。我相信這是由一群中國素質最高的醫生組成的手術團體,奇跡將在他們手
9 姑娘誓死要嫁他,把個爹媽氣得要死,大家暴打了這男人一頓 ·18·
?上產生。 手術刀剛剛劃向腹部,意外發生了,院長死了!死於意想不到的腦主幹血管突然破裂。便
是躺在手術台上竟也無法搶救!多大的思想壓力,乃至壓破腦主幹血管?他可是相信科學的醫 院院長啊!
人得有多麽強悍的神經才能經得住醫院的治療呢?
我的一位同事得了白血病,因做了幹細胞移植而存活。和她一起進無菌艙做移植手術的 共是九個病人,以五個月走一個的速度先後離開人世七個,最後一個離去的不是死於白血病 複發,而是跳樓,因為受不了複發的恐懼,精神崩潰了。
我陪同事去見她的主治醫生,他坦言:我給你做完了幹細胞移植對你就再也無事可做了, 複發不是我能控製的。他十分自然地說,你去找中醫吧,看看他們有什麽辦法。
說到移植,談何容易?高昂的費用不說,我那白血病同事一動就罵我:“我是讓你坑了。 你說成活率是 48%,你看看,有幾個活的?你看我這是怎麽活的?”我說,你不能太講生活 質量了,你得想,好死不如賴活著。
小時候隨奶奶去探望絕症親屬。病人往往幹幹淨淨地坐在床上,奶奶會對病人說:“你剛 強能幹一輩子了,現在搬個枕頭歇歇吧。”奶奶和病人談死亡,談後事的安排料理,談人這 一輩子......
我去取化驗單,見一個女人捧著化驗單哭泣,說是出現癌變。我把我的化驗單遞給她, 上麵寫的是一樣的。我們都知道自己會死的,可我們為此天天哭泣嗎?我們似乎不能自然地 接受死亡了,好像死亡是強盜,是來掠奪我們的。這使我們上醫院去探望臨終病人時如同與 階級敵人劃清界限,我們已經不會得體地對待臨終的親友了。
雖然我們在生理上能夠死亡,在思想意識上卻把死亡屏蔽了。 這讓我想起我奶奶當年的一句話:“現在人是怎麽回事,怎麽好像都忘了死呢?” 在母親的師傅絕食期間,全家十多口人,各自該做什麽就做什麽,我母親安安靜靜地為
師傅驅趕蠅蟲,師傅平靜地赴死。相對於巴金的長壽則辱,母親師傅死的有尊嚴。 我的一個同事得了肺癌。他把診斷書挨個給我們看,讓我們想象上麵寫的名是自己。輪
到我接過診斷書時,我就想象這上麵的名字是我,感覺如同接到流放通知...... 我的另一個同事得肝癌死了。他平時是一個謹小慎微的人,可他對自己的病所表現出來 的平靜讓我很敬佩。他說,他也畏懼死亡,當夜深人靜時,當他獨自麵對死亡時,恐懼使他 發抖、哭泣。但當太陽升起時,他知道這一天他是活的,他要把這一天當活人過,所以他上 班,他還是把他的疼痛當平時的胃疼,他還像平時那樣與我們開玩笑。他死時我們全去火葬
場送他。 西方接受科學,也接受上帝,這使他們避免了“死到臨頭便發狂”。但在中國,科學的
唯物主義徹底到信上帝是傻瓜的同義詞。人們除了自己的生命外認為什麽都是不真實的,於 是,走向極端自私,走到了唯物的反麵。人的設計似乎不太適合直麵科學,在人和科學之間 如果沒有上帝參與,也需要一種文化嗬護人類軟著陸,就這麽直接地把人類摔給死亡不行。
9 姑娘誓死要嫁他,把個爹媽氣得要死,大家暴打了這男人一頓
母親有心髒病。當最早的速效救心丸還是從國外進口的稀有藥時,我母親就有,是我舅 舅從國外弄來的。為此,我怨恨過舅舅:“你姐姐什麽性格你不知道?你怎麽會把藥交給她而
9 姑娘誓死要嫁他,把個爹媽氣得要死,大家暴打了這男人一頓 ·19·
?沒告訴我?你應該把藥交給我!”母親不僅沒用過一粒,而且沒告訴我她有這藥。我想,在生 命這個問題上,她一定是受了她師傅的影響。
父親的一個朋友得了心髒病,器質性病變很嚴重,母親說“真心痛必死”。少年的我不 甘心,配製了一個大藥方“梅花點舌丹”,費盡我九牛二虎之力,動用了母親的一些庫存, 每一味藥都是我親自加工、研磨,做成丹後拿給他。
可對我的“梅花點舌丹”他並不領情,還大發雷霆,說我是異想天開,他說:“你就不想 想?我連口粥都吃不下,你卻讓我用黃酒、蔥白做引吃藥,這可能嗎?”我想告訴他,這藥 裏有麝香、熊膽、牛黃,最便宜的藥也是蟾酥、珍珠。可我不敢說,我要是說了,他就得問 我:“麝香能治我這病嗎?珍珠能治我這病嗎?蟾酥這毒藥你也給我下?”我怎麽跟他解釋? 我理解這藥能擴張血管、增強體能、以毒攻毒,總之,我把感情都投入其中了,總覺得賦予 這付藥一個靈魂,它會去執行我的指令......
他在我父親那兒告了我一狀,說我愚弄他。父親也批評我不該愚弄他朋友,我哭著說, 我要是不愚弄他應該怎麽做?是呀,誰能認可一個少年配的藥?他死後我把這付藥拿了回來, 母親把它當成像安宮丸、再造丸那樣使用,真是一付好藥。
我也注意到母親醫治的幾例心髒病人。一個 16 歲的少女,患先天性心髒病,卻被強迫 下鄉了。在鄉下她一再暈死。經省級醫院鑒定,心髒缺損,返城分配在廢品收購站當會計。 我從來不敢應她之約陪她洗澡,她昏死在浴池裏是常事。大家都不知道哪一天她昏過去就不 再醒來。
她在母親這兒吃藥。有一天母親摸她的脈說,本已見好了怎麽突然又加重了呢?她告訴 我母親說有個小夥子要和她相好,可她父母堅決不允許她戀愛,她為此苦惱。母親聽了,就 備了四樣禮到姑娘家說媒去了。姑娘父母驚慌失措,母親的麵子得給啊,就毫無異議地答應 姑娘談戀愛了。當時我雖小,卻有一定主見,覺得母親這事做的不妥。才 16 呀,那男孩也才 17 歲,在那個時代可不是一般的早戀。我還記得,女孩領男孩來見我母親,母親告訴他倆:
“你們千萬要給阿姨長臉,不能出事......”兩個孩子一個勁地點頭。他們談了十年戀愛,到 了符合晚婚的年齡才結婚。婚後生了一個女孩,母女平安。現在想起這事我都後怕,母親怎 麽能信得過兩個孩子的承諾?萬一有個婚前孕,做流產,女孩不就沒命了?由於女孩快樂、 幸福,那麽嚴重的心髒病也沒影響她的正常生活。
還有一個 23 歲的姑娘,也是先天性心髒病,她的病更嚴重,年紀輕輕的,每年就得有 幾個月臥床。結婚肯定是不行了,家裏要養她一輩子。她也在母親這吃藥。可她偏偏就出了 問題。大雜院裏有個死了老婆的男人,領個八歲男孩過日子。誰也沒想到他倆產生了感情, 姑娘誓死要嫁他,把個爹媽氣得要死,大家暴打了這男人一頓。
但不讓姑娘嫁,姑娘馬上就要死,家裏人隻好來找母親商量,母親主張為他們舉行婚禮, 讓把那男人帶來囑咐幾句話。母親告訴他,絕不可以讓姑娘懷孕,姑娘的心髒承受不了懷孕 的負擔......結婚後,這個男人每到星期天就出去打獵,打狐狸,為的是要狐狸心。這男人聽 說狐狸心治心髒病效力大,就每周弄回來一個狐狸心給妻子吃。吃了幾十個狐狸心後,奇跡 發生了,他妻子的心髒病症狀基本消失,懷了孕,順產生了一個健康的男孩。母親驚奇地說, 狐狸心的效果這麽好啊?
便是西醫在對心髒病人的醫治過程中也屢屢出現奇跡。 一個有工作關係的朋友,有很嚴重的心髒病。還不到 40 歲,有一天就“死”了。抬到醫
10 身體健壯的運動員也會突發心髒病猝死,而有心髒病的老太太卻可能長壽 ·20·
?院心已經不跳了,什麽生命體征都沒有了。醫生給他做電擊,嚓、嚓、嚓,連做三下,人還
是死的。醫生說,超過三次就是好心髒也給擊出心髒病來了,是不允許的。可醫生對這個 “死人”說:“誰讓咱倆是朋友呢?我得表示一下對朋友的特殊優待。”於是,嚓、嚓、嚓,
又來了三下,這個“死人”就活了。 等我在街上再見到他時,他把衣服捋起來給我看他的兩肋,就跟烤肉似的,從上至下全
焦糊了,慘不忍睹。他說,他沒有一分鍾好受的時候,這心髒自己就亂顫。但他還得感謝醫 生朋友。
又過了一年多,他的狀態大為好轉,和正常人差不多了。
這些病例給我的啟示是,心髒的彈性是很大的,所說的心髒病有時就是心髒與軀體的不 匹配,少年成長性心髒病就能說明這一點。我父親和我女兒爺爺的心髒病也說明這一點,即 使是器質性病變,也不是不可逆轉的。現有的理論給心髒所下的定義還是為時過早,在醫學 上,實踐常常走在理論前麵。
母親死於心髒病,可同樣有心髒病的父親卻活了下來。父親今年 83 歲了,行走如風, 看上去比他四十多歲時要強。可在我小時候家裏有好吃的盡可著父親吃,他告訴我們不要跟 他搶,我們吃的日子還在後頭,而他卻不可能活長了,因為醫生告訴他,他的心髒病會一次 比一次嚴重,犯幾次就完了。所以,父親活不長在我小時候是鐵板釘釘的事,他對我說:“要 相信科學。”
10 身體健壯的運動員也會突發心髒病猝死,而有心髒病的老太太卻 可能長壽
去年,父親又與我談起他的心髒病。我告訴他,我的兩個同事安裝了心髒起搏器。四十 多歲正是年富力強時,可現在出門得需要我替他們拎包,照顧他們。我問父親:“如果你四十 來歲時給你安裝上心髒起搏器,你還能活到八十多歲嗎?多虧那時沒有心髒起搏器。”
其實,無論是父親的那位朋友,還是我母親都不是不可活,隻要他們的性格不那麽剛強, 不要求身體必須達到完全健康的程度而保持一種半休眠狀態就可以存活。可母親不肯,她說, 那麽活又何必呢?可順應心髒馬力的父親,隨著年齡的增長,體能的下降,心髒和身體的供 需關係達到平衡、匹配時,病症消失,反倒健康長壽了。
女兒的爺爺也是心髒病,怎麽也治不好,他為此憂心忡忡,血壓上升,最後腦出血,手 術後成了植物人。這下他不會著急上火了,按時吃飯睡覺,生活規律,血壓也不高了,心髒 病也沒了,十多年過去了,他的大腦 CT 片呈一片白色,腦死亡的他步入了長壽者行列。
所以,我對心電圖上曲率改變並不過於看重。人體可以與病共生,可以帶病存活。由於 個體差異,人不可能有整齊劃一的健康標準,如按五行把人的體質歸類,那麽將金性體質人 的健康移到木性體質人身上就是病了。我們也不能把火性體質人的“熱”弄得像水性體質人 那麽“涼”。心髒的強壯有力可說是健康的首要標誌了,可身體健壯的運動員也會突發心髒 病猝死,而有心髒病的老太太卻可能長壽。
我所看到死亡的心髒病患者,大多不肯將生活節律調適得與心髒匹配,我母親就是,她 不肯打折扣地活著。母親其實不是死於心髒病,她故意使自己得了病毒性痢疾,當我送她去 醫院搶救時,她還試圖從推車上滾下來......
10 身體健壯的運動員也會突發心髒病猝死,而有心髒病的老太太卻可能長壽 ·21·
?如果薑湯能夠治感冒,我想就不一定要去掛吊瓶。但如果把掛吊瓶當炫耀則另當別論。 富人到西醫院看病我不是特別羨慕,因為我知道西醫的發展也是靠在活人身上反複摸索和試 驗實現的,即便是西醫,傳統的治療方式不僅是安全的也是價格低廉的,我何不讓富人花大 錢去當實驗品,而我選擇保守療法呢?我的兩個熟人,一個窮,安不起心髒支架;一個富, 安了三個支架。可富人安上支架的一周後就又被診斷為:支架血栓。而那個窮人的心髒病卻 逐漸在緩解。這種介入治療一旦用上,就別指望人體的自然恢複功能再幫上什麽忙了。
看一個電視報道。急救中心的一幫年輕醫生,很有熱情,每來一個“死”人,他們都要 救上一陣子,一個心髒停止跳動四個小時的人都讓他們給救活了。
是一個猝死在車中的司機被送往急救中心,主任診斷是心肌梗死,得溶栓。但心髒已不 跳了,沒有血液循環,藥也到不了要溶的地方。於是,人工心髒按壓,幾個年輕醫生輪流踏 在木凳上壓心髒,壓了一個小時,沒活。這主任又說,肺也栓塞了,溶栓。還得壓心髒,又 壓了一個小時,主任一看,還沒活,就回辦公室坐著去了。他的助手們不甘心,沒停手。這 時,偶爾就有一下自主心跳,小護士跑去告訴主任,主任說,白扯,救不活了。可手下這些 人說,他能跳一下,咱們就得看看能不能跳第二下,又壓了兩小時,硬是把人弄活了。第二 天一早,這個司機醒來,跟他妻子說要吃西瓜,還很小氣地說,隻買半個就行。醫生們看著 他笑,他還不知是怎麽回事。
後來有專家評點說,這個搶救病例,在現有理論上是不成立的,年輕醫生們的做法是大 膽、超常的。有人就問這個急救中心主任,作為醫生,如此搶救一個停止呼吸、沒有心跳的 人,是由於缺乏常識還是由於愚蠢?主任的回答很簡單。他說,我們第一次用一個小時救活 了心髒停跳半小時的人,第二次我們就用兩個小時救人,第三次我們就用三個小時,隻要有 救活的事例出現,我們就沒有理由不延長時間。隻是我們以前救活的人,心髒停跳的時間沒 有這麽長,不這麽引人注目罷了。
剛上大學沒幾天,我就得罪了一位女同學。她高考分很高,因先天性心髒病,落到我們 學校。我們不知情,她也不說。學校有農場,我們去秋收,她咬牙堅持,結果就犯病了。
附近沒有醫院和醫生,看著她大口喘氣,臉色發紫,大家一點辦法也沒有。這時我問她, 她才說出她有心髒病。我讓大家閃開,讓她呼吸通暢,然後扳住她的肩,按經絡循行路線給 她做了一陣推拿按摩,她就緩過來了。
這之後,她就跟在我身後,一個勁地與我商量。她說,她從小就帶著這病,犯起病來就 得住院,從來沒有好得這麽快過,我給她按摩時,她感到從未有過的舒暢,她還看到在大學 體檢複查時,一個同學血壓過高,我給按摩,迅速把血壓降下來,通過了複查。於是她認定, 我要是天天給她按摩,一定能治好她的病。
我說這是兩回事,心髒的器質性病變不可能因按摩而改變,我這隻是一時應急之法,不 是治病之法。她不信,與她家裏人說了,家裏人給她郵來錢,她說給我錢。我怎麽能騙她錢 呢?不肯答應,她為此恨了我多年。
現在我理解了她求醫心切,主觀臆斷的心理,也後悔自己的拒絕。我想,她的想法可能 也有道理,心髒的彈性那麽大,隻要人活著就有將人的身體向好的方麵調整的可能,如果真 給她按摩一段時間,雖不能根治,說不定對她身體確實會有好處,我當時為什麽要那麽固執 呢?可能是她眼神中的希望之光把我給嚇住了。
11 母親一臉茫然,她反複自言自語:“這糟粕不是糟粕?” ·22· 11 母親一臉茫然,她反複自言自語:“這糟粕不是糟粕?”
母親畢竟置身於科學時代,不可能不受現代科學的影響。對中醫,她按“吸取其精華, 剔除其糟粕”的新中國中醫方針,把她師傅傳給她的東西按她能理解的和不能理解的分為精 華和糟粕兩部分。
有一次,一個晚期癌症病人被她丈夫背到母親這來了,母親當然治不了,可這丈夫不肯 接受妻子不治的現實,苦苦哀求母親,到了不可理喻的程度。無奈,母親給他開了一個古方, 說是給病人吃老母豬肉。
這個男人從農村買來一頭已喪失生育能力的老母豬,殺了給妻子吃肉。這女人十分想活, 加之對母親的迷信,就努力地吃。到了醫生宣判的死期,她沒死。一頭豬吃完了,一個冬天 過去了,女人的病竟好了!兩口子來謝母親時,母親一臉茫然,她反複自言自語:“這糟粕不 是糟粕?”
一位火車爐前工,由於生活不規律,得了很嚴重的胃病。由於帶病堅持工作,吃藥的效 果也不好。母親笑說,有一個“糟粕”方子治這病,說是備七口大缸,將稻草燒灰,填滿大 缸,用水浸泡,浸出物會有白色物質沉澱缸底,收集這七口大缸,可得一碗。將這一碗白色 沉澱物服下,可治此病。
聽了這個方子,我和魯迅對中醫的看法再一次統一,覺得中醫有療效的方子也是從這些 五花八門的方子中歪打正著地碰出來的。
有一次,這個爐前工在外地發病,疼得死去活來,遇到一個老太太將小蘇打調和了一碗 讓他吃下,他吃驚於怎麽可以服用這麽大劑量的小蘇打?但疼極了,老太太又一個勁地鼓動 他,他就吃了,結果就不疼了。又吃了兩次,竟全好了,再沒犯過。母親聽了,就念念不忘 老要泡七缸稻草灰看看那白色物質是什麽東西。
我家的一個鄰居是火車司機,剛 40 出頭就得了很嚴重的哮喘。那時的火車司機總要探 頭看前麵的信號燈,巨大的冷風灌得他根本受不了,隻能在家休息。母親給他治,告訴他要 養,他這輩子不能再開火車了。有一次聊天時,說到中醫的“吃啥補啥”,說人的肺功能弱 可以用動物肺補,而在動物中肺功能強的非狗莫屬,因為狗不出汗,狂奔後看它劇烈喘息就 可知它的肺工作量很大。這個火車司機聽了就與打狗隊聯係,要狗肺子吃。幾十個狗肺子吃 過之後,他重返工作崗位,又開上了火車,在冷風中一再探頭,也沒犯病。這令母親十分驚 異。母親的驚異加深了我的印象。多年後,女兒的叔叔得了哮喘,一犯病得搶救,衣袋裏裝 著激素,喘不上來氣就得噴霧。我向狗肉館要狗肺子,一天一隻給他送,他就白水煮了吃。 他病好了,我從未與他探討過狗肺子到底起多大作用。
我想,隨著母親年齡的增長,臨床經驗的豐富,她對“糟粕”的否定漸漸產生了動搖。 我從母親的學習過程中看到,人的學習也是分階段的,不能從人的學習內容判斷人的學習正 確與否,決定學習效果的還有方式。年輕人學習時常輕易斷言優劣、對錯,造成學習上的留 一半、扔一半現象,使學習走偏。上了年紀後,多觀察少判斷,結果從“愚昧”和“糟粕” 中得到的啟示往往要大於正統學術。由此可知,“愚昧”和“糟粕”不是沒有價值,唯有上了 年紀的人才能從中吸取營養,所以,對不理解的東西先行保全比徹底鏟除要好。
有一個人找我母親看病,他的病在西醫做了全麵檢查,沒查出問題。但他就是有氣無力, 無精打采的。母親說他受了瘴氣,不好治。我聽了和病人一起感到奇怪,什麽是瘴氣,怎麽 是受了瘴氣呢?母親說,這個人去遷墳,開棺時他沒躲開一下讓裏麵的瘴氣散開後再撿遺骨,
?
12 母親給人治病常往裏搭錢搭藥 ·23·
?而是正衝著開棺的那股瘴氣,他現在這種耷耷的,像攝了魂一般的症狀,就是受了瘴氣的原 因。我和病人聽了一起搖頭,覺得這又是中醫的一個謬論。
每當我埋頭在舊書堆中時,母親就把我拉到通風處、陽光下,說這些舊書有瘴氣。這時, 我就更認同父親說中醫是巫醫的觀點了。
最近看報道,說當初開啟埃及法老墓穴的許多人受了病,曾被認為是遭到了法老詛咒。 現經科學研究發現是墓穴中的一種特殊真菌對人的侵害。這使我不由得想到母親的瘴氣說。 中醫雖然不知瘴氣中的真菌是什麽,但知道瘴氣能致病從而讓人躲避,這是很重要的。
麵對有人嘲笑中醫是巫醫,我現在不以為然。小時候我把母親的許多認識或者當作人人 皆知的常識,或者簡單地歸為中醫的“糟粕”,有時直接斥為愚昧,所以根本沒有在意。大 半輩子活過來之後才發現,原來在中醫之外並沒有這種認識,母親站在中醫角度對精神的人 和肉體的人的認識並不是落後的,有許多東西仍為當今科學解釋不了。
我承認找巫醫是一種無知的表現。我一個同事得癌症從北京做手術回來對我說,癌症病 人有三分之一真是被嚇死的。我惋惜地想,如果這三分之一的人要是對癌症無知該有多好, 要是有辦法能消除這三分之一人的恐懼該有多好,哪怕是用中醫或巫醫的手段也行。如果真 知的作用是把人嚇死,那麽在性命和真知之間,我看還是保命為上,絕大多數的人並不是愛 真理超過生命的。而有的人天生具有自我保護機製。我一個朋友一遇到緊急情況就昏死過去, 把問題交給了我。另一個朋友對自己的重大錯誤失憶,不多不少,正正好好把錯誤那段全忘 記。人的心理機製並不是讓人無限製地承受嚴酷的真實,這雖有悖科學精神,卻是大自然對 人的慈悲。
12 母親給人治病常往裏搭錢搭藥
我跟醫療隊下鄉時。一天,我背上藥箱跟一個農民去他家給他妻子打針。一看,他妻子 生孩子才七天,小娃娃光著身子,蹬著小腿,挺健康的。產婦躺在嬰兒身邊,微笑地看著我。 我給她打針,隨口問她得什麽病了?她告訴我她得了胃癌。我大吃一驚,看著她的一臉平靜, 我怎麽也不肯相信。於是就摸她胃部,我不僅在她胃部摸到了腫塊,連腹部也滿是一個挨一 個的腫塊。我呆呆地看著她,她不知癌症是什麽病,還照樣生孩子。
小時候沒因母親而感到驕傲,因為父親站在科學角度經常批判母親。如今批判中醫的觀 點在我聽來老掉牙就是因為早被我父親用過了。
我曾經為母親感到過羞愧。在那個時代幾乎不被人所見的如“同性戀”、“虐戀”一類事 所造成的“傷害”,當事人不敢上醫院,就會向我母親求助。看著幫助他們的母親,我認為 母親真是是非不清、愛憎不明、黑白不辨,糊塗到家了。母親的中醫角色讓她在中國得以履 行牧師的職責。我曾見過她給懷孕五六個月的未婚姑娘用繃帶纏肚子,為的是不顯懷。在那 個年代,名聲等同於生命,姑娘名聲毀了,人也就完了。母親盡其所能地幫助她們。
母親看上去還沒有道德感。有一對不良少年,不僅早戀,還早孕,偷著把孩子生下來。 他倆不僅遭到社會的唾棄,也被雙方父母趕出家門,不認他們。他倆找了一個破棚子住下來, 生活的艱辛是可以想象的。可嬰兒總鬧病,兩人隻有哭著來找我母親。我母親給孩子治病, 分文不取,還給孩子弄些吃的、用的。母親幫助他們,鼓勵兩人把日子過起來。
為此,我曾批判母親的做法,因為周遭的人全唾罵這對少年。
12 母親給人治病常往裏搭錢搭藥 ·24·
?記得有一年過年,這兩人抱著孩子到我家來給我母親拜年——母親是唯一接待他們的 人。這兩口子用幹活一年積攢下來的錢給男人做了一件“的卡”上衣。衣服嶄新、鋥亮、硬 挺挺的,男人穿著,看著很滑稽可笑。女的圍著男的前後地抻、拉,嘴裏急急地說:“於姨, 你看,我們過好啦,你看,我們過好啦。”男的直直地站著,向母親展示他們的好生活。我 肯定是撇嘴了,雖然今天我想起這件事心裏是酸的。母親輕輕地撫著這件衣服說:“多好啊, 就這麽過日子,這不就越過越好了嗎?”
如今我想,母親當真不知世上的道德尺度是什麽嗎?她尊崇於自然之人性,而非時代道 德之人性,她從哪來的信念,又是什麽支持她的信念呢?從眾、跟隨主流是容易做到的事情, 而堅持自己的信念才恰恰是困難的,我怎麽會認為母親是個沒有思想主見的糊塗人呢?
可是,被我認為沒有是非感的母親,有一次我卻看到她拒絕給一個病人治病。
另一個街道的居委會主任,是個四十多歲的婦女。她在公共廁所裏發現一個包裹,裏麵 的新生兒已凍死。她大喊大叫,挨家搜查,把一個躺在床上、一身血跡的姑娘拎出來,掛上 牌子遊街......
有一天,這個居委會主任到我母親這兒求醫。母親說,你走吧,找別人給你看病吧,我 給你看也看不好。這個居委會主任非問我母親原因。母親說:你不是女人嗎?你沒生過孩子 嗎?你怎忍心這樣對待那個姑娘?她已經走到這一步了,一聲不吭地自己處理這個問題,她 有多難?你不幫她,還這樣對她,你還是人嗎?
母親有個綽號叫“於大頭”。“大頭”,在我們的方言中是傻瓜的意思。這源於母親給人 治病常往裏搭錢搭藥。可我現在想,母親為什麽搭錢搭藥?她這一做法是從她師傅那裏承傳 下來的。我是母親的藥劑師,她賠不賠錢我知道。中醫,在社會上可以充當殺富濟貧的調劑 角色。為什麽中醫對窮人和富人一視同仁,不把富人拒之門外?因為富人有點小病就看,平 時注意養生,為什麽中醫有許多補養和調養方劑?那就是中醫的貴族醫療。總有一些相對富 裕的人要無病防病,小病大養,養生保健,母親把治貴族病掙來的這部分錢用在窮人的救命 上,這樣就不會出現見死不救,拒醫停藥這種違反醫德的事了。
我在有的城市看到一種公告,公告說,請不要向乞丐施舍,如果你同情乞丐,請你往如 下號碼打電話,救濟站會來人提供救濟。我想,這救濟站提供食宿,基本上是來者不拒,但 作為星級賓館怎麽養得起乞丐?乞丐要飯到賓館是要被打出去的。西醫院費用高昂,如何救 濟得起所有病人?
所以,母親為窮人提供救濟性治療,為富人提供貴族式治療。我沒有看到母親因為病人 無錢看病而拒絕給予治療的,母親總是按需舍醫舍藥。要知道,母親可是以個人之力在這麽 做,這絕不是母親高尚,我母親是個極單純的人,她沒那麽高的思想境界,是中醫的本質決 定了她的本質,因為她的師傅就是這麽做的。
給富人以充分治療,給窮人以必要治療,中醫在曆史上是一直這麽做的。所以,中醫在 曆史上沒有遭過唾罵,中醫被罵是在西醫東進之後的事。
一個西醫的人生信仰可能不影響他的行醫,可一個中醫的人生信仰卻會直接影響他的醫 術。西醫突出“術”,中醫是術與道的結合。正因為母親的醫術與其人生觀、世界觀是一體 的,她才是一個真正的中醫人。
受母親的影響。我上中學時,相比我的同學,我便有些超越時代道德。一個早戀的女同 學,被大家群起而攻之,又遭到家長的打罵,病得奄奄一息。我不能見死不救,就把她架著
13 母親治病用藥如金 ·25·
?送給母親醫治。 母親所持的中醫的道德,在我小時候被指責是錯誤的,而現在看是人道主義的,那麽,
中醫的道德在現今失去價值了麽?
13 母親治病用藥如金
母親治病用藥如金,經常隻給病人一包藥,告訴在三個小時內不見效就宣告這藥不對症, 馬上得想別的辦法,不能耽誤病。她給病人開藥連吃三付的時候都少,從來不開大處方。
經常是病人服過一付藥後歡天喜地來了說:“見好了,好多了,再吃兩付就徹底好了。” 母親這時就拒絕再開藥。母親說,我治病就治三分,扳過勢頭即可,如果你想病好,從現在 起不用吃藥,隻需要你調節情緒、定時起居、生活規律......
我給病人包藥時,他們總說:“多給點吧?你瞧你給的這點藥,小匙跟掏耳勺似的,還不 夠灑落的哪。”要不就說:“多給兩包吧,中藥慢,多吃點。”
有一天母親看我研磨鈣片,問我幹什麽?我說我要兌在藥裏增加藥量,省得他們說給的 藥少。母親說,中藥有效與否不在於藥量多少、服用時間長短,關鍵在於對症,對症了,四 兩撥千斤,立馬見效,一點不慢。
即便是病人誰願意多吃藥?有些不好喂藥的小孩子,母親卷個小紙筒裝點藥,往小孩嘴 裏輕輕一吹,沾到口腔上,小孩吐都吐不出,就這麽一點藥,就能見效。
很多時候母親甚至不用藥,對患有胃炎、皮膚病、痛風等症的病人,母親常常不急於給 他們開藥,而是了解他們的生活狀態,因為這類病往往是精神上的壓抑、緊張造成的。當人 們用幸福的理由說服自己而身體卻做出反抗時,理順身心比吃藥來得重要。
母親說,什麽藥也抵不上人體自身的調節能力,藥隻是幫一下忙,但不能代替人的自身 調節,也不要幫完不走跟著添亂,把正氣扶起來了,一切自然就向好的方向發展。
按母親的不吃藥、少吃藥的原則,目前人們用中藥做保健品的做法她肯定是反對的。長 期用中藥平衡陰陽,廢退了人體自身的平衡能力,構建一個虛假的平衡,一旦這一虛假平衡 保持不住,呈現出來的就是“中毒”症狀。
母親用藥如金絕不是出於“是藥三分毒”的觀念。我遇到過一位中藥藥劑師,她說“是 藥三分毒”,告誡人們不要隨便亂服藥。她不讓人們亂服藥是對的,人們現在把中藥當成西 藥一樣用是錯誤的,不辨證就亂吃藥,所吃的藥就是毒。對症了,便是毒藥也不呈毒性。
當我手持公安局開的證明,買毒藥回來加工,用毛巾把頭部包起來,結果還出現中毒症 狀,可給危重病人大劑量服用,不僅不出現中毒症狀,還起死回生,那麽,所謂的毒性哪去 了?對健康人是毒的,對病人就不是毒?這用西醫的理論就解釋不了,可用中醫的理論就能。
藥是平衡陰陽的,正所謂以藥石之偏糾陰陽之偏。對一個陰陽平衡的健康體來說,用上 藥,打破了陰陽平衡,就出現了中毒症狀。可對需要借助藥力平衡已失衡的陰陽時,這藥就 能起到平和的藥所起不到的作用,這時你要是就這個病體談藥的毒性就沒有意義了。這一方 麵說明中藥絕不可亂服,一方麵說明,中藥隻要對症就無毒。所以,不講陰陽五行就無法使 用中藥,而西醫想把中藥毒性去掉的作法是不能為中醫所用的。“是藥三分毒”的說法往往就 是中藥藥劑師也講錯。
中醫常使用毒藥。母親先後拜過三位師傅,每行醫一段時間,她就拜一位名醫學習三年。 她最後的師傅我小時見過,姓田,我叫他田姥爺。他的診室裏,病人總是滿滿的。他像一位
14 這次治病,母親把壓箱底的藥都拿了出來,還用了一些“霸氣”藥,所以效果顯著 ·26·
?將軍一樣,開藥如調兵遣將。田姥爺用藥“霸氣”,巴豆、砒霜是他的常用藥,血崩的人他 敢給開“破”藥,他敢讓“十八反”到人肚子裏反......田姥爺這一代中醫治病是該怎麽治就 怎麽治,敢放手、放膽,但到了我母親這一代中醫就謹慎得多。
母親也用毒藥,但所用毒藥較之田姥爺就少得多,而較之別的醫生則要多。她在大醫院 當醫生時,衛生局批下來的“毒藥”,藥房不收,說醫院不讓醫生開“毒藥”。母親到衛生局 要了“毒藥”自己用來配藥。醫院說母親無組織、無紀律,讓她寫檢查。對此母親不理解, 檢查還是我父親替她寫的。
我估計現在中醫院的醫生已經沒有使用“毒藥”的了。毒藥的購買也是國家控製的,要 由公安局開證明,而現在開證明也沒處買了。而毒藥占母親用藥的好大一部分,我想象不出 母親如果沒有這些毒藥還能不能治那麽多病,還能不能達到很好的療效。
母親看病的效果好,和她的藥好有很大關係,她總是不停地收集和儲藏中藥。如果她在 大醫院,使用藥房的藥是否還有同樣的療效呢?
母親給過我一塊“鹿胎膏”,是獵人打野鹿獲得的鹿胎,拿來由母親熬製的。藥製好了, 獵人給我母親留一部分作為酬勞。母親在治諸如不孕症等婦女病時使用,效果很好。母親告 訴我這藥不可多吃,每次隻吃黃豆粒大小一塊。我有時吃上這麽一點,就能感受到藥力很大。 這一塊“鹿胎膏”我吃了好多年。許多年後,當我也想給女兒備塊“鹿胎膏”時才發現,我 根本不可能弄到貨真價實的“鹿胎膏”了,雖然我到養鹿場去買,可吃一大丸進肚也沒啥感 覺,方知道母親的藥有多麽好。最近我在鹿場又弄到一塊“鹿胎膏”,放置常溫下幾天竟腐 爛了。這讓我奇怪不已,鹿場人回答我說“鹿胎膏”必須要放到冰箱中保存。
由此,我知道中醫為什麽衰落了,如果我母親活到今天,她的療效也不一定能有當年那 麽好,因為她沒有應手的藥可用。現在的醫生不可能像我母親當年那樣親自動手采集、在民 間搜集一些中藥。我小時常幫母親把有的藥放到酒裏,有的藥用玻璃紙包好用蠟封上......母 親給人看病之所以那麽胸有成竹,那麽自信,和她箱裏備有這些藥不無關係。
見過母親一次大手筆,因為這事與我有關才留心和記住了。
14 這次治病,母親把壓箱底的藥都拿了出來,還用了一些“霸氣” 藥,所以效果顯著
我中學畢業時,當時的形勢是我必須得下鄉。對時事政治一點不懂的母親不想讓我走, 想要我留城,我笑母親愚昧,癡心妄想。母親卻找到主管官員的幹女兒,對她說;“我知道你 幹媽常年臥病在床,告訴你幹爹,我包兩個月把他老婆的病治好,條件是給我女兒留城。” 那個官員不信母親能把他老婆的病治好,當即就答應了。母親手到病除,兩個月,讓他老婆 行走如常。官員大喜過望,不僅給我辦了留城,還分配到國有工廠上班。這次治病,母親把 壓箱底的藥都拿了出來,還用了一些“霸氣”藥,所以效果顯著。
小時候,在母親身邊的時候不多,加之對中醫沒什麽興趣,更討厭整天一屋子人,鬧哄 哄的,我對母親做的事並不關注。即便是這樣,如果母親出門幾日,來的人找不到母親,就 有人拉著我不放,他們倒是不考我脈象,而是詳細述說病情,讓我給想想辦法,任我怎麽解 釋說不會也不行,都說:“龍王爺的兒子還會三把水呢。”沒辦法,我就給摸摸脈,隻是做個 簡單判斷,辨個表裏寒熱,別給治反了。然後打開母親的大藥箱,裏麵的藥都是母親開的方,
14 這次治病,母親把壓箱底的藥都拿了出來,還用了一些“霸氣”藥,所以效果顯著 ·27·
?我去抓的藥,又由我加工製成,母親給人看病時,又多是我當藥劑師,給人包藥,吩咐服用 方法,所以大致還是知道每樣藥治什麽病,何況我還背過幾部醫書,不是一點不懂。於是, 就給人拿了藥。母親回來知道了,並沒有過多責備我。如今想來,可能是我沒犯大毛病。
母親死後,病人還是源源不斷地湧來,推不掉的,我就給拿藥,吃不了藥的嬰兒也都給 紮了針。可能是母親在天之靈阻止我的行醫。有一天,我突然想,那僅有幾斤重的嬰兒,小 身體紅紅白白的,如果迎著陽光舉起來,真是半透明的,我那針灸針紮下去,那麽深,紮到 哪去了?這麽從解剖上一想,想到我的針紮到肝,紮到腎,一下子就怕了。再來嬰兒,把繈 褓一打開,我心先怯了,手也抖了,說什麽也不敢紮了,此後,我就逃避行醫了。
母親死後,我病倒了,人說是傷力,我不知該怎麽治,胸腔內疼得像用刀捅的似的,無 處逃避。我想,這麽猛的病用溫和的藥肯定不行,可用猛藥我這體質也不行。母親曾告訴過 我是桂枝湯體質,終生不適合用川烏、草烏這類藥。這時我就想,為什麽別人能用的藥我卻 不能用呢?說不定就能出奇製勝治了我的病呢。於是,我給自己開了一個“小柴胡湯”,抓 了藥,就吃了。
結果糟了,我真的吃錯藥了,胸腔不疼了,變成實心鐵板,想喘口氣都難,五髒六腑全 板成一塊,吃不進東西,透不過氣,危在旦夕。這下我隻得以毒攻毒了,我又開了一個方子, 把母親告訴我終生不可用之藥川烏、草烏都用上了,我覺得非用此類藥不能破開。這付藥下 去,鐵板被擊碎了,恢複了大刀闊斧式的疼痛,我不敢再輕易用藥了。
到省城上學,我到大醫院,中西醫全看了,全都沒辦法,用了些藥,等於把我犯過的錯 誤再重演一遍,我隻得還自己治。我謹慎地每次隻開三味藥,用茶缸裝著,沏上開水,當茶 喝。這一喝就是大學四年,病好了一半,另一半就好挺一些了。
那時,有點後悔沒好好學中醫。
母親死後,本以為中醫與我就再無關係了,可身體與母親同樣先天不足,後天虧損的我, 雖經體育鍛煉,維持一個表麵健康,但生的孩子內質還是弱。在女兒還不能吃中藥時,我們 是醫院裏的常客,女兒一年住六七次院是常事。讓我惱怒的是,孩子的病總是越治越重。
一次,孩子病得要死了,心衰,打強心劑搶救,兒科主任說孩子能否活命很難說,西醫 的方法用盡了,孩子奄奄一息。
我急了,告訴醫生給孩子輸我的血。醫生們嘲笑我說:“你的血也不是藥,不能治病,沒 有用!”我堅決要求輸,醫生隻得按我的意思來。我想,我從小得過那麽多病,幾次從生死邊 緣上掙紮過來,我的血中,一定有抵抗這些小兒病的抗體,我急於幫助女兒抵抗疾病,我的 血是有生命的,不可能不履行我的意願......
孩子病得血管都找不到了,在脖子上的靜脈紮了九針才送進去針頭,孩子放在桌上,頭 垂在桌下,哼都不會哼了。
血輸進去兩個小時後,孩子睜開眼睛找飯吃。
這次的後怕,使我不敢再指望西醫,我開始尋找和請教中醫,製定了一係列的中醫預防 和治療措施,同時訓練女兒吃中藥。我不敢自己給女兒開方,而是多找幾個中醫,分析、對 比他們的方子,選出比較穩妥的,試驗著給女兒吃,這使我又一次後悔沒有學習中醫。
在我給女兒安排防治方案時,我給在外地的舅舅寫封信,他也是中醫,但我受母親影響 信不過他,我隻在信裏問他一些常識性問題。不過舅舅回信中的一句話點醒了我。他說孩子 這麽頻繁地患病,鬧肺炎,是不是受熱了?不要讓孩子背部受熱。我一下子悟到我讓女兒熱
15 就是這麽一個普通的健脾胃的方子就能起死回生,救人一命 ·28·
?著了。北方寒冷,人們都願意把孩子放置火炕上。我也不例外。但與我不同的是,農村給嬰 兒鋪的是草褥子,而我給女兒鋪的是棉褥子。我以為給孩子鋪草褥子是落後做法。為了檢驗 兩者差異我馬上弄來幹草做了個褥子,同棉褥子一起放在火炕上做實驗。結果是草褥子的散 熱性和保溫性非棉褥子可比。我不由地感慨一些看似落後的事物可能更有科學道理。此後, 女兒身下也鋪著草褥子,身體也好起來了。隻改變了這麽一個小小的生活因素就獲得了這麽 大的轉變。
15 就是這麽一個普通的健脾胃的方子就能起死回生,救人一命
很長一段時間我不理解母親為什麽不允許我在學醫上走捷徑。我曾認為,中醫首先是經 驗的積累,後又借用陰陽五行做框架來安放經驗材料,陰陽五行與中醫藥不是骨肉關係,而 是中醫沒有找到更好的理論框架前寄居的貝殼。我想,如果我學會診脈、把握病症,能相應 用藥,就應算是合格的醫生,陰陽五行可以不用,也不用費太大的精力去讀經,可母親說我 要是如此行醫就不是救人而是害人。
今天,如我當年所想的從病症找相應的藥的醫生多了起來,可中醫的醫術下降了,中醫 的療效趨於一般,神奇不再,好多西醫都能開中藥,還美其名曰“中西醫結合”。這些醫生 所走的不正是當初我要走而被母親阻斷的路嗎?
現在,我在日常生活中常做的一件事是阻止人們亂服中藥。親朋好友,常有因身體不適 到藥店找中成藥吃的。隻看所治症狀,不分表裏寒熱,亂服一氣,不僅無益,反而有害。中 藥不是像西藥那樣某一種藥就是固定治某一種病的,有人把某一中藥就當成治感冒藥,得了 感冒拿起來就吃,我就很反對,同樣是感冒,春季和秋季的不一樣,今年和去年的不一樣, 雖然感冒往往是表證,可用解表法,但解表還有辛溫解表和辛涼解表之分呢,不同地域的人, 用藥也不一樣,不辨證而用中藥是中醫大忌。
人們服用中藥的方式正在受西醫用藥方式的影響。如今大量的中藥銷往國外,外國人在 西醫思想指導下用中藥,實在不是發揚中醫藥,而是令其速亡。
當我向人們解釋為什麽他所服用的中成藥對他有害無益時,我不自覺地、無可選擇地、 必然地要使用陰陽五行理論。
我關注哲學,關注科學,但目前還沒找到一種能替代陰陽五行學說來敘述中醫對人體認 識的理論。
並不是時代發展了,人們對事物各方麵認識就同步發展了,人類的認識道路不完全是積 累式的,也是熊瞎子掰苞米式的。人類的狩獵能力肯定是退化殆盡了,有了槍的人類就不再 需要對付猛獸的勇敢和力量了,於是,手拿一支槍的文弱書生可以盡情嘲笑和否定古代獵人 的智慧、勇敢和強壯。可是,槍,再先進也是人的外在,而智慧、勇敢和強壯才是人的內在 品質,用外在替代和否定內在豈不是本末倒置?
我先前期望西醫的發展將會同所有醫學的期望目前還看不到希望,我甚至感到從西醫的 道路上一時還走不到中醫。
我一位同事的母親得了腎病綜合征,老太太的兒子和兒媳是另一個城市的醫生,把她接 去治療,結果越治越重,下了病危通知,備好了壽衣。
這時,我的同事突然對她哥嫂產生了信仰危機,給我打電話要求幫助。我請我們當地一 位姓郝的年輕中醫,用我們單位車,行車六七個小時,緊急趕往另一個城市。
16 醫生說就和天上掉下塊隕石砸到你頭上一樣 ·29·
?我想,看到病人昏迷不醒,血壓僅有 30 了,這個醫生非回頭就走,拒絕給看病不可。我 給同事打電話,讓她有個心理準備。
這位醫生到達後,並沒有吃驚,而是診了脈,開了藥。我的同事馬上抓了藥,煎好了, 然後給我打電話說,病人已經幾天不睜眼、水米不進了,怎麽吃藥啊?我讓她用小匙順著嘴 角一點點往嘴裏潤,按物理的方式讓藥順進去一點是一點,同事就這樣把藥喂進去一些。
到了晚上,同事給我打電話,說她母親睜眼睛說餓。我想,完了,回光返照。同事問, 給吃嗎?已經好多天沒吃東西了。我說,給吃吧。心想,最後一頓了,吃吧。
同事在給她媽媽喂了些流食之後,又給喂了些湯藥。第二天早晨,同事打來電話,說她 母親又睜眼說餓了。我一陣驚喜,鬆口大氣說,祝賀你,你媽得救了。
我很驚異這個年輕人的醫術,什麽叫妙手回春呀?這就是。我讓同事把那張救命的藥方 拿回來我看看,我想看看他用了什麽靈丹妙藥。
藥方很平常,不僅沒有什麽出奇製勝的藥,甚至沒有一味治腎病的藥,隻是一劑變通的 強胃健脾方。就是這麽一個普通的健脾胃的方子就能起死回生,救人一命?
我感到奇怪,找機會向這年輕人討教。他說他是按五行生化製克來的。水旺,土虛,五 行不通,陰陽失衡......要先固土,升陽,抑旺扶弱......由此我悟到母親為什麽不允許我像學 西醫那樣去學中醫,為什麽說那樣就不是中醫,就是害人。一個救命的藥方是那樣普通、尋 常,它的神奇體現在理論上、運用上、能力上。
正像圍棋的黑白子,在不同的人手裏,就有了不同的動、勢能。一個棋子所占的位置,它 與其他棋子形成的特定關係,能使一顆普通棋子很不普通。我們研究圍棋不是研究黑白棋子 的質地,而是要研究棋局。中醫的精髓正像圍棋一樣,它不是像西醫那樣用不斷發明新技術、 新藥來治病,而是如圍棋手的升段,不斷提升認識境界。沒有一個深邃的文化在後麵,隻把 其當成一種單薄的經驗和幾百種藥,那麽中醫很快就會降至連西醫也能開中藥的水平了。
中醫如圍棋,不可抽象,不能客觀,它的生命力就在於它以現實性取代客觀性。把它從 現實中,從上下左右的關係中,從一個局勢中抽取出來,剝離出來,它就失去了確定的意義 和價值。非要把中醫客觀化從而論述它,如同脫離棋局論圍棋子,既無法論述也沒有意義。 不是所有事物都可以被絕對清晰地界定,不是所有事物都有可以用非此即彼的實證方法來判 斷或演繹。法律是一門概念必須清晰的學問,剛學法律的人會覺得一切都是清楚的。可學上 20 年之後,你會覺得一個最簡單的概念都是不清楚的。在當今時代,讓人們承認不能被客觀 化的理論是門學問的確是很困難的。
16 醫生說就和天上掉下塊隕石砸到你頭上一樣
研究 H2O 是研究水性,但要造船航海的話就得研究海洋,雖然都是研究水,但從研究 H2O 走不到造船。水勢也不含在 H2O 中。同理,中醫對人的整體研究來把握的“氣”也不 可能通過局部研究來獲得。
隨著年齡的增長,閱曆的增加,我對西醫的推崇,也像對發達、科技、財富等概念的理 解一樣有所變化,甚至覺得,人固有一死,安安靜靜地死,比有錢人轟轟烈烈地讓西醫整治 一番再死要好得多。
我的一位同事得了支氣管擴張,省裏的醫院要給她做手術,把肺子割去一條。領導派我 去探望,我就去勸阻,人家不聽我的,聽醫生的。沒辦法,手術頭一天我去給醫生送紅包,
16 醫生說就和天上掉下塊隕石砸到你頭上一樣 ·30·
?就我擔心的問題與他們探討。醫生嘲笑我說:“這有什麽可擔心的,這樣的手術我們做了一車 皮了。”我問失敗的概率有多大?醫生說就和天上掉下塊隕石砸到你頭上一樣。我一聽,這 就沒什麽問題了。
手術是那種大掀蓋的開胸手術。病人在裏麵開胸,主刀醫生在辦公室看報紙,等護士來 告訴:“打開了!”主刀醫生才進手術室。不到 20 分鍾,他端個裝肺子的小盆出來了。
我看著醫生端出的這片肺子對主刀醫生說:“這人肺子我是沒見過,可豬肺子、狗肺子沒 少見,到了開胸、動刀割的程度了,這肺子怎麽也得變色變質才成吧?我怎麽看這片肺子沒 啥大毛病呢?”醫生氣得不拿好眼睛看我。
又過了兩個小時,人被推出來了,從前胸到後背足有五六十公分長的刀口,別說割去一 小條肺子,就是什麽也不割,隻這麽把皮肉割開,把肋骨鋸斷,把胸腔打開,再一層層地縫 上,便對一個大小夥子來講也是一個大傷元氣的重創。
胸側開了個洞,插根管子,下麵接個瓶子,從胸腔中向外流著血,醫生說這是為了把胸 腔中的積血流盡。不到一小時,瓶子滿了,我找醫生問,這血是不是流的有點多?醫生說就 是要流幹淨。又不到一小時,瓶子又滿了,醫生說沒事的。又一個小時,第三瓶又滿了。我 去找醫生,我說,人有多少血可以這麽流?醫生說那是胸腔積液,不全是血。我挺來氣,是 不是血我還看不出來嗎?再說就是胸腔積液也沒這麽個流法啊?我堅持要醫生來看看,醫生 過來看,這時第四瓶也滿了。一量血壓是 30,一看眼睛,瞳孔擴散......
醫生和護士齊上手把我同事抬上車,推起來就跑,進手術室!緊急搶救!扔給我一個箱子, 說手術室一滴血也沒有,讓我馬上到血站弄血去!我開步往外跑,聽到醫生又給我一項任務: 準備後事!
我這個氣啊,沒把我給氣死!這不是隕石砸頭頂上了嗎?可我連生氣的時間都沒有,我必 須在最短的時間內弄到血!我打車跑了幾十裏路弄來一箱子血,當我把血送到手術室,我人累 得要昏倒了。
由於創麵滲血,為了止血,隻好把整個一側的肺子全割除了!又由於沒做這方麵的準備, 什麽填充也沒有,所有目的都是為了不讓人死在手術台上,一個人就這樣給廢了。
後來我曾阻止好幾個得支氣管擴張的人做手術,這些沒做手術的人後來也都痊愈了。既 然不手術也能好,何必要做這麽大、這麽危險的手術呢?
一次與同事出差住店,正和同事談話,同房間的一位住客回來,倒在床上就哭,哭得我 和同事無法說話。同事很生氣,我說,行了,反正我們也沒法說話了,便對那女人說,你說 說吧,你怎麽了?她說她要死了,得癌了,剛從醫院做了腸鏡回來。我問,找到腫瘤了?她 說沒有,但醫生說這種症狀就是癌了,因為她的胃腸失去了功能,無論吃什麽,就是喝口水, 也很快排泄出去,怎麽治也治不好,醫生說治不了了。
我聽了奇怪,找不到腫瘤也說得癌了?我給她做了簡單的望、聞、問、切,斷定她是陽 氣不足造成的虛脫。但一般說來,對女人應首先表現出崩漏或子宮脫垂一類症狀才對。我問 她有無這類症狀,她說子宮脫垂已經好幾年了。我氣憤地說,這麽明顯的症狀你怎麽不跟醫 生講呢?她說,醫生也不問啊,再說,也講了,醫生說這是兩回事,那是婦科病,得到婦科 去治。我說這怎麽是兩回事?這是一回事啊,醫院和醫生分科,可你不能在你身上分科,這 病因是一個!可是轉念一想,對西醫來說,這的確是兩回事,一個是消化係統疾病,一個是生 殖係統疾病。
17 西方的生活方式和思維理念給中國女孩身體帶來十分不良的影響 ·31· 我告訴她去找一個好中醫看看,在沒找到中醫之前,可先吃點中成藥,我給她開了中成
藥。 同事在一旁問我,你能解釋一下你所說的陽氣是什麽東西嗎?我說,我不知道它是什麽
東西,但我知道它的作用,陽氣足,人就不遺屎、不遺尿、不淋漏、不脫肛、不脫宮。人死 時,陽氣一散,沒有托扶,往往遺屎、遺尿。陽氣大傷時,也會有托不住而遺、而淋、而漏、 而脫的現象。這位婦女多次生育、引產、流產、身體虧損,陽氣不足,不僅有生殖係統症狀, 也有消化係統症狀,所以治她病的方式應該是升陽。
這位婦女的病在中醫看就是小病、常見病、好治的病,怎麽到西醫這就成了束手無策的 疑難病了呢?西醫的確是一門科學,可他們對高科技的運用效率有點不高,有如美國對火星 生命的探測在我看來就是效率不高。當定義生命離不開水和氧氣時,火星探測儀隻去找水和 氧,然後就宣布火星無生命。當後來在地球上發現有的生命可以不需要水和氧而需要其做他 物質時,就再發射探測儀去找相應物質。於是,隨著對生命認識的加深而不斷發射飛船到火 星去完成一個個單項指令。
17 西方的生活方式和思維理念給中國女孩身體帶來十分不良的影響
我對中醫的使用是階段性的,隨著女兒漸長,體質漸強,我又不太關注中醫了。可隨著 女兒進入青春期,中醫的魂靈又開始縈繞在我心頭。
當今的女孩不會照顧自己,西方的生活方式和思維理念給中國女孩身體帶來十分不良的 影響。
單位的女孩們總是在她們有頭疼腦熱時跑來問我,對我的回答又往往覺得匪夷所思,“我 是胃疼,你卻告訴我穿件大衣,可我沒感覺到冷啊。”“我感到身體乏力,你卻告訴我別吃西 瓜了。”......
一個患有不孕症的婦女和我聊天,我說:“我敢說,你冬天沒穿過棉褲。”她說,是呀, 我是沒穿過,你怎麽知道的。我說,所以你不能生孩子。對那些“三九”天穿得薄薄的時髦 女郎,我對她們說:“你們就美吧,有你們哭的時候。”
一位同樣患有不孕症的婦女對我說,不能生孩子更好,我本來就不想要孩子,這樣反倒 省心、省事了。我說事情要是真這麽簡單就好了。我把她領到醫學專家那裏,專家一席話, 說得她雙淚長流,痛苦不已。
專家告訴她,她的病發展下去,就是內分泌失調,體內雌性激素減少,影響腦垂體,改 變人的形體,麵容猿樣改變,最後由於高血壓、動脈硬化而早亡。解決的辦法隻能是設法使 她懷孕,從而對人體有個重新調整,但孩子的質量難以保證,母體也隻是得到大的緩解,但 不可能是很正常的女人了,更年期時還要產生一係列難題,總之,這一生是不好過。她從未 想到事情會這麽嚴重,不由得著起急來。
其實,在動物界中,生殖能力是最具彈性的。我有一個學生,在 26 歲時子宮隻有大棗 大小,外陰如同幼女。我想她這輩子別說生孩子,連性生活都過不了,替她愁得不行。可醫 生就教他們夫妻二人如何過性生活,硬是用物理方法治療,後來她生了個女孩。如果我們不 是把生活弄得太偏離自然,自然本身是有賦予我們各種能力的慷慨的。
不孕症的增多已成世界性趨勢,據統計中國不孕症的患病率為 15 不是不生孩子這麽簡 單。我一個患不孕症的朋友領養了一個孩子,她對這孩子很好,但無論她怎麽努力,她隻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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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西方的生活方式和思維理念給中國女孩身體帶來十分不良的影響 ·32· 像一個好老師、好保姆,而不是一個好母親。由於找不到母親的定位,她一直成熟不起來,
在家庭中也難以起到主導作用,她為此苦惱不已。
對“三伏天”鑽空調房間,不肯讓自己出汗,在經期貪吃冷飲,不聽我勸阻的,我隻能 預言將來她們的身體將會產生各種問題。
母親對我說過,女人要是血脈沒病,什麽事都好辦,血脈有病,就會引發出一係列的問 題。所以,她總是諄諄教導女人,一定照顧好自己的女兒。當有女孩作下血脈病時,母親總 是責備當媽媽的不稱職,怎可以經期淋雨?怎可以產期貪涼?......
當我竭力照顧女兒時,她並不會自保,還振振有詞地說,大家都這樣,外國人更是這樣。 這讓我心急如焚,如何能讓她知道東方人的體質與西方人的不同,知道西方人的生活方式也 給他們造成一係列的人為難題,知道選擇有利於身心健康的生活方式學會自保呢?這使我不 由得再一次想到中國傳統文化和傳統醫學——中醫。
我不想與年輕人爭論,不想用理論做武器對他們批判,我可以同意年輕人的所有現代觀 念,但看看許多年輕人吧,二十幾歲,臉色青黃,凹凸不平,現今的美容術也不能改變他們 憔悴的容顏;再看看他們的形體,胖的胖,瘦的瘦,不用診脈就可斷定其陰陽失調,且不好 醫治,因為不改變他們的生活方式,不改變他們的生活理念,僅靠藥物支撐他們的生活方式 是不可行的。
我們單位有個愛好體育的傳統,很注重參加一年一度的籃球賽,而且看重名次。可近幾 年我們越來越覺得這個傳統傳不下去了,男女籃球隊普遍年齡老化,沒有年輕人補充,單位 年輕人不少,可都不會打球,他們當學生時隻顧學習,心無旁騖,玩球是那些學習差、不想 上大學的孩子幹的事。領導說,不會打球可以培養,先挑幾個年輕人進球隊訓練。可挑來挑 去挑不出來。胖的是自己走路都上喘,肚子大的有如臨產孕婦;瘦的弱不禁風,躺在席夢思 上蓋好被,床上溜平,看不到人。現在,我們男女球隊平均年齡為 48 歲,全是老將。比賽 時,我背包裏放著牛奶、雞蛋、止痛片。半場休息時我就趕緊給隊員補充給養並加服“止痛 片”。其他單位看到了高呼:“抗議,嚴禁服用興奮劑!”老將們不由地感慨,現在年輕人的身 體怎麽會這麽糟?
我這一代人小時候的營養都不足,著實說應該比不上現在孩子身體好,可當我聽說現在 孩子上課間操、軍訓時一個接一個地暈倒時我就感到非常奇怪,我就沒有見過我的同學暈倒, 要知道我們那時可是常餓肚子的。
看年輕人的生活方式違反自然、有悖自然規律,我不知道怎樣保護我的女兒,別說她不 能真正理解我的話,把它當成耳邊風,便是聽些,在我死之後呢?她會照顧好自己嗎?這使 我又一次想到中醫。
許多西醫醫生也不會養生,因為西醫是科學技術,而不是一種人生理念,重點科學技術 並不必然地帶來“科學”的生活方式。而中醫是“道”,它的理念可治浮躁、亢進、焦慮、自 以為是......
如果能把女兒托付給中醫事業,我死可瞑目。
中醫首先可給女兒提供一個有利身心健康的人生價值觀念,其次可以給予她安身立命、 救世濟人的本領,更能給她一個依托終生的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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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女兒在考大學填報誌願時隻填報了中醫院校 ·33· 18 女兒在考大學填報誌願時隻填報了中醫院校
當我開始考慮女兒的前途時,我越來越認可母親的生活方式。
母親的生活是自得而快樂的。有時看母親給女人摸脈,一副十分陶醉的神情,有幾次她 拉我讓我摸脈:“你摸,多麽歡快,多麽喜慶,像春天的江水,這是喜脈啊。”我摸,隻摸出 這人沒有心髒病,摸不出母親感到的春之聲圓舞曲。母親還啟發:“還很有陽剛之氣,是個男 孩......”人家一聽樂壞了:“懷孕了,還是男孩?”母親摸喜脈,不輕易說男女,是為了讓我 體會才說的,而我是為了不掃母親興才摸的。
母親心態平和,沒有怪毛病,這是不是源於她的職業呢?小時候以為母親這心態是所有上 了年紀人的自然心態,當我也到了母親當年的年齡時卻看到越來越多的女人越老越瘋狂,不 是躁狂就是抑鬱,難能找到像我母親那樣平和、安詳、寬容的人。這才知道,人老了並不自然 地生長出慈祥和智慧,這才發現母親心態的可貴,我越來越想讓女兒像母親那樣有所依托。
在女兒麵前我念叨後悔沒學中醫。女兒看我否定自己很高興:“就是的,瞧你,一事無 成,整天忙來忙去的,都沒個正經事,你幹的那些能算事業嗎?一旦退休了,也和別人一樣 無所事事,你是去打麻將,還是去跳舞?”
我歎氣道:“這要是學中醫,我會比我媽還強。中醫哪有退休的?越老越值錢,在我這個 年齡才開始衝刺......”
女兒說:“我要是幹中醫,比你倆誰都強,我在印著豎道的宣紙上用行書開藥方,書房裏 擺著線裝書......”女兒上我的套了。
女兒的思維是典型女人的,她首先想到的是中醫能把她的藝術愛好統一起來,琴、棋、 書、畫,古色古香的書房,配以可以幹到老的中國古老醫術,她想來想去說:“嘿,我還真想 不出還有什麽職業能比中醫這麽適合我。”
女兒在考大學填寫誌願時隻填報了中醫院校,非中醫不學。她把登山者的名言寫在牆上 “寧讓理想的山峰毀滅,也不毀滅理想的山峰。”
女兒走上中醫路,我既欣慰,又憂慮。
欣慰的是學了中醫的女兒沉穩了,與現代女孩的急功近利、追逐世俗明顯不同,相比之 下她的行為開始顯得“老派”,冬穿棉,夏穿單,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雖然她還不是醫生,可親朋好友出現的種種身心問題開始向她這兒集中,向她提出解釋 和解決的要求,這使她加大了學習的力度和廣度。在正常課業之外,她又學了性病、心理學、 針灸推拿等課程,分別拿到相應的資格證書。她也開始關心當今青年人生活方式造成的種種 身心問題。
我為女兒憂慮的是,中醫正麵臨嚴峻挑戰,任重道遠,想要有所突破和建樹是難上加難。 女兒和她的同齡人不是站在了一起,而是時常站在他們的對立麵,她成了“少數”和“另 類”,這是我這個做母親的所不願看到的。誰不願意自己的孩子身處社會主流,少非議,得 到社會絕大多數人認可?想當年我不也曾因母親脫離社會,不為主流所肯定而對母親不滿 嗎?女兒是不是也將承受很大的壓力?
每當有科學家、學者、教授嘲笑中醫,主張取締中醫,甚至攻擊和漫罵中醫時,我都為女 兒擔心,擔心她年輕氣盛,與人爭論,搞得氣急敗壞,心浮氣躁,那就有違學中醫的初衷了。 好在女兒致力於學習,不太理會社會上的爭論,還勸我不要太關注中西醫之爭,更不要
參與爭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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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女兒的師傅診脈很有意思。他給人摸脈,把在一旁看的我給逗樂了 ·34·
?女兒的中醫立場越來越堅定,她開始在年輕人中宣傳性病的危害,宣傳中醫的人生觀念, 為女孩們頻繁懷孕、流產而憂慮;對無節製的抽煙、喝酒、瘋狂的夜生活持反對態度。她認 為中醫能為她提供可學的知識,能推動她為社會做有益工作這就足夠了。她笑說,在實際生 活和工作中並不存在中西醫之爭,社會需要的是腳踏實地的工作而不是空談,中醫不是幾個 人喊幾句口號就能取消的。
女兒不再像同齡人那樣追求時髦、享受、財富......她能抵禦紙醉金迷生活對她的誘惑, 很自然地去探尋中國文化的淵源。為此,我萬分感激中醫,在當今世界我到哪裏去找這樣能 使女兒沉靜下來而又極具內涵的東西呢?
女兒在中醫藥大學讀到大二時,便在家鄉拜師。她的師傅就是我前麵提到的那個妙手回 春治腎病的中醫。人家本是堅決不收徒的,也很有個性,可女兒更有個性,為了能學到真本 事,她說她可以像舊社會學徒那樣勤勉。電話一響,師傅還沒反應過來,女兒就已把話筒按 到師傅的耳朵上了。這樣的徒弟任誰也難以拒絕。再說,哪位名中醫不想把自己的醫術傳下 去呢?隻是現在的孩子在學習上多不肯謙虛,不肯尊敬師傅。女兒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我一輩子尊敬自己的老師。
女兒的師傅就是師傳的,醫術很高,慕名來求醫的還有鄰近幾個省的,但他沒有文憑。 女兒說,每當上級領導來視察,詢問他的學曆,便弄得他有些尷尬。女兒一開始還不明白他 為什麽不開經方而要開大藥方,後來才知道是為了醫院的效益。有真本事,然而沒有高學曆, 使他舉步維艱。他必須通過自考取得文憑。每天一上午就要看五十多號病人,休息時間還要 準備課業,要學必須備考的英語。雖然他是醫生,可他身體很虛弱,他沒有休息時間。
19 女兒的師傅診脈很有意思。他給人摸脈,把在一旁看的我給逗樂了
女兒的師傅診脈很有意思,他給人摸脈,把在一旁看的我給逗樂了。他對病人說:“你有 膽囊炎、腎結石、子宮肌瘤、高血壓......”病人不信,他就開檢驗單,讓病人查。全都一一 驗證。
真沒想到,中醫會這般發展。是呀,作為考官,如今許多病人來看中醫時不是心懷答案, 而是手拿標準答案———西醫的檢驗單。對此,我並不為中醫叫屈,因為中醫在曆史上一直 是在不斷檢驗下生存和發展的。
女兒的師傅也用西醫精確的量化指標時時與脈象、藥量、藥性做衡量對比,這使他比以 往的中醫人與西醫有更多的結合點,對中醫的診脈、開藥時時加以修正。
中醫就是在不斷的校對、驗證、修正中建立起來的,所以,又信西醫又信中醫在老百姓 身上是一點不矛盾,中國人既上西醫院檢查,又找中醫診脈的局麵看似有病亂投醫,其實並 不盲目。大量的西醫檢驗單為中醫的診斷提供了參數,對這些檢驗單的二次利用是不是提高 效率?是不是有利於中西醫結合?
中醫的整體思維就是把所有能考慮進去的因素全部加以考慮,當然也包括西醫手段。
一位香港中醫治療肝腹水,他知道按中醫的理論該用瀉法,但中醫書上又不讓對危重病 人用瀉法,因為瀉傷津,病人受不了。這位中醫大膽采用瀉法,一瀉再瀉,將一個個病人治 好了。他說,我不怕傷津,我給病人掛吊瓶、輸液、補血,解決了古代中醫解決不了的傷津 難題。
19 女兒的師傅診脈很有意思。他給人摸脈,把在一旁看的我給逗樂了 ·35·
?西醫用放、化療治癌症,病人受不了放、化療的副作用,中醫給予輔助性治療,使病人 能夠完成西醫的療程。
母親有時麵對虛中有實、實中有虛、補不得、瀉不得的病症時,她的心情是比較矛盾的。 這樣的病著實說不破不立,或使其歸實,或歸虛,然後再重新調整。但這種治法在現代往往 不被理解和接受。小時看母親給病人開過藥後,有時告訴病人,這付藥下去後,病情會加重。 我對此感到不理解,誰肯讓自己的病情加重,醫生怎麽要把病人治重呢?母親也有這一顧慮, 所以,有時她會動員病人到西醫那裏去治一下,借西醫之手為難解之病打開一個缺口,等病 人回來後,母親再一展身手,力挽狂瀾,把病人治好。
當有的病形成痼疾,造成五行失衡、偏枯,非一般藥能解時,西醫的幹預正如大毒,改 變一下五行膠滯的狀態,給中醫一個再創平衡的機會,這又有何不可呢?
母親研究西藥,她還把西藥弄來嚐,像李時珍一樣,根據西藥使用後病人的反應來分寒 熱五味。比如,她認為青黴素性寒,表證的用上往往就變成裏證,雖然把炎症消了,但陽氣 受抑製,對已接受西醫治療的病人,她總是把西醫的治療也納入總體思考。我親眼見母親將 中藥與西藥配伍著服用。
我們這裏有一個長於治小兒病症的中醫,他看西醫診所掙大錢而眼紅,便開了一家西醫 門診。讓我覺得可樂的是,同樣是西藥,他用的效果就比一般西醫效果好,到他這來的患者 特別多。先前我還為他轉型成了西醫而遺憾,後來看到他治病的立體打法,算得上是中式思 維結合西式武器。
女兒的一個同學,跟一個很有名氣的中醫實習。他驚訝地發現,這個中醫還十分擅長用 西藥,其治療效果要高出一般的西醫,也就是說,做一名西醫他也是高水平的,可他仍立足 於中醫。
與西醫要攻陷中醫相反,中醫從不排斥其他醫療手段,中醫不具有戰鬥狀態,隻是容納、 吸收和包涵。
女兒認為,西醫的發展對中醫是個促進,一個沒有對手的武士是難以保持活力的。我也 感覺到中醫在女兒這產生了變化。女兒診脈直接說西醫的病名,說出西醫的檢測指標來。這 又是女兒在西醫院學習的成績。在西醫院,她借查脈搏而診脈,她借寫病曆而分析各種指標 和數據,而這些分析又被她融進中醫中,這使她與病人交流時更方便、快捷。
中西醫結合的問題在於人的大腦可能還不適應東西方思維的切換。
有人說中國傳統思維是僵化思維應該鏟除。我覺得鏟除中式思維是不可能的,因為這是 人的大腦具有的思維方式,隻能壓製一時,不可能鏟除。如真能鏟除,對大腦來說也是損失。 我認為中西醫之爭與其說是東西方文化的衝突,不如說是對人類大腦進化的一次挑戰,從猿 到人,人的大腦進行了好幾次類似這樣的進化。中西醫真是水火不相容嗎?意象思維與邏輯 思維真就不能統一嗎?人的大腦發展到了極限了嗎?
我想,用中國思維思考以上問題,考慮如何達到水火相濟,達到中西方文化的和諧,推 進人類的大腦進化,比鏟除一個保留另一個要明智得多,因為中國思維理解的衝克關係不是 絕對的鬥爭和你死我活的關係,而是有如火對金的鍛造,金對木的製造。中西方文化的衝突 很可能將我們“衝”起,給我們創造一個建立大文化的契機。在新的大文化中,中西醫的結 合將得以實現。
女兒也認識到,作為一個現代醫生,西醫臨床是必須拿得起來的。我說,你不能當一個
20 中醫就是在過窮日子曆史中發展起來的醫學 ·36·
?病人需要你搶救時,你說你是中醫,無法給予緊急處置。你也不能因為離開醫院和醫院的設 備就無法對病人進行救治。更不能以這是兩種思維為借口拒絕對病人進行中西醫結合治療。 我說,中西醫結合百餘年的失敗之路並不說明此路不通,中國文化能不能殺出一條生路來, 我把希望寄托在中醫這裏了。醫生這個概念在今天會被賦予新的內涵。
20 中醫就是在過窮日子曆史中發展起來的醫學
縱觀曆史,人類社會的發展總是輕裝上路的。東方文化不管有多好,如果在當代沒有實 際用途、沒有一個技術依托也是不可能存在和發展的。曆史是個現實主義者,所以,空談東 方文明不行,中醫是中國文化依托的最後一個堡壘,腳踏實地地搞好中醫,中國文化就不會 咽氣。
中醫不能到明麗、高聳的醫院去,中醫是一種不能離開土地的醫學,不能不接“地氣”。
我一直奇怪毛澤東,他老人家要是反對中醫的話,中醫還能存活到今天?破舊立新的行 動,把中國真是打掃成一塊幹幹淨淨的大地了,可偏偏留下了中醫這個舊東西。
毛澤東在農村建立了覆蓋麵廣、組織嚴密的醫療體係,這個體係本身就是中西醫結合的, 因為想要建一個純西醫的醫療體係,在財力上不但是那時不可想象的,就是現在也是難以辦到 的。那時每村都有醫務室,有一兩個“赤腳醫生”,他們走村串戶,到田間地頭調查了解人們 的健康狀況。看著“赤腳醫生”頻繁地在人們的視野中出現,對人的心理是個很大的安慰。
“赤腳醫生”的診所裏有聽診器、注射器。可他們采草藥,用針刺療法。草藥到處都有, “赤腳醫生”在當地收集幾十種、乃至上百種草藥並非難事,加上少量種植,醫務室的草藥 就可以應付一般常見病了。中草藥、消毒水在醫務室內實現了藥味的中西醫結合。中西醫結
合療法經濟、實用、方便、有效,對此毛主席不可能不加以利用和提倡。 老百姓是很實際的,民間的中醫情結是有其現實基礎的,中西醫結合實際上在中國百姓
的看病選擇中已經完成了。百姓在看病上既找中醫,又找西醫的做法不是出於盲目和愚昧, 而是出於效率和實用,那就是殺牛用牛刀,殺雞用雞刀,殺雞不用牛刀。在這點上西醫不如 百姓明白,如果西醫把自己視為殺牛刀的話,那麽從哪個角度講中醫的存在也不威脅西醫, 倒是西醫總去殺雞,卻落得個費力不討好,有損尊嚴。
好在中國人很有意思,中國的西醫也是中國人,當用盡招數病人還不見起色,家屬漸漸 急躁時,有的西醫就會轉移其注意力,建議用些中藥。好多病人采用“綜合”治療,住著西 醫院,用著中藥......這也是中國一大特色吧。還別說,這種綜合性治療效果有時還是不錯的, 往往真能起死回生。中醫的存在對中國的西醫也起到一個緩衝的作用。
百姓的選擇決定了中醫的存在方式和走向,我們要做的不過是順應民意和自然而已。一 般說來,人們找西醫,是想看看自己身上的病是什麽樣,B 超、CT 能明確告訴你病在哪兒, 讓你看到它,現在講知情權嘛,西醫在這一點上可給患者一個交代。先到西醫院確個診,再 找中醫商量治療方案,已成一部分人的看病模式,我也是這樣看病的。比如肚子疼,先去醫 院做個 B 超,如果是闌尾炎穿孔,你便是找中醫也不行,那就得開刀了。在西醫那裏沒找到 器質性病變,西醫就沒有太好的辦法了,這時再去找中醫。
作為中醫一定要顯示出中醫特色來,如果你沒有中醫的長處卻有西醫的弊端,人們為什 麽要找你呢?中醫本來就是平民性強的醫生,中醫就是在過窮日子曆史中發展起來的醫學,
21 人們發現自己擁有的僅僅是幸福的理由,而不是幸福本身 ·37·
?女兒說,80% 的病都可以用普通的中西醫結合的方法醫治,因此,培養中西醫的通用人才, 是件意義重大的事。
女兒說她將來就到鄉鎮衛生院行醫,覆蓋幾萬人口,以中醫的指導思想,中西醫結合的 技術,開展醫療工作。投入少、效益好,以預防為主,在確保所有人基本需求的基礎上,再 盡可能滿足更多人的更高需求。女兒努力學習西醫,廣交西醫朋友,為的就是了解西醫學前 沿的情況,以便給病人提出最佳建議。
中醫的生存之道真就是毛主席的那句話“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
由母親的家庭作坊我想到現今的社區門診。作為基層醫療單位,西醫的社區門診是競爭 不過中醫作坊的。建立社區門診是西醫的尷尬,因為西醫不是這麽存在的。西醫的長處是緊 密依托設備的技術,是高投入培養的精英,百姓趨的是西醫人才和技術的“高”,這在社區 門診是無法體現的。而凡病就用精英、用尖端設備,又是對西醫資源的浪費。西方解決這一 問題的方法是“家庭醫生”,這不又回到了我母親的角色?
“家庭醫生”可以像我母親那樣與群眾關係密切,同呼吸,共命運。情感相連,真正做 到想病人之所想,急病人之所急,得到病人的極大信任。而人致病的原因有時是一個很微小 的因素,改變這一因素就會達到釜底抽薪的效果。我一個朋友領著女兒來找我女兒,說是孩 子可能得了腎炎,女孩說腰疼得厲害。女兒摸了脈後說,受涼了,穿上棉衣就好了。女孩的 母親說,不用到醫院做一下全麵檢查?女兒說,穿上棉衣後要是還疼你再去檢查也不遲。
中醫不可能滅絕在於任誰也養不起太多的西醫這樣的“大醫生”,西醫院是令一般百姓, 尤其是農民望而生畏的地方。高昂的醫療費用遠不僅是中國百姓支付不起,就是西方發達國 家也難以承受。
我們還沒得到麵包呢,就先把窩頭扔了,取消中醫的理論是吃不到麵包毋寧死,這是什 麽邏輯?
當前我們的醫療問題是由中西醫兩方麵原因造成的。中醫離開了土地,離開了群眾;西 醫偏離了自然,並用技術支持人類整體偏離自然。我擔心的是,自然力量會不會來個閃回, 以一種拓撲方式,擊破西醫給人類設的保護殼,把我們重新拉回到自然?那時我們怎麽辦?
21 人們發現自己擁有的僅僅是幸福的理由,而不是幸福本身
由於提倡消費和所謂高質量的生活,許多人把生活安排得讓身體“享受”,讓精神“愉 悅”,殊不知我們給予身體和精神的不過是“享受”和“愉悅”的理由,其對身體不僅無益 反而有害。
人們選擇了一種不自然的生活方式,對由生活方式造成的疾病,西醫給予定期的“維 護”和“檢修”。這種由高科技支撐的生活方式不能因其目前還能支撐住,我們就斷定它可 以一直支撐下去。
例行的體檢,人們把其理解為機器檢修,一旦檢出病來,小病也大修,治病成了一項工 程。在體檢中,沒有身體不適感的人也能檢查出結石、脂肪肝、腫瘤什麽的。我有點怵這種 體檢,每當體檢時我就祈禱讓“病”都出在我身上而不要長在我朋友身上。大家笑問我為什 麽,我說害怕你們又要啟動治病“工程”。我的一些朋友就是整天沒病找病,找到病再治病、 再致病,就這樣循環往複,成了重要的生活內容。西藥好像就沒有毒副作用似的,所以有這 樣治一病致一病的現象出現。對此西醫的宣傳是不到位的,造成不知情的患者在治病上無後
21 人們發現自己擁有的僅僅是幸福的理由,而不是幸福本身 ·38·
?顧之憂,一旦知情時又悔之晚矣。人們對醫院的不信任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這與西醫 在探索中、發展中的存在不無關係。從某種意義上說,患者就是西醫的試驗品,西醫也並不 是一個成熟的醫學。
我們根本不給自己感覺、體驗、了解、適應自己生命的機會,我們把自己的生活交給現 存的生活模式,把自己的生命交給醫生,由他們去決定如何處置。醫生一直忙著管理我們的 身體,隻是在最後才把死亡捧給我們,退還管理權。而沒有接管準備的我們,在這時隻有驚 慌失措,哪裏還顧得上生命的尊嚴?醫院裏好多無理取鬧的患方正是不肯接受醫院退還的生 命管理權。對死亡認識的偏差會直接影響人的價值觀念,影響人的生命質量,這不是一件小 事情。
在體驗生命上,我們在許多方麵已經不到位了,我們擁有的是七零八落不完整的生命, 現代人給自己生命交代的是許多理由,可這些在邏輯上使我們必然幸福的理由,是搪塞不了 生命本身的。現代人的憂鬱、焦慮、強迫、空虛、失落,不僅僅是不良情緒的反映,而是真 正的生命欠缺的表達。可悲的是人們到死閉不上眼睛,也不知自己到底欠缺什麽。正像生於 動物園的鷹、老虎、狼,冥冥中感到一種召喚而到死也不知那召喚到底意味著什麽。
動物園中的動物可以享受到現代文明成果,不愁食物,免去天敵之災,可以盡享天年, 也就是說它們有許多鐵定的幸福理由,可是他們感受到幸福了嗎?
對人來說,人總是不斷創造更多的幸福理由,可是,有了這麽多幸福理由的人啊,你幸 福嗎?理由能一時性地欺騙意識的表層,可卻不能長久地欺騙生命。
人們理所當然地認為,原始的生存是低級的、愚昧的,認為現代人比古代人聰明、西方 人比東方人聰明、知識分子比體力勞力者聰明,就像我們認定動物園中的動物生活質量高於 野生動物一樣。我不認為拿著槍的人比手執長矛的人聰明。現代人有技術,古代人有技藝。 可現代人對技術的依賴使人隻見技術不見人。正像富人窮得隻剩錢了,現代人也窮得隻剩技 術了。由於我們隻是按邏輯尋找那個離我們最近的直接病因,頭疼醫頭,腳疼醫腳,消極地 跟在病患後麵,不解決根本問題,表麵看是治病,實質上是致病。於是,現代人就長出許多 現代“病”來。
我們解決焦慮、緊張、空虛等心理症狀的方法就是現今邏輯提供給我們的去找離我們最 近的最直接的“病因”,而沒有想到這是我們生活方式造成的。動物園中的老虎、獅子不斷 出現問題,人們尋找各種各樣的原因,缺鈣、缺鐵、缺鋅,怎麽治也不行,動物園裏的猛獸 在整體退化,如果把眼光放高遠些,問題的症結是不難看出的。
生活在“幸福”中的人們也像動物園中的動物一樣出現許多病症,當事人自己找了很多 的幸福的理由,試圖用理性說服自己,可身體和情緒不聽從這些理由,於是生在福中不知福 的現象就產生了,因為這時人們發現自己擁有的僅僅是幸福的理由,而不是幸福本身。
於是,在我們的生活有一日三餐,有暖衣熱被的今天,我們很多人仍然空虛、無聊、寂 寞,不知道自己究竟缺少什麽和想要什麽。人們錯誤地用吃喝玩樂和追求無止境的欲望滿足來 打發和填充自己的空虛、無聊和寂寞,而當事人自己是難以判斷這是否就是治心病的“藥”。
人是不會無緣無故地出現負麵情緒的,負麵情緒提示我們應注意到我們的生活方式,改 變我們的生活方式。僅僅用理性是不能完全解決負麵情緒的。西方的科技文明,表麵看是人 文的,注重人權,是人本主義的,卻也是異化人的,這在西方文學中有很深刻的反映。科學 蔑視自然和由此衍生的感覺和做法,已造成了諸多難解的問題。
22 她拿起美國人寫的書,說要科學育兒 ·39·
?現代人所遭受的痛苦並不比衣食無著的原始時代少。人們是不是需要反省一下我們的問 題到底出在哪裏呢?是不是應該重新審視一下被我們遺棄的自然樸素的傳統思想呢?
中醫講“七情”傷人,在有些時候,更甚於“六淫”。難道有了西醫的支持和保障我們就 可以在錯誤的生活道路上越走越遠?我擔心,當我們走得太遠,病症越來越明顯而非解決不可 時,我們按現有的邏輯能否找到真正的病源?西醫會不會有朝一日退回人類生命的管理權?
22 她拿起美國人寫的書,說要科學育兒
我生孩子時買了厚厚兩本書,一本是日本人寫的《育兒百科》,一本是美國人寫的《育 兒大全》,我稱之為“東毒西邪”。我問同我一起生孩子的朋友:“你用哪本?”她拿起美國人 寫的書,說要科學育兒。於是,她按書上寫的,每四個小時給孩子喂一次奶粉,說是為了養 成孩子按頓、按量進餐的習慣;讓孩子單床睡,也不抱,是培養獨立性;讓孩子哭是增加肺 呼吸量......
而我這本日本人寫的書卻讓喂母乳,讓一直抱著孩子,讓孩子隨時吃奶,讓摟著孩子睡 覺,任孩子含著奶......就和《動物世界》中的動物一樣。孩子能吃飯時,我按書上說的,變 著法的給孩子弄吃的,還把鄰居發動起來,支持我的吃開發。
朋友卻像西方人一樣,吃得簡單,卻給孩子按書上添加什麽營養素、維生素丸、鈣片......
兩個孩子長大了,我的孩子由裏到外是東方的,她的孩子卻沒有像西方的孩子。如今, 她的孩子又得了腎病綜合征,我很著急,找了女兒的師傅,可我這朋友卻說用不著中醫,她 說西醫治得很好,如今化驗又沒了加號,這就是好了。我說你用這麽大量的激素維護著,而 且又這樣反複犯病,這怎麽是好了呢?用西醫救急,再用中醫治本啊。可她不以為然,覺得 大不了是換個腎。我真佩服當今的人,拿摘個腎、換個腎當兒戲,損害起自己的身體沒有任 何後顧之憂。
我可憐這個孩子,可她母親認為這孩子很幸福,因為她有充足的幸福理由——科學的西 醫在保佑著她。但我女兒能理解我的心情,她知道這個孩子的幸福理由與幸福毫不沾邊。
社會生活中有些基本理性之所以長久不變是因為被生活邏輯反複修正過的,試圖衝破的 力量總是以新、奇、特的麵目出現,甚至是以科學的麵目出現,但會一再被湮沒、被修正。 這就是說,一次性的證實不能證實什麽,曆史要求反複證實。中醫的邏輯產生於生活邏輯並 與之保持著高度一致。所以,女兒告訴我別擔心中醫麵臨的處境,她說,要滅中醫並不容易, 有人要取消農曆,你認為可能嗎?不可能,因為農民種地必須要用農曆。有人要取消漢字, 你以為可能嗎?看看日本、韓國又大量恢複使用漢字就明白了。隻要中國還存在,中國的農 民還在,農曆還在,漢字還在,那麽取消中醫就隻能是癡心妄想。隻要再過 50 年,西醫就會 認識到中醫的重要性,那時就是西醫轉過來想要學懂中醫了,這是曆史的必然,不是喊口號 說取締就能取締的。
年輕時曾立誓到老了不做保守派,要做推動曆史車輪的前行者。如今發現,保守是老年 人的天職,是曆史車輪不可缺少的刹車裝置。在當今老年人也一再追求心理年輕的時代,肯 老、願老、充老是多麽難得啊。在沒有人肯當保守派時,我就找到了義不容辭的責任感了。
前些年,婆婆經常展示養老院發放的宣傳單向兒女宣布:她老了上養老院,不用兒女養, 養老院的生活最幸福了。說了幾次後,我偷偷告訴她以後不要這樣說。我說,這孝性也像黨 性一樣得經常培養教育,你老說不用兒女養,兒女頭腦中“孝”的這個弦就鬆下來了,到時
23 即便是在B超上清楚看到腫瘤了,也先不做切割之想 ·40·
?你要是不去養老院,兒女還接受不了呢。再說,養老院真有那麽好?人老了,誰沒個性、特 性?湊在一起,萍水相逢的,誰容忍誰啊?鬧矛盾,惹氣生不是?就算交幾個朋友,都是老 年人,今天死一個,明天死一個的,這感情受折磨不是?老年人的最好養老處所是在有老有 小的家庭中,天倫之樂才是人的晚年快樂。婆婆聽了,再也不說上養老院了。
如果我辦養老院,必須同時辦個幼兒園。就像我的家鄉辦個煉鋼廠的同時又辦個棉紡廠 一樣。鋼廠全是男的,棉紡廠全是女的。養老院和幼兒園辦在一起,對老人和孩子都有好處。 看國外的養老院,老人坐在輪椅上,一排一排,曬太陽,多是癡呆症。在家庭中的老人,在 天倫之樂中的老人,在情感之中的老人,不那麽容易得癡呆症。所以,最好的活法不是什麽 科學的、新奇的活法,而是自然的活法。
一個當律師的朋友,是個開通、外向、爽朗的女人,誰想到了更年期卻反應激烈,說哭 就哭,哭個稀裏嘩啦。有時在庭上,審判長剛宣布開庭,她說,等一下。出門到走廊上一頓 哭,然後擦幹臉再進去開庭。同事的妻子,也鬧更年期,大白天把窗簾擋得嚴嚴的,一天天 地坐在黑暗中生悶氣。為了解救這些受難的婦女,我們想了很多辦法:吃藥,各種各樣的藥; 出門旅遊、朋友聚會......過了一陣子我問律師朋友,還哭嗎?她說,不哭了。我高興地說, 這下好了。她說,好什麽好,我想跳樓。
這兩個讓大家束手無策的更年期婦女的病很快就不治而愈了。她們當上了奶奶,每人抱 上一個大胖孫子!樂得合不攏嘴,病症一掃而光。
由於一再晚婚,到了 50 歲還見不到孫輩的婦女大有人在,由於缺乏擺正人生階段的坐 標,有些婦女以服用雌性激素類藥物來保持青春延緩衰老。我身邊的 50 歲以上的婦女,有 的找小情人,有的嫁小丈夫......覺得這是自由、開放、進步,認為這會讓人們得到比以往更 多的幸福。事情果真如此嗎?我們這一代更年期的婦女抱上孫子後能夠治愈更年期,我擔心 我女兒這一代女子到了更年期時這辦法會失效,因為她們可能從根上就沒有擺正自己的位置。 出門在外,讓十幾歲的女兒稱自己姐姐的母親大有人在,這樣的女性如何能接受自己當奶奶 或姥姥的現實呢?
23 即便是在B超上清楚看到腫瘤了,也先不做切割之想
拜師,為的是學成傳統中醫,而女兒還在學校學習,又必須學好西醫。在這種情況下, 既要學好中醫又要學好西醫在理論上有點不可行,這的確是個實驗,把中式思維與西式思維 統一起來,即便是在 B 超上清楚看到腫瘤了,也先不做切割之想,這是很難做到的吧?我對 女兒說,人類大腦的幾次飛躍都是變不可能為可能。抽象是飛躍,意象也是飛躍,把這兩樣 結合起來更是一個飛躍。我相信人的大腦確有將不可能變成可能的潛能。
其實在西方,人們對其思維方式造成的偏頗也是有所糾正的。比如法官要德高望重的, 在麵對複雜案件時,人們想要憑借的不是他的知識、學曆、權勢,而是他曆經磨礪的感覺, 這是一個將知識硬件虛化的過程。人們對他的自由心證和自由裁量權給予極大尊重,並不要 求他給予充分解釋。
我在當中學教師時,就有一種無能為力感,因為我清楚地看到孩子們發展的多樣性和可 能性,然而我們的學校教育不是發展和實現多種可能而是砍伐這些可能,隻允許他們共走一 條道路,共同實現一種可能,還美其名曰是對小樹進行修理,這在我看來無疑是凶手行為。 學校教育產出的“科學”產品,合格率極低,眾多的等外品中有相當一部分是沒發展起來的
23 即便是在B超上清楚看到腫瘤了,也先不做切割之想 ·41· 非科學思維。學校教育不是營造原始森林,而是人工林。隻要樹木,不要灌木和雜草。所以,
人工林不能形成自身循環的生態係統,總得依賴人工扶助。
我曾竭盡全力培養學生的科學頭腦,可是收效甚微,許多學生對科學思維就是不感冒。 這樣一來,與其讓兔子學遊泳、烏龜練賽跑,倒不如讓他們各行其道來得好。東方人既然擅 長意象思維,那麽就讓他們如日本人那樣對西方文化運用模擬法學個八九成,而在擅長的領 域施展才能到極致不是很好嗎?
我在家裏生豆芽,把一斤豆子放到盆裏,澆上水,放到溫暖的地方,不出兩天,齊刷刷 的豆芽就生出來了。我把豆芽取出做菜,盆底總要剩幾粒豆子紋絲不動。我稱它們為鋼豆子, 放在手裏,看著它們。如果你認為它們是死的就錯了,它們是對水、溫度、規律......對生豆 芽的反動。我當老師時,班上總有幾個學生是不進鹽醬的,既不是科學頭腦,也不是意象思 維,被別的老師稱作是花崗岩腦袋。我有時輕拍他們的腦袋,感慨他們是人類的鋼豆子,他 們受比生豆芽更大的規律支配。他們更是種子。母親當年紋絲不為大醫院所動就被父親稱作 是頑固不化。
當前,對中醫討論得最熱烈的是說它究竟是不是科學。我覺得這不是個問題,中醫不是 科學沒什麽不好。20 年來,科學發展飛快,二十多年前的那本西方《育兒百科》如今看來, 已經相當不科學了,可一個瘦弱、有病的孩子已按當年的科學方法養育到了二十多歲,科學 對此負得了責嗎?三十多年前我學習的關於生命、宇宙、物質、粒子的許多定論,如今已改 得麵目全非,有些與從前正好相反了。誰知 30 年後,科學又將改變多少?科學的最終發展將 會證實中醫的真理性。相比之下,中醫的落後如果是指它兩千多年來沒有多大變化,我倒希 望它能繼續兩千年沒有大變化,方顯其天地自然本性。我們希望地球的變化很大嗎?正如育 兒,越是“先進”的、“新”的、“科學”的東西,反倒是最危險、有害的,不如傳統、自然 的方法來得穩妥。
生命進化的曆史是億萬年,科學與之相比像小學二年級課程。小學二年級的孩子考試不 得一百分會號啕大哭,他們拿學習太當回事了。我們現在對科學就有點像小學二年級的孩子, 以為這是學習的全部。殊不知真正的學習是不斷獲得感覺器官,比如像中醫這樣對世界的感 覺。
好在理論的批判解決不了實際問題,西醫的飛速發展恰恰給中醫留下了足夠的發展空 間。西醫的治療成本高,使最發達的國家也難以支撐其醫療體係,我國目前的醫療體製更是 提出了一係列難以解決的現實問題,這就給中醫以喘息和崛起的機會,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曆史總是這樣公平,雖然中醫百年來被摧殘的七零八落,但畢竟有了這樣一個曆史空檔。
我與女兒出門旅行,她認為隻要帶足錢就可以了,而我除了帶足銀兩還要揣一個大餅。 我揣大餅的行為會遭到年輕人恥笑,雖然他們開車也有備胎。但隻要人類還在路上,我的任 務就是要揣個大餅。
我對女兒說,中國人多災多難,誰敢保證你們這代不會遇上戰爭和災荒?偌大個醫院隻 要沒電就是廢墟。我從沒有說不發展大醫院,沒說上路不帶足銀兩,我隻要求自己是個拾遺 補缺的人,不為人類留下我女兒這個大餅我不放心。
當前振興中醫要走毛主席的以農村包圍城市,以中醫理論與中國醫療實際相結合的道 路,將中醫的治療觀、養生觀、世界觀、人生觀合為一體,以傳統文化推進中醫的發展,以 中醫為依托促進傳統文化的複興。我之希望中醫生存和發展,正像希望它的哲學內涵能充實
?
24 師傅說女兒入門快是源於女兒心靈的純淨,沒有受到現代科學的汙染 ·42·
?女兒的靈魂,使她沉穩、安詳、溫潤、自然一樣,也能給我們民族留一條在危機重重的世界 中用來自救的生路。
一根細細的紗線,從母親到我再到女兒再往下延續,延續的是血脈,是中醫,是中國文 化,是中國人的情感,這條細細的線波動著,向周邊顫發著東方人特有的對他人的關愛和溫 情。願我們相互呼應著走下去,走向明天。
24 師傅說女兒入門快是源於女兒心靈的純淨,沒有受到現代科學的 汙染
學中醫可以實現女兒做一個堂堂正正中國人的願望,讓她能濟世救人、終身有靠、獨立 自主、事業有成、活到老學到老,在任何艱難困苦的情況下都有人的尊嚴,有自己的人生信 念和事業追求。
人能否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人,有時還要由他所依托的職業來決定。毛澤東評價白求恩是 一個高尚的人、純粹的人、有道德的人、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有益於人民的人,而白求恩 如果不是一個醫生,想要爭得這一評價恐怕就不那麽容易了。
家裏的電話現在經常是病人打來找女兒的,女兒統統建議他們去找她的師傅診治。女兒 說:“我是學生,在取得醫師資格證前不能行醫。”女兒不看有關中醫的討論,對我參與這種 討論報以寬容的一笑,她說:“沒必要去和人爭論,中醫能否存在,是否科學不是爭論來的, 是靠實踐。隻要中國還有這麽多人,還有這麽多農民,中醫就必然會存在下去。我將來的工 作崗位要定在農村,城裏的老爺們要找我看病得到山村去訪我。村童會‘言師采藥去,隻在 此山中,雲深不知處’。”
女兒描繪的這個景象讓我這個當一輩子公務員的人羨慕不已。我不敢說我是一個堂堂正 正的中國人,這對我和對許多人來說都是困難的。
有人參生長的地方是最自然的環境,中醫的智慧也是生在民間。在西醫模式的醫院中嫁 接中醫生出來的不是智慧之果。
人們找女兒看病,確切地說是找她診脈。每天,一個上午就要跟著師傅摸五十多個病人 的脈。給一個病人摸脈,其他人全瞧著。中醫看病到如今還是現場考試,要想取得病人的配 合,醫生先得看準脈。中醫的老祖宗可能早就料到中醫的生存之路是坎坷的,所以把中醫的 技能建立在人類認識的基礎層麵。
女兒診脈如今已讓好多人稱奇了。她摸著脈,對病人說:“你血壓太低了,頭暈。”病人 叫起來:“這你可錯了,我是高血壓病,西醫一直治不好,我才來看中醫的......”女兒叫護士 給病人量血壓,量了兩遍,全是血壓低。女兒說:“你把高血壓都治成低血壓了。”另一個病 人,女兒說她:“腎結石,子宮肌瘤,小葉增生......”病人不信,說她沒有感覺,女兒開了 B 超單讓她去檢查。她回來時晃著單子喊:“真是的呀,全有,一樣不少啊......”。
女兒的師傅對她的進步也感到驚奇,說他沒少帶學生,帶了幾年不會摸脈的人也大有人 在,便是能摸脈的,也沒有能達到女兒這程度的。
女兒說,李時珍的“窺天地之奧,達造化之極”,就是中醫人的科學追求。
女兒總是毫不保留地把自己的心得體會和盤端出與同行交流。她說,中醫事業需要許多 人的共同努力,我要把我學到的東西與大家分享,可同行們往往無從感受。女兒說,其實中
25 我認為古人創造中醫理論不是什麽神奇的事而是生活自然 ·43·
?醫本身並不難學,難的是人的頭腦被現代思維屏蔽住了,造成理解困難。一個脈,把什麽情 況都告訴人了,可摸脈的人卻感受不到,當感覺被穿上了鐵盔甲,還怎麽能知道脈象告訴我 們什麽了呢?
師傅說女兒入門快是源於女兒心靈的純淨,沒有受到現代科學的汙染。
女兒變得越來越沉穩,越來越謙虛。摸到一個讓她百思不得其解的脈,她就琢磨著摸來 摸去不罷手。師傅見了,就接過手來診脈,對病人說:“你做過氣功,你的病就是從做氣功上 來的,而且你的病在腠理之間,非藥力能及,不好治。”病人說他做的是瑜伽功,應該是沒 有害處的,可卻吃不下飯,遺精頻繁......師傅微微一笑說,慢慢服藥調理吧。
中午,女兒請師傅吃飯,追問師傅是怎麽看出來的,師傅從經絡角度給她一點撥,她豁 然開朗,點頭稱是。女兒回來對我說,如果不從經絡角度去認識,這個病既看不出,又無法 解釋,可是在脈象上這個病又有,又與其他病有區別......女兒說,看來經絡學說就是應有一 個合理解釋這樣的要求而產生的。
女兒上午在中醫院跟師傅給人看病,下午到西醫院跟外科醫生上台做手術。我家的椅子 扶手上都拴著她練習打結的線。我買回來的肉,也先被她剖開,又被縫上。
女兒知道推動科學發展的不一定得是大專家,而多是有一技之長、動手能力強、側重感 性認識、注重實效、不太受科學理論束縛的人。因此,女兒在實習期間不僅向醫生學習如何 看病,也向護士學習注射、插管......她說,隻要你想學習,到處都有可學的東西,而這些東 西在我看來都是有用的。
女兒告訴我,無論西醫還是中醫,到了一定境界時,就相通了。高超的西醫在做手術時, 也可以不用刀做剝離,而是用手,憑感覺將腫瘤、病塊摘除,不傷及其他組織。能達到妙手回 春境地的中醫就是大醫,大醫給人治病就是展現藝術才能了。所以,華佗做手術,沒有現代的 手術器械也能做。中醫的手術沒有發展起來,不是因為中醫排斥手術,而是被人為地阻斷了。
公元 610 年,巢元方等人集體編寫的《諸病源候論》書中就記載了腸吻合術、人工流 產、拔牙等手術,說明當時的外科手術已達到較高水平。如果按著這條道路走下去,中醫也 可能發展出很高超的外科學。但古人肯定是難以接受手術的,曹操就是一個例子,居然把提 議做手術的醫生給殺了。看來,中醫的發展便是在中國也是受阻的,中醫如何發展也不能全 由中醫人來決定。從這點上來說,西醫的東進對中醫是衝擊,也是激發其崛起的挑戰。
25 我認為古人創造中醫理論不是什麽神奇的事而是生活自然
提到中醫,總有人說它博大精深,還有人說它奧妙無窮,我不怎麽同意這樣的話。世上 有什麽事是沒法理解的?為什麽要把中醫說得神乎其神?平心而論,我從未認為母親是個聰 明人,女兒的智力也就是中人。用我父親嘲笑母親的話說,古時盡是考不上舉人的秀才因做 官不成、做工不能才去學醫的。所以,郎中的地位在古時一直是低於讀書人的。書讀得好的 人早就考狀元、走仕途了,誰會去做郎中?這說明中醫並不是靠最聰明的人來傳承的,其學 問也不是非得最聰明的人才能理解。中醫理論放在它所產生的環境中就不難理解。
為什麽會出現當今世人覺得中醫不可理解從而要否定它的現象呢?我想,這是環境使 然,是時代的屏蔽作用造成的。這就像讓當今城裏的孩子學種地一樣,不在農村這個環境中, 便是把農業大學讀到博士,終不是農民,與種地隔著一層。農村的孩子跟隨著父母,沒有特 意學就會種地,關鍵是有那個能生長莊稼的土壤。
25 我認為古人創造中醫理論不是什麽神奇的事而是生活自然 ·44·
?正是基於這一理解,我認為古人創造中醫理論不是什麽神奇的事而是生活自然。讓一個 現代人手執長矛到森林中去打獵,十有八九得讓狼吃了。所以手執長矛打獵在現代人就是不 可想象的。
中醫的現代化,在我看來,就像種田現代化一樣。如今,農民種袁隆平培育出的種子, 在田間管理上,把傳統方式與現代方式結合得渾然一體。看到一個老中醫告訴他的弟子,學 中醫是“方外有法,法外有方”。我想這就和農民種田一樣。具體種什麽,怎麽種是方,但 不能不考慮氣候、旱澇這個四季之法,任誰也幹不出秋天種玉米的事。但是,一切都按法來 嗎?如果有溫室大棚,冬天也是可以種菜的,這不就是法外有方嗎?正是從這個意義上,我 肯定中醫,肯定中醫理論,也肯定西醫。母親對西醫西藥,能用中醫理論去涵蓋的就用中醫 理論去理解,一時理解不了的,就把它當作法外之方。
中醫產生的土壤因其曆史遙遠,總讓人覺得不真實。其實,這塊土壤不僅是我們腳下的, 還是現實的,便是我們這塊土地上的西醫,也南橘北枳,與外國的醫生“葉徒相似,其實味 不同”,不管西醫是否承認,在我看來他們也還是有本土特點。
一天,我在街上遇到一位朋友,她告訴我剛從北京回來。她在日本留學的兒子病了,在 日的親屬打來電話,泣不成聲,說是病得很重,全身紅腫,醫生說病人最終得潰爛而死,讓 馬上拿 15 萬人民幣住院。我朋友兩口子一聽,心急如焚,一時去不了日本,便讓兒子馬上到 北京,這邊老兩口也星火趕去。我說,在日本是不是看的小醫院啊,上大醫院看啊。朋友說 是在大醫院看的,是個有 400 多位醫護人員的醫院,全麵做的檢查,拿回來一大遝查驗單, 院長親自出診給看了,潰爛致死就是院長說的。
父母在北京接到兒子,馬上到北京醫院看病。醫生看了一眼,把掛號本朝他們一丟說: “過敏,停所有藥,養兩天就好了。”然後就喊“下一個!”這態度頓時把朋友的兒子氣壞了, “這還講不講點人權啦?我在國外,人家對我的病極為重視,院長親自出診,怎麽到了咱自
己的國家就這樣?”醫生奇怪道:“小夥子,怎麽了?你還想吃點藥咋的?你這病就是吃藥吃 的,不停藥不能好!”父母把兒子拉出去,不讓他跟醫生吵,托朋友上另一家醫院再找專家 看。這專家也不重視他的病,隻是和同事們笑嘻嘻地傳看他從國外拿回來的這些檢驗單。朋 友一家哭笑不得,隻好領兒子到大連玩兩天,結果這病真就好了,兒子又返回日本。
我聽了覺得挺逗樂的,又詳細問了問。要說這條件、設備和培養醫生的方式,人家日本 那是比中國強多了,可一到實際運用上,怎麽這外國醫生有時就顯得有點幼稚呢?我問朋友 是否就這個問題請教了北京的醫生。朋友說問了,北京的醫生說,國外醫療條件雖好,醫生 也多,但他們國家人口沒我們多,輪到每個醫生看的病人數就比較少,這醫生書本知識多, 臨床經驗少,哪像中國醫生整個陷入人民群眾的汪洋大海之中,見多識廣呢?聽了朋友這番 介紹,我想,相對日本醫生按著書本給人看病,中國西醫更側重個體實際,這就使中國的西 醫無形中有了中醫式的出發點,顯得像中醫一樣重經驗。由此可見,我們這塊土地適於生長 經驗性的醫學。
一位網友說她的一位眼科醫生朋友世界著名,許多國家請他去,他都不肯離開中國。因 為他之所以世界著名,是因為他是世界上做眼科手術最多的醫生。豐富的臨床經驗令國外同 行羨慕不已。如果離開了中國,他就會像外國同行一樣,一年也做不了幾個手術,隻能研究 書本,他的業務水平不僅不會長進,還會停滯或倒退,所以他清醒地認識到他不能離開中國 這片土地。
26 他掌握的樣本越多,就越能把握住物候,越能知道這一時的“病” ·45·
?有一天,我和朋友走在街上,遇到一位從北京回來探親的醫生。朋友就向他谘詢自己的 腎病。他是西醫,常做手術,問到一係列的檢驗指標,告訴朋友要注意肝膽,並講到腎與肝膽 的關係。朋友說她的膽被摘除了,沒有注意的問題了。醫生頓時拉下臉來說:“我說的髒腑關 係不是西醫的。”我在一旁笑了,心想,如果外國醫生到中國來行醫,一準糊塗,因為在中 國中西醫界線不是十分清楚的,而且中國人治病的方式和治病結果也會把外國醫生搞糊塗。
26 他掌握的樣本越多,就越能把握住物候,越能知道這一時的“病”
人們之所以覺得中醫玄而又玄,是因為中醫理論,什麽陰陽五行了,五運六氣了。如今 的人住在城裏,一整天也不會抬頭看一眼太陽,一年到頭也看不到幾次月亮,怎麽會認為自 己的生存與日月有什麽關係呢?恐怕城裏人連二十四節氣也不是太清楚了吧?
我也和女兒探討過,把這些丟棄一些行不行?比如五運六氣是不是可以不用?女兒說, 這五運六氣絕對不能丟,會摸脈的人都知道,人的身體與氣候的相關性相當密切,這四季脈 是不一樣的,春弦、夏洪、秋毛、冬實。這早晨和晚上還不一樣,今春的脈和去年春季的又 不一樣。而每一髒器在不同季節、不同地點的表現和功能也不同。不用五運六氣學說還真沒 法統領和推演這些現象。女兒問,如果我姥姥拋棄這個學說,她怎麽可能預知這一年將會流 行什麽疾病呢?
為什麽中醫現在看病的效果不夠好?看看還有幾個人運用五運六氣學說?有人提出,中 醫摸脈為什麽不能用儀器替代使之更準確?這麽問的人是先把人的脈象都設想成可以是一樣 的並假定了一個健康樣本。殊不知,人的脈象不是脈搏,不僅有四季的不同,而且老人與孩 子不同、男人與女人不同,即使同一個人的脈在不同情況下也還有不同,可能這是很多人沒 有想到的吧?因為我們感覺不到這種不同,但這是客觀事實。既然每一個人的脈象與他人都 有細微的差別,那麽我們用誰來作健康的標準呢?又怎麽用儀器替代?
試想,如果沒有五運六氣的學說做綱領,你摸了一百個人的脈,要是你感覺遲鈍的話, 你會覺得這些人的脈全一樣,因為你摸的是脈搏;要是感覺靈敏點的話,你又會覺得一人一 樣,無從分類,難以把握。這就造成有的人覺得學脈難,從而否定脈象的現象,這也是當今 好多中醫學不會診脈的原因。拋開五運六氣學說,脈學就是一團亂麻。
我小時候也因中醫的不確定性而對中醫頗有微詞。一些慕名而來的外地患者,地域越遠, 母親摸脈的時間就越長,問的越多,全身看得更仔細,開藥時,往往是投石問路,觀察藥物 反應,觀察幾天後才真正下猛藥。我當時也奇怪,母親為什麽看不準呢?
了解了五運六氣後我才恍然大悟:一個中醫就像一個農民,中國農民種地是緊扣節氣的。 一年四季寒暑的變換被分為二十四節氣、七十二候。播種、插秧、收割,每個步驟都要求天時 地利,一旦錯過最佳時機,即使隻是幾天之差,產量也會截然不同。農諺作為“耕作寶典”為 農民所用。像“羊馬年,好種田”這樣的諺語為農民深信不疑。小時候聽奶奶說:“春分有雨 病人稀。”“大寒不寒,人馬不安。”也往往言中。這,被稱之為物候,物候學現在是門科學。
五運六氣是中醫看病的物候學,正如農民一看季節就知道怎麽處理手中的種子,一看莊 稼的長勢就知道應該采取什麽行動一樣,中醫有地域性,有四時八節、二十四氣、七十二候 決病法。可如果突然把北方的一個莊稼漢送到海南去種地,或給他一把南方的種子,他就會 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他就會觀察、了解、思索並且適應。中醫也是一樣。母親每天診幾十個
27 保護我們的外在身體並使我們的身體與之節律一致才是人類的明智做法 ·46·
?當地人的脈,正像農民日日觀察他的莊稼,緊緊把握著當地脈候,所以,整體脈象上的風吹 草動她都能最快感知。而對外地人她就需要調用更多的信息進行思考了。
中醫把握人的生長節律與日月的關係,這關係不是中醫主觀臆斷的,而是客觀存在。春 季應是弦脈,出現洪脈就是病了,把脈調得與季節相應就是治病,中醫就這麽簡單。女兒的 師傅在治婦女不孕症時,就致力於將婦女的月經調得與月律相應。他說,少有婦女月經與月 律一致特別是在望月來月經而患不孕症的。一位 48 歲不孕症婦女來治月經不調,女兒的師 傅給她開方並告訴她,月經不調治好了,就沒什麽理由不懷孕了。一年後,這位婦女來給女 兒的師傅送糖,告訴他自己生了個女兒。
女兒的師傅每天一上午要看五六十個病號。女兒給每一個人摸脈,她師傅對好多人竟不 再摸脈,直接開方。因為他不用摸脈也能判斷出這人是什麽脈。來看病的人越多,他掌握的 樣本越多,他就越能把握住物候,越能知道這一時的“病”,越能知道人們整體的“病”。這 就是中醫的預測性所在,這就是中醫治病的體係性和可重複性,這使他看上去很“神”。
置身於實踐中的母親也正因如此才能準確把握疾病的整體走勢。
也有年齡很大的中醫,診室的門大開著,卻少有人登門求醫。女兒和他們聊天,回來對 我說,這些醫生並不是學識不夠而是他們無從把握物候,因此無法看病。因為脈象是不確定 的,整體的脈象也是處於動態中,如果中醫不一直身處這一動態之中就無從把握脈象。所以, 一個中醫博士不會看病不是他讀的書少,不是他水平不高,而是中醫這東西根本就不能脫離 實際,必須要在動態中把握的東西又怎麽是死學硬記能到手的呢?沒聽說有誰僅靠書本能學 會遊泳。如果學習診脈的過程是用書本方法,是在課堂上學,不但什麽也學不會,還得走向 自我懷疑,所謂的中醫不好學,是因為脫離了實踐就無法學。這如同在課堂上學打獵、學種 田一樣。
女兒走到哪都給人摸脈。她說,我不能停下來,不能間斷,我必須通過這種方式一直掌 握脈候。如果我很長時間不摸脈了,那麽這一地區、這一時期人們的基本脈象是什麽樣我就 不能掌握了,診脈的準確性就要大打折扣。
由此可知,中醫怎麽可能生長在曆史上人煙稀少的西方呢?怎麽可以脫離眾多的病人而 在象牙塔中存在呢?
27 保護我們的外在身體並使我們的身體與之節律一致才是人類的明 智做法
女兒問我,我姥姥最早開始行醫時是怎麽掌握物候的?我告訴女兒,我母親騎個毛驢, 早出晚歸,走鄉串戶,主動上門給人看病。女兒對我說,給我買個吉普車,我畢業後開車下 鄉,要是坐在城裏等,就是等白了頭也不會看病。
正因如此,對一個中醫來說,他的病人越多,他看病的準確程度也越高,效率也越高, 如同女兒的師傅。因為在他這個當醫生的眼裏個體是整體物候的一部分,一個個病人相互間 都是緊密相連,可以互相參照、校對的。他給一個人看病,也是在給一群人看病;給一群人 看病也是給一個人看病。病人越多,他對物候的判斷越精確,越能把握一群人、一個人、一 類疾病在物候中所處位置,治病效果當然也越好。所以,病人少的醫生,他用來把握和判斷 物候的基數太小,又缺乏連續性,影響其判斷的準確性,就會出現病人少的中醫會試探著給
27 保護我們的外在身體並使我們的身體與之節律一致才是人類的明智做法 ·47·
?人治,先後用好幾種方法的情況。因此,我讓中醫看病不輕易換醫生,就是給醫生充分了解 病體的機會。西醫是生在地廣人稀之地,在缺少大基數病例比照的情況下不得不致力於深入 研究個體、具體。所以,精細的解剖就產生了,可以說,是西方的存在決定了西方的醫學, 至於科學,那是西方的意外之得。
幾千年來,中國一直占世界人口的 1/4,並以密集的方式群居,在氣候與疾病的相關性 分析上,中醫掌握著特大的臨床樣本。持續幾千年的觀察、積累和不斷地校驗,中醫掌握了 氣候與疾病的關係規律。別說中醫,就是西醫在治療流感等病上也有“時令”特點。有時朋 友感冒了,我會建議去問西醫,這批感冒用什麽藥比較好?因為先患病的人作為試驗品,已 讓醫生得出用什麽藥效果好的試驗結果了。所以,病人之間的關係是密切的,這點西醫也不 得不接受。把中醫放到曆史中去看並不深奧,亦無所謂古今,隻要我們置身於實踐中就不難 理解這一點。
農民為什麽容易接受中醫?因為與種地之理相通。農業能現代化,中醫也能現代化。基 因工程要是能改變人類種子,中醫也能用新方法耕種。
在漢語中,我們把每一天叫“日”,一天的時間是以日的運行來記的。而每個月,在古 代我國是以月的運行來記的,於是,年也是以月來記了。可是我們的二十四節氣、七十二候, 實際上是屬於陽曆範疇,是以地球繞太陽運行的規律來確定的,它的測定又是以渾天說,也 就是地球是圓的為基礎。這說明,我們古人想盡一切辦法,使主觀認識與客觀規律一致,古 人的經驗總是在把我們引向客觀、正確和接近真理。
古人把人所受到的來自日月的雙重影響,用陰陽來表示、解釋、對應.........時時用實踐 來校正和充實使之符合客觀。經過曆史的淘來蕩去,留下一條清晰的河床,這就是中醫理論。 如果把中醫理論像攤煎餅一樣攤進曆史,我們就會看到它其實很簡單、很自然、很真實、也 很科學。
既然地球上的生物是受日月的雙重影響,那麽,在製定曆法上,中國古代使用陰陽合曆 就成必然。幹支 60 年是以冬至為參考係的地、月、日三體最小相似周期,這與自然規律的一 致使我想到,要麽是古人的壽命不像我們想的那麽短,要麽就是代代相傳的記錄和觀察嚴密 得如同一個人的永生才能觀察得如此貼近自然。光說我們中國人重視傳統,講子承父業,講 師傳,因為沒有這樣的傳統,很多超越個體的觀察、思考任務是無法完成的。正是從這個意 義上我認為中醫是不同時代人的集體智慧。
在 60 年這樣一個循環中,月日對地的交互作用,形成了細微差別的地球物候,在中醫 上用五運六氣來表示。一提陰陽五行,現代人就頭大,搞不清它是什麽東西。其實這東西沒 那麽複雜,我們可以用最簡單的方法來理解,比如,當我們認識溫度這個概念時,我們用冷 和熱這兩個概念去把握它。而冷和熱這兩個概念卻是相對的,互含的,這正如我們用陰陽去 把握身體的健康。我們就用五行來代表陰陽所體現的不同的度,比如陽盛為火、陰盛為水等。 所以,五行是陰陽的不同狀態。我覺得陰陽五行是很實用的模糊數學,從這一點上說它是先 進的並不為過。
當陰陽五行這樣一個模擬係統建立起來時,它就成為醫家的“法”。
如今在中西醫之爭中有一個中間派,提出隻要中醫的藥方,不要中醫的理論。這種隻要 方不要法的做法正是我當年想學中醫時對母親提出來而遭到她斷然拒絕的。我當時想,母親 治再生障礙性貧血、治銀屑病、治不孕症等絕招教我幾個,我此生就不會遇絕境而不能逢生
28 不能因為西方科學文明開創了現代文明就砍斷中國文化這個“不周山” ·48·
?了。我很長時間不理解母親怎麽會這麽迂腐。現在想來,隻有方沒有法,中醫就沒有再生能 力,就不能自我校驗,就不能調整與時與地的關係,也就是說,不能與時俱進。法,是中醫 的生命之根。
如果沒有人體的隨季節而產生的生理變化,陰陽五行對中醫就毫無意義。女兒說,每當 季節交替之時,第一批上來的病人幾乎都是“時令病”,就是身體節律與季節沒有同步而出 現不適的人。而這批病人,往往又可以作為把握其他病人的標尺。因為醫生對時運的把握是 要通過他所麵對的病人才能具體。他要在病人中樹一類典型,當作標尺,作為當下時運的具 體體現。
自然是人的外在身體,外在、內在息息相關,遙相呼應。如今人的外在身體節律也有病 了,比如變暖,這是發燒。人的內在身體受西醫保護與外在身體有著諸多隔離,這是一件人 的內在與外在身體各走一邊、越離越遠的危險事。中醫因此而衰落,如果把中醫的衰落歸為 中醫的過錯並幸災樂禍的話,那人類可就太糊塗了。保護我們的外在身體並使我們的內在身 體與之節律一致才是人類的明智做法。
28 不能因為西方科學文明開創了現代文明就砍斷中國文化這個“不 周山”
人生像植物一樣是隨季節展開生長階段的。人生階段不可以用思想去走,而是要置身其 中。身在其中,可以自明,這就是生命不可替代的作用。所以,想不明白問題時,人要行動。 做,可以帶動思想。
我小時候對缺少照料,以比較原始方式生存的人不理解時,奶奶就告訴我說,這樣的人 是天養活。早先聽我奶奶這話感到挺迷信的,我們總是稱大自然環境是惡劣的,人要是完全 暴露於自然無疑是摧殘生命,可被我奶奶稱作是天養活的人,恰恰過的是原始而又自在悠遊 的生活。現在想來,這天養活本沒有什麽神秘色彩,難道我們的生命真是用現代生活方式滋 養的嗎?我們是不是把次要因素本末倒置地當成主要因素了?真正滋養人的還是天地自然, 用回歸的方式多親近自然不失為尋找健康的最佳途徑。從這個角度說,遵天時地利的中醫也 是在尋找回歸自然的途徑。
母親說,她師兄早年得了肺結核。在六十多年前得了結核就意味著死亡。他在山腳下搭 了一個棚子說給他母親守孝,過起了原始生活。三年之後,他的結核病就自愈了。我覺得母 親的師兄比我母親更了解自然的含義。
如今的更年期婦女普遍接受吃藥治療,因為醫生告訴她們這是病。可無論是我奶奶還是 我母親都告訴我這是人生錯位造成的。所以,人類的精神疾病也常常是出於心理與生理階段 的不協調。為此,我總是勸人結婚、生育、做飯、帶孩子......這些活動可以帶動人的心理展 開生長過程。
我知道陰陽五行的模式不太襯有些人的心,可它卻也在支撐著一角天空。社會是以單科 突進的方式推進的,卻是以多種文化支撐的,不能因為西方科學文明開創了現代文明就砍斷 中國文化這個“不周山”。如果出現天塌西北的情況,那麽,這個天補還是不補呢?
我總把中醫視為潛伏於中國地下的根,是無法斬盡殺絕的,說不定從哪就冒出來。同事 問我她 10 歲的兒子總後背疼是怎麽回事?我想不出 10 歲的孩子後背疼是怎麽回事。可孩子
28 不能因為西方科學文明開創了現代文明就砍斷中國文化這個“不周山” ·49·
?的老師知道是怎麽回事,老師告訴家長們:“都領孩子到醫院照個 B 超,現在的孩子都得膽 囊炎!”我聽了奇怪,這麽點孩子得膽囊炎?同事說:“老師還告訴看一下腎,還普遍有腎結 石哪。”我一聽,這老師豈不是也“神”了?同事孩子檢查的結果是:膽囊炎、腎結石。醫 生們還在尋找這麽小孩子得這些病的原因,老師說,啥原因?就是吃小食品和喝桶裝水造成 的!醫生最後也認可老師的判斷。瞧,隻要樣本夠,小學老師也有成醫的可能!這就是土壤。
中醫給人看病頗有點像老農賣瓜,捧起一個瓜用手一掂:“6 斤!”又一拍:“保熟!”這時 你非讓他拿出證據來,他真拿不出。不過你可以找稱去稱,找刀去切開看。農民對中醫的理 解要比有的科學家到位,這並不是中醫不科學的證明,也不是農民愚蠢的證明。其實毛主席 比較明白這個道理。
現代生活日益脫離自然,使我們越來越以為我們與自然沒有多大關係。然而西方科學家 開始陸續發現了“生物鍾”,發現了“生理節奏”,又發現夜裏不適合搞體育鍛煉,發現用日 光可以治療失眠症......說實話,因為我一直密切關注和追隨著科學發展,正是這樣一些所謂 的科學新發現把我一步步地推回到母親那裏,因為這些都是母親早年告訴我而我不以為然的 自然療法。相比母親當年說的,這些新發現隻是方,不是法。這些方可以不用科學去發現而 用中醫的法就能推演出來。與其坐等這些科學新發現,不如到中醫中去尋找,像我母親一點 點發現中醫的糟粕原來不一定是糟粕一樣,我發現中醫中確實有我所需要的精華。
女兒就總是告誡我不要熬夜,因為按中醫的理論,人的髒腑活動規律在夜裏應處於休息 階段,到了子時還不休息,人體尤其是腎精不僅得不到養還要動用儲備,這就是透支。中醫 理論是反對夜生活的。我一個朋友突發心髒病死亡,女兒說,什麽心髒病?就是他常年熬夜 耗盡腎精,造成陰陽暴脫,猝然死亡。我問女兒:這是一對矛盾,好像沒有比子時更適合思 想的了。從時辰上講,午夜也是文思泉湧之時,對我來說也難以放棄這一時間的思想誘惑。 女兒笑說,所以你患“脊髓空洞症”啊。在人家養精髓之時,你卻耗精費神,所以要思想就 得付出健康代價,上帝很公平。
我對看上去似乎荒唐的事也不敢輕易否定,荒唐的事物如洪水,中醫的道路如洪水退後 留下的河流。醫學也好,科學也好,走的很少是直路,縱觀科學史,不也是洪水過後留下的 河道嗎?如今科學被封為皇後了,人們總想給她洗白,給她重修一個好出身,想把她弄得不 是鄰居二丫,這有必要麽?我給中學生上課時就講科學的本來曆史,不讓孩子們對科學形成 迷信,不壓製他們自身的創造性。
單說科學發展,難道一直是靠科學自身獲取動力和成果的嗎?翻開科學史一看,其中充 滿了旁門左道、觸類旁通、無心插柳、歪打正著的意外之得。科學史告訴我們,科學從來就 沒有走過一條康莊大道,科學真正講邏輯、概念、標準、規律才幾天?袁隆平如果走一條中 規中矩的科學道路能有今天的雜交水稻嗎?多少大科學家當初不是被“科學”否定?我不知 道把科學打扮得過於聖潔的用意何在?我相信,科學現在也還是在用試錯法前進。
奶奶經曆過鼠疫。她說往往一家家、一村村的人都死光。她們村挖了一條護村深溝,裏 麵注入水,從外來的人與鼠都進不了村。鄰近一個村的人幾乎都死了,一個孩子跑到這村的 溝邊哭喊著找姥姥。孩子的姥姥實在不忍心,就帶了一些食物出村,在村外搭了一個小棚子 和外孫子住,很快兩個人發病都死了。於是我慨歎,想不到中國古人築城牆、挖護城河禦敵的 意外之得是防鼠疫啊,有些專家還研究鼠疫在中國沒有像西方那樣肆虐是中國人體質特殊哪!
科學在一些被稱作是科學家的捍衛下變得純潔了,可是不是也失去了一些活力?凡是不
29 我到醫生辦公室說:“你們怎麽讓病人看門,還讓他穿白大褂?” ·50·
?符合所謂科學標準的就被打成“偽科學”,這使中醫的色彩一直是灰色的。可是科學高高在 上,與其他人類思維產物不可通約,失去了強大的生存基礎和營養來源,是不是也令科學患 上了氣血兩虛之證?
29 我到醫生辦公室說:“你們怎麽讓病人看門,還讓他穿白大褂?”
每當幫高考生報考時,常遇到一些孩子不知學什麽專業好。一時決斷不下來,我就扔給 他們一套表格————心理測試,看看適合從事什麽行業。
女兒學心理學時,給我拿回來的測試表厚厚的一遝,讓我不由得感慨,如今心理學發展 的真是很像樣了。
不過,我給孩子們選專業時,常常遭到拒絕:“不學心理學,我不想和瘋子打交道。” “不學法律,不想和壞人打交道。”“不學醫學,不想和病人打交道。”“不學師範,不想當孩
子王”......我不明白,哪兒來的這麽多禁忌?把有“問題”的人全排除掉了,還有人了嗎? 我們不想和人打交道?但孩子們都不拒絕當科學家,和物打交道。物是客觀的,服從理性。
理性真的是正路麽?
一般說來,精神病人和正常人的最大區別恐怕就是他們失去理性吧?理性的可貴,正是 與精神病人對比時得出的。
可是,人真的可以很“理性”?“理性”可以讓人逃離精神病嗎?
由於母親有許多精神病患者,我接觸的精神病人比較多,後來又認識和交往了一些精神 病醫生朋友,其中有一位還是專家。二十多年前第一次同這位專家接觸時我就向他提出一個 問題:“恕我冒昧,我怎麽看你和你的病人一樣呢?”他很坦率地告訴我,他本人就患有精神 病。我從他這裏知道,精神病醫生的職業病就是精神病。他從書架上捧下一本本厚厚的專著, 指給我看一個個作者的名字,名字上是黑框。他說這些作者都是他已故的老師。“知道他們是 怎麽死的嗎?”他問我。我當然不知。他告訴我:“全死於自殺。”這讓我不解,精神病專家死 於自殺?他們那套學問解決不了他們自己的問題?他告訴我,這些人非常理性,身上帶著遺 書、工作證等,盡最大可能把後事料理好,他們不是瘋狂地去死,而是“理性”地選擇死。
這個專家也是很“理性”的,知識淵博,思維縝密,邏輯性強。我和他談話時發現,他幾 乎容忍不了人的語言。下判斷?錯誤;描述?不準確,怎麽說也不能達到他的邏輯要求,弄得 我不敢開口說話。沒辦法,有一次我對他說:“我不敘述,我給你表演吧。”他竟然非常高興, 認為是找到了最好的交流方式,因為這樣一來他就可以通過觀察、發現,自己去下判斷。
當時,他身邊跟著一位年輕人,是一位在部隊上當衛生員的轉業兵,分配到精神病院工 作。他想要學專家的真本事,寧可伺候專家,為的是看他怎麽治病。二十多年過去了,這個 勤奮刻苦的轉業兵也白了頭,成了專家。
在我辦公室的抽屜裏有好多瓶抗精神病類藥物,如果吃上幾粒就可以見上帝了,這都 是“轉業兵”給我幾個朋友開的。藥不能放在病人處,隻能放我這。如果你看見我一早一晚 急匆匆地走路,那不是在鍛煉身體,而是去給朋友服藥。
許多病人是不肯去精神病院的。所以,我有時要把“轉業兵”請到我的辦公室來做客。 別人看我是在和兩個朋友閑談,其實我是在掩護醫生診病。
看著“轉業兵”,讓我想起當年的那個專家。“轉業兵”和那個專家一樣的理性。我承認 他現在的水平的確達到了專家的高度。我的病人朋友一個個都是刁鑽古怪的,對“轉業兵”
30 母親不大驚小怪地對待精神病人的態度影響到我 ·51·
?的態度好像不是我請來給他們看病的醫生而是為他們找到的敵人,千方百計地刁難他,可都 難不倒他。記得我一個朋友在“話療”時問:“你猜我的病因是什麽?你猜得到就猜得到,猜 不到我絕不告訴你。”“轉業兵”說:“我不管你的病因是什麽,我不想猜。”我的朋友撇嘴 道:“常言道,心病還得心藥醫,你都不知道我的病因是什麽,怎麽給我治病?”“轉業兵” 說:“我給你治完病後你就會發現,你那個病因根本就算不得病因。”
當“轉業兵”的治療使我的朋友病情穩定時,我的朋友往往要請他吃飯。
在酒桌上,他一口飯不吃,一口酒不喝,甚至不喝一口水,自始至終,筷子不曾拿起過。 而我要做的是,讓這一切顯得正常、自然。他隻做一件事——說,不停地說。這張說話的嘴 絕不能為吃而停頓。朋友看我那麽“自然”,都分外懂事,絕不勸他停下來吃一口菜。過後 會奇怪地問我:“我看醫生怎麽比我病的還重啊?”“轉業兵”和他的專家老師一樣患上了他 們的職業病。
如果說瘋狂的人是感性的,那麽精神病醫生的極為理性怎麽也使他們精神出偏呢?看來 理性並不能保證人不瘋狂,感性也不等於喪失理性,既然天才與瘋子隻有一步之隔,我們大 可不必對瘋子過於排斥。有的人之所以瘋,恰恰是身體啟動了自我保護機製,逃避社會現實。 這說明人本身並不是理性動物。或者說,並沒有一個絕對意義上的理性存在。
有時,路過精神病院我會進去和醫生們聊會天。有一次,我拍門,一個穿白大褂的年輕人 瞪著一雙典型的神經質的眼睛看著我。他在審視我的神經正常度,我快樂地與他打招呼,微 笑......可他無動於衷,不開門。我斷定他是病人,拿出醫生對病人的架勢,一瞪眼,一聲吼, 他就給我開了。進去後,我到醫生辦公室說:“你們怎麽讓病人看門,還讓他穿白大褂?”大 家笑說,那是新分來的醫學院本科大學生。我聽了感到不可思議,怎麽剛來就得職業病了?
我的精神病醫生朋友們聊天時喜歡為人做精神分析。有時也給我做,結論是我也有精神 病,我並不生氣,因為在他們眼裏無人不是精神病。我聽他們分析希特勒是輕躁狂,我點頭。 接下來他們分析列寧也是輕躁狂,再接下來......我想,耶穌、釋迦牟尼,誰也跑不了精神病 的命運。既然無人不“精神”,我又能逃到哪裏?
母親不大驚小怪地對待精神病人的態度影響到我
當年我之所以認為母親糊塗,不僅僅是因她的道德感不如一般人強烈,便是對精神病人, 她也並不如一般人那樣將他們當瘋子對待。母親與精神病人處之坦然,從不大驚小怪。母親 給他們針灸、吃藥,和他們聊天,也多治好了。這使我小時也不覺得精神病是什麽特殊病。 母親有時忙不過來,就讓我陪精神病人聊天,這使我很會和他們聊天,到現在也是。我在負 責信訪工作時,能和一屋子的精神病人很好地聊天,各信訪部門都把鬧訪的精神病人打發到 我這來。如果以為我是在哄著他們,是使用技巧和他們談話就錯了,我和他們聊天與正常人 聊天是一樣的,你不用正常人的方式說話,他們能聽出來,一點也不傻。
30 母親不大驚小怪地對待精神病人的態度影響到我
在人群中,精神絕對錯亂的人很少,絕對理順的人也很少,大多數的人是局部紊亂。了 解了這一點,就知道怎麽與人說話,和人相處了。有一個精神病人上訪盯住了我,我走一步 她跟一步。我笑著對她說,其實你不用這麽盯著我,我是願意和你在一起,不然我想甩掉你 很容易,因為我比你跑得快,不信咱倆比試比試?我的話讓她笑了,她笑我精神不正常,兩 個女人在鬧市區比賽跑不是瘋了?她才不幹這樣丟人的事呢。結果我跑掉了。
30 母親不大驚小怪地對待精神病人的態度影響到我 ·52·
?當你了解精神病是怎麽回事,同時也知道他們與正常人並不存在質的差異時,你不過是 根據他們的特點和他們交流,就不會與他們發生衝突,激發他們的病態。曆史上有多少智者 被認為是瘋子而遭到迫害,那些被綁到火柱上燒死的哪個不是被稱為狂人和女巫呢?這種曆 史真的過去了嗎?
有一次出差到天津,見到街上一個年輕婦女發病,脫光了衣服在奔跑,好多人跟在她後 麵起哄。我迎上去,當她跑過我身邊時,我伸出手臂溫柔但有力地摟住她,腳下也是輕柔而 堅定地使絆子,緩慢地將她壓倒,同時在她耳邊夢幻般地耳語:“你累了,你太累了......”她 伏在我懷裏流下了眼淚,哭訴有人搶去了她的衣服......我把她手裏拎著的兩件衣服給她穿 上。周圍的人議論紛紛:“肯定是她家人,別人誰敢靠近瘋子?”
一個孩子看他母親有瘋病,精神壓力很大,擔心自己也有病,別人的關注更給他造成很 強的心理暗示,於是他的行為就怪異起來,走到了精神崩潰的邊緣。我和他透徹地談了一次 什麽叫精神病。我說,人的大腦發展是不平衡的,所以才有發展的空間和餘地,人的大腦之 所以大於一般動物,人之所以能成為萬物之靈,就是得益於人的頭腦的這一變異性。就是說, 人的大腦正是由其特異性而發展的,說白了就是精神病推動了人腦的進化。便是那些瘋大勁, 失去自控和自理能力的人,也是在為人類的進化替整個人類付出個體代價。
不能否認,我們現在的思想是七零八落的,精神是一團混亂的,由於我們丟棄了傳統觀 念,僅接受了西方的科學而沒有接受他們的人文信仰,使我們的生活和情感產生諸多分裂,出 現好多問題。而一旦有人出現精神偏差,我們又將其劃為另類,以科學的名義從社會意義上拋 棄他們。正因為如此,我痛惜大學生跳樓,反對以“精神病”為借口對大學生跳樓無動於衷。 因為精神病人也一樣可以擁有美麗的大腦。我們不應找醫學理由放棄對他們的關心、愛護。
從中醫,也就是我母親那裏,我不覺得精神病是什麽改變人本質的病。從西醫那裏,也 沒有得到一個明晰的界定。如今,西方對精神類疾病的看法也有所改變。有一部叫《美麗心 靈》的美國電影,歌頌一個“美麗的大腦”,大腦的主人公就是諾貝爾獎獲得者納什(John Nash)——一個終生精神病患者。他來中國參加世界數學家大會時,中國記者被告之不能用 閃光燈晃他。影片結尾表現他領諾貝爾獎時,看到他的幻覺人物也都來參加他的頒獎晚會, 他平靜地看著他們......
經常,醫生不是愁治不好精神病,而是犯愁治好了不敢放還社會。因為他們的精神與現 實有時差和錯位,這是許多人的病因。我們從社會角度認定是他們錯位,而不肯稍許從他們 的角度承認社會的錯位。
一份對北京大學生的調查表明:北京有十萬大學生患有抑鬱症,占學生總數近四分之一。 而據北京高校大學生心理素質研究課題組的報告顯示,有超過 60% 的大學生存在中度以上的 心理問題,並且這一數字還在繼續上升。
看了這些數據我有些不解:我們的孩子怎麽了?
據衛生部公布的數據:我國每年有 28.7 萬人死於自殺,占全部死亡人數的 3.6%。在 1995 年至 1999 年全國人口最重要的死因中,自殺名列第五位。
自殺者中八成以上患有抑鬱症。患抑鬱症的人中三分之二有自殺意念,10% 15% 的人自 殺成功。
2000 年以來,我國每年 10 萬人中有 22.2 人自殺,每兩分鍾就有一人自殺、八人自殺未 遂,而有自殺意念的則是已實施自殺的六七倍。除自殺死亡者以外,每年尚有 10 20 倍的自
31 她最有得抑鬱症的條件,事實上,她的病友中就不乏跳樓者 ·53·
?殺未遂者出現不同程度的功能殘疾。
而在 15 34 歲的人群中,自殺更是成為首位死因。 連北大、清華對學生跳樓都漠然了,一句“抑鬱症”成了這些學生該死的充分理由。這
種思維如果得到認可,我們就可以漠然對待四分之一學生的死亡追求。這是多麽可怕。
31 她最有得抑鬱症的條件,事實上,她的病友中就不乏跳樓者
一句“抑鬱症”,我們這些非醫學專業人員還幫不上得了抑鬱症親友的忙呢?因為專家 們說抑鬱症是一種生物學上的疾病,不是思想問題。說現實生活中有種誤解,以為自殺者是 “一時想不開”,如果做做思想工作就能避免。專家說自殺是一種病,必須通過專業的心理疏
導並配合藥物治療和電擊治療才能醫治好。 專家說,對抑鬱症的最有效治療方式是電擊,把人擊昏了,擊得在昏迷中抽搐,我們能
做的是幫助他防止在昏迷中因嘔吐而窒息。 我想,如果我的同事正在我們工作的緊要關頭對我說:“我犯病了,要去做電擊。”我就
得放下工作陪他去,剛擊完走不了路是不是得有人扶他上車回來?如果我說:“你先挺一挺, 等把這件工作幹完了再去。”他要是轉身就跳樓了怎麽辦?
據資料統計,抑鬱症在人群中的比例可近 20 最密切的同事中就應有幾個抑鬱症患者, 我應聽從專家們的呼籲,要以平常心看待抑鬱症和自殺。百分之四的同性戀能正常看待,20 的。因為我想我能做的隻有思想工作,而這又被說成是沒用的。——他們要跳樓呢?我說
“請便”?我要是拚命阻止或招來許多同事和我一起阻止,這些抑鬱的人會不會上街遊行,高 呼:“我們要自殺!給我們自殺的自由?”
好在我們單位沒有按比例出現 20 個抑鬱症患者。這使我提出一個問題:“我們單位為什 麽沒有按比例出現應有抑鬱症患者呢?”
其實,經過我觀察,我單位人員中不是沒有相應氣質的人,也就是說我們有相應的可能 成分,但卻沒有把可能性轉變為現實性。我認為是集體性的社會生活匡正了他們。如今很多 人都認為集體對個性是抑製的從而加以反對,而我認為社會與個人聯係的過於鬆散也是個體 精神偏差的原因之一。
美國有位臨床醫生,他認為抑鬱症可能是思維方式的問題,我認為他觸摸到了抑鬱的本 質。
我那個得了白血病的同事,她就沒有按照醫囑療養,做過手術後就上班了。很多人都把她 的存活當做奇跡,記者也來采訪。後來有一位上級領導認真研究了她的情況後得出一個結論 並向她宣布道:“你非常有幸地生活在一個好的集體中,如果換一個環境就不會有你的今天。” 有些記者總是不解,再三追問:“你們領導怎麽會這麽殘酷,讓一個剛做完移植手術的病人上 班,難道不知道白血病人沒有免疫力需要無菌環境嗎?”這樣的問題讓我們一時真難以回答。 讓我這位同事上班的確是件十分冒險的事情,而事實上我這位同事又真是三天兩頭感染,搞 得動不動就生命垂危。假如她就這麽死了,真要是有人就這件事追究責任的話,這話還真不 好說。因為我們的做法既沒有遵醫囑,還頗違反科學,又不好解釋動機。可如果讓她躺在床 上像同她一起做手術的那些人一樣靜養的話,我想,她很可能也像他們一樣早不在人世了。
到單位來,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用她的話講她可以一整天沒有機會想到自己的病。我 不知道什麽樣的養病環境能達到這樣一個效果。她最有得抑鬱症的條件,事實上,她的病友
32 母親診所中的溫情脈脈與醫院的冷酷總是不自覺地在我心中做著對比 ·54·
?中就不乏跳樓者。她前兩天還說到一個病友,在家人商量他的病是否複發時他從九樓跳下, 家人還沒發覺,回頭卻不見他在床上,隻有窗戶是開著的......
隻要活著就能品嚐到活著的樂趣,這樣一來,人就不會憂鬱,又怎麽會要尋死呢?而做 到這一點僅僅通過她個人的努力是做不到的,需要一個集體的共同努力。
我曾見過兩個老處女患抑鬱症的不同結局。一個是我父親的同事,一個是我的同事。父 親單位是西式管理,尊重個性,人格獨立,保護個人隱私,不介入他人生活;而我們單位是 舊式封建家長製的管理。兩個老處女年過四十後出現了相同的症狀,不安、躁動、多疑、妄 想,同事逐個成為她們的假想敵,受到謾罵和攻擊。事情反映到領導這,父親單位領導的做 法先是讓大家回避和不予理睬,後來情況失控後就把這女人送到精神病院治療,進行電擊。 出院後,大家還是回避她,她就又犯病,如此幾次之後,她就自殺了。而我單位的領導在單 位德高望重,他大包大攬,先選中一個年近五十的鰥夫,這男人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可命 運不濟,工作在基層,老婆死了,給他扔下一屁股債,三個兒子挨個長起來了......正是愁苦 之時。我們領導把他調到城裏,想方設法還上債,幫三個孩子尋找出路,勸他娶這個老處女。 男人的工作好做,這女的工作不好做,平日裏誰要是提給她找對象她就罵誰,但她不敢罵這 個領導。老領導是連哄帶騙,半強迫,全包辦,讓她懵懵懂懂就結了婚了,我們還不失時機 地從醫院抱來一個超生的女棄嬰給她送去。很快,她就喜笑顏開,抱著孩子,與我們紮堆在 一處,成天以丈夫、孩子為話題,聊得不亦樂乎了。
我在這裏絕不是要宣傳封建製度好,我要說的是,像抑鬱症這樣的疾病,絕不僅僅是醫 生和醫院的事,就像犯罪現象絕不能是法律部門一家管的事。我們分工是對的,但不能分裂, 我們專門化是對的,但專門不應是隔絕的意思,更要相通。所以,談病,不僅是醫生的事, 也是我們外行人的事;治病,不僅是醫生的事,也是我們外行人的事。社會上的什麽事,都 不僅僅是專業人員單獨能夠完成的,從這個意義上說,大家的通力合作不是很必要嗎?
32 母親診所中的溫情脈脈與醫院的冷酷總是不自覺地在我心中做著 對比
小時候不理解我奶奶的很多思想。奶奶無比地強調家族,強調家人的親情,強調利他和 無私,強調責任和奉獻,總之,都是老一代人的舊思想。當有人宣稱為自己而活時,我奶會 蔑視地一笑說:“如果要是為自己而活,可能會活得很好,也可能早就不活了。”小時候我隻 聽懂了前半句,因為我奶奶為了她的子孫,讓自己吃苦挨累,這是有目共睹的事。可為了自 己為什麽就可以不活了呢?這後半句是我成人之後才理解的。如今有多少可以活得很好的人 卻不肯活下去了呢?連人大的教授都開始跳樓了。
我對白血病同事說:“你可別想死,你說你要是死了會造成幾大人生悲劇?你兒子是早 年喪母,你丈夫是中年喪妻,你父母是晚年喪女,而我們則是賭輸了錢,你這手術可是我們 大夥捐款給你做的,你要死了,我們的錢豈不是打水漂了?”所以,她肯忍受排異反應的巨 大痛苦,其精神支柱也絕不僅僅是為了自己。如果是為了自己,人的一生會撒手多次,一條 命可能不夠自殺的。
現在的人過於強調自我,心裏沒有別人,完全以自我為中心了,卻輕易地就撒手生命了。 連上有老、下有小的人也能輕易自殺,這說明以自我為中心時,“我”不是擴大了而是縮小
32 母親診所中的溫情脈脈與醫院的冷酷總是不自覺地在我心中做著對比 ·55·
?了。“我”是一個集團軍,你的父母身上有你,你的兒女身上有你,你的兄弟姐妹身上有你, 你的朋友、你的同事、你所處的社會都有你的成分,失去哪一部分“我”,你都會感到失去 一部分自我生命,如果丟失了太多的“我”,雖然你沒有自覺,可你的“我”卻不受欺騙, 他會不快樂、鬱悶,乃至憂鬱。把“我”全部回收的思維方式就是自殺性的。
無論是人的腦還是人的心發展都是不平衡的,過於強調人的社會性和過於強調人的個性 對人都是有害的。人的腦和心就是在人的個性與人的社會性之間尋求平衡。
一個讓我幫填報高考誌願的孩子上了一所全國重點大學後告訴我,開學第一天是校心理 醫生給上大課。醫生把手一揮,指著學生說:“到畢業時,你們中間將有 20 人自殺而亡,我 的任務是使這個數字降低......”我聽了感到不解,自殺是流行病還是傳染病?心理醫生這不 是在做心理暗示?這孩子回頭一看,是不是感到在座有 20 個鬼魂?而這 20 個鬼魂此時心中 正懷著入學的喜悅,為什麽他們會在這四年中赴死?
於是,我又看美國的情況。在美國,有 500 萬人服用抗抑鬱藥,每年自殺人數 30 萬。 美國兒童和青少年患情感性疾病的比例為五分之一。
世界衛生組織現將抑鬱症列為危及人類健康的第五大疾病,並預測,到 2020 年,精神 性疾病,包括抑鬱症和癲癇將成為導致死亡和殘疾的第二大原因。專家們估計,在今後 20 年中,患精神性疾病和神經係統疾病的人數將大增。
抑鬱症導致家庭和社會人際關係緊張、生產力下降。據世界衛生組織統計,一人自殺至少 會影響到 6 名自己身邊的親人和朋友。患抑鬱症的人和他們的家屬都活在深深的痛苦之中。
怕死,是一個多麽難以克服的人性弱點。叛徒怕死可恨,也可理解,因為這是人性弱點。 為了不死,多少人寧可從狗洞裏爬出?但想死豈不更違反人性?如果說窮得活不下去了,多 少能理解些,可從統計資料上看,自殺率高的地方往往是文化、經濟相對發達的地方。這麽 說,社會越發展、越富裕、越有文化,科學在人類生活中越占主宰地位,人就越不想活了? 難道說是富裕和文化殺人、科學殺人?
個體的中國人是一滴水,連 21 歲的雷鋒都自覺到了這一點。他為什麽要孜孜以求把自 己融入人民群眾之中?雷鋒精神的實質是什麽?中國人對個體與整體關係的深刻體會有助於 他們理解中西醫關係。人,為什麽要結成整體、組成社會?中國人為什麽獨處一室也要心懷 天下?人,不僅是身體需要擴展到自然與天地合一,心靈也要擴展與他人呼應,中國沒有西 方的上帝做心靈支撐,中國文化的建築材料是人,建築結構是人的社會關係。眾多雷鋒式一 滴水的意向,使中國人追求成群,成勢,達到“積水成淵,蛟龍生焉”的狀態。這就是為什 麽中國人求大,求積,求容,“不擇細流,以成江河,不擇江河,以成湖海”的原因。在群體 中體會“氣勢”是中國人的一大精神源泉。僅僅追求“我”就會走上死路一條。
女兒說,進了醫院如同進了一座工廠,大家都是技術工人,冷冰冰的。雖然我現在已看 慣了全身插滿管子、架滿器械的治病景象,也習慣了器官移植、截肢、還有死亡後的解剖, 但母親診所中的溫情脈脈與醫院的冷酷總是不自覺地在我心中做著對比。現在還有多殘酷的 事我們不能以平常心看待?使我們冷漠的是不是一顆理性的平常心?
我們擁有太多的西式理論以至於我們的頭腦和生命被充塞得沒有一點空隙了。我在少年 時曾見過一位浮士德式的老人,他把自己關在小黑屋子裏研究理論。看著他一陣陣地發狂、 撕書、砸墨水瓶,我不知如何是好,就給他桌上放了一個小魚缸,裏麵是我養的兩條漂亮的 金魚,還放了一小盆花,花開得比盆還大。我想,他坐在書桌前,難道目光就不會被金魚和
33 這是捍衛頭腦領地,不做精神殖民地的鬥爭 ·56·
?鮮花吸引?就不會想到他是活的、不是在墳墓裏?就不想到外麵見見陽光?一周後,在他暗 無天日的小黑屋中,我的魚和花全死了,就那麽死氣沉沉地擺在那。不久,他也死了,而且 沒有閉上眼睛。當時我就意識到,理論能殺死有生命的東西,它能把整體的東西割裂,把活 的東西殺死。
33 這是捍衛頭腦領地,不做精神殖民地的鬥爭
西醫確實很偉大,毫無疑問,我們已離不開西醫,我衷心希望西醫能加快發展,能解決 更多的醫學難題。但是,西醫治了很多病,也造出了許多病,用自己刀削不了自己把。這一 利一弊成了現代科學的一大特征,雖不能說是得不償失、弊大於利,但這弊實在讓人即便是 在利的巨大誘惑下也難以接受。最重要的是,西醫的思維方式和健康觀念給現代社會造成了 巨大的副作用,可以用簡單方法治的非用複雜方法治;可以不治自愈的,非得治而後愈;可 以帶病存活的,非得依賴現代醫療而存活;本應自然死亡的,非大治一氣而後死;本可以靠 良好的生活觀念少得病或不得病的,非用強大的醫療體係支持一種不自然的生活方式......西 醫所缺少的不正是中醫的東西?
在中國地域的西醫有時不以主觀意誌為轉移地會偏往中醫所走過的道路。我想,是不是 東方人的頭腦中側重意象思維的比例要比西方人的大呢?
女兒小時候,我曾致力於她的科學思維塑造,可與好多女孩子一樣,她天生不接受理性 思維,常常是道理給她講得明明白白了,她說:“是的,道理是這樣的,可我還是想那樣。” 完了,什麽道理都白扯。怕女孩子到了中學階段學不進數、理、化,我提早給她培養興趣, 從她小學三年級開始,我用了三年時間,每天晚上給她講《科學演義》。我認為,中學的數、 理、化課程不從興趣入手,割裂科學發展史,不符合人的認識規律,如果我能培養起女兒對 科學的興趣,那麽中學的科學教育便不是不可以接受了。三年,我不僅給她講完了科學發展 史,還重點講了愛因斯坦的相對論,並把《物理世界奇遇記》也啃了下來,這下,我想應該 是差不多了。
可是到了中學,女兒和班裏的絕大多數女同學一樣,對數、理、化束手無策。我認為還 是學校的教學方法有問題,決定親自教女兒這些課程。結果我發現女兒的頭腦拒絕解題,拒 絕線性思維。物理老師被她提出的稀奇古怪的問題氣得在課堂上呼叫天老爺。我費盡九牛二 虎之力也還是不能讓她回到邏輯思維軌道上來。我迷惑不解地問她:“我給你講了三年的科 學,你一直瞪著閃閃發亮的眼睛,興奮、專注地看著我,我問你,你把這三年我講的東西聽 哪去了?”她笑嘻嘻地說:“我光看你表演了,哪聽你講了。”我像她的物理老師一樣地叫起 天老爺了:“天啊,我這三年時間不是全白費了嗎?”女兒說:“怎麽能是白費了呢?如果你 不花這麽大的力氣,怎能知道我不是學科學的料,怎麽會接受我學不了科學這個事實呢?”
女兒迫使我接受了人的思維類型是不一樣的事實。其實我知道,我的頭腦也不是純理性 思維的。我曾和別人一起做“奧林匹克”數學競賽題,別人能做上來十道題,我能做上來九 道。人說,這就不簡單了,再努把力不就能做出第十道題了嗎?可我仔細研究了一下我沒做 出來的那道題,發現問題根本不是我再努力的事,我根本就做不出最後那道題,那是我科學 智力的極限,表麵看我與他人的數學能力隻差一道題,實質卻是天上地下,能做出最後一道 題的人必須得是純數學頭腦的人,而我不是。我是用模擬數學思維做上九道題的,這不能說 明我具有數學頭腦。在別人看來,我與數學尖子生差不了多少,殊不知差之毫厘謬之千裏,
34 麵對這棵死去的植物,我久久佇立,心中百感交集 ·57·
?從這個意義上來講,學別人,隻能學到形似,永遠不能達到真是,要想真是,就不能模仿別 人。後來我再給女兒輔導功課時就不強行讓她用科學理性思維學習功課,而是讓她用一種模 擬思維去學習,這種模擬方式不能使學習達到十成效果,但可以達到八九成。但在選擇一種 終生學習方式時,我不能讓她選用需要終生模擬思維的,而是要用她本性思維的。因為,在 各行業達到頂極成就的無一不是本性思維。
有些人認為,沒有數、理、化頭腦,沒有很強的邏輯思維能力就不能搞科學,或者說邏 輯思維能力不強的人所搞的東西就不是科學,是“偽科學”,要被科學捍衛者棒殺。
我承認科學是以邏輯、概念、標準、規律等作為衡量標準的,從這個意義上說中醫不是 科學我不反對,從這個意義上說許多人學不好科學也正確,但如果以此作為衡量標準來劃分 智能高低,來區分理性和非理性,甚至決定留存的問題,那麽我與“科學”的鬥爭就是為了 爭取生存權的鬥爭了,就是不願做奴隸的鬥爭了。這是捍衛頭腦領地,不做精神殖民地的鬥 爭。我從來沒有說要取締西醫,可消滅中醫的口號卻是明目張膽地提出來了。難道我的頭腦 就不是頭腦?這堅船利炮還頂到腦瓜門上來了?
看著女兒用自己的方式學習,我想,當年為了不讓女兒被純潔、崇高的科學嚇住,我在 給她講科學史時,是不是把科學發展的本來麵目呈現出來?我給女兒講了三年《科學演義》 的意外之得竟是使她對科學不迷信,或許她現在正在走一條最本源的科學發展之路?
我在當老師時,曾致力於幫助學生掌握學習方法。但是掌握了這一學習方法的孩子不可 能知道這個學習方法僅僅是學課程的方法而不是最本源的學習方法。在學習方法上,我們現 在是“倒行逆施”。為什麽有那麽多孩子厭學,那麽多孩子頭腦關閉如花崗岩?為什麽我們 的教學效果不好,合格畢業生與我們的教學投入不成比例?這正如在課堂學種地,在學校學 打獵一樣,何況“科學”知識還不是種田和打獵而是製鋤造箭。
我深知,用學校的學習方法之“漁”去捕撈中醫之“魚”無疑是緣木求魚。可學生們到 哪裏去獲得學中醫的方法又怎麽能認可這一方法呢?
我們本來是應先教孩子本源的學習方法,就像每個人都要從走路學起一樣,這是不能省 略的步驟。即使你今後的人生是以車代步,你還是要學走路;即便你將來是宇航員,你也要 學會走路。可我們把這步省略了,致使孩子們無法與中醫接軌。
34 麵對這棵死去的植物,我久久佇立,心中百感交集
我一位朋友的婆婆,聽人說起我女兒便找上門來讓女兒給她診脈。一搭上脈,我就覺得 女兒神情不對。等人都走了之後,女兒搓著手說:“她這是什麽脈啊,怎麽無根呢?”
我說給魯迅看病的德國醫生驚訝說,魯迅身上這病要是放在歐洲人身上,五年前就死了。 於是魯迅說也就不能指望這個醫生給五年前就死了的人治病了。
朋友的婆婆是個無私奉獻型的母親。她心中裝滿家人,唯獨沒有她自己。讓她活下來的 不是求生的欲望,而是對家人生活的極度不放心。她點燈熬油般地熬著,換成是別人,三年 前也就死了。這樣人的脈怎麽能有根呢?
養花的人都知道,有的花性格是“要花不要命”,有的是“要命不要花”。菊花的性格就 是前者。幾個孩子跳到我的園子裏拔了一棵要開的菊花。第二天我在路上撿到這棵已不成樣 子的菊花,把它又栽回土裏,澆上水,這花又開了,開得一如它沒有受過摧殘一般。花開過 後,這棵菊花死了。麵對這棵死去的植物,我久久佇立,心中百感交集。這棵死去的植物不
34 麵對這棵死去的植物,我久久佇立,心中百感交集 ·58·
?是枯黃色,我一直以為枯黃色是死亡的顏色。它的整個植株、莖、葉皆呈深褐色,像大醬的 顏色,它讓我知道了什麽是竭盡生命,什麽是真正的死亡。
秋天,我來到田野。大地一片金黃,我知道這不是死,這是止、是收、是藏,生命還在 繼續......
朋友的婆婆正在走向這種深褐色的死亡。延續她生命的是她的真元,是她的腎精。我們 都知道人在特殊情況下會迸發出超常的能力來,會做出他平時做不到的事情,尤其是做母親 的,這種力量更不可思議,那麽,這種力量從哪裏來?就是腎精。
在理論上腎精是不能補的,虧一分就少一分,現代人的生活方式就是消耗腎精的生活方 式。他們讓自己處於興奮狀態下,在高新陳代謝的狀態下,不停地調用先天儲備,遂覺得精 力旺盛,不知疲倦。
這正如西醫用激素。激素治病很神奇,不管什麽病,用上都會有奇效。所以非典來了, 不知該怎麽辦,那麽就上激素。激素激出來的是什麽?就是腎精。人在臨死時的回光返照用 的就是腎精。激素的治病作用不是通過扶助元氣來完成的,而是通過不斷調動元氣完成的。
正如運動員用激素會大大提高運動成績,其作用是靠瞬間調動大量元氣完成的,可運動 員的猝死不正是激素直接導致元氣瞬間消散嗎?便是不死,腎主骨髓,主藏精,腎氣大衰就 無法完成藏精生髓的工作了。於是骨壞死等症也就不可避免地發生了。
“拆東牆補西牆”之舉,急功近利的心態是與固本強身的醫旨背道而馳的。養生,養生, 養的是生命之源,真元有如我們的生態資源。把森林砍伐盡了,地下水抽光了,草原開成耕 地......生命能源枯竭了,生命變得薄而脆,承受不了微弱打擊。
科學把“腎精”解釋為潛能,認為應該挖掘出來為人所用,不用白不用。正如我們砍伐 森林時沒有自我掠奪感一樣,反而覺得是為自己的生命在增值。可有時我們把這“潛能”一 下用得太多,就會“傷力”。
女兒因太極拳打得好被選拔參加一個全國性的比賽。賽前進行了四個月的集訓,是由專業 的體育教師訓練。這下可把女兒練“傷”了,如今一提起運動她就害怕。她對教師說:“我打 的是中國的太極拳,為什麽要進行體能訓練呢?”老師告訴她這是科學訓練方法,必須得這麽 做。於是,每天長跑 5000 米,做俯臥撐 200 個,仰臥起坐 200 個,扛 75 斤杠鈴 100 下......
女兒的體能本來是不錯的,平時打籃球、踢足球,高中時班裏的足球隊組建是男女平等, 公開選拔,女兒是唯一進班級足球隊的女生,可她卻被後來“科學”的體育訓練搞得對體育 失去了興趣。
奧運會的口號是“更高、更快、更強”。這在我看來已超出一般的體育健身的概念,是 無限挖掘人的潛能,挑戰人體極限。潛能之所以是潛能是大自然用來嗬護生命在遇到危急時 實現軟著陸的,可我們卻不理解天意。
大多數運動員因為運動失去了健康。據保險公司對 6000 名已故運動員的資料統計,運 動員平均壽命才 50 歲,遠低於普通人 70 歲這一平均壽命。每年約有 1000 名德國人在打網 球和練習攀岩時死亡。根據俄羅斯衛生部體育與運動醫學聯邦中心的資料,在獲得輝煌體育 成績的運動員中,僅有 12
自然是我們的外在身體,外在生命旺盛,人類的生命就可延續,所以,保護自然應如同 保護我們自己的生命。可當外在的生命消失了,人類生命何以存在?我們有什麽理由要瘋狂 反對“天人合一”理論?人與自然和諧的思想是中國文化的重要內容之一。小時候,人們說
35 我們是不是應該選一個中國式的奧運口號,提出屬於我們東方人的觀念呢 ·59·
?與天鬥!我奶奶不屑地一笑。人們說與地鬥!我奶奶還是一笑。人們又說與階級敵人鬥!我奶奶 說鬥吧,鬥好了還能白鬥?當時我覺得奶奶真是反動透頂。我對奶奶的這一看法不是基於什 麽革命思想,卻是出於科學賦予的豪情。真是為有科學多壯誌,敢教日月換新天。做大自然 的主人,改變世界,這難道不是人類的夢想嗎?
短短幾十年,我小時候天天見到的朝霞和晚霞再也見不到了。我向女兒描述紅透半邊天 的早晚霞光時,她眼裏滿是疑惑的神情。不僅我小時候遊泳的小河都幹涸了,連通大船的大 江現在也可以挽起褲角涉過去了。我們都知道,身體不好的人應該到自然環境好的地方療養, 借助外界環境調養身體。當生存環境日益惡劣時,人將如何養生?對內,我們挖掘潛能;對 外,我們無止境索取,這究竟是什麽養生之道?
35 我們是不是應該選一個中國式的奧運口號,提出屬於我們東方人 的觀念呢
看世界杯,中國足球為什麽不行的話題再一次被提出來。排除其他因素,單從體質上看 亞洲人與歐美人就不一樣。讓中國人與意大利人踢足球,我覺得就如同讓女人與男人踢足球。 相對於歐美人,我們中國人的體質應是“陰”性的。
統計數據分析發現,身高 1.8 米左右的歐美白種人,其腸子的長度大約是 5.4 米,腸長 倍數為 3;身高 1.7 米左右的亞洲黃種人,其腸子的長度大約為 8.5 米,腸長倍數為 5。而腸 子的長和短正是食草動物與食肉動物的區別。食肉動物與食草動物在性情上也不一樣。歐美 人具有易興奮、容易產生激情、好創新、好冒險、好出頭的秉性;而亞洲人脾氣較為溫和、 柔順、內斂。
西方人“陽盛”的體質固然使他們壯碩,而東方人的苗條也不失靈巧。都知道中國是舉 世公認的“第一雜技大國”,又有一句話說“世界雜技看中國,中國雜技在吳橋”。這就是 說,中國的雜技人才並不是全國選拔的,而是一個縣的人才就是世界頂級的了。有人說劉翔 的優勢不是他的短跑而是他的跨欄技術和節奏好,占的是技巧優勢。
體育競賽的思維就是建立在體能人人平等這樣一個前提上。這個思想又被引申為人與人 是一樣的。西方注重的是人的可比性。人當然是可比的,但這不是絕對的,承認人的可比性 不妨礙注意人的不可比之處。所以,如果因足球比賽輸給了人家而滿地找不到自信心,那就 不是東方思維了。我這麽說有人會批判我是阿 Q 精神。我想如果沒有阿 Q 精神就隻有像日本 和韓國那樣或輸不起似地拚命,或非要贏似地發瘋,那是一種很健康的精神嗎?我們為什麽 不能提出一套東方理念,一種我們製定的遊戲規則,換一個玩法呢?總是任由別人提規則, 而自己隻能是賣力地去表現自己行和證實自己不差,以一種輸不起的心態去拚命,這很有點 當今流行的女強人做法。這樣的贏也悲。
中醫講究時與位,時時注意調節人與時間和空間的關係,能調時就調時,能調位就調位, 不斷治療人在時空變易中造成的“水土不服”,保持人的“與時俱進”。這就要求人不僅要知 道自己這個“此”,還要把握外在這個“彼”,把握住自己的時空位置。其實,知道了自己的 時空位置,知道自己與時空的關係就能回答“我是誰?人生的意義和價值是什麽?”這些哲 學問題。其人生態度自然就會從容、淡定,而不會盲從別人,隨著別人的價值觀亂跑。
我想,西方的體育健身理論也處於探索、發展階段,我們借鑒是對的,但全部照搬就沒
36 在危急時刻,有時有技術比沒技術糟糕 ·60·
?必要了。比如,西方人崇尚運動,他們的口號就是“生命在於運動”。運動對西方人來說意義 重大,因為外國人的生活方式很現代,汽車、空調、冰箱,他們是怎麽解決現代生活帶給他們 的脾胃虛寒這樣的問題呢?我注意到了外國人全民性的體育健身活動。他們熱衷於每天跑步 這種活動量比較大的運動,不是那種做做樣子的跑步,而是真的跑,很大量地跑。這個跑在中 醫看來就是升陽,在運動的過程中使陰陽尋求平衡,它可以抵消、緩解、矯正生活方式的副 作用,成為西方國家平衡身體陰陽的重要手段。所以,他們運動成癮,不運動就會很難受。
一部分東方人崇尚靜養,認為“生命在於靜止”,主張像龜那樣降低新陳代謝,這也有 其道理。因為強壯並不與長壽掛鉤,有些病毒在陰性體質的人身上還養不活呢!比如出血熱就 多是青壯年人發病。我曾見一個患癌症婦女,丈夫拋棄了她,生活陷於貧困,醫生說她隻能 活兩個月,可半年過去了,她還坐在床上與鄰居們打牌玩。看著她沒什麽營養的飯食,我說, 你把癌細胞都要餓死了。後來,她一個朋友的兒子找上門來,說發財了,來幫助她,給她治 病,把她送進了醫院,用上各種治療,吃上了營養品,很快她就走上了黃泉路。我想,如果 她繼續保持一種相對靜止的生活方式,也許生命還能延續下去。
所以,依我看來,“生命在於平衡陰陽”。如果運動能平衡陰陽,生命就在於運動;如果 靜止有利於陰陽平衡,生命就在於靜止。事情就是這麽簡單。
因此,在體育健身方麵,我們是不是應該選一個中國式的奧運口號,提出屬於我們東方 人的體育觀念以抑製一下當今體育運動發展的不良傾向呢?可以看到,當今體育運動和比賽 並沒有一個科學理論來指導和調節,而更多地受商業和市場左右,這種科學和醫學缺位的現 象是不正常的,也不應該任其下去。為什麽科學和醫學不能在他應出現的地方和時間出現? 這說明科學和醫學的發展方向經常偏離自然,脫離生活。
探索生命的奧秘需要生理解剖這類學科,但這類學科真的能直達生命的奧秘嗎?生命有 如音樂,我們在探索音樂的奧秘時是否用物理方法研究琴弦、解剖琴體?研究發聲原理是否 等同於研究音樂?我們在研究生命時真的找準“科學”對象了嗎?探索音樂的奧秘不拘於對 樂器的研究。中醫理論超越人體研究生命,把自然界看作是人的外在身體,注重外在身體和 內在身體的協調和諧,在這種生命研究中,中醫把握的不是生命的本質嗎?
除了把自然界作為人的外在身體統一在中醫的理論中,中醫的另一特點是注意把握技術 與醫學的辯證關係。就是我們在使用醫學技術時,必須對技術在醫學中的作用保持清醒認識, 絕不能以技術壓倒一切。醫學技術有時會讓人背離醫學方向,如同遊泳技術會把泳者引向死 亡。
36 在危急時刻,有時有技術比沒技術糟糕
年輕時認為“淹死會水的”這個論斷不能成立,因為不合乎邏輯。真要是會水怎麽會被淹 死?既然被淹死了又怎麽能稱得上是會水?於是,凡是被淹死的,我就否定其遊泳技術。我認 為這個邏輯像鐵三角一樣牢不可破。可後來我看到這樣一個事實,好多泳者正是死於有比較 好的遊泳技術,如果不堅持其遊泳技術不至於送命。從而驗證了“淹死會水的”這一說法。
我研究有人拍的遊泳者淹死過程的照片。通過分析,我認為有的泳者技術相當好,姿勢沒 問題,力度也很強,之所以淹死,問題不是出在技術上而是出在遊泳觀念上,他們自始至終不 肯放棄技術依賴。最讓人痛心的是,即使是救人的英雄到最後也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遊泳觀念 有問題,如果他們在最後一刻改變認識就都能完成自救,他們成了自己思想認識的犧牲品。
36 在危急時刻,有時有技術比沒技術糟糕 ·61·
?長期以來,人們憑借技術走到自然的對立麵。技術成為人們戰勝自然、征服自然的武器。 我們不僅形成技術依賴,還形成了技術思維定式。那就是依賴技術而不是依賴自己。這就造 成了在危急時刻,有時有技術比沒技術糟糕的情況。靠技術遊泳,尤其以競技狀態渡江是很 魯莽的做法。如果泳者在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能意識到人的技術和體力是有限的,能收斂技 術或幹脆放棄遊泳技術,順應水性,不與風浪搏擊,把自己當成水的組成部分,你就會發現 水並不是與你敵對的,不是想置你於死地的。當你不是拚命地想要掌控身體的主動權時,你 會發現你並沒有失去這一主動權。
那麽多的泳者不是死於遊泳技術不佳而是死於不放棄遊泳技術的思想觀念,這是一件多 麽令人痛心的事情。讓一個技術高超的人在關鍵時刻能丟棄技術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一味拚 搏,到最後也不另辟道路是大多數人的做法。有誰認識到靠技術過江是個危險的思維定勢?
有一個四十多歲的老賊在牢裏傷心地對我說:“我真不應該在這裏,我已經發誓再也不 偷了,可是,唉,我知道你不會相信我。”我說我理解他,他兒子長大了,他是真的不想讓 兒子瞧不起他,可他沒有辦法處理他身懷的“絕技”,無法改變技術依賴的心理定式。我說, 除非砍掉右手,否則他不可能不偷。
看毛澤東暢遊長江的錄像,我頗吃驚。他老人家沒有泳姿,他遊泳就是在水裏翻滾,無 技術可言,從這一點上可以說他不會遊泳,我懷疑毛主席要是渡江的話速度一定很慢。但我 得承認毛主席識水性。他為什麽號召人們到江、河、湖、海裏去遊泳,到大風大浪中去鍛 煉?因為在遊泳池裏沒有多少水性可識。在遊泳池中學到的遊泳技術很可能讓人送命。
學遊泳,技術不是一切,有很多東西是在技術之外,不知道這一點,就算是會遊泳,但 不能算是識水性,而不識水性就有送命的危險。
中醫有時候看上去是那樣地缺少技術含量,是那樣地無技可用、無技可依,即使有技, 這個技也是藏在自然的狀態之中,那樣地不顯、不露,這在科技時代真是有點讓幹中醫這行 的人蒙羞。可是,正像一個走進原始森林的現代人,他的信心和勇氣不是來自於內心,而是 來自於他手中的槍。一旦失去這支槍,一旦子彈打光,他就失去所有的價值。西醫將人的所 有價值都外化了,從內在上看不到人。中醫看上去落後,可是我們是不是也應看到中醫在技 術與醫學關係的統一上確有獨到之處呢?
母親沒有教給我技術,沒有傳給我絕招,迫使我無技術可依,隻能向內挖掘,這時,你 很可能發現,你想外求的東西內在已經具有。如果一個人把握了內在的具有後再獲取技術, 技術才真正是為人所用,而不是人去做技術的奴隸,甚至被技術所害。
我對一群孩子說,水對人本是親善的,托扶你的,而人本來天生就會浮水的......我讓一 個孩子閉上眼睛,把他托放在水麵上,然後抽出手,對其他孩子說:瞧,我們還用學遊泳 嗎?我們本來是可以浮在水裏的。躺著的孩子睜開眼,見我手在上,他身子沒敢動,可已直 線下沉,我一手拎起他道:看,隻要我們心裏不自信,這水就不再托扶你。
如今的醫院離不開設備,醫生離不開儀器,醫院和醫生共同組成一個嚴密的大機器。醫 務人員的身心緊緊依附著技術、依附著醫院,離開醫院,醫生就什麽也不是。他們不是個體 的人、健全的人和完整的人,談不上心靈的自由和解放......大學生們為什麽往大城市擠?為 什麽到大城市求職?因為學校給予他們的書本“技術”就像賣身契一樣,將他們依附在具有 機器性質的社會技術團體中了。
這種依附關係是如此折磨人,以至人們的心理普遍不適,產生種種心理問題。對此,人
37 中醫消亡之日就是人類完成機器人轉變之時 ·62·
?們多從社會角度進行分析,少有從科技角度著眼;所找的多是單一原因,少有複合因素。出 於技術觀念,有病就得治,不治就是錯誤,不具有技術含量的治、不治而愈的醫就要受到指 責、嘲笑。社會進步的標誌表現在治病上就是有病必治、小病大治、大病動用全院、甚至全 國的醫療手段治。想要滿足人們這一欲望,我們的錢再多十倍也不夠,因為我們窮的是心。
被淹死的會水者至死不明白自己的死因,活著的人以一句簡單的“技術不高”就把責任 還給了死者。正如北京大學用“抑鬱症”一詞就把大學生的死因還給了死者,使這所當年盛 產瘋狂天才的學校淘汰了瘋狂,也淘汰了天才。“淹死會水的”是一句什麽樣的咒語?
37 中醫消亡之日就是人類完成機器人轉變之時
自從“深藍”打敗國際象棋大師後,人類就在他自己造出的機器麵前產生了恐懼、自卑 和困惑。隨著機器越來越無所不能,人類是越來越羨慕機器。不知有多少人在機器麵前甘拜 下風,想當“深藍”而不可得。機器將稱雄未來世界。
但問題是人的位置在哪裏?國際象棋大師在“深藍”麵前如何尋找自身價值?我們人類 在不久的將來會淪為機器的奴隸,在自己製造的機器麵前毫無尊嚴嗎?當有一天,我們人類 被機器人徹底打敗時,我們隻能以機器是我們創造的自慰了吧?正像上帝以創造了我們人類 而自慰一樣。
在邏輯智慧領域內,機器戰勝人類就是不久將來的現實,不知科學想到過要如何解決這 一問題沒有?
種種跡象表明,我們人類想用把我們自己也變成機器來與人造機器抗衡,起碼也要爭個 與機器人平起平坐的地位。當人類被自己創造的科學牽著鼻子朝著讓自身也成為機器的方向 發展時,我們是應該為機器的智慧而歡呼還是為人類的智慧而悲哀?不僅是身體,如今的教 育也是把人的頭腦弄成電腦。人與人頭腦的不同成了電腦功能的不同。人的頭腦成了被邏輯 分析、分類、分等級的對象,當然,也是可以為電腦所替代的。當我們從身體到頭腦都完全 機器化時,我們就不難承認人就是機器,承認我們不比機器強,人類也將不難放下自尊。
我之所以說中醫會消亡就是因為科學的發展是不可阻擋的。當人類使地球氣候日益變 暖,節氣失常,人體所體現的五運六氣就失效了。當氣候紊亂,環境汙染,植物失去以往的 生長環境,自身性質開始改變,中藥也就無所謂中藥了。當手術越來越頻繁地使用,人的氣 血、經絡就改變了,針灸等中醫療法也就廢了。當矽膠、塑料、金屬等人造器官大量填充人 體時,陰陽也就不顯了......中醫沒有了所依的“天”,沒有本來的藥,沒有了可調的氣血和 陰陽當然就消亡了。當今中醫的衰微已有這些因素在起作用。而人類對外失去了外在的身體, 對內失去血肉之身,不變機器又能怎樣?所以,中醫不用取締自會消亡,中醫消亡之日就是 人類完成機器人轉變之時。
人類會坦然接受自己變成機器這一事實的。我們現在對身體就有點不耐煩,視身體為累 贅了。身體讓我們越來越少有留戀,連那點口腹之欲,也成為減肥的負擔。身體能讓我們體 會的心裏感覺越來越少也越來越受到蔑視,如愛、藝術等等。等到縱欲的結果毀了欲、廢了 欲,身體還有什麽用?現代生活使身體除了找麻煩越來越難以為我們提供什麽了。我們有點 迫不及待地想讓自己變成機器以解決我們的生存恐懼,如果機器能讓我們活到 150 歲,你不 當機器人?當地球上的生物已全都汙染成毒物,生態環境越來越惡劣,人體已完全不能抵禦 外界環境,你不選擇當機器又能如何?這時掙脫身體難道不是一種解脫、解放?
38 乳房如今不是給嬰兒準備的,而是給嬰兒的爸爸留著的 ·63·
?人們最終會視矽膠、塑料、金屬等填充的人體為累贅,也會最終拋棄基因工程帶給我們 的身體,今天還沒有發展起來的基因工程也會被人類像對待中醫一樣被拋棄。人類最終會以 一種“虛”的方式,也就是能量的方式存在,徹底走向唯物的反麵。到那時,虛幻存在著的 人類會不會懷念中醫思維的實實在在?
那些要求取締中醫的口號在我聽來就是要取締我們的身體。我想要說的不過是在沒有完 成機器人轉變之時先不要取締中醫,總不能在磨上就殺驢吧?
取締中醫也不是不可以,但加之那麽多莫須有之罪有些多餘。我們可以為科學的進步而 歡呼,但沒必要斥責中醫是落後的、愚昧的。如按這個邏輯發展,我想人類在取締身體的那 天,是不是還要開個慶祝會,表演唾棄、踐踏身體的歌舞呢?
科學的證偽性在自我否定中獲得前進動力值得尊敬,但擴大否定就有點越過真理了。
對比“深藍”和國際象棋大師的思維,人類智慧的尊嚴問題現已擺在麵前,科學賦予人 的驕傲正麵臨一個邏輯上的二律背反,我們這樣培養的頭腦再被這樣地打敗?科學的最終目 的是戲弄人類?
國際象棋是西方的邏輯智慧。邏輯檢索的“深藍”打敗了人類的邏輯智慧,宣告人類的 邏輯智慧是可以被機器戰勝的。那麽人類有沒有不能被機器戰勝的智慧?我們那顆在科學的 打擊下也沒有喪失的東方人的自尊心,也不想在未來機器人麵前喪失。這時,人們的眼光自 然地會落到當今還沒有被計算機打敗的唯一棋種——圍棋。
在計算機圍殲圍棋的戰役中,人們首先分析圍棋與國際象棋的區別,而這兩者的區別正 如東西方文化的區別,用邏輯智慧難以逾越。
看似簡單的圍棋蘊含著邏輯智慧不能戰勝的意象智慧。圍棋中,每落一子,格局為之一 變,每一子的價值都不能從對他自身的分析中得出,而是由它與其他子的關係決定。圍棋中 有許多虛性成分,虛懷若穀才能運籌帷幄。虛是空間,是進行時與位的對應變易組合的辯證 空間,它不在邏輯智慧範疇。對中醫主張廢醫存藥的一派眼盯著中藥的功能、藥性、成分, 自以為取了中醫的精華,殊不知每一味中藥在中醫的不同方劑裏其作用都不一樣,藥性會因 不同的配伍而發生變化,一味藥會因與其他藥的生克製化關係而呈現與它在試驗室裏被測定 的完全不同的性能,就像一個社會中的人所發揮的作用受客觀環境和與其他人的關係製約一 樣。圍棋中的全局觀念,發展觀念,在變化中把握時機、扭轉乾坤的機智有時為科學所容納 不了,但我想,如果將來機器人的來路是科學的,那麽東方智慧被定性為非科學就沒什麽不 好,因為我們得用機器人不會使用的武器戰勝它。
中醫是個容器,原裝地儲藏著一份人類智慧品種。而這份智慧是人類戰勝機器智慧的最 有力的武器。可我們現在卻一個勁地叫喊要砸破這個罐子,什麽曆史財產都不留,用我奶奶 的話說,這是不過日子了。
38 乳房如今不是給嬰兒準備的,而是給嬰兒的爸爸留著的
女兒對我說,嬰兒不喜歡剖腹產。
我笑了。
女兒說,真的,從刀口中取出的嬰兒一臉愁苦,很不高興。
我說,順產生的孩子也是哭著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沒見有誰是笑著來的。
38 乳房如今不是給嬰兒準備的,而是給嬰兒的爸爸留著的 ·64·
?女兒說,可是你過一會兒到病房再看他們,順產的孩子眉頭舒展,那剖腹產的嬰兒卻還 在生氣。
我沒有這一觀察,自然沒法反駁女兒。但按我的笨想法,還是盡量自然分娩的好。
關於剖腹產的許多弊病我且不說,單說分娩是個母嬰互動、協調一致的過程,母親選擇 了剖腹產,可胎兒不知這一新辦法,他還是要按千百萬年來的老規矩出生,手術幹預了他人 生第一個計劃,這就難怪他被從肚子裏掏出時一臉的不高興了。
大自然賜給母親的幸福是用先苦後甜取得的。不要這個苦,也難以得到甜。做母親的在 分娩時先用剖腹產逃避了一次檢驗她堅強、勇敢的考驗,接下來又順理成章地逃避了給孩子 哺母乳的責任。
來自上海市婦女保健所統計的一項數據稱,本市醫院婦產科近年的剖腹產率平均已升至 60 個別醫院竟達到 80%,非母乳喂養也達到 50%。我看到一再逃避責任的母親最後有些還會 逃避教育的責任。有些年輕的母親寧可和愛犬在一起也不願意和自己的孩子在一起,早早把 孩子送到長托或寄宿學校。麵對我的質疑,她們說:“我用錢養著他,這難道不是盡母親的責 任嗎?”
我知道剖腹產救了許多難產婦女的命,但把救命的小路當大路走,正如把激素當常用藥 來用,就是走極端了。分娩、哺乳、養育,都是開啟母性大門的鑰匙。把鑰匙丟掉了,母性 怎麽走得出來?女人沒有啟動母性,孩子沒有得到母愛,並不被現代人計入人生損失中。
女兒說,沒有得到母愛的孩子並不知道自己的人生損失是什麽,而隻有得到過母愛的人 才知道那些孩子的損失是什麽。所以,讓抑鬱症人自己找抑鬱的原因是不可能的。
最毒莫若寫了一篇《既然不哺乳,要那麽大乳房做什麽?》的文章。她明知故問,大乳 房如今不是給嬰兒準備的,而是給嬰兒的爸爸留著的。我想,中國男人是從什麽時候起喜歡 乳房了?曆史上的中國男人並沒有這一癖好,這是跟西方人學的。愛好乳房看似高雅,而其 引發的潮流已顯病態。西方男人的這一愛好,反映的是他們的戀母情結,其原因正是由於他 們孩童時缺乏母愛所致。看看查爾斯王子的戀母情結吧。我二十多年前買的那本西方人寫的
《育兒百科》,現在回頭來看,按著這本書的方法育兒就足可以造就具有戀母情結的男人。四 個小時喂一次牛奶,獨處一室,任他哭,不抱他......
如今 80% 的剖腹產,50% 非母乳喂養,會讓未來中國男人真正地迷戀乳房,而這個乳房 不是自己母親的,而是兒子母親的,搶來不是為了吃奶的,是為了治療兒童期心理創傷的。 創傷越大,要求乳房的體積越大,所以隆胸術就會普及。而真正需要乳房的兒子隻有等待再 搶自己兒子的。這又會產生多少心理方麵的變種心態?
如今有的專家在為一些有特殊心理需求的人爭取權益,專家們想方設法證實這一群體的 存在。我知道,這不用證實,即便現在少有,以後也肯定會多起來的。隻是到了那時,人們 會以為這些人原本就是一直存在著的,而且原來就數量龐大。
別說下一代人,便是我這一代人,受西方思維的影響都是不自覺的。比如,不肯讓兒子 充分享有母親的乳房,總是把乳房和性聯係起來,以為乳房會給兒子帶來不適當的性刺激。 有一天,一位老年婦女對我說,她十年未見的兒子領著老婆、帶著孩子回來了。兒子要 求撫摸母親的乳房,兒子捧著母親的乳房說:“我是真的見到母親了!”聽了這個老年婦女的
講敘,我很吃驚。同樣吃驚的還有這個男人的妻子和孩子。孩子當場就恥笑父親了。 乳房本來就是屬於孩子的,本應是母親的代名詞,可卻讓現代人把事情弄顛倒了,成了
39 用腦去接受西醫,用心去接受中醫 ·65·
?性器官。小時得不到,大了去搶本來屬於孩子的,於是,乳房的自然功能讓位於現代人的心 理需求了。
我真的不是從道德角度看不慣現在的事,而是認為道德的產生是在與自然磨合中完成的, 有許多合理性在其中,輕易打破,就會付出代價的。當代女性不肯分娩是怕陰道鬆弛,不肯哺 乳是怕乳房下垂,不肯育兒是怕影響夫妻感情。當代女人對男人的愛不可謂不盡心竭力,隻 是弄顛倒了,違反自然了。如果我們真愛男人,還是從他是個胎兒時做起,把這個世界能給予 他的盡量不要克扣地給予他,不要讓他終生躁動不安地尋求填補,把個世界攪得不得安寧。
剖腹產的副作用很大,現在連西醫也認識到了,剖腹產的副作用恰恰是陰道鬆弛、乳房下 垂,性冷淡和更年期提前。女兒的西醫老師就再三告誡學生,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做剖腹產。 愛,在哲學層麵就是心理空間,空間大才能含、能容;愛,還有順序要求。下圍棋的人 都知道,如果下子的順序亂了一兩步,就能使滿盤棋都亂了。中國人講究時與位的對應,不 光種莊稼不能誤了春時,養孩子中間如果母愛空檔兩個月都可能出大問題。如果母愛被填充 不當的話,我們就可能得到狼孩。如果愛和被愛的要求沒有大路可走,逼得它走狹隘、扭曲
的道路,當人數少時心理學家就說這是變態,人數多了時又讓人們調整心態以平常心去看待。 於是,20 年前心理學書上的好多變態現在都是常態了。心理學家還會逐步指導我們接受許許 多多我們現在覺得難以接受的事物,而這一切都是在科學的名義下。到那時,我們想要探索 事物的本源也是不可能的了。科學成了與自己繞著捉迷藏了。
西方的科學真是能開玩笑。
39 用腦去接受西醫,用心去接受中醫
我之所以不主張丟棄中醫,是不想丟了“心”,確切地說是中國心。
有個叫文懷沙的中國文人,近百歲了,他早年當過北京中醫學院的教授。他說,他用腦 去接受西醫,用心去接受中醫。我覺得他這個說法說到了點子上。一個人活著不僅要有腦, 還要有心,有魂。
打著西方的旗號,把自己當作西方代表的人,頭腦是西式的了,但有幾個人具有西方人 的心和魂呢?
人不光是靠腦袋活著的,所以中國人在勸人時要“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再好的道理 如果與人情相悖,人們也接受不了,這就像諸多道理對愛情不起作用一樣。
相對西醫,中醫的重心的確偏重於心,許多人不承認“心”,覺得有腦就可以了,就像 認為有幸福的理由就應該幸福一樣。
學中醫重“心”,重直感、靈氣和境界,這讓講科學的人嘲笑。這個嘲笑有道理,正因 為心性的東西不好把握,所以不容易也不宜大力提倡和推廣。
文懷沙在“文革”期間受迫害,心誌鬱結,腹部鼓脹,疼痛不止,被醫院確診為肝癌晚 期。聽到造反派幸災樂禍地向他宣布這一消息,他驚愕了幾分鍾,然後放聲大笑。他說,內 心不要養個漢奸跟客觀世界的不幸裏應外合。在隨後的三個月裏,他躺在床上背詩、背誦古 文,三個月後,他的肝腹水下去了,癌沒有了。他對此解釋說,醫者,意也。這個時候他背 的這些詩、文章都是藥。他說:“我用的是心療法,外麵疾風暴雨,我內心一片祥和。”
中國文人通醫的例子很多,瞿秋白在獄中給獄卒們看病開方,恐怕也不是為了騙人。看 一篇文人雜記,說一個人骨折了,朋友給推薦接骨高手,病人問這高手有名麽?回答說很有
39 用腦去接受西醫,用心去接受中醫 ·66·
?名氣的。於是去了,一見之後,原來這高手是著名作家蕭軍,有的是文名。蕭軍三下五除二 就把骨接上了,然後大家坐下來談文學。
能讓晚期肝癌消失、能接骨,這是不是相當有水平的醫生?可是,對這些文人來說,竟 是雕蟲小技。
在中國,身懷這般“絕技”的人真的不少。我四姨奶經常被找去給人看病。看她給人治 病,我母親竟看傻眼了。高熱、抽搐之人,她讓人把病人肛門扒開,露出一條白色的硬質病 灶。她用小刀劃開,挑出一絲絲的白線,白線挑盡了,人就好了。外傷感染引起的高熱,咱 們看就是敗血症,可她老人家“截紅線”,順著傷口找“紅線”,在紅線端點挑開,放出毒 來......還有一種急症,她是用一個大麻針點一下咽喉處,據說有一個小白點。
與我四姨奶相比,我母親反倒像一個西醫,因為她治這些病是當大病治的。她認為我四 姨奶這麽治病“沒道理”,後來,她下結論說:“這是土辦法,治的是地方病。”但我四姨奶 很得意,她說這些病交給醫院或我母親就是大病,而對她來說,治這些病就是小事一樁。但 她治不了自己的風濕,時不常地要住到我家,讓我母親給她針灸、吃藥。
好多對西醫說來是大病、沒辦法的病,對中醫來說是小病、好治的病。同樣,對中醫來 說束手無策的病,對西醫來說也可能是小事一樁。而對中西醫來講都是疑難的病,可能土辦 法對付起來又遊刃有餘。所以,什麽事情都不能弄絕對了。我奶奶就不迷信我母親,她幾次 用土辦法給我們幾個孩子治病,把我母親氣得哭著離去。有一次,我母親不在家,我三歲的 小弟弟生了一身黃水瘡。我一看全身都爛了,就要去找我母親想辦法。我奶奶把我攔住,讓 我蒸了一鍋土豆,蒸熟後放到罐中搗爛,趁熱敷到小弟身上,再用布條纏住。敷了幾次,瘡 就好了,一點疤痕都沒留,我感到奇怪。奶奶說,有什麽可奇怪的,土豆解毒。
人,能給自己治點病很正常,不是非得醫生不可。丹頂鶴腿斷了,它會像打石膏那樣用 草裹著泥敷在腿上。狼有病了,也會自己找草藥吃。有句老話說“久病成醫”,說的就是自 己多體會,也能琢磨明白好些醫理,何況中醫是不停頓地琢磨了幾千年呢。
這個琢磨不僅靠腦,還要用心,用心去體會、去感受。中醫的感受性是比較強的。女兒 現在看人就是從醫生的角度,從人的臉色上觀察好幾個髒器的問題,甚至從人呼吸的輕重、 身上的氣味等進行推理判斷。雖然我知道這很原始,但也大加讚賞:“好,咱女兒真行,會看 化驗單也會看臉色,離開醫院也能當醫生!”
我估摸,曆史上好多大醫自己的身體就不太好,他們從自身得到許多真實體會才可能認 可中醫理論。他們的身體就是自然的溫度儀、濕度儀和其他方麵的檢測儀。試想,李時珍的 身體如果不是非常敏感的話,他怎麽通過嚐草藥來測定藥性?他如果是個彪形大漢,得吃進 多大量的藥才能感覺出藥物反應?常年嚐百草還不把自己害死了?
現在儀器的定量分析能力已相當強了,但是品茶和品酒在很大程度上還要請品茶師和品 酒師,好香水還要靠聞來鑒定。這就是說質量不是儀器測量就能確認的,靈敏的感官還是不 可少的。我們承認儀器是檢測儀,卻不承認我們的身體也是檢測儀,而且是更好的檢測儀。
如果我們不是把眼睛蒙上,不讓眼睛隻盯著眼前的那點教材,別把心屏蔽,那麽,我們 的感覺自己就會挑選我們的精神食糧。這樣不僅眼看耳聽是學習,動手動腦是學習,同時心 領神會也是學習,我們身體的各種感覺器官都會參與到學習中來,才會體會到學習的快樂, 體會到生命存在的意義和價值。因此,真正的學習也是需要用身體去檢測的,當身體被這樣 全麵地調動起來時,我們怎麽會認為身體是累贅呢?怎麽會體驗不到生命的快樂呢?這時,
40 中醫看病,有點治病治不了命的漠然態度 ·67· 認真觀察生活就能得到我們想要的知識和智慧。
40 中醫看病,有點治病治不了命的漠然態度
與一個朋友喝酒,慶祝她“出艙”五周年。“出艙”是出無菌艙,她做了幹細胞移植,按 當下的醫學理論,幹細胞移植五年後,存活率就大了,所以我們慶祝。
回顧與她一起“出艙”的九個人,如今隻剩兩個了。另一個排異反應很劇烈,很痛苦。
我陪朋友複查時見過她的主治醫,我很佩服他。當我和朋友感謝他的救命之恩時,他說, 我的朋友之所以活命,有三個因素:“一個好的醫生遇到了一個好的病人再加上好的運氣。” 我聽了不由得點頭稱是。此人是咱們國內的權威人士了,卻把醫的作用定的這麽低,看 來大醫的體會就是到位啊。頂尖級的西醫同中醫的醫學觀反倒是相通的。為此我不由得想起 另外一個專治絕症的權威醫生。他說他給人治病就是摸索:“我知道我的病人是怎麽死的,可 我不知道他們是怎麽活的。”所以在這個醫生手中活了的病人,這個醫生從不敢認為是自己 醫治的結果,總要尋找病人沒死的原因是什麽?從這一點上看,西醫不也是在從客觀存在中
尋找治病的途徑嗎? 中醫對醫的作用從不給予過高強調,這相對一般西醫顯得不夠理直氣壯。中醫看病,有
點治病治不了命的漠然態度。20 歲的病人好治,80 歲的病人任誰也難以妙手回春,因為他 本身已是秋了,無春可回。中醫在醫的過程中強調病人的作用,淡化醫的作用。女兒的師傅 就從不承認自己能給人治好病,每當有病人來感謝他,他都說真正治好病的是病人自己,是 病人自身的正氣在起作用,醫生不過是扶正,幫助一下而已。
中醫不包打天下、大包大攬,目的是不讓人形成對醫的依賴。這雖然使中醫遭到人們的 指責和貶損,但除了魔鬼,誰能承諾為人類的違反自然的生活方式保駕護航?
我不是說西醫是魔鬼,但承諾替人擔負不可能由他人替代的人生負擔是很不明智的。西 醫不僅不拒絕人們要求替其背負健康負擔,還以科學為後盾支持人類偏離自然越走越遠。人 們對西醫形成依賴的危險性在於人們根本就不接受生命是自己的,應由自己負擔這一簡單道 理了。正像得到父母寵愛的孩子,要求父母承擔他一輩子一樣。西醫帶給人的好處那麽多, 可看看人們現在對待醫生的態度,不像對待魔鬼嗎?不像西醫上輩子欠我們似的嗎?西醫還 能繼續承諾多久?西醫的發展速度能否趕得上人類欲望膨脹的速度?
有了“偉哥”的支持,縱欲就不是什麽不良生活方式了。“偉哥”可以讓人暴亡,西醫會 不會讓人類暴亡?人類與科學的關係在這一點上是不是有點像浮士德與魔鬼的關係?
有的病人在聽過女兒診脈後興奮地說:“你說得太對了,那你給我開方吃藥吧!”女兒拒 絕開方:“如果你不能改變你的生活方式和脾氣,那麽吃藥就不是治病而是害你。你服中藥時 喝大酒,這藥起什麽樣作用?你服藥過程中發怒,氣血妄行,這藥會走哪一經?這和殺你 有什麽區別?”自己的身體健康不僅僅是醫生的事,更是自己的事。在中醫診斷中,“我” 的成分很重,不僅強調醫生的“我”,也強調病人的“我”。這就是上麵說到的那個西醫的
“好的醫生和好的病人”的關係,可這在一般西醫是難以接受的。西醫的 CT 片中幾乎不含 “我”的成分,於是,西醫的儀器和醫生之間的區別是不明顯的,醫生的個性色彩也是很淡
的。我曾見過一個醫療官司,最後做鑒定時追究責任到一台診斷儀器的質量上。我注意到, 在心理治療中,醫生與病人是一對一的,可即便是這樣,醫生也無“我”,也很難誘出病人 的“我”,所以西方的心理治療效果並不理想。人要自覺地與醫生和藥性保持一致,這藥才
?
41 傳染病來時,母親給我吃一匙紫河車,我就躲過傳染病了 ·68·
?能起到治病作用。如果讓藥違反你的身體運行規律而僅為你膨脹的欲望服務,那麽藥就是魔 鬼,我們為此付出的不是生命代價就是精神代價。
母親治病的效果好,與她和病人間情感密切不無關係。病人愛戴她、信任她、聽她的話, 這樣一來,醫生、病人、藥三者一致,保持高度統一,醫療效果怎會不好呢?而現在的病人, 進了醫院偷偷錄音、錄像,抱著找錯、留證據的心態,而醫生處處提防,時時想著自保,這 病怎麽治,效果怎麽保證?
正因為西醫能講清楚人是怎麽死的,所以他們總是在講人怎麽會死,手術告知單上寫滿 了種種死亡可能,這一長處造成了人們對死亡的過度恐慌。便是一個小手術,這個告知單也 有好幾頁,其恐怖性足以把病人的精神摧毀。這份告知單的法律保護作用我認為倒在其次, 真正的好作用是讓醫生上手術台時保持一個良好心態,沒有後顧之憂。而中醫就沒有這一法 律保護,中醫對病人的所有診斷都會被西醫鑒定為是誤診。因為醫學鑒定委員會中沒有一個 中醫。因此,中醫行醫首先考慮的問題也是自我保護。
隨著西醫把死的道理說得清清楚楚,患者於是一拿到癌症診斷書,就如接到死刑判決書, 一半的人先嚇得沒魂了。我總是勸人,其實西醫不知人是怎麽活的,何苦向西醫自首?
西醫能說明死因的長處在法醫學中表現得淋漓盡致。所以在西方就有發明新毒藥將人殺 死而因科學無法解釋其機理逃脫法律製裁的事。我想,中醫用陰陽五行的理論殺人法醫也鑒 定不出。
我豈不知道發展是硬道理?我也認為科學是好東西,但它也要在自己的“時”上,不在 其“時”就是毒藥!
41 傳染病來時,母親給我吃一匙紫河車,我就躲過傳染病了
我姥姥三十幾歲就死了,死於體力漸衰,沒什麽痛苦,就是無力,最後連呼吸的力量也 沒有,就死了。死的那天夜裏還對兩個姑婆說:“你們去睡一會吧,我頭半夜死不了,得是後 半夜的事。”姥姥的死也刺激了我母親學醫,母親跟我說,姥姥死時她才十幾歲,不懂醫, 如果給我姥姥服用補養藥,我姥姥就不會死。
在我母親死後,我意識到姥姥極可能也是死於心髒病。我母親的心髒一生都呈弱勢,她 17 歲時不敢過馬路,因為隨時都能昏倒。這種與生俱來的弱怎麽是後天的藥能補的呢?
因為我家三代單傳,體弱的母親在我奶奶的強烈要求下接連生了四個孩子。我身下的弟 弟隻比我小一歲,挨天的生日。這個跨“三年自然災害”和“文革”的生育期,使母親生下 我最小的弟弟後就倒下了,三年沒起來。現在想來,母親得的應該是類風濕病,全身疼痛, 動彈不得,又趕上“文革”,父親逃跑生死不明。母親躺在床上,給自己針灸、拔罐。有意思 的是母親還用注射器給自己打些維生素類藥。三年後母親起來了,全身骨頭卻都變形了。十 年後,母親死於心力衰竭。
生我之後母親沒有奶,緊接著又是“三年自然災害”時期,先天不足、後天虧損的我在 這一生中多次體驗瀕臨死亡的感覺。每當有傳染病流行時,母親就看著我發愁。母親分別讓 我的三個弟弟都染上麻疹、水痘等病以獲得終生免疫,卻不敢讓我患上這些病。她說我要是 得了非死不可。每當傳染病來時,母親就給我吃一匙紫河車,我就躲過傳染病了。可母親又 一直為我沒有獲得免疫力而憂慮。
41 傳染病來時,母親給我吃一匙紫河車,我就躲過傳染病了 ·69·
?當人到中年的我心髒也越來越無力時,我意識到我的心髒與我姥姥和我母親的心髒是同 質的。後來,我也出現了我姥姥的症狀,越來越無力,不能起身活動,心髒不堪重負,疲勞 至極,服藥效果甚微,我知道不是藥不好,不是治法不對,而是我的心髒連與藥配合的力量 也極為微弱了。心髒的衰弱引發其他髒器功能衰退,骨刺叢生,行走不僅無力,更是困難。 很明顯,我姥姥和我母親的路已擺在我麵前了。
養病和治病都不是一條逃生之路,當年給我姥姥看病的醫生能不給開補藥嗎?我母親一 生給自己吃藥,把她極弱的身體維持到盡可能長,可最終,無力的心髒還是使她過早地離開 了人世。當我躺在床上一動不動還累得不得了時,我知道自己也逃不脫我姥姥和我母親的命 運了。不懂醫學的我姥姥和懂醫學的我母親都走了同一條路,還有第三條路供我選擇嗎?
我選擇了第三條路。我在郊外買了一塊土地,坐在這塊地上,有時是趴伏在這塊地上, 從春到夏、到秋、到冬,我蓋了一所小房子,房子蓋好了,我的心髒不再無力,骨刺消失, 衰竭症狀得到遏製。
小時候不理解老年人為什麽喜歡曬太陽。現在知道,太陽、大地、春風一定含有賦予人 生命力的力量,回歸自然應是超越休養和治療的更大的醫學。可惜我姥姥和我母親畢竟隨人 類整體偏離自然太久了,體會和意識不到這一點。為此,我懷疑我姥姥和我母親的心髒病歸 根到底還是一種生活方式病,長期與自然隔離,人為的生活環境和工作方式是不是激起了心 髒反抗呢?心髒以消極怠工來反抗,可我們寧可用藥物,用心髒起搏器、用支架來維持心髒, 也不肯順應自然。
我有一個朋友在工作中暈倒了,我力勸他辭去這份工作幹自由職業,因為我知道他是一 個心靈敏感的人,暈倒是一個信號——身體反抗生活方式的信號。如果他選擇與身體對著幹, 那麽,身體下一次的反抗方式可能就不是暈倒而是心髒病突發了。
有時,僅僅用陽光就可以治愈抑鬱症,而僅僅因為缺少陽光就可以令人患上抑鬱症。患 抑鬱症的人比心髒病人更能說明脫離自然對人的危害。那些貧窮而身心健康的人,心理學家 從心理上給予許多解釋,依我看來,貧窮使他們更接近自然,這應是他們快樂健康的主要原 因。如果失去自然這一動力來源,便是中醫、中藥也難以賦予人以生命動力。所以,不迷信 西醫,而對中醫也不能迷信,因為中藥再好也不能代替自然的作用。
在自然中許多病可以自愈,許多病可以不算病。我對女兒說,將來我要是得了老年癡呆 病,她就可以給我實施安樂死,因為這病會給別人帶來很大的麻煩。女兒笑說給我穿一身獸 皮,每天放入後山,“你就在山中閑逛,能給別人造成什麽麻煩?我派一條牧羊犬看著你好 了。”我覺得女兒這辦法甚好,癡呆者在室內會造成許多破壞,在山中會破壞什麽?如果恢 複一種野生的生活,說不定癡呆會得到改善。一位老先生跟我說,他老伴的更年期表現是爬 樹,每天到城外,一看四周沒人就爬樹,“噌”、“噌”、“噌”一棵大鬆樹就爬到了頂。老先 生說:“這不是返祖了麽?”我聽了還挺羨慕,不是誰都有這兩下子的。
看到在美國的療養院,坐在輪椅中的癡呆病人一排排地靜坐著感到有些可怕,我想,他 們眼前要是有些貓、狗在跑動,有小孩子在玩耍,這些病人的心智情況會不會好些?有時在 農村,看到九十幾歲的老人坐在炕上,手裏牽著繩,繩的另一頭拴著幼兒,像放羊似的,不 斷收繩、放繩。這種天倫之樂、自然環境對人的重要性大過人們現在的估計。即便不是從天 人合一、陰陽五行來談中醫,隻從人是生於自然,需要與自然相互作用以保持健康來說,也 足以使人再造一個與中醫相差無幾的學說了。非要人為地壓製這一學說就顯得太不近情理,
42 父親批評母親的一大缺點就是做事不長腦袋而憑感覺 ·70· 讓人十分懷疑動機了。
42 父親批評母親的一大缺點就是做事不長腦袋而憑感覺
有朋友問我,你畢竟摸不出喜脈吧?那你還承認脈麽?我開玩笑說,你懷孕了我摸不出 來,但你要是得癌了我就能摸出來。有一次,母親摸了一個人的脈後歎口氣,讓我摸,問我 關脈感覺如何?讓母親這麽一提醒,我才發覺關脈如豆。母親讓患者躺在床上摸他的胃部, 然後讓我摸,我便摸到香皂大小的一塊腫塊。過後母親告訴我這是胃癌,我一聽,嚇了一跳, 便記住了這脈。
如今許多中醫不會摸脈。我聽到一個中醫說,摸脈幹什麽啊?摸脈就相當於做 B 超和 CT,有摸脈的功夫不如讓病人去做 B 超和 CT,又快、又準、又直接。我一聽就知道他已不是 中醫了。摸脈怎麽相當於做 B 超、做 CT 呢?中醫摸脈雖然能說出哪裏長了瘤,但目的是建 立一個意象,用意象進行整體思維,用於辨證,這怎麽可能是做 B 超、CT 檢查能取代的呢?
有的人學中醫真想把摸脈學好,可連摸幾年還是不得要領,不得不懷疑脈象的科學性和 規律性。女兒摸脈學得很快,弄得學了好多年的人都十分驚訝。我不驚訝。懷疑感覺的科學 性,用科學做武器武裝自己的頭腦,把感覺壓製得不說沒有了也已失去其敏銳性,又怎能摸 好脈呢?女兒用傳統文化的自然觀使心性清淨,感覺不蒙塵,自然體會得又快又到位。她不 覺得學中醫難,而是很喜歡學。她摸脈不是摸髒腑,而是辨陰陽五行,甚至體會八卦運氣。 如果把摸脈理解為是 B 超和 CT,當然就想用儀器取代了。
中醫之所以是中醫,就是在於用什麽儀器也難以取代它的意象思維。便是將來建立起一 個類似“深藍”的智慧電腦,它和人的大腦不可比的一個最關鍵性的東西就是感覺,它的智 慧不能飛躍到感覺境界,這正是中醫不可超越之處。
中國人還是習慣對事物用形象化方式把握而不習慣線性思維。比如,對一個人困境的形 容是“舊房偏遇連陰雨,漏船又遇頂頭風”。於是,不用具體陳述和數字說明,一切艱難困苦 盡在其中了。這裏是用少量語言調用形象,而像是視覺的,可以使大量信息“一目了然”形 成一個“意”,這個“意”可為我們做判斷提供全部資料。這不是線性的、單擺浮擱的思維方 式能夠做到的。我對意象的情有獨鍾還在於意象儲存的信息不走樣。比如“漏船又遇頂頭風” 這個意象所含有的艱難險阻不僅是一篇困難報告說不盡的,而且這一困難與“舊房偏遇連陰 雨”的困難還有所不同。而且這個意象內還可以靈活裝卸許多信息,比如風向變了,漏洞大 了......都不妨礙你馬上做出判斷。意象給判斷提供的便利正如一條打狗棍,不管遇到多少條 狗,這一條棍子全能對付。而線性思維有如背一簍石頭打狗,遇到一條狗就得扔一塊石頭。
意象的建立被人指責為不科學。其實感覺這東西既是初級的也是高級的,各行各業都需 要感覺,機器人不能替代人的是,再多的信息也不能整合出感覺來,大腦這台高級微機能產 生的一種高級產物就是感覺。重邏輯使我們的感覺退化了,反過來我們卻認為是感覺不行, 可能正是因為我們越來越少使用感覺,我們才會認為使用了感覺的中醫是低級的。
父親批評母親的一大缺點就是做事不長腦袋而憑感覺。比如,僅憑感覺就離開了大醫院 回家開中醫作坊了。可我現在看到的卻是母親的感覺恰恰比一般理性更高瞻遠矚。如果母親 當年不離開大醫院,我如今也就無法窺探到傳統中醫的影子了。
讓女兒摸脈的人不少,有時女兒摸了一個人的脈後,就慢慢地搓著手,告訴我,這人的 病很重,病情複雜不好治。她說,我摸這樣人的脈,我的手就從手指尖往上慢慢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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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母親在世時,每個季節重點吃些什麽,都是有說法的 ·71·
?我告訴女兒要有意識地保護自己的感覺,有意識地把知識轉化成智慧,把智慧磨礪成感 覺。這就像一把菜刀,知識是鐵,智慧是鋼,感覺就是刀刃,是鋒。
我不僅相信造物者沒有偷懶,我還相信進化不拖泥帶水。我們所忽略的所謂感性層麵的 東西,所謂低級的,我們力圖摒棄的東西很可能是極其重要的東西。本能反應代理智做出的抉 擇有時可能是更明智的抉擇。好些被科學否定,被理性唾棄的所謂低級的東西,往往含有耐人 尋味的大智慧,它們都在一而再、再而三地向我們揭示比我們據有的科學要大得多的邏輯。
中國人為什麽謙虛,孔子為什麽說“三人行必有我師”?因為前人所知道的東西,我們 現代人並沒有生而知之,當代科技水平是由科學家們代表的,可大多數人認為科學家也代表 了他們,對古人嗤之以鼻。我們把科學主義變成強盜作風用來對待古人、對待他人。
中醫一摸脈,一個有醫學意義的意象就活靈活現地浮現在腦海中了。如果這個醫生有能 力把握這個意象,他就能知道疾病的動向。當我們熟悉、了解一種事物的運行規律後,往往 能預知這一事物的發展,這不是很正常的嗎?根據一個人的性格,可以推斷在什麽環境下他 會說出什麽樣的話,做出什麽樣的事,能描繪出他的命運大致軌跡。同理,根據一個人的體 質和他的生活方式也可以預知他會生什麽樣的病。
美國現在常搞電子模擬戰爭,就是想要克服線性思維的不足,多考慮諸多因素間的關係。 但是,這種電子模擬還是檢索式的,終究合成不出人的感覺來,不可能出鋒。
我讓電腦房將一副書法輸出來要刻在石頭上,可電腦對字進行了加工,美化了。我要求 重輸,工作人員不解,美化了不好麽?我說,神韻沒了,氣脈斷了,這字還有什麽價值?人 問,你說的神韻在哪,氣脈在哪兒?我一時無語,我和他們談藝術?
43 母親在世時,每個季節重點吃些什麽,都是有說法的
朋友來我家玩,手中拎一方便袋,從中拿出一盒盒的“龜靈膏”讓我吃,說是美容養顏。 她自己先開了一盒吃起來,說是每天都得吃三盒。
我拿起一盒,看了上麵寫的成分說:“這東西不適合你吃”。她說:“你看功效啊,功效 寫的是排毒養顏、美容護膚啊。”我一時語塞,和現代人說話是真費勁啊,想起女兒說她師 傅遇到這類情況時往往不多做解釋,當人們把中藥像西藥一樣理解成功效固定時,她覺得你 看成分就是多此一舉。
朋友是個身體很弱的人,每年都要吃上幾劑“生脈飲”,可你一眼照看不到,她就吃什 麽“珍珠粉”,喝“苦丁茶”,這又冒出了“龜靈膏”,真是讓你防不勝防。
我說:“你老要排什麽毒?你身上有什麽毒?你所說的毒是什麽?一般人所說的毒是指毒 火,你有火嗎?中國人有幾個是陽亢的?你一派寒涼,全指望夏養陽,你可倒好,用這些寒 涼的東西把這點陽氣全壓下去了,搞得脾胃虛寒,真奇怪,你吃這些東西竟然不肚子疼?”
她捂著肚子說:“我肚子疼,要上衛生間。”我被她氣得哭笑不得:“你這人的心理暗示 性也太強了,我沒說你時,你一天吃三盒也不肚子疼,我一說,你馬上就肚子疼。”她說:
“不是的,這之前吃了也肚子疼,可我沒往這上想,讓你這麽一說,就挺不住了。” 我曾談過中藥的毒性問題,明確反對“是藥三分毒”的說法,因為這個說法成立,那麽 治病就是三分害了。砒霜是人所共知的大毒,健康人吃了會死的。但用它來治病時,用的人 不僅不會死,反倒會起死複生。從這個意義上說,即便說砒霜是毒藥也是有前提的。而對一 些普通食品,我們有誰會認為它有毒呢?可我卻總是提醒這個或那個朋友不要吃這個,少吃
43 母親在世時,每個季節重點吃些什麽,都是有說法的 ·72·
?那個的,這又是為什麽呢?比如我的這位朋友我就勸她不要喝綠茶,不要喝涼茶。她不肯, 說綠茶美容。我說你陽氣總是升不上來,臉色晦暗,何談美?我反對她開空調,反對她吃冷 飲,甚至反對她吃苦瓜。如此看來,我不是把一些食品當成有害的東西麽?的確是這樣,用 得不正確,別說藥,就是食品也有“毒”。從這個意義上講,凡是入口的東西皆有利弊之說, 中醫也講“病從口入”,這個當然不是指細菌,而是指寒熱。
慈禧太後的禦醫雖然給“老佛爺”弄的不是營養配餐,但卻是按中醫的養生觀配餐。從 她的食譜不難看出禦醫的用心,連用的盤碗也是很講究的,需要保溫的用砂鍋,需要涼的用 薄瓷碗等。五穀雜糧搭配,應季的蔬菜......
不僅是食品,我對現代的一些生活方式也反抗著。當家用冰箱剛上市不久我就買了一台, 我以為我會喜歡,因為我喜歡烹調。可隻用了一年,我就把冰箱淘汰了,此後再就沒有用過 冰箱。現在,我寧可天天到市場上去買菜,而不用冰箱儲存,寧可給家人吃溫熱的東西,而 不讓他們吃什麽冰鎮西瓜之類的。空調、冰箱,讓人陽不得升,脾胃虛寒,夏不能養陽。
對我的這些做法許多人是難以接受的,他們認為這是不會享受現代文明。他們暴飲暴食, 貪食生冷,從外麵一進來馬上就把空調開到最大,覺得夏天不讓自己熱著,冬天不讓自己冷 著才是高級生活。吃反季節的食物......千百萬年與自然協調一致的身體不再和自然協調了, 內在紊亂了,許多現代病出現了。
女兒說,一提到醫,人們就一定要想到藥,其實,醫生不用藥也可以給人治病。好多病, 比如高血壓、胃病、脂肪肝等,不吃藥,僅改變飲食結構就能達到比吃藥更好的效果。所以, 中醫有“藥補不如食補”之說。據西方的植物學者的調查,中國人吃的菜蔬種類,比西方多 六倍。所有食物在五味上都有歸類,進行調劑、配伍,也是藥用。中國人對於吃的講究還有 五味的追求和藥用作用,這絕不是僅僅追求美味所能達到和概括的。如今的一些現代病,往 往是僅僅追求美味造成的,對中醫來說,防病也要把住“病從口入”關。女兒號脈時會對病 人說:“你是朝鮮民族。”病人感到很驚訝。女兒說,朝鮮族人長年吃辣,在脈上有表現,治 病時不能不考慮到這一點。
母親在世時,每個季節重點吃些什麽,都是有說法的。這不獨是一個醫生會這樣做,我 奶奶也有此講究。一般的中國人都知道些比如冬季進補、春季吃野菜、夏天在菜裏拌點芥末、 秋天吃蘿卜等常識。吃菜和水果要吃當季的。這不僅合陰陽五行,更合自然規律,反其道而 行之就會“病從口入”,如今的現代病哪個不是吃出來的呢?把我們吃的學問拋棄得隻剩下 美味這一條,能不致病?
我的季節感是奶奶培養出來的。如果不用季節食品定位,我就會懷疑這個春天或秋天我 有沒有過。春日的陽光是和采菜聯係起來的,秋日又是曬菜的好日子,不用曬菜把陽光儲藏 起來,就會對不起陽光。日子、陽光、勞作,這些是一體的,不可分的,這使一個個日子都 是具體的,不一樣的,而不像現代人的日子全是一樣的,空泛的。
每每看到一桌子菜我就會對朋友說,我們可能不是在享受而是在做時代試驗品。冰箱、 養殖、溫室都是當今產物,所以我們麵前這一桌子食物才能超越以往的時空限製集南北大菜、 陸海空動物、冬夏季食品於一桌。我們之前的人類從未這麽吃過,這些食物同時進到胃裏會 產生什麽樣的衝突,就得由我們這一代人來親身試驗了。
44 我覺得我的病很具觀賞價值,我還是留著不給醫生看的好有專家分析,美國孩子之所以抑鬱是由於大人換工作和住所比較頻繁
?44 我覺得我的病很具觀賞價值,我還是留著不給醫生看的好有專家 分析,美國孩子之所以抑鬱是由於大人換工作和住所比較頻繁,
許多孩子的童年都是在搬遷
中度過的,致使他們從小就缺少固定的玩伴,加上美國家庭的離婚率比較高,孩子有個 心理適應的問題。這個問題的實質在我看來就是建立不起來穩定的社會關係。
儒家文化作為一門社會學,對這類問題的確有比較好的處理方式。真正的社會學不是建 立一套獨立在人心之外的所謂正確的理論,而是協調種種關係。
總有人找我傾訴些什麽,求我幫拿個主意。女兒觀察久了說:“你幫人出的主意並不是正 確的和最好的,也不是你的主意,你實質上是告訴了人家內心最想做的。你不是幫人出了你 的主意,而是幫人明確了人家自己的主意。”我說,對,算你看明白了。因為我認為是正確 的和好的主意對當事人本身並沒有多大意義。一個違逆當事人內心情感的主意再好,也不是 好主意。大學生為什麽抑鬱?他們難道不是按父母、按老師的要求考上大學了嗎?他們不是 成功了嗎?可他們為什麽還要抑鬱,還要跳樓?
當一個道理是十分明白的時候,我們頭腦能夠理解,可這不代表我們的心能夠接受。歸 根到底,我們不光是用頭腦活著,更是用心活著。再明白的道理,頭腦壓製著心去接受,一 天兩天可以,天長日久,這心就要疲憊,就要病。我常說,所說人生選擇其實是無可選擇, 人選擇的隻能是自己的本質。
當治病有了中西醫的選擇,有的人願意找中醫,有的人願意找西醫,非要從中做出一個 對與錯的分別來是沒有多大意義的。急於下的結論往往失之公道,很多意義不是當時就能顯 現出來的。
僅僅討論是中醫好還是西醫好我認為並沒有多大的意義。就算西醫是 100% 的好,可它 在中國占有全部醫療經費,卻隻給 20% 的人服務,這不是貴族醫學?我估計,反對中醫的人 也是 20%。醫院總是蓋更大的樓,進更好的設備,給更貴族化的人服務。科學在不停地發展, 為了追上科學發展的腳步,醫院隻能一再投資高科技,在貴族化的路上越走越遠。
目前,我國衛生總費用隻覆蓋 20% 人口的衛生服務。在這種現狀下要取締中醫,如同讓 中國人一天不是吃三頓粗糧而隻吃一頓細糧。
中國人現在有近一半的病人應就診而未就診。有官員說:“中國的經濟能力不可能滿足 所有醫療衛生需求。”說到底,還是一個“窮”字。如果我奶奶還活著她會說:窮有窮的過 法,窮就不過日子啦?窮就讓一半中國人不治病?從什麽時候開始隻會過富日子,不會過窮 日子了?
看病和治病在西醫這裏是分開的,如果治病需要十元錢的話,“看”這個病可能得需要 九十元。隻要你有錢,把各種檢驗做一遍,雖然你不是醫生你也看到了你的病,如果全部檢 查完了,你沒看到你的病,那麽,對不起,醫生也沒法看到。
記得剛有核磁共振時,醫生讓我做個檢查,價格是我月工資的兩倍。我問,這機器能治 病嗎?說是不能,隻能讓醫生看到我的“病”而已。醫生要看我的“病”卻讓我花錢,難道 醫生要是近視,我還要給他配副眼鏡?他要是耳朵不好使我還得送他助聽器?
上醫院看病,我的感覺就是我一會兒掏錢給醫生戴上 X 鏡,一會兒戴上超聲鏡,還有什 麽 CT,什麽核磁共振等等。如果我不投幣給醫生戴眼鏡,醫生就無法工作。我覺得我的病很
45 我問:“這麽說,這甘草有點像我?在不同的群體中所起作用不同?” ·74·
?具觀賞價值,我還是留著不給醫生看的好。 我問醫生,如果瞧見“病”了怎麽治呢?醫生說目前沒法治。我問,那做這個檢查有何
意義?醫生說可以弄個明白。這讓我想起了死後的解剖,對醫生和醫學有意義,對死人沒有 意義。我不掏自己的解剖費。
“五四”時期的一些中國人,曾為終能看到“病”而欣喜,便是治不了,也心裏透亮高 興。可現在,花了很多錢,卻隻是看到“病”,讓許多國人不甘。他們希望把錢花在刀刃上, 也就是治病上。所以,醫院中的檢驗費是很讓人望而生畏的。
西醫的貴族性表現在離開大醫院、離開設備,醫生就很難說是個醫生,醫院中許多有高 級職稱的醫生是隻會操縱一種儀器的技術人員。讓他們到沒有儀器的鄉鎮醫院,到社區門診, 他們就不是醫生了。光說醫生們拚命往大醫院擠,沒有可調動的儀器,光杆醫生還叫醫生? 光說百姓趨高,現在醫生這個名字不再是個體意義的,而是整體的,是一個大醫院中的人和 儀器的總稱。在西醫院,人們尊崇的不是醫生,而是科技和檢測儀器。
可這個占有全部醫療經費的大“醫生”隻能給 20% 的人治病,這 20% 的人還必須是有 錢人,因為這個大“醫生”的新陳代謝功能特別強,消耗量很大。於是,惡性循環,大醫院 之外無醫生,百姓進不去大醫院就隻有等死。我一個同事最近做了胃賁門癌手術回來,他花 了近 30 萬元。他說,病人可以分三類:三分之一的人治不起,三五萬元錢幾天就沒了,也就 不治了;三分之一的人忍受不了治療的痛苦,或不治了,或被治死了;隻有三分之一的人能 完成治療。他求我寫篇稿子“表揚”一下他妻子。看到我奇怪,他告訴我說,看到許多病人 被配偶拋棄了他很感慨,覺得很感謝妻子。他一再感慨治病難,他說“難於上青天”。他還 是這能得到醫治的 20% 的人。
45 我問:“這麽說,這甘草有點像我?在不同的群體中所起作用不 同?”
女兒走過一片園林,見其中有一位打太極拳的人,看了一會,女兒過去與他攀談。果然, 此人的太極拳是家傳。女兒與他切磋,打了一套太極拳給他看,他說,你這是太極操,不是 太極拳。女兒不服,要知道,女兒的太極拳打得在一般人看來那是有模有樣的,是受到老師 們一致認可的。此人說,你如此這般打太極拳,定會做下病來,四肢厥冷......女兒跟我敘述 到這一節時,我驚了,近兩年女兒的確四肢發涼,回家總是先上床,把手腳插在我懷裏。我 倆探討幾次,我懷她時並沒有受寒,她小時四肢常溫,這寒是怎麽來的呢?沒想到竟是為參 加比賽練太極拳坐下的病。我不解,打的就算不是太極拳,是太極操,也不至不健身反坐下 病來,我們做廣播體操會坐下病嗎?女兒說她也是這麽問的。此人道,太極拳是以意帶形, 形意一致,二者統一,如果隻取其形而不得其意,那麽有害無益。我聽了反駁道,形是形式, 為空,取個空殼何至有害?已經解惑的女兒說,為什麽太極拳偏偏是這個形而不是體操那個 形?形,難道是空嗎?何況還有程式、程序,敢說程序本身沒內容?把太極拳的形式一比劃 起來,這經絡就要做相應的反應,這不受控製的反應不給身體造成傷害?
女兒想把身體調整過來,向這人請教拳法。這人說他寧可教一點不會的人打太極拳,也 不願教我女兒這樣走反路的人。女兒說試一段時間看看,後來,這人對其他學員感慨道:“你 們有一個算一個,沒有這女孩悟性高,學得快。”
45 我問:“這麽說,這甘草有點像我?在不同的群體中所起作用不同?” ·75·
?由此我想,別說中醫,就是一個太極拳,看上去很簡單的體操一樣的東西,怎麽在中國 就這麽玄呢?自從女兒在體育老師的指導下以競技方式練太極拳後,用她的話說對體育就有 點傷了,這使她意識到運動猝死是否也是一種“傷”的後果?現在搞體育人的傷是如此普遍, 包括寫《慢跑大全》的美國作者自己也死於運動猝死,這不有違體育健身的初衷?如何運動 適度,如何在運動中保護自己這是不是也應是科學研究的內容?
我年輕時練長跑,曾對一個問題不解,那就是教練告訴我們要堅持度過“疲勞期”—— 在感到沒有體力時再堅持,這時會感到身體又一點點有了力量。我當時奇怪,這力量是從哪 來的?後來我意識到這是調用了人體潛能,這種調用可能成“傷”。
西式的太極拳會對人造成傷害,推而廣之,用西醫的方式運行中醫,是不是中醫體衰的 一個原因?中醫的意要求中醫的形不能是脫離大地的,脫離民眾的,不能離開中醫的傳統。 當中醫被送進醫院,賦予西醫的形式時,中醫的內質就改變了,形成內傷。於是,中醫就不 再是醫,走到了被廢棄的邊緣。
女兒用功用心學習太極拳。我說,不用下那麽大功夫吧?女兒說,功夫,功夫,要的就是 功夫。她說在做太極拳中體會中國文化,很多東西都能對上,不僅是醫學,還有軍事,比如可 以細細體會 36 計。我說一個健身的東西跟 36 計有什麽關係呢?女兒說,這是拳啊,拳是武, 武不是軍事?太極拳講的是綿軟,綿,要綿裏藏針;軟,要軟中有硬,太極拳是可以直接交 手打仗的。這是有心法,無定法的。女兒說,她由太極拳體會到用藥,比如說甘草,93 個經 方中,方方有甘草,這甘草起什麽作用?現在的書上說是調和藥性。其實,它在每個方中起 的作用都不同,它的藥性隨與不同的藥配伍而不同。我問:“這麽說,這甘草有點像我?在不 同的群體中所起作用不同?”女兒說:“嗯,有點像。所以,中醫的工作不枯燥,總有新體會, 總有自己獨到的體會,這是用自己的心體會來的,要想教給別人,別人的心和自己的不一樣, 就不易傳給別人,因為這是不可替代的,所以總是用誘導、啟發,總要因人施教......”
為什麽有的人無論主觀怎樣努力也學不好中醫?為什麽中醫的弟子跟師傅學習的過程如 切、如磋、如琢、如磨,整個像一個藝術學習過程?女兒下決心說:“我要做大醫,要做上 工。”我沒有聽到一個西醫院的醫生有這麽說的,倒是聽過不少搞藝術的人講,要做藝術家, 不做工匠。女兒說,僅僅為濟世救人她還不能學中醫,為混碗飯吃或其他功利目的都不足以 使她學中醫,她是在中醫裏麵找到了一種感覺。她這麽說的時候我能理解她。我認為即便是 在專業領域內找到感覺對人也是很重要的,人的一生往往是尋求屬於自己的感覺,比如數學 家尋找和諧之美、物理學家尋找統一場論、藝術家尋找意境等。就是外科醫生在做手術中也 能找到與藝術大師同樣的創作感受,更不要說藝術感是各領域的創作動力了。
人的感覺有排“錯”法,不屬於它的東西它不要,感覺有引領作用,它的超越性不能不引 起人的重視。中醫的藝術性連民眾也能感覺到,不然為什麽給中醫送的匾要寫“妙手回春”?
喜愛藝術的女兒在學了中醫後還不想放棄她的音樂愛好,假期她還時常拎著琴去找她原 來的老師練琴。有一天,她的老師說:“你原先拉琴時很有感覺,為什麽你現在這種感覺沒有 了呢?”女兒沉吟了一會說:“我明白了,我的感覺轉移了,全轉移到中醫上去了。”女兒拎 著琴回家來說:“一心不可二用說的就是我現在這種情況,我的藝術感覺也不能二用,所以我 暫時不能學琴了。”
46 正因為中醫有理論,所以他才能在用藥時是醫,不用藥時也是醫 ·76· 46 正因為中醫有理論,所以他才能在用藥時是醫,不用藥時也是醫
中國人明白偏方治大病、四兩撥千斤的道理,知道人不可貌相,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知道有藏龍臥虎的事和一物降一物的道理,所以並不因中醫從門前拔兩把草藥治病而小瞧它, 也不像有的人那樣認為這是欺騙而悲哀。我對女兒說,世界上並不需要那麽多的聰明人。在 偵查破案中,聰明人的工作效果並不好,並不是罪犯魔高一尺,偵查人員就要道高一丈。那些 看上去笨笨的,用笨辦法在一個個細節上下功夫的偵查員才是破案率最高的人。我相信,中 醫如果回歸到傳統軌道,腳踏實地去做一樁樁具體工作,就能在醫療工作中發揮很大作用。
中醫的可貴之處還在於為我們提供了一個可以審視西醫的立腳點,中國文化對世界文化 的作用也是如此,這是很難得的。為什麽非要把我們研究傳統文化的行為理解為是光大國粹 呢?難道醫生研究病毒是為了傳播病毒?如果我說,我研究中國文化的目的是為了用中國之 石攻西方科學之玉行不行?我打磨一個中國金剛鑽想攬點西方的瓷器活可不可以?捍衛科學 可以,但不是把對手消滅這麽個捍衛法。把西醫的人體純淨思維方式用在捍衛科學上就會把 中醫理論當成是與科學理論尖銳對立的敵人。都知道我們學習的目的是為了多獲得一雙看世 界的眼睛,多獲得一個思考問題的大腦,而中醫作為東方思維的代表就沒有現代科學需要借 鑒的東西嗎?
以科學名義對中醫趕盡殺絕是陷科學於不仁不義之地,非真正熱愛科學之士所為。批判 的邏輯把人分成對和錯、智和愚、好和壞、貴和賤,其功能不是知識和理論的互補,而是排除 異為己,外帶價值評判。所以,我們經常會看到,在學術之爭中充滿了諷刺、譏笑、汙辱和 謾罵。一開始我還認為這是修養問題,後來認識到這是邏輯問題。這個邏輯所犯的最大錯誤 是不尊重人,否定別人的生命價值和人生意義。難道一個理論是正確的就可以是反人類的?
對中醫持廢醫存藥觀點之偏可以從治國之理上看出。百年來中國的社會問題正是一段時 間以來過於用藥,頭疼醫頭,腳疼醫腳,形成了藥物迷信和藥物依賴的治療結果。在我們的潛 意識中總認為世上存在一種靈丹妙藥,隻要找到這種藥,就能把中國的諸多毛病治好。很多 人相信自己找到了包治百病的靈丹妙藥,結果全用上了,效果卻不理想。如果這時有人說,停 藥,休息養生,恢複陽氣,隻用點健脾胃的藥調養,你是不是認為這人不是醫生,不科學?如 果我們把醫就理解為藥,那麽就會藥外無醫、治外無醫,我們就將陷於藥和治中不能自拔。
正因為中醫有理論,所以他才能在用藥時是醫,不用藥時也是醫。古人為什麽把醫生和 宰相相提並論是有道理的。
西式思維的最大特點就是把離自己最近的前位當原因,後位當結果。用這種思維下圍棋, 圍棋就是天下最簡單的棋了。親朋好友有個頭疼腦熱,我總勸他們不要急於采取治療措施, 而是先“觀察三天”。我們現在做事往往不給事物發展變化留有餘地,判斷事物時也不給事 物自身規律留有空間,總是在第一時間介入,而許多問題恰恰出在這一介入上。
一個熟人說他最近做了手術而身體虛弱。他敘述了手術經過後,我一聲沒吱。他是一個 上進心很強的人,單位搞競聘上崗,他的群眾信任票沒過半數。他沒想到會是這一結果,接 受不了現實,頓時感到胃痙攣,吃不下東西,連口水也喝不下去。到醫院診斷為賁門狹窄, 開刀做了手術,術後身體就一直不好。我心裏暗暗罵醫生心實,其實隻在他胸口劃個小刀口, 騙他說做手術了他就能好,何苦真給他做大手術?
中醫的合理性是隨人類的發展走向而變化的。可以說,人類讓它合理它就是合理的,讓 它不合理它就不合理,這要看人類向哪個方向發展。人類順應自然,就會認可中醫;違反自
?
47 當把發燒視為火時,不同的藥對付火的方式不一樣 ·77·
?然,別說要鏟除中醫,就是毀了地球也在所不惜。所以,人們要取締中醫不是中醫的悲哀而 是人類自身的悲哀。
當科學有一天基本取締人的身體時,中醫也真就沒有什麽用武之地了。女兒摸脈有時會 感到困惑,看到她迷惑不解的表情,她師傅就接過手來摸,問病人:“做過手術?”“出過車 禍?”師傅告訴我女兒,手術和車禍都可以改變人原有的氣血運行方式,遇到這種情況就給 以脈診病帶來很大困難。如今手術使用得如此頻繁,最終會使氣運學說在人體上失效,當人 的身體器官被摘除太多,移植太多,放置塑料、金屬太多時,中醫還如何診斷,還調什麽氣 血?那時中醫還不滅亡?
可以說,我對陰陽五行的認祖歸宗是從西方繞了一圈轉回來的。中國人講“根”,根是 曆史,是傳統,埋在土裏的曆史是無枝無葉的,必須要得到當代的陽光和雨露才有枝有葉, 枝繁葉茂時我們隻覺得與當代有關係而不覺得與根有什麽關係,隻有當這一代的枝葉凋零時, 我們才會在葉落的過程中認識到什麽是歸根。
西方不是把陰陽的內在動力解析為五行而是直接把矛盾的兩個方麵轉化為“水”、“火” 兩行。“水”與“火”沒有“木”來“通關”就隻有克而沒有生,隻有鬥爭而沒有調和,隻有 否定之否定而沒有肯定之肯定。隻講兩行不講五行,水火就隻有你死我活的衝突、對立和鬥 爭;而沒有通過木的生和助,通過金和土的宣泄和抑製,沒有五行周轉這一“永動機”形成 的“生生不息”就不會有“水火相濟”的景象。用陰陽學說容納矛盾論,把對立的兩方麵作 為兩行再加上三行成五行,會使理論更豐滿。
47 當把發燒視為火時,不同的藥對付火的方式不一樣
我認為人往往是無可選擇,所選擇的不過是自己的本質。好多數學家在解題時不是解題 不開,而是想尋找一種自己認為是美的解法。從這個意義上說,解法已存在於他的頭腦中, 他不是在尋找外在的解法,而是在挖掘內在的已有。陰陽五行也是這樣一種已有,所以,在 我們尋求對這個世界的解釋時,不僅要尋求對的,還要可心的,不然,“縱然是齊眉舉案,到 底意難平”。
在中醫理論中,不是中醫拒絕使用邏輯,而是使用邏輯的效果與目的南轅北轍。
比如用現代方式編寫中藥教材,講藥性時,把退燒藥歸為一類,這石膏、地龍等退燒藥 有好多種,但隻能有一個共同的藥性——退燒。至於它們有什麽不同,現代教材無法用邏輯 區分,學生也無從領會。所以用這樣的教材學習中藥的藥性並不能達到會使用中藥的目的。
女兒說,這樣編教材讓學生怎麽記呢?她學教材的方式是與古藥書對照著看。她說,記 住了教材與古書的說法不同才能記住現代教材的內容。我問,不同之處在哪裏?女兒說,古 書說得形象。
比如,按中醫的表述方法,這退燒藥各有各的作用,區別是很大的。當把發燒視為火時, 不同的藥對付火的方式不一樣,有的是澆水,有的是抽薪,有的是止沸,有的是吹息。要因 情況的不同選用不同的藥物。如果柴多火大,用吹的方法豈不吹得更旺了?如果是草地上的 野火,又怎麽抽薪?所以,是中醫使用中藥的方法決定了中醫的表述方式。
如果論述象棋,可以從車的作用、馬的特點、炮的功能進行論述,邏輯可有用武之地。 如果論圍棋,單拿出一個棋子怎麽論?拿出所有棋子怎麽論?隻有在棋局中,在上下左右的 關係中,棋子才有它確定的真正的意義。所以象棋和圍棋運用的思維方式不一樣。
47 當把發燒視為火時,不同的藥對付火的方式不一樣 ·78·
?我從來不說中醫“深奧”、“博大”和“神奇”。正如中國沒有大哲學家一樣,中醫也是 一個灰姑娘。它想要被人推崇,得需要一些外在條件,如城堡、臣民和仆人,還得有一個王 後的頭銜。如果在灰姑娘挎著籃子買菜時,我就稱讚她高貴、美麗、典雅,怎麽能不遭到人 們的嘲笑呢?
人們嘲笑中醫的一個方法是舉原始人的治病經驗和一些動物比如大猩猩能自己找草藥吃 的例子來說明中醫的原始性和經驗性。這種嘲笑我覺得反映了人的狂妄自大。電視節目《動 物世界》為什麽受歡迎?不正是我們發現動物的確有我們沒有認識的神奇之處嗎?我們的科 技進步很多還沒有超出仿生學的範圍。動物與人同樣經曆了千百萬年的進化,身上沉澱著造 化神功,它們比我們更接近自然,中醫與動物的自然性如果有所交叉,這是中醫的恥辱嗎? 尋找離自己最近的原因可以,但否掉稍遠的因素不是熊瞎子掰苞米嗎?
中醫不存在於人之外,不存在於自然之外,中醫不把自己客觀化,它不定義對象,也不 定義自身,它在治病的過程中闡釋自己。當你理解了它,它就是你的思想,你也就可以用自 己的方式闡釋它。中醫在現代環境中闡釋自己是對其現代價值的實現,也是對自己現代存在 的表述。人本身就是醫,人與醫是一體的,人與外在自然是一體的,人向自然學習。而人一 旦變成物,中醫就失去立身之本。陰陽五行理論可能不夠理想,但他卻是僅有的將人與物統 一而不是分離的理論。中醫的珍貴之處就在於它是作為人的醫學而不是對於人的醫學。能把 事物客觀化固然是好,但客觀化的前提應該是有意義,意義是對人講的,從人的觀點解釋世 界高於從物的觀點解釋世界,世界因被人解釋而有意義。
我曾經在北京向一位西醫專家求教:為什麽一個看似很簡單的醫學問題就沒有一個普遍 適用的解決辦法呢?比如:感冒、避孕......專家告訴我說,任何一種醫療方法也不可能適宜 所有人群,總有“漏網之魚”,所以還要不斷發明新方法,這樣一來,西醫治一種病的方法 也越來越多。但西醫目前的問題是,並不能一開始就知道究竟哪種方法有效,得一個方法一 個方法地挨個兒試一遍。很可能是九種方法失敗之後,才能找到第十種有效方法。我說,這 樣說來我們患者豈不是試驗品?專家說,從某種意義上說是這樣的。我問,如果我試驗了所 有方法都失敗了,我豈不是試驗的犧牲品?專家笑說,正因為有“犧牲品”的存在才使西醫 不斷去發明新方法。
西醫曾給過我們醫療上一勞永逸的希望,比如青黴素當年的殺菌效力,可很快人就有了 抗藥性,一勞永逸的希望破滅了。如今西醫對治病也是苦於在眾多方法中不知哪種方法能有 效,那麽西醫下一步是不是得想法子學會中醫的“辨證施治”呢?對各種抗生素的使用,是 不是也得做中醫式的“澆水”、“抽薪”、“止沸”、“吹息”的藥性分類呢?不然,我的一個同 事發燒,前後用了二十多種抗生素也沒退下燒來。現在的辦法是做細菌培養,把細菌從你身 上取點,不在你身上試了,在試驗室裏試,用各種抗生素噴它,看它怕誰。這個試驗有個過 程,病人通常要等上兩三天,不通過試驗室,醫生自己是無法判斷什麽抗生素是對症的。
當西醫擔當起全人類的醫療重任時,我們看到,它不以人的意誌為轉移地趨同中醫的方 法了,不管人們嘴上是否承認這一點。當西醫麵對十個病人而有十個辦法卻不知怎樣避免每 個人身上用十種方法共一百次的話,中醫的個體性的治療思想是不是有可借鑒之處?將來的 西醫是不是也得辨證施治?抗生素是不是也得做中醫那種形象的分類?
科學在發展,西醫在發展,中醫也在發展,發展的前景必然要有趨同之處。
48 有時把自己交給命運並不是消極行為 ·79· 48 有時把自己交給命運並不是消極行為
有一次我置身於洪水中,遊了兩個小時還無著陸希望,不得不科學地計算我的體能,打 算接受葬身江底的現實。這時,我看到一個碩大的暗紅色的球體從上遊滾到我麵前——這是 一團螞蟻,一團抱在一起的螞蟻。為了不致讓水一麵的螞蟻淹死,這個球體在不停地滾動, 從裏到外地翻騰,順時針地翻騰......我驚呆了,螞蟻的個體壽命並不長,別說是一代的螞蟻, 就是十代、百代的螞蟻也未必能遇到一次大洪水,它們是從何得知這一自救方法的?如果我 從這團螞蟻中拎出一隻來問它,它可自知?你可以說它們這麽做是出於本能,出於偶然,但 他們用這種方式保存種群,其做法是不是很科學?這智慧是如此超越螞蟻,以至螞蟻憑著本 能把自己交給命運,反倒成為螞蟻最明智的做法。所以,有時把自己交給命運並不是消極行 為。當我在洪水中,意識到我身後有一個大過個體、大過科學的大邏輯時,我頓感力量無窮, 這個力量使我得救。
有人說中醫沒有什麽內容,其知識量與西醫沒法比。我承認這一點。每學期女兒拿回的 西醫教材本本都像磚一樣厚。中醫的書的確沒有西醫的多,所以學中醫看不出是在學什麽。 西醫的知識要求學習者大腦的儲存量和檢索能力要相當於“深藍”電腦。一旦醫生的大
腦檢索能力不及,就可能出現醫療事故。 我曾經仔細研究過一樁醫療事故案的卷宗。這是一個很不錯的醫生,可由於知識的欠缺
和檢索能力的限製,判斷失誤,造成醫療事故。在醫療鑒定委員會召開的會議上,他被一大 群專家質問、指責,甚至諷刺、嘲笑。我想,專家們的學曆比他高,年齡比他大,見識比他 廣,而且他們是一群,做的又是事後諸葛亮。他們怎麽對基層的醫生沒有一點理解之意呢?
在大醫院,常常是一大群醫生給一個病人會診,這還不算眾多的儀器和操作機器的人員。 這不正說明西醫的知識不是一個人的腦袋能記完全的嗎?所以,西醫的知識性要求西醫要聚 堆,要聚在大醫院,要依賴尖端技術。人們為什麽要往城市湧,要到北京的醫院看病才甘心, 能得到什麽條件的醫療成了劃分人的社會等級的一個標準,實在是技術邏輯決定了人們的思 維邏輯。我想,醫改之後要設立社區門診,要求單個西醫是全科醫生,我想知道社區門診的 醫生得有什麽樣檢索能力的大腦?其出現誤診的概率是多少?這個醫療責任怎麽負?西醫捆 住中醫手腳的繩索如今也要捆住自己的手腳。
大學學醫的學製是五年,比一般的專業要長。隨著醫學的發展,將來醫學知識成倍增長 時,我們怎麽學醫?我們知道,西方國家學醫至少要學 10 年才可以看病,將來這學製是不 是得延長到 20 年、30 年?出現 50 歲時走出校門,然後六七個人給一個人看病的情況?抑或 是幹脆就造看病的機器人?
我承認,西醫的知識是很“實”的。相比之下,中醫的知識和技術要少得多,學問要 “虛”得多。我們如今隻會用“實”不會用“虛”,以為虛就是假,就是騙。活到了年近半百 我才理解“虛”的作用。年輕時努力學習技術,盡可能地占有知識。老了時,卻有意地淡化 技術和知識。我的專業是法律,可我現在盡量不用法律,也就是不用我的專業知識去解決問 題。有意讓自己的內心“虛空”,讓我所麵臨的事物盡量不受我的知識和我所掌握的技術去 肢解,整體地進入我的內在。古人把“虛”比作寒潭,雲和雁飛過時潭中有影,用來喻人事
來而心始現,事去而心隨空。 我母親的第三個師傅,我的田姥爺就很講究“虛”。他有一次給我母親專講這“虛”時,
正好我父親也在座。後來父親跟我說起這事,他說,這足以證明中醫沒有什麽實在東西,這
?
49 讓女兒這麽一說,我又坦然接受我的“爪子”變回了“玉手” ·80·
?虛就是糊人、就是忽悠、就是見機行事,沒有原則......我那時是全盤接受父親的觀點。現在 我知道,要學技術、學知識並不難,難的是把知識和技術用得了無痕跡。對現代人來說要把 握這個“虛”真就是很難,我們的內心已被填得太實,以至我們本來具有的與其他動物一樣 靈敏的聽覺、嗅覺和感知能力都退化了。
有一次我和兩個同事去尋找另一個同事。我遠遠看見這個同事來了,我就很高興。兩位 同事就笑我近視得可以,能把一個陌生人認作是同事。這人走近了,我一看臉,真的不是。 可我不甘心,因為我近視,識人不是靠認臉而是認形體,這人的形體分明就是我那同事。於 是我上前問他認不認識我那同事,這人說:“他是我哥啊。”
前年,我 25 年沒見過麵的舅舅來看我。我帶著侄子到站台上去接。我告訴侄子我舅舅 的相貌特征,並說,就算我認出他來的可能性是 50%,可舅舅認出我來的可能性也是 50%, 加起來就是 100%。可舅舅就從我眼前走過去,我們誰也沒認出誰來。但舅舅一出站,卻與 後趕來的我女兒相認了,這讓我感到十分奇怪。我女兒長得像她姑姑,而我長得像我奶奶, 我女兒和我舅舅是憑什麽相認的呢?舅舅一看見我女兒就說:“怎麽就你一個人來接我?”我 女兒回答說:“接你的人在站台裏哪。”然後給我打電話說:“你舅舅讓我接到了。”
在一個知識爆炸的時代,如何不讓知識把人掩埋了,如何在知識麵前把握人的主觀能動 性,如何讓知識真正為人所用,而不是用來充當批判和指責別人的武器,我想,這是西醫麵 臨的一個哲學性問題。
49 讓女兒這麽一說,我又坦然接受我的“爪子”變回了“玉手”
由於少年時挑水、擔柴,過於負重,造成我脊柱側彎,用 X 光看是 S 形的。我調侃說, 歪脖樹也能活,要是把歪脖樹整直了,還會要它命哪。
十幾年前走路時被迎麵而來的一個彪形大漢猛地撞了一下,當即貼在牆上就不會動了, 站著緩了好一會才慢慢蹭著回家去。至此,左半身就不靈便,尤其是左臂麻痹、無力,隨之 失去了疼痛感、溫度感等。我認定是那一撞,把我本來就已改變生理曲線的頸椎給撞出毛病 了。看別人治療頸椎病效果也不好,加之沒時間,這一拖就是六七年。
有一次體檢抽血,護士是個新手,連紮三針沒見回血,就有些慌。我勸她別急,說我這 條胳膊不知道疼,讓她不要有壓力。一個從我們身邊經過的醫生就批評我說:“你這人太缺德 了,她給你紮不上,本來就慌,你用這種方式挖苦她,還不如直接批評她。”我大呼冤枉, 申明我這條胳膊真的是沒有疼痛感,跟一條木頭胳膊差不多......醫生奇怪了,問是什麽病? 我說是頸椎病。醫生說,笑話,你們這些病人就能自己亂起病名,頸椎病怎麽是這症狀?他 便給我做了一番檢查,斷定我是腦袋裏長瘤了,讓我做 CT。那時做 CT 很貴,我不肯做,反 駁他說:“這瘤子是突然長在腦袋裏,又六七年不再長大?”他覺得我這話有道理,於是說, 這麽著吧,你別在咱們這裏檢查了,我就是這兒的最高水平,你去找專家看看。他給我寫了 一個人名,讓我到另一個城市去找一位神經專家看,回來把診斷結果告訴他。
半年後,我出差時順便找到這位專家,他的診斷是:脊髓空洞。陪我去看病的朋友問, 能治麽?專家笑說,聽說好像有人能治。我一聽醫生這語氣就知道沒希望了。朋友又問,發 展下去會怎麽樣?醫生說,癱瘓唄。朋友還要問,我把她拉出了醫院,說,你還問啥呀?沒 看出來這是沒法治的病麽?
49 讓女兒這麽一說,我又坦然接受我的“爪子”變回了“玉手” ·81·
?此後,我就常作癱瘓的生活打算。到了前年冬天,我的左臂出現皮膚潰爛,肌肉萎縮, 指甲壞死,繼而手指不能並攏、伸直,呈爪樣手。朋友們看了無不惋惜地說:“可惜你這漂亮 手了,這下不能參加‘玉手大賽’了。”女兒給我針灸,告訴我她們學校神經科的教授說, 這種情況隻能維持,不可能逆轉,這我心裏也明白。看著我的“玉手”一天天變成了禽樣的
“爪”,我拿出一副接受科學真理的大無畏氣概。
有一天,因朋友有病我領著去找女兒的師傅看病。女兒的師傅看到我的手問起,他便要 求我服藥醫治,說著就給我診脈、開方。我笑道:“也行,我這也算是疑難雜症了,你就拿我 做試驗,探索一下這不治之症怎麽治吧。”女兒的師傅當即就不高興了:“這怎麽是拿你做試 驗呢?中醫從不認為什麽病就是絕症和不治之症,該怎麽治就怎麽治,對症了,沒什麽病是 不可逆轉的。”我雖不指望治好,但出於延緩病程的考慮,答應吃他的藥。我把藥用蜜做成 了丸,一天吃兩丸,心想,這麽大的病,一天吃這麽兩丸草藥能解決啥問題?這藥斷斷續續 地吃了一年,手臂的萎縮不僅被遏製了,失去的肌肉又大多回來了,而且手指能伸直、並攏, 現在我練著又能打響指了。
有人諷刺說,治疑難雜症是中醫的最後一塊遮羞布。我想,現代醫學認為是不可逆轉的 病到中醫手中能讓其逆轉,這能不讓人有時覺得中醫神奇嗎?對此,女兒解釋說,這神奇本 是不存在的。100 年前,不管中醫治好了什麽病,人們都覺得是應該的,沒什麽神奇的,倒 是對比著覺得西醫神奇得不得了。如今,是西醫判定有些病是絕症和不治之症,可在中醫的 經典中對這些病可能早有論述,在治法上也是有章可循的,何難之有?我笑道,這麽說,中 醫的神奇還是西醫給封的了?女兒說:“正是,沒有中西醫對比哪方也不神奇。”讓女兒這麽 一說,我又坦然接受我的“爪子”變回了“玉手”。
女兒的師傅每日鑽研中醫經典,在他眼裏我的病就是“偏枯”,而不受脊髓空洞這個病 名的影響,他開方給我調養氣血、疏通經絡,而不去想什麽脊髓病變。雖說我的胳膊是受脊 柱神經控製,但現在當我頗為自如地伸展左臂時不由地想,上級當然是領導下級的,可這下 級的手臂活躍了是不是也對脊髓上級產生積極影響?
女兒在給我針灸時,給我講經絡學說,說針灸時要講“得氣”,這是經脈打通的標誌。 我喜歡與女兒抬扛,問她,如何能看出是得氣呢?她說,比如你有酸、麻、脹的感覺。我說, 偌大個針紮進去,沒感覺是不正常的,除了疼之外再產生些別的感覺也不足為奇。女兒說, 可作為紮針的人是有感覺的,不得氣時這針下去了感到虛滑,得氣時這針就緊澀。我說這也 牽強,如果紮到脂肪上肯定虛滑,紮到肌肉上那就緊澀了。女兒笑了,先在手上給我淺淺紮 上一針,針是倒伏的。她說,我現在按經絡從上到下打通你的經脈,看看這針怎麽反應。幾 針下去後,女兒不停地撚針,保證每一針都得氣,然後說,你看,氣至了。這時,再看先前 那針自己站起來了,還微微顫動。我一時想不出再怎麽抬扛了。
女兒在讀西醫教材時常讀出聲來給我聽。每讀一個病名,她說,你聽,“病因未明”。西 醫這種“未明”很多,當然也就無所謂從根上治了。所以,往往寫到治療效果時就是“目前 尚無有效治療方法”。這樣一來,中醫能說出原因來,拿出治療辦法來,再有效果,自然就 會成為一條可行之路。有人指責中醫的路總是小路,不能跑大車,這種指責純屬貴族邏輯, 沒有大路就不走路了?
女兒師傅性情的清高使他與主流思維拉開稍許距離,他不是來自學院的中醫使他得以保 持傳統中醫的一些特質。雖然他在給病人看病時也常用西醫的名詞和病理解釋,那是在用科
50 所以,這一紙檢討書就是瀉肝火的藥方 ·82· 學武裝自己,為了便於與病人溝通、交流,骨子裏他還是個中醫。
50 所以,這一紙檢討書就是瀉肝火的藥方
最近,一個朋友向我坦白壓在她心頭二十多年的一件愧疚事,告訴我她和她兒子都是乙 肝患者。她這話是用短信發給我的,我沒有回信。後來她又問我是不是生氣了,不肯原諒 她?我回信質問她,乙肝影響友誼麽?萬一我的孩子被染上了,她是不是這輩子就不告訴我 了?要知道,他兒子小時候經常吃住在我家,就像是我家的孩子。她說在我麵前一直壓力很 大,因為我的另一個有乙肝的朋友到我家吃飯時我分餐;請眾多朋友到家聚餐時,我做自助 餐。於是,她不僅絕口不提她的病,還裝得和我一樣防範。她還為自己辯護說,根據她的經 驗,乙肝不通過一般接觸比如共餐而傳染。她的證據是,她丈夫和我另一乙肝患者朋友的丈 夫都沒被傳染。我為她的辯詞氣得發暈。
朋友這一做法讓我覺得在女兒麵前頗無麵子,也就及時向女兒坦白了,還把朋友的辯詞 一並呈上。女兒倒很大度,也認可我朋友的辯護,並反問我:“你知道她倆的丈夫為什麽沒有 被傳染上?”我是很糊塗與她們二十多年來一個鍋裏吃飯,一個床上睡覺的丈夫怎麽沒有被 傳染?女兒提示我:“你想想你這兩個朋友都是什麽性格,她們的丈夫是什麽性格?”我這兩 個朋友全是 A 型性格,執著、認真、強迫,要求嚴格,雷厲風行,追求完美,辦事不折不扣。 其中一個如果讓我從市場上給她捎回一斤幹豆腐,我就得把我的性格臨時調整成 A 型,先把 市場所有的幹豆腐逐一考查一遍,然後選最薄的,顏色最正的,在小販稱時,我還要伸著脖 子看稱夠不夠,而我給自己買東西是絕不費這麽大心神的。
有一年除夕,其中一個朋友的兒子跑到我家求助,說他違反了媽媽的規定上網吧了,怕 受懲罰。我拍胸脯保證說絕不會的。除夕,就是過去最狠毒的地主這晚也要善待長工。可第 二天這孩子就給我看他挨打的傷,把我氣得和朋友大吵一場,沒見過這麽不寬容的。
但她們的丈夫卻都是性情隨和、寬以待人、無怨無悔的。女兒說,我這兩個朋友總是著 急、上火、不滿,這肝能好麽?而她倆的丈夫萬事不往心裏去,就是把肝病放在他倆身上, 不出幾天也讓他們養好了。女兒這一說法讓我笑了,這麽說是啥人得啥病了?女兒說,可以 這麽說,比如你的病多是耗損性的,要是放在你的那些朋友身上就會養好了;而你的朋友們 患的多是富貴病,他們的病要是放到你身上就會不治自愈。
由於工作性質決定,我們單位,尤其是身居領導崗位的人也多是 A 型性格。我知道要想 做好我們的工作非這種性格不可。我的口號是“慣著他們,讓他們 A 上加 A!”所以,我電腦 裏備有幾套檢討書的樣本。一旦有同事與領導衝突,我先勸架,然後替同事填寫一篇檢討交 上去。想想看,A 型性格的人對工作要求高,壓力大,這肝負擔就重,再和人生氣就難以釋 懷,這身體損傷該有多大?所以,這一紙檢討書就是瀉肝火的藥方。
工作本是大家的,可卻有一部分人比別人工作得更認真、更嚴肅,付出比別人更多的身 體代價。我這輩子僅有的幾次超常發揮全是在 A 型性格人的逼迫下幹的。要想跟上 A 型人的 工作節奏真的很難,所以多做檢討是十分必要的。有一天,我用電腦製作了一組幽默圖片, 大家看得笑聲一片,可領導看了卻氣得不得了,以為我是在搞諷刺。我趕緊寫了一份檢討遞 上去。這份檢討如果讀出來那就是一個相聲小品,可領導沒笑,認真地看,覺得寫得很深刻。 他也有肝炎。
?暑假時,女兒回來到單位去找我。一位男同事伸出胳膊讓女兒號脈,女兒說這是一個傷
51 他從耳針療法和草藥治病入手,鼓勵兩名女青年擔當赤腳醫生 ·83·
?了元氣的脈,就一個勁地刨根問底要找出傷了元氣的原因。同事說沒做過手術,沒得過結核, 剛做過的體檢沒啥大毛病,每天跑步、做俯臥撐,身體很好。說著還給我們展示他胳膊上的 肌肉。可女兒眉頭緊鎖,還是苦思原因。我勸女兒道,可能天下就有這種脈弱而身強的人。 女兒急躁地說:“不可能,找不到原因就等於沒找到身體中埋藏著的地雷,那是一件十分危險 的事。正是這樣的人才容易發生猝死。”經女兒這麽一說,我也重視起來了。我提示同事說:
“你是不是出去抓逃累著了?”同事說:“出去抓逃犯 120 天,吃不好,睡不好,大腦的弦繃 得緊緊的,真的是累壞了,但這是工作啊,有啥說的,大家不都這麽幹?”女兒說:“這種殫 精竭慮、嘔心瀝血的工作方式是很傷人的,過勞死就是這麽來的。”女兒還說:“找到原因了 事情就好辦些了。”女兒建議我的同事注意休息,不要做激烈運動......
指點迷津非智者不能做到,正像出生於動物園的老虎是不可能自己找出憂鬱的原因是什 麽。再者,人的心性是不同的,如果把人的個體差異按五行分類的話,人的健康標準就不是一 個,張飛的體質與諸葛亮就不一樣,諸葛亮要是臉通紅,聲如洪鍾,那就快腦出血了。因此, 中醫對同樣的病治療方式不一樣,同樣是感冒,對山東大漢和江南女子就不能一樣地治療, 便是心理要求也不能一視同仁。比如,遇事,我勸水性和木性的人寬容,就不勸火性和金性 的人寬容。如果勸火性的人寬容,他要是能做到的話就糟了,肚子裏非長出癌不可。所以, 在進行道德教育時,也不能要求所有人全一樣。因此,好多人覺得我沒有原則,關鍵就在這 裏。同樣的事到我這裏,有的人我勸其忍,有的人我勸其發泄,一切因人而定。道理是死的, 人是活的,道理是為人服務的。這也正是當年我不理解母親,認為她沒有原則的地方。
51 他從耳針療法和草藥治病入手,鼓勵兩名女青年擔當赤腳醫生
爭論不清的問題把其還原成存在就不難看出問題所在。中醫治病的互動性、預測性、簡 易性、自然性、廉價性、群眾性、救濟性、平等性等等,都不完全是由中醫的醫學性質決定 的,而是中醫在幾千年生存、發展道路上與現實磨合而形成的生存法則。因為中醫在曆史上 不是官醫,不是靠政府給予行政支持生存的。中醫的生存之道,自有其現實合理性,這一合 理性在今天的中國也沒有消失。
一直嘲笑中醫的父親,在引導農村青年對醫學發生興趣時用的卻是一隻耳朵模型和一本 從我母親處偷來的草藥書。他從耳針療法和草藥治病入手,鼓勵兩名女青年擔當赤腳醫生, 先用最簡單的辦法治最簡單的病。父親這時怎麽不提倡西醫療法呢?中國的西醫為什麽好多 是從中醫入門的?西醫的門檻高,精英式培養與民間小路不互通,做醫生在國外也不是一般 青年能夠實現的。所以,承認中醫是醫對西醫來講的確是很困難的。
中醫不斷修正與現實的關係,尋求與現實的最佳結合並獲得自身的生命力的自生性為現 代醫學發展提供許多有價值的參考。
通過中醫在我家三代人身上的體現,可看出中醫衰落的原因是什麽,西醫與中醫的差距 在哪裏。人生不僅僅是一個人的一生,還有如我母親、我、我女兒這樣連續中醫的人生。當 把一個人的人生放在這種連續的事業人生中時,許多個性色彩和偶然因素就呈現出共性特點 和曆史必然。許多細小的事件也能為現代人提供有價值的啟示。
我有個朋友否認女人的智能。我笑問,你以為人類的智能是單獨繼承父親的基因,母親隻 傳個空殼?朋友問,男人靠社會和科學發展智能,女人靠什麽?我說,女人靠觀察和體驗。 曆史上表現出智慧的女人常被當作女巫看待。可我看這個“巫”字卻感到很親切、很哲
51 他從耳針療法和草藥治病入手,鼓勵兩名女青年擔當赤腳醫生 ·84· 學。這個“巫”字是人大腦的象形,有左腦和右腦,一邊代表內在的人,一邊代表外在的
人......
母親在世時,教過我氣功。當出現身體功能紊亂時,她就說:“含口氣。”我小時候得過 哮喘,因為喘不上來氣,我隻得用氣功呼吸法,後來又因傷力和脊髓空洞等症造成巨大疼痛, 在不可解時,我就做氣功緩解疼痛。在這過程中我發現氣功還有一個理順情緒的作用。當我 遇到一些看似不可解的心理衝突時,我會含口氣靜坐一會兒。這時,感覺到氣功能在我的心 中辟出一間會議室,讓心理衝突各方坐下來開會。這時你會發現人的自我成分比較複雜。女 兒問我,怎麽個複雜法?我舉例說,女兒小時候有一次淘氣,把我氣得不行,我扯過她來想 打,可舉在空中的手突然痙攣,怎麽也落不下來。本來恐懼的女兒見此情景竟然笑了。過後 我對她解釋說,我奶脾氣暴烈,打孩子挺狠的。我母親性格柔和,不打孩子。所以,一見女 兒淘氣,我奶的遺傳就命令我舉起了手臂,而我母親的遺傳又拉住我的手,不讓我打她的外 孫女。而在我內心,因沒打成孩子,我奶的性格成分就衝著我母親的性格成分咆哮,於是, 在強烈的內心衝突中我打了自己腦袋一拳。為了平息內心的矛盾,我隻好坐下來,含一口氣, 開辟個心理空間,讓我奶和我母親進行對話。像我母親活著時對我奶奶用以柔克剛法一樣, 在我內心中,我母親的成分會勸我奶奶的成分息怒。如果我不給她倆開民主生活會,雖然她 們早已去世多年,可她倆的矛盾衝突還會在我體內延續,如果無視她們的矛盾衝突,她們就 會把我的身體作為戰場。在戰爭中,除了交戰雙方傷亡,被破壞最大的恐怕就是戰場了,何 況這交戰的雙方如今也成了我呢?我的損失何其大也?所以,精神衝突給人造成的損傷是不 容忽視的,中醫十分強調情誌的作用也在於此。我盼望基因學說能解開人的性格成因,但我 也知道其解釋不會超出中醫解釋的範圍。
我一個朋友跟我說,她懷疑自己的母親不是親的。從她列舉的事實看,我認為她的懷疑 很有道理。後來我有機會認識了她母親,我對朋友說,她母親是她親媽,都不用做 DNA,一 眼看上去就能認定,誤差不會超過十萬分之一。我認定這一點的是她們母女的思維方式,是 極細微的性格特點,除了先天帶來絕不是後天能學來的。所以,我說 DNA 並不神秘,用生 活常識就可以理解。
如果我們對生命的理解是簡單的,那麽我們發射到火星上的飛船找不到水和氧就會無功 而返。如果我們對生命的認識在不斷加深中,我們就得不斷發射飛船到火星上去。
中醫不是當今主流醫學也成為一些人否定中醫的理由,這種結果論的否定法失之簡單。 中國人講此一時、彼一時、時空對應,何況每個時代都有時代病,這病候就在主流上。比如 大家普遍對當今主流教育不滿,可在中國可有非主流教育?誰能開設第二種教育?我曾想在 課堂上稍稍改變一下教學方式,可學生站起來告訴我,老師,課不是這樣講的。誰能像鄭淵 潔那樣違反《教育法》不讓孩子上學?
有人說,中醫的衰落是西醫衝擊的結果,我認為這是給中醫自身缺乏競爭力找借口。是 的,中醫人數不足解放初期的一半,可一百年前的中醫算得上是昌盛的嗎?中醫從來就沒有 真正昌盛過,從前隻是沒有人和它競爭罷了。西醫對中醫的衝擊是中醫的曆史劫數,也是它 成長的內在需要。我很感謝西醫的東進,雖然這使中醫受壓製,處於低穀,但這絕不是壞事。 在上千年的發展過程中,中醫一直缺乏挑戰對手,一直沒有參照、對比,這於中醫發展不利。 事物並非如火如荼就是有生命力,正因為有西醫作對比,給了我們一個前所未有的審視中醫 的視點,才使我們得以總結中醫特點。對比不是裁判眼裏的比賽,目的是為了揚長避短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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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女兒的話給我指明了一個前途——做一個寵物 ·85· 是淘汰。
52 女兒的話給我指明了一個前途——做一個寵物
遇到從前的鄰居,我打聽他家的太奶奶。他說死了,春天死的,享年 98 歲。我糾正他, 不是 98,而是 103 歲。中國人不讓自己滿百,自稱是 98、99 的人很可能過了百歲。這個老 太太十年前到我鄰居家來住親戚,一早溜達到我家來串門。老太太看上去也就是七十來歲。 她告訴我,老了,大牙掉了一顆,記性也不行了,上街要買三樣東西,結果隻買兩樣就回來 了。我告訴她,四十歲的我,大牙掉了兩顆,上街隻想買一樣東西也能忘了。當老太太告訴 我她 93 歲,還給全家做飯時,我是驚訝不已。
今年五一時,到郊區參加義務勞動,遇到同事的奶奶,也是 93 歲。老太太一個人過,生 火、做飯、洗衣,兒孫全住樓,誰接也不去。見我拿出相機要給她照相,老太太忙擺好姿勢, 笑容滿麵地對著鏡頭。
從長壽老人身上我學到很多東西。人老了,並不必然招人煩。九十多歲的老人不僅自己 照顧自己還為家人服務,看著不讓人賞心悅目?可我們好多人剛剛上了一點年紀就要求別人 照顧,不僅要求兒女常回家看看,還在物質索求之外搞感情勒索,這不是給兒女當包袱?每 當電視播出那條常回家看看的公益廣告時,我就對女兒說,我足夠堅強,她不用常來看我, 而我時刻準備為她服務。
有個很自私、冷酷的同事,對父母、妻子、兒子都沒什麽感情。但是,接到奶奶病危的 電話,他把私房錢全取出來往家鄉趕。奶奶 96 歲,醫生說沒有治療價值了。我這同事問醫 生,還有沒有沒用上的藥?醫生說還有一種德國進口的很貴的藥沒用,但這藥也沒有回天之 力。同事問,這藥用上有沒有什麽壞處?醫生說那倒沒有。同事說,好,隻要沒有壞處就 用!他把錢掏出來給奶奶用進口藥......昏迷了幾天的奶奶睜開眼,看見他就笑了:“我大孫子 回來了!你是不是沒睡覺?看把你累的,快躺在奶奶身邊睡一會......閉上眼睛。”奶奶摸索著 拉過被子給他蓋上。同事對我說,此時拉著奶奶的手躺在奶奶身邊,對他來說是最幸福的時 刻。而他母親,在他麵前訴說病痛,向他要點錢吃止痛藥他都不給。近百歲的老人是我這位 冷血同事的情感對象的確讓我驚異。
我問女兒,等我老了,什麽用也沒有了,是不是我的價值就降為零了?她拍著我的肩說: “不會,你還有對我的無限忠誠。”哦,我明白了,這就是我的狗一樣的價值。女兒說:“媽 媽,你老了坐在床上,一看見我下班回來,就咧著沒牙的嘴衝我笑,你說,你是不是比什麽 寵物都好?”女兒話給我指明了一個前途——做個寵物。我想,如果我真的沒出息,活個七 老八十的,廢物得像貓狗似的吃閑飯,我是不是起碼得有寵物的價值?這使我不由地留心起 寵物們的表現,狗的熱情、貓的柔媚、鳥的乖巧......這都是我應綜合學習的長處。在關於當
一個什麽樣的老人才好的思考中,我還真沒有想出比做一個寵物更好的角色。 街上一個八十多歲的老太太自己做荷包出來賣,雖不精致,但裏麵裝的是她種的香草。
女兒說,這才是真正的香包哪。女兒常年放這種香包在枕邊。還有一位九旬的老人討錢。聽 他編出的討錢理由,我為他思維敏捷所折服,掏出錢給他,還指給他一家餃子館,告訴他什 麽餡的餃子好吃。
我有一位老年朋友,她活到 96 歲。在 84 歲那年,她偷著到兒子蓋房的工地幫著搬鋼 筋。結果從沒有護欄的樓上跌下來摔斷了三根肋骨。我想這下肯定完了,就買點禮品,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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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 當中國人就是活在相聲裏,太有意思了 ·86·
?看她。看著她的慘狀,我一時找不到安慰的話。她卻告訴我兩點:第一,84 歲了,死了不算 夭折;第二,斷的三根肋骨已經好一根了,再好一根就可以幹活了。果然沒幾天,老太太就 掙紮起來給家人做飯了。我佩服她的思維雖然簡單,但卻有力。之後的一天中午,老太太告 訴我她病了。我看不出她怎麽病了。她就表演給我看,喝了一口水,但這水順著嘴角淌下來, 她嘴合不上,老太太中風了!我衝出去給她兒媳打電話。兒媳帶車回來要拉她上醫院。她抱著 門框不肯走。她兒媳對我說,老太太的兒子出差了,出了事可怎麽交代?又給老太太的女兒 打電話,老太太的女兒開車來把老太太接家去了。臨上車時,兒媳婦塞給老太太一盒再造丸。 一周後老太太自己走回來,病好了。她告訴我沒上醫院,隻把那盒藥吃了。
我觀察這些長壽老人,也沒有什麽特別的養生之道。我四姨爺活了近百歲。他的生活方 式為我奶奶所不齒。我奶說他不管什麽死貓爛狗、瘟死的雞、病死的豬,全從垃圾堆裏撿回 來吃了。鄰居的三大爺也活到九十多歲,他喜歡釣魚,卻總釣不到魚,每次都釣到一隻甲魚 回來。我奶常拿這事開他的玩笑。小時候我經常蹲在他身邊,想看他怎樣對甲魚做斬首行動, 可我總是沒耐性等到甲魚把頭伸出來。他喝甲魚湯時,不僅沒人討要,還都笑他。現在我很 後悔沒要點湯喝。
據說長壽是遺傳的,是有長壽基因。可我上麵提到的這些長壽老人,他們的兒女五十幾歲 就死了的大有人在,可見這基因的作用還是有限的,關鍵的還是人的精神狀態和生活方式。 女兒的藝術老師們都可惜女兒沒有走藝術道路。有個老師說她:“你要是搞藝術肯定能 紅。”女兒有時讓我聽搖滾樂,問我什麽感覺,她說:“你不覺得這種演唱方式就是啼血式
的?”她說這種藝術方式就是用生命換取的,所以搖滾樂手多短命。西方的文明多燦爛輝煌, 我們有時不由地被其吸引,但這些成就往往是用青春生命換取的,如果不顧惜人的生命而一 味追求這一輝煌是否合適呢?
53 當中國人就是活在相聲裏,太有意思了
看到網上提議簽名聲言要廢除中醫的一位教授,他妻子就是一名中醫。這讓我想起了我 父親,我就是在父親聲討中醫聲中長大的。所以現在人們對中醫的攻擊在我聽來都是我父親 的老生常談。小時候,我是站在父親一邊的,因為科學這東西太對年輕人胃口了,攻擊別人 能迅速建立自信,真是太簡單、太痛快了。我想,要是沒有年輕人和西式思維,這“文革” 能不能搞起來?“文革”時的大批判,大辯論使當時的年輕人覺得大批判可以橫掃世界。
父親視我母親的不反抗、不反駁為中醫無理,常給我母親“上課”,想要用真理改造她。 母親微笑地聽著。多年之後,父親向我承認他的改造工程失敗,因為我母親紋絲沒動。但他 總結出的失敗原因是女人不可理喻,認為女人不能接受真理。
母親給人看病時,如果我父親在,他有時要跟著搗亂,鼓動母親的病人接受西醫新的科 技療法。他弄一些土黴素片給我,告訴我得了感冒不用喝桂枝湯,吃消炎片就行。不過母親 還是勸我喝點桂枝湯。母親讓我觀察,經過西藥治療後的人陽氣往往被壓住了,臉色青白, 食欲不振......她怕我的表證吃西藥後變成裏證了。
有一次來了一個病人,臉色黑乎乎的,難看極了。母親感到奇怪,怎麽也找不出原因。 我父親見了,就同病人聊了起來,問他是做什麽工作的等等。然後打來一盆熱水,拿一塊肥 皂,讓這人猛洗兩遍臉。再看時,臉色就好多了。原來這人整天燒煤焦油,每天洗臉洗得不 徹底,天長日久,這臉色就烏了,竟使母親看他臉色時,以為有什麽大病哪。為這件事,父
53 當中國人就是活在相聲裏,太有意思了 ·87· 親很得意,大大嘲笑了一番中醫,並向我吹噓他的判斷力。如今我看有些人反對中醫的做法
與我父親當年就如出一轍。
現在我想,父親對中醫的懷疑、對女人的否定,說到底是他的眼光是向外而不是向內。 男人需要讓自己感覺無所不知、無所不能,感覺自己正義在胸,刀槍不入;武器在手,銳不 可當。像對待自己的兒子一樣,母親維護父親的這一感覺。這對一個家庭、一個家族、一個 國家來說是必要的,因為我們麵對的是深不可測的宇宙,隻有讓男人銳不可當,才能為人類 開辟一條生路。所以,當我後來又站在母親一邊時,我像母親一樣維護父親的男人自尊。我 想,那位教授的中醫妻子不駁斥他很可能出於與我母親同樣的心理。
父親當年向我描繪人類未來社會的物質和精神兩個發展方向,現在看,物質這方麵發展 得十分迅猛,而精神方麵卻陷於停頓。比如,父親預言,漢字不僅要簡化,還要拚音化,然 後是世界語——全世界同說一種最合理的語言。那時候有些人專門致力於世界語的創造。父 親說,世界語也不理想,表達最完善的是數學語言,未來社會人人都是數學家。40 年過去 了,這個宏偉藍圖如今怎麽不再被人提起了呢?所以,社會的發展不是同步的。有的人言必 稱科學時代,好像地球 60 億人全生活在美國,好像醫學的最高水平就是手術,是人得個感 冒也應做手術一樣。
那個教授讀了 33 年中醫書不得要領進而惱羞成怒反攻中醫,這情感我能理解,也很同 情,這不是那個教授個人的錯,正像我走的彎路一樣,是曆史代價。女兒說:“我姥姥沒讓你 學中醫是對的,你如果不是用心去學,而是用腦去學,這對中醫和對你都沒有好處。”估計 我當年要是學中醫,肯定也是從科學角度入手,那麽很可能轉不過彎來,不比那位教授好多 少。這是一個中國式的錯誤。一個中醫開玩笑地對那位教授說:“你說人參沒有藥效,就是個 幹蘿卜條,還不如蘿卜條有營養,那我請你吃人參,你敢不敢吃?”我想,那位教授要是西 方人,這個賭他肯定就打了,可別看他這麽瘋狂地反對中醫,可這人參他是絕對不敢吃的, 這真是中國式的幽默。當中國人就是活在相聲裏,太有意思了。
我之所以從對母親和女兒的感情入手談中醫,在於我認為情感是根。情感和理性相互為 根,不可特立獨行。僅有情感無以闡述,隻有理性就是外星人。我有個朋友提出人類文化有 母性與父性之分,表述在中國文化中就是天與地、乾與坤。不管承認與否,這是客觀存在。
跟外星人說話也是一件很費勁的事,因為語言和文章的本質就是“斷章取義”,留有很 大空白。我們教孩子寫作文時,簡略的方法就是在這個時代大家都知道的“不言而喻”的事 理可簡寫或略寫。可這對外星人就不行了。它們“身在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不置身在人 類任何一個曆史時空中,因此,他們對人類的好多事理沒有“不言而喻”的理解能力,而人 類給外星人發送的金屬板隻有圖。華羅庚主張把我國古代的“青朱出入圖”送去。我主張把 陰陽八卦圖帶上。為什麽人類文明在這塊金屬板上要歸於不言而喻的形象和意象?這是不是 不夠學術?
在地球上,在當今時代,我們自產了一批秉持著外星人客觀的“地球外星人”。他們不 調整自己的時空位置,不去打造時空“蟲洞”,不以不言而喻和心領神會的方式進行學習, 不僅不能理解傳統文化,對當代好多事物也做不到不言而喻。他們坐等呈上來,持著一寸長 的邏輯,判定這也不是,那也不是。與小孩子一寸長的邏輯相反,這些“地球外星人”的邏 輯脫離地球實際。如果從中醫角度看,這些人患的也是時空錯亂病。
?隻有外星人可以要求人類割斷情感與理性的聯係。我認為,在目前理性偏執的情況下對
54 看來,無法解釋,說不清楚是西醫也存在的問題 ·88· 情感回歸,以便以情為根重新選擇理性,這是中國人歸本溯源的校驗方式。回歸,不僅是候
鳥和一些魚類的行為,人類在精神上也需要從根基上再長新枝。
54 看來,無法解釋,說不清楚是西醫也存在的問題
我不是醫生,由我來談中醫有個負麵效應,就是把中醫降低到了一個非醫生也可以談的 程度,使中醫不像一門專門學科。
這就扯出另一個話題,專業分科問題。我們知道,西醫分科很細,有專門研究腦的專家, 有研究心的專家,有的專家就研究手而不管別處。於是,一個專門研究手的專家,可以有高級 醫生的職稱,但很可能連個感冒也治不了。如果一個中國農民來到大醫院,他很可能一時半會 理解不了,為什麽被稱作主任醫師的大夫卻看不了他的病?為什麽越是細枝末節就越高級?
中醫難以分科,難以頭疼醫頭腳疼醫腳,於是,按西式思維中醫就是不專門、不高級。 中醫能為一個外行人侃侃而談,在一些人看來本身就說明中醫的專業技術含量很低。在有些 人看來中醫的大眾性就是它的低級性和無價值性。這是不是科技分泌出來的愚民思想呢?
這是一對矛盾,我們認為簡單的就是低級的,於是就走向複雜和專業化。所謂專業就是 不為專業之外的人理解,“外人”除了崇敬、敬畏,無權提出質疑。許多學者因在專業的堡壘 中稱王而洋洋自得。如果自己的專業能為普通人所理解,那就是專業人士的恥辱,因為專業 性程度越高它的大眾性就越低。於是隔行如隔山,人們彼此越來越難以理解了,相互批評卻 沒有批評權。
這樣一來,有一個問題就必然性地被提出來了:作為人類社會,可不可以這樣無止境地 專業化下去?如果這樣發展下去,在我們消滅了所有階級性分歧實現大同世界之後,會不會 因科學分歧而再次出現分裂?如今為什麽醫患關係緊張,有那麽多醫療糾紛?為什麽人們仇 視執法人員,上訪案件激增?對此,人們多從社會製度上找原因,而很少從專業隔閡上作考 慮。其實,矛盾衝突往往起於非專業人員不接受專業人員的解釋。我們這裏的醫院設立“委 屈獎”,專門獎給向患方解釋醫理而沒有被理解的醫生。看來,無法解釋,說不清楚是西醫 也存在的問題。如果一解釋就能明白的話,那現在為什麽不普法了?
人們有要求理解專業問題的願望,這在中國尤甚。西方的醫學名詞都是專有名詞。一個 “高血壓”除了醫生普通人也不認識,所以難以滿嘴專業名詞地同醫生進行辯論。可漢字的 特點本身就是打破專業壁壘的。別說“高血壓”,就是“腦血栓’、”腸梗阻”,也全是顧名 思義,不用解釋醫理,就要求醫生從字麵上解釋,這西醫也得像中醫千百年來做的那樣不能 拒絕。曆史上的中醫培養了要求解釋的中國患者,中國患者習慣了當醫生的考官,不把醫生 置於高高在上的位置。人們不因理解能力被否定和行業限製就放棄想理解的願望。醫生的邏 輯擋住了患者,患者的邏輯就會把醫生當成屠夫;法律的邏輯擋住了百姓,百姓就把執法者 當惡棍。不能被理解的事物使人產生的不全是敬畏,還有反抗和怨恨。毛澤東當年總強調群
眾性,不想把各學科搞得過於專業化恐怕也有這一考慮。 中醫簡單,拔一把門前草可以治病,用一根針可以行醫,中醫可以用“赤腳醫生”的模
式達到普及。可中醫簡單嗎?你真鑽研進去試試?圍棋在所有棋類中看上去是最簡單了,沒 有將,沒有王,沒有什麽規則,三歲孩子也可以下,可圍棋簡單嗎?你相信人類會造出一個 計算機圍棋大師嗎?入門簡單而出門難的學科還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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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我就奇了怪了,這高血壓比傳染病擴散得都快? ·89·
?下圍棋的人很多,可下得好的人不多,但人們並不因平庸棋手太多而否定圍棋;搞中醫 的人少,神奇的更少,人們卻據此否定中醫。人們相信棋力有高低之分,不因自己棋力不行 而否定聶衛平、馬曉春,然而卻否認中醫的能力,為了否定中醫而說張仲景、李時珍是騙子。 因為,如果承認中醫有名醫就無法廢除中醫。
在現代意識中,身體是機器,我使用我的身體,可我沒必要知道我身體的工作機理,也 不用檢修這台機器,因為那是專業人員的事。身體這台機器出毛病了,交給醫生去處理。當 醫生工作時,我不知他們的技術水平如何,我隻能用不安的眼睛看著醫生,從他們的態度上 作推測。如果他們的態度漫不經心,我的病情又惡化,我就會認定是他們出了錯。既然生死 是由醫生和醫院負責的事,當我接受不了死亡這一事實時,把我的恐懼和憤怒轉嫁給醫院和 醫生不是很自然的事嗎?
我不是醫生而談醫學是因為我擁有一個身體。作為一個有身體的人,我要求對身體有一 定的醫學認識,我想做自己的第一醫生。正如我下圍棋和愛好哲學,是因為我在生活,我首 先是我自己的棋手和哲學家,不能因為有馬曉春和李澤厚的存在,我就不能下圍棋和思考哲 學問題了,我不想除了為棋聖和哲學家歡呼外沒有自己的棋道和哲學,我想要有自己的一元 生活。
中醫在建立之初就不想專業化到隻讓少數人能理解,中醫為什麽要與中國文化一致,為 什麽力圖使治病之道與治國、治家、與天地自然之理統一起來?為什麽說“不為良相便為良 醫”?隻有與天、地、人一理,與其他學科事理相通,醫理才可以被想要理解它的人理解和 接受。中國統一的文字,上下一致的話語體係,仁義忠信等道德標準曾使皇帝與百姓對話也 不會產生語言歧義。所以,中醫能被會種莊稼的農民理解。在知識大爆炸的今天,專業分科 越來越細,借鑒中國傳統文化的統一性,是不是對提高整個社會的知識使用效率、合理使用 人腦資源有益呢?
如今中醫不被理解,是因為西方文化打破了這個我們原有的統一的認識體係,是西醫護 衛著人類偏離了自然軌道,是中醫所依托的傳統文化不被人理解了。但是這種認識上的分歧 曆時久了必然要提出彌合的要求。
55 我就奇了怪了,這高血壓比傳染病擴散得都快?
母親給人看病時,不但說出病人的病症,還常常說出病人的生活方式、飲食習慣和性格 特點。疾病在她看來不是從天而降的災難而是有其前因後果的。因而,母親經常向病人指出, 如果不肯改變其生活方式或者調整情緒而企圖用藥物來維持原有生活方式的話,那是不行的, 她拒絕為其治療。為此,一部分人轉而向西醫求治,因為西醫能給他們的生活方式提供藥物 支持。
像如今有人用吃藥來維持暴飲暴食、過量飲酒、日夜顛倒、尋歡作樂的生活方式,都是 母親所反對的,她認為這對身體危害極大。
如今我們都習慣把疾病看成是從天而降的災禍,把尋找病因當成是醫生的事而不是自己 的事,其實大部分疾病我們都能自己順藤摸瓜地找到原因的。而醫生找的原因卻是 CT 片上 的和化驗單上的。
我一個朋友的孩子在外地讀書,有一天校方突然打來電話說孩子癱瘓了,當地醫院無法 確診,正用救護車連夜送往省城醫院。朋友兩口子嚇傻了,也乘火車往省城趕,半路上打電
55 我就奇了怪了,這高血壓比傳染病擴散得都快? ·90·
?話告訴我這事。考慮他兩口子沒什麽親屬,又慌了手腳,怕誤了孩子的病,於是我乘下一班 火車也趕去了。
動用了省醫院各種高科技手段,什麽檢查都做了,就是找不到病因。校方說是因為軍訓 淋了雨,孩子上床之後就全身癱瘓,不會動了。我看孩子不燒、不腫、不疼的,就問孩子和 同學有沒有過身體激烈碰撞?他想了想說有,他正跑著,和迎麵跑來的一個同學撞到了一起, 那個同學倒了,大家去扶倒下的同學,他被撞到一棵樹上站住了沒有倒,當時有全身麻木的 感覺。我去找醫生把這個情節告訴他們,他們又來詳細詢問一番,然後請來一位女博士為孩 子針灸,針了二十多天後孩子就痊愈出院了。
女兒說,在西醫院的神經內科,中醫出身的醫生比純西醫有優勢。
最近,兩個熟人死了,一個 42 歲,一個不到 40 歲,兩個人都很肥胖,得的同是高血壓、 腦出血類病。看到他們的親人悲痛欲絕,我感到人的生命實在是很脆弱。
回憶小時候,很少看到胖子,患高血壓病的人很少,偶爾遇到一個高血壓病人,我母親 會很感興趣。醫院也很重視高血壓,血壓高一點就給開病假條。有想偷懶歇一天的人,就想 辦法把血壓弄高點。我記得方法是:先跑上 800 米,再喝上一大杯熱水,大夫給量血壓時攥 緊另一隻拳頭......這血壓就高了,能得到休息一天的病假條。
如今每年的 10 月 8 日已被定為全國高血壓日。我國患病率為 18.8%,上海城鄉高血壓 患病率為 29.2%。有數據說,超過一半的中學生血壓偏高。而高血壓病和與高血壓病密切相 關的心肌梗死、腦卒中等心血管疾病占人口死亡原因的一半。
我就奇了怪了,這高血壓比傳染病擴散得都快?要是按早年的標準,這一半的中學生和 三分之一的上海人豈不是都得休病假?
對高血壓的成因,醫學界還說不清楚,有關專家認為,九成半高血壓病來自遺傳。我想 這高血壓家族也和我們一樣落實計劃生育政策,專家估計的 1.6 億多患者也不可能都是高血 壓家族人生的。
為什麽高血壓病在當今增長這麽快呢?女兒說,當然是今人的生活方式使然了。中醫認 為飲食失節在高血壓發病諸因素中占有重要位置。調查顯示,目前中國成人超重率為 22.8%, 大城市成人超重率高達 30.0%。這些人是高血壓的易患人群。同時,精神緊張也是一個致病因 素。上世紀 50 年代我國精神疾病的發病率大概是 2%,到了 2000 年,我國精神病發病率已 經達到了 14%。有著這麽多肥胖人和精神緊張的人作基礎,社會怎麽可能不流行高血壓呢?
我說,吃降壓藥啊。女兒說常用的降壓藥是擴張血管,血管粗了,一量血壓,當然就不高 了,可是造成血壓升高的根本原因並沒有解決,心髒還承擔著血管擴張帶給它的更大調節負 擔,照樣還存在心髒和腦病隱患。其實,治療高血壓並不難,隻要調整生活方式就可讓高血壓 患病率大幅下降,可人們寧可服用降壓藥,也不肯改變生活方式,這是不是一種新式愚昧呢?
今年的體檢過後,一同事舉著心電圖,大呼小叫地到我辦公室說得心髒病了。我一聽就 緊張,不是緊張她得心髒病,而是怕她大動幹戈地治病,她的身體維持著一種很脆弱的平衡, 任何治療措施都會打破這一平衡,使她真正致病。從心電圖上分析她心髒供血不足,可她最 近也沒失血,怎麽會突然不足了呢?如果這一氣血不平衡現象不是因為血不足,那就是氣相 對足了。這讓我聯想到單位最近搞的文體活動對這個從不運動的人來說是有點吃不消了。但 我不能說是這個原因,不然她更要拒絕運動了,我得再找原因,我問:“你最近大量吃大棗 了?”她說:“是啊,每天半斤,吃了一箱了,是大棗吃多了?”我告訴她停吃大棗,注意休
56 西方科學和中國傳統文化在我家就是我的父親、母親 ·91·
?息,一周後再去做個心電圖。另一個同事拿來化驗單,說膽固醇升高了,我問他最近吃什麽 了,問出他吃了一箱魚子罐頭。我說,你的膽都摘除了,還吃那麽多魚子怎麽能受得了?別 吃了,停一周再去化驗看看吧。後來兩人去檢查都趨於正常了。
改變生活方式,說著容易做起來難。如今人們住樓房,用空調,電器設備齊全,家務勞 動少,食不厭精,尤其在提倡消費、主張享樂的時代,想要過一種自然些的生活也不可能。 如今的孩子更會享受生活,沒有吃過苦,缺乏毅力,指望他們自己改變生活方式是不現實的。 他們現在的生活方式是他們一出生就在其中的方式,他們怎麽能想到要改變?又怎麽可能去 改變呢?所以,寧可用藥物維持現狀,也不可能改變自身環境。
56 西方科學和中國傳統文化在我家就是我的父親、母親
不管我怎樣欣賞中醫,可在醫療體製上我還是讚同以西醫為主。因為西醫更符合當下的 時代要求。在人口大爆炸的時代,在戰爭頻發的時代,中醫顯然不能滿足批量處理和戰地救 護這樣的醫療要求。西醫的醫生通過課堂教育和集體訓練就可以造就,可以迅速地複製。而 中醫卻不是想大力發展就能發展得起來的。
如果沒有一個當中醫的母親,而隻有一個狂熱追求科學的父親,我可能終生難以獲得一 個審視現代科學的視點。審視現代科學怎麽能被理解為是拋棄科學觀點呢?西方科學和中國 傳統文化在我家就是我的父親、母親。我很難把科學精神與我父親分開,也不能把傳統文化 從我母親身上分開。任誰對父母也不會做出存一去一的選擇,更不會唆使他們離婚。
如果我失去父母的文化,那麽我還有一個“求諸於野”的選擇,那就是我奶奶的民間哲 學。我奶奶認為婚姻大於一對男女。我父母的世界觀雖然不一樣,但在我奶的主持下也照樣 結了婚,生了四個孩子。那位簽名要取締中醫的教授,怎麽不先與當中醫的老婆離婚?所以, 還是我奶說得好,什麽也不能大過過日子。中西醫之爭,中西方文化之爭,都呼喚一種能對 這兩種文化進行整合的大文化產生。
我之所以擁護中醫,既不是想否定西醫,也不是要製止西醫,甚至不是為把中醫發揚光 大,而是想通過中醫控製一下曆史車輪的速度,別因太快而翻車。
我承認中醫是窮人的醫學。我們都知道讓全世界的人都過上美國人的生活是不可能的, 因為僅有 3 億人的美國,他們的生活方式已占有了全世界一多半的資源,沒給其他國家留下 多少發展空間。美國一年的衛生醫療費用是 1.3 萬億美元,而我國的國內生產總值才 3.5 萬 億美元,把它全部用來解決中國 13 億人吃藥,我們吃藥的總量也隻是美國的五分之一。西醫 如何保障 13 億人的醫療問題?既然西醫隻能給 20 一把槍是不是效率更高?為什麽有了技術 就非得排斥技藝呢?
不是有錢就能生活得更好。我經常幫助年輕人搞家庭財務核算。他們的年家庭支出是我 的好幾倍,可他們天天喊窮,過的是窮日子。尤為可氣的是,他們養的孩子竟然能營養不良。 我對一個年輕人說,你隻要把你家食品的食用季節調整一下,不僅支出會下降,營養也會充 足。當我家吃春季蔬菜時,她家吃夏季蔬菜,而當我家吃夏季蔬菜時,她家吃秋季蔬菜。而 反季蔬菜或是大棚菜,或是外地菜,不僅價格貴,而且營養和口味都不夠好。我引導年輕人 總結這種花大價錢過低質量生活的問題症結在哪裏,年輕人居然一致認為還是缺錢,他們認 為掙錢是硬道理,錢能解決一切問題。我奶奶認為從花錢方式上很能看出一個人的風度,花
56 西方科學和中國傳統文化在我家就是我的父親、母親 ·92·
?錢如流水的過日子方式為她所不齒。我奶奶這個圍著鍋台轉了一輩子的家庭婦女在過日子方 式上很有君子之風。
女兒學中醫之必然,是因我想要理順她的思想,矯正她的生活方式,讓她學會照顧自己, 想讓她精神獨立,想讓她有一技之長,想讓她能夠終生學習,想讓她老有所為,想讓她為人 民服務,想讓她沉穩,想讓她有自己的事業,想讓她的道德得到認可,想讓她很中國。我對 女兒有很多想法,非把她托付給中醫事業才能實現。
推而廣之,我希望中國能重拾失落的文明。跟著西方人後麵走是走不通的。我們繞了好 大一個彎路,我們不能白走這個彎路。就像我在中醫這個問題上所走的彎路,要在我女兒這 兒彎回來一樣。是時候了。我們可以沉靜下來,好好想一想。想一想我奶奶的過日子哲學。
十幾年前,我曾介紹一對男女相親,見過麵後女方來找我,見我正在計算結婚和生孩子 的日子,驚得她哇哇大叫:“你這是在算我嗎,這怎麽可能?”我說:“怎麽不可能?你先談 著,這邊準備結婚。”
前幾天她請我吃飯,告訴我,她已經介紹好幾對年輕人結婚了,她現在理解我當年為什 麽推著她向前走,她也在做當年的我。如果中國過日子的現實需要中西醫聯姻,那麽中西觀 念不一致並不礙過日子,理論交合不了,那就在實踐中統一好了。都是醫學,怎麽就不能磨 合呢?
從我母親到我女兒,中醫在我家走了一段彎路又轉了回來。作為一代中國人,我愧對先 人。為了彌補我的過錯,我隻能把我對中醫的少許記憶盡可能原樣地描述出來,以供女兒參 考。如果還能給其他人以啟示的話,我的負罪感是不是更能減輕一些?
我之所以活到了 50 歲還覺得活著有意思,是因為總能品味到生活的神奇。我過了一個 由母親伴隨的童年。女兒出生後,陪伴著她,我又過了一遍從母親的角度重新審視的童年。 這時我才發覺,自以為懂事的我當年並不那麽懂事,本以為不懂教育的母親其實並不那麽簡 單。由此,我知道人的童年不是經曆一次。
曆史,為什麽被反複推敲?原始,為什麽令人割舍不下?人們為什麽要回溯,要尋根? 因為人類不是一次就能長大的,需要反複成長。我們現在力圖摒棄我們身上殘存的原始性的 東西,卻不知我們是人麵蛇身,身下盤著長長的曆史,任何曆史上的今天都是今天的曆史, 我們不可能隻要頭,不要尾。我的一個朋友形象地描述我們今天的進步是一個下身癱瘓的人 開電動車。如果沒有對不同時代不同環境下知識的把握,何來融會貫通?所以,回溯不是返 舊途而是走新路。是撿拾回本屬於我的人生,是讓自己完整無缺。在我陪伴女兒所過的童年 中,母親的形象的確高大起來,具有了神性。由此我也理解了中國人為什麽講做人,為什麽 敬祖先。
女兒說:“媽媽,你死後,如果我想辯論有誰能替代你呢?”我心中暗自得意,是女兒的 不斷否定,把我否到了一個無可替代的位置。我死之後,會不會在女兒心中也獲得幾分神性 呢?
由此我想,中醫被否定也不是什麽壞事。女兒打小就總批判我,好像不否定我就不能成 長似的,我也甘於讓女兒否定。從女兒身上我也悟出,曆史不是被供奉的,神不是被推崇的, 其鮮活的生命在於不斷被否定和肯定的使用中。肯定和否定的本身沒什麽意義,有意義的是 人在成長。中醫在被否定和肯定中,這說明我們在成長。被否定也是存在價值,西方的理論 能夠被我們否定本身也說明我們在成長。
57 母親的一生,既無社會經驗,又不懂社會規則......但她卻生活得從容不迫、舒展大方 ·93· 57 母親的一生,既無社會經驗,又不懂社會規則......但她卻生活得
從容不迫、舒展大方
早年,我與父親一樣,對母親的生活方式是持否定態度的,認為她不在主流社會,沒有 社會地位和社會名望,單純、幼稚,不了解社會,缺乏社會經驗......可當我在社會上走過大 半生後,我卻基本否定了自己的社會價值。
女兒小時候,每當我向她提出一條要求時她就要問我為什麽,每次我都回答她,不是我 要求她非如此不可,而是社會要求它的每一個成員都必須如此。
近日,一個朋友把他大學剛畢業即將走上工作崗位的兒子領到我這裏,讓我給上“政治 課”,告訴他社會的潛規則......
我們都在適應社會,並認為不管花多大的代價都是正常的、值得的,好像不如此就不能 生活,不如此就不是一個社會的人。可裝了一肚子社會經驗的我,回過頭來一看,這些世事 通達真的是學問嗎?如果沒有母親比照,我絲毫不會懷疑我的做人經驗是學問,前幾天參加 一個業務研討會時大家還專門談到這些經驗的價值並給予充分肯定。
可母親的一生,既無社會經驗,又不懂社會規則,甚至缺乏自我保護意識,但她卻生活 得從容不迫、舒展大方。
記得在“文革”最激烈的時候,父親在單位被揪鬥、被毆打,鬥爭無限升級。我們大雜 院有死的,有逃的,有進大獄的,形勢已完全失控。母親家的成分是地主,她又開著個體診 所,也屬於革命對象,我家處於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
奶奶站在大院中央,進行了一場“氣焰囂張”的演說,三十多戶人家,奶奶逐家地罵。 對一個婦女罵道:“你生孩子難產,三天三夜沒生下來,最後還不是來找我家媳婦了?如果不 是小寧她媽,你就得憋死!”然後踢一腳一個半大小子:“還能輪到你今天來革奶奶的命?”對 另一個又訓道:“你出麻疹,出不出來,四十多天下不了地,最後是誰救了你?今天你當革命 小將了?你要革誰的命?”“你們有一個算一個,都拍著良心想一想,我們家孩子媽,對你們 哪一家沒有恩?......”
我奶奶這麽幹時,我真替她捏一把汗。那時的人性何等脆薄?一旦被激怒,後果不堪設 想。可是全院的人都低下了頭,聽奶奶數落,大家都承認我母親醫術高、醫德好,真找不出 一個對我母親有微詞的人。奶奶的指責,瓦解了人們的革命激情,把我們家從困境中解救了 出來。在我家的窗台上曾出現壓著一張十元錢的事,這不是很奇怪麽?
如今想來,母親的生活也是社會化的,而且是真正的社會化。她行醫,但不掛牌,也不 做廣告,靠的是“酒香不怕巷子深”。社會各個階層、各個年齡段的人都來找她,母親全一 視同仁。母親還相當於鄰居們的家庭醫生。遠近鄰居來問病,母親有時脈也不瞧,就讓我給 包兩包藥,這給我留下看病這事挺簡單的印象。如今我明白,這不是看病簡單,而是對病人 的熟悉,這正是西方施行的家庭醫生的優點。母親的診所相當於現今的“社區服務站”,母 親與周圍人的關係能說不是社會關係?母親與人們所構成的社會關係能承受住文革這樣風暴 的衝擊,而我們現在在社會中收獲的卻多是世態炎涼,對比母親,我的社會經驗又有多少價 值,有多大必要呢?社會經驗真是有用的、必須的麽?
我之所以支持女兒學中醫,也是不想讓她像我一樣學了很多社會經驗,動用了許多聰明 才智卻隻是為了能在社會上立足,其實人生完全可以不需要這一套,可我年輕時卻把這作為
?
58 能研究明白中醫如何害人都能是個好中醫 ·94·
?一門學問來學,以為這是真知,卻從未想到這是浪費生命。如今人們浪費在這方麵的精力就 更多了,其社會成本之大有目共睹。
母親隻致力於中醫就可以在社會上立足,她不懂什麽經營理念、什麽人際關係,她沒有 被人騙過、被人訛詐過,沒有經曆過醫療糾紛等麻煩事。母親所處的社會關係是真實、穩定、 自然、安全的,她是真正植根於百姓。所以,母親從未感到世界是複雜、危險的,從未感到 人心是險惡的,這使她保持了天真、單純。無論我父親怎樣為母親分析社會複雜、人心叵測, 母親總是渾然無覺,毫無防範意識。而我當時卻覺得父親說得很對,熱衷於不斷武裝自己, 並活到老學到老,可到頭來卻發現,如果人與人的社會關係不是建立在人性的、自然的基礎 上,那麽我們即使終生致力於防範也未必能獲得安全感。
母親終生用自己的醫術幫助別人,而肩不能擔擔、手不能提籃的她也終生獲得別人的幫 助。她與人的關係不是建立在金錢關係上,有錢的人來看病是自覺交錢;沒錢的人,有時是 老人,有時是孩子自己來更沒有要錢的理。便是聽說誰病了,還要派我去探視,不僅送藥上 門,還要送些水果點心。
女兒的師傅也是一個十分單純的人,農村婦女找他看病,市長也找他看病,在他眼裏全 是病人,一樣看待,不卑不亢。許多人認為他清高、自傲,其實不是,這是中醫的行醫特點 使然。市長到西醫院看病可以有住高幹間、用好藥、做細致的檢查等等高級待遇,而中醫不 管誰來也是用三個指頭號脈,也是吃草藥,沒什麽特殊和高級待遇,不能因為他是市長就給 他藥裏多加人參。所以,中醫本身具有平等性。
母親告訴我,她的第一位和第三位師傅不貪財,但第二個師傅就有點重錢,也有一些錢, 結果害得兒子抽大煙死了。母親沒有留下錢財,她的吃穿也不比別人好。經常有人給她送禮, 那時的禮物多是水果、點心、罐頭之類的,可母親從不允許我和弟弟們動。記得因為母親不 允許大弟弟吃一塊點心,奶奶心疼大孫子還罵了母親,然後上街給我大弟弟買了一個燒餅。 我總是替母親把這些東西分送給各家各戶的老人。在我成人之前,我沒有吃過一個完整蘋果, 總是與人分享,一塊四分之一的蘋果,能被我用前門牙刮上好久,十分美味。
58 能研究明白中醫如何害人都能是個好中醫
女兒的父親有一段時間天天醉歸。他的一個朋友好喝酒,酒量又大,喜歡把他喝倒,而 且是天天喝倒。我一看這麽喝也不行啊,就宴請這位朋友進行規勸。誰料這位朋友不但不聽 勸,還宣稱誰也不能阻止他的“殘殺”行動。我一看勸不了,隻好換招,於是,給孩子爹紮上
“神功元氣帶”,做上理療,吃上藥膳,采取了一係列強身健體措施。這一下,孩子爹的酒量 上來了,不僅自己不倒,還能讓他這位朋友倒。這位朋友不甘失敗,奮力抵抗,終於有一天 醉後在樓梯上滑倒,撞破玻璃掉下樓去,雖經全力搶救,還是成了植物人,一年後去世。
事出之後,我追悔莫及,自責不已。我的這點醫藥知識把他害了,這醫學知識豈可強 用?當我們在使用知識時,在挖掘自身潛能時,意識不到其中冒險成分,意識不到當一個變 數開始變化時,會引發其他變化,而這個變化在整體中不一定就是和諧的、良性的,對身體、 對社會來說都是如此。可我們人類的本性卻是明知不可為而為,科學就是這樣一個產物,這 是人類的進步所在,也是人類的悲劇所在。
出於自責,我常去醫院看他。他像個嬰兒般躺著,他妻子問我怎麽辦?我說,重新開發 智力吧。我到街上買了各式各樣一大堆玩具回來給他。但他隻喜歡一個玩具——布娃娃。這
58 能研究明白中醫如何害人都能是個好中醫 ·95· 讓我很奇怪,一個大男人,當所有社會意識被濾去之後,他喜歡的玩具竟是布娃娃。如果說
他完全沒有社會意識也不對,他妻子說他玩布娃娃時如果身旁有人看,他會害羞。
和他同病房的病友也是腦部出了問題,表述不清,他想說東時,表述出來的肯定是西, 他為人們聽不懂他的話而生氣。有一天,我去時他正在砸東西,大家躲在一旁看他發泄。我 看了一會兒後,把紙筆遞給他,讓他畫,他畫了一個杯子。大家鬆口氣道:“哦,他原來是要 喝水啊。”後來我再去時,他給我看他的本夾子,已畫了厚厚一疊,而且越畫越好。他再也 不發火了。看來,概念這東西在人的大腦中不是一種穩定的儲存,它的調取容易出現問題。 所以岩畫多是圖,少有文字。雅瑪人倒是留下了文字,到現在也破譯不出。
類似對不起朋友的錯誤最近我還犯了一次。一個非常有思想的朋友,研究中國文化,我 認為他的觀點相當有價值,急於想看他的理論成係統,可他卻不著急,寫詩作聯,優哉遊哉。 看他這麽不用功,我對他就沒好態度,對他的詩作不斷地諷刺、挖苦。漸漸地他就不寫詩詞 了,專心致誌地搞研究,思想也越來越出鋒,我為他的新作拍手叫好,讚揚他務正業、走正 道。正當我滿懷希望地看到他的思想大廈初具規模之時,建築停工了,而且再也不可能建起 來了——他死於突發心髒病,非常迅速。西醫說他是心髒病,可我知道他是死於耗盡心血。
每當讀他的遺作我都十分痛恨自己。他的文章思想密度非常高,得投入多少心力,耗費 多少心神才能鍛造?思想和藝術一樣,是要用生命來換的,如果不懂得養精蓄銳而隻是一味 輸出,那麽生命就會戛然而止。他隻是在高能量輸出的過程中稍許分散點精力,調節一下節 奏,我卻打擊他,不等他的思想慢慢溢出,而是殺雞取蛋,壓榨他的思想,致使他瞬間陽氣 消散,撒手人寰。他的建築工作是無人能替代的,整個損失是無法挽回的,我怎麽可能原諒 自己呢?至此,我終於理解母親順其自然的心態和做法。幹預和介入都是改變穩定係統中的 常量,最後的結果不一定是你預期的,很可能是意外的。這也是西醫既治病而又常常致病的 原因。雖然我理解母親不輕易給人用藥的原理,可我在生活中卻屢犯幹預生活、改變常數、 違背自然、剛愎自用的毛病。
朋友們勸我想開些,說哪有讓人用功就把人累死的理?都說朋友之死與我無關,但我不 能釋懷。從法律上來講,從樓上掉下來的朋友和突發心髒病朋友的死都與我無關,可我自己 心裏明白是我害了他們,我知道我是怎麽害了他們的。
女兒說,人們不了解中醫之理,也就不了解中醫如何殺人。反對中醫的人隻能說中醫騙 人而不能說中醫殺人,因為隻說中醫騙人還好說,要是說中醫能害人,誰能說出中醫怎麽害 人?哪個西醫能說出中醫害人的機理?女兒強調說,便是能研究明白中醫如何害人都能是個 好中醫。
中西醫的機理在我看來如同雕塑。中醫是雕,西醫是塑。西醫是用現代科技材料一點點 塑造出來的;中醫是用天然材料一點點雕刻出來的。人們嘲笑中醫所有的東西都是天然具有, 沒有自己的塑造,所以不承認中醫是醫。這個邏輯等於說一塊石頭本身就含有雕像,雕塑家 不過是把雕像從石頭中拿出來而已。於是,在有的人看來,塑像是本事,能從無到有;雕像 不是本事,因為原來就是有,現有全是原有。
身為中國人,便是西醫想問題時也還是要逐漸顯露中國人特點。做手術,本身就是對身 體的幹預。早年西醫總是盡可能多地清除癌細胞,並為清除得徹底而驕傲。可是,當看到獲 得了生命的病人失去了家庭幸福甚至演繹悲劇人生時,有的醫生對自己的治療方式產生了懷 疑。於是,切除的很少,開始冒險的醫生就出現了。因為他們把治療的側重點不僅僅是放在
?
59 曆史經常做出棄珠寶而留窩頭的選擇,這是不需要講什麽道理的 ·96·
?“病”上,更是放在人上,也就是生存的質量上,這就是說,他們開始寧可冒病人可能死亡 的險,也拒絕用手術刀開創悲劇人生。這種醫療觀念是對眼裏隻見病不見人的醫療觀念的反 動,這種治療方式增大了病人的危險係數,在理性上不是強勢。可是作為中國人好多能夠理 解和接受這種治療方法。
59 曆史經常做出棄珠寶而留窩頭的選擇,這是不需要講什麽道理的
從表麵上看,母親不適合在醫院工作是她個人的行醫方式與她所在醫院的運作方式相衝 突,父親把這歸於我母親的個性原因。近半個世紀過去了,曆史的顯影作用如今呈現出來的 卻是這一事件中兩種醫療方式的必然衝突。母親當時不一定能意識到中西醫矛盾的實質,她 憑的是感覺,她考慮的不是工資、名利、地位,而是要讓中醫得到施展。她離開大醫院的做 法當時可以說無人理解,我小時同我父親一樣,認為我母親幼稚、愚昧。
母親脫離醫院,遠離社會主流的做法,使她相對保留了一些不曾被衝擊的中醫傳統的行 醫方式。這使我今天對比母親能看出現代中醫與傳統中醫的差異來。嚴格說來,當今的許多 中醫已偏離中醫軌道不能稱其為中醫了。好多從中醫藥大學畢業的人,當他麵對病人時,眼 睛裏反映出來的不再是陰陽五行的人,而是一個生物的、解剖的人。所以,他們是使用中藥 的西醫,而不再是傳統意義上的中醫。
為振興傳統文化而振興傳統文化之路我認為是行不通的,必須得依托一些有實際用途的 東西才行,比如中醫。西方文化雖有弊病,但其眼前的實際用途是它得以存在的現實基礎。 人類的進化是要輕裝上陣的,一塊金子的價值對正在征途上的人類來講可能就不如一個窩頭, 曆史經常做出棄珠寶而留窩頭的選擇,這是不需要講什麽道理的。我告訴女兒,先不要把傳 統文化打製成珠寶,一定要做成窩頭。
認為科學比陰陽五行強,認為珠寶比窩頭有價值,這是目前人們普遍認可的價值觀。連 提倡儒學的人也是千方百計地證明儒學是珠寶,以為這個證明完成了,人們就必然會作出棄 窩頭而要珠寶的選擇了。可我支持女兒首先學到手的技術是針灸和按摩。我說,當你和西醫 在一起時,當你們幾乎是赤手空拳時,你還能稱自己是醫生,還能為人治病,這是對一個醫生 的起碼要求。不要先去想當什麽專家,專家離開大學、離開大醫院就不是醫生,連一個一般的 小病都不會治。醫生不是搞航天飛機,大多數的醫生還是要給千百萬老百姓看病的。所以,先 不要把自己弄成珠寶,不能讓中國老百姓摟著一堆珠寶餓死,要盡最大可能變知識為窩頭。
中醫把自己用科學框住,用醫院的模式限製住,用邏輯思維割裂開的退守政策並沒有換 來西醫與科學的認可,反而使中醫步步後退,走向萎靡。
我們現今頭腦中所裝的東西與古人不一樣了,這不等於說我們腦袋這個容器也有了質 變,而我們的肉體幾千年來更沒有發生突變。因此,在治病這個問題上,選用一些有效的古 老的辦法可能比新辦法更安全、更有效。
西醫是偉大的,但這不是它稱霸和搞壟斷的理由,更不是其他人俯首稱臣、放棄思維自 主權的理由。在科學上沒有一勞永逸,大家都腳步匆匆。
西方文化中一直有個至高無上的萬能的上帝壓著他們,人是有原罪的,是迷途的羔羊, 人是卑微的、愚昧的。所以西方人對偉大的尊崇是毫無保留的。可東方人卻始終有神人一體 的情結,從未真正地把神性從自身中分離出來。所以,便是到廟上去燒香的老太太也有糊弄
60 我對年輕人說,如果真的想向西方學習,首先應該從吃飯學起 ·97·
?神仙的成分。事實上也是,生命本身就是神奇的,我們有什麽理由藐視進化鑄就的感覺和認 知能力呢?我們為什麽要輕易否定在我們這塊土地上生長出來的中醫呢?
缺少自信使上世紀 50 年代好多中醫紛紛改學了西醫,母親的師兄對她說,這是一場曆 史淘汰,留存下來的中醫是真正的精華。
缺乏自信使今天的中醫無力去統納西醫,使他們不是結合了西醫的中醫,而是被西醫結 合過去了的用中藥的西醫。
沒有自信使現代中醫不能超越道德,超越我們的客觀環境,超越我們的時代,不能有一 個自然的人生觀和世界觀,不能對我們生存的這個世界有個整體把握,必然是無所適從,無 從診斷,又怎麽能成為一名真正的中醫呢?
女兒倒是蠻有自信的,但也能感受到壓力。她排解壓力的方式把我逗笑了。她說,在不 堪壓力時,她會跑到校門口,往算命老頭手中拍上五元錢說:“你也不用給我批八字,也不用 讓我搖銅錢,你就說點好聽的,讓我精神振奮就行。”女兒對我說,這招效果很好,比找什 麽心理醫生都強。這些坐在校門口的老頭,每天閱人無數,能夠把握當下人們的心理脈搏, 他們的人生哲學十分順應客觀形勢,為人提供的把握自己所在位置的心理參數頗有價值,是 老師、家長和社會媒體所不能提供的。女兒的這種“算命”方式往往取得皆大歡喜的效果。
母親的中醫自信是來自師傳,來自親身行醫感受,是真情實感。我想,母親學醫時如果 不是師傳,而是在課堂學的結果會怎麽樣?現代中醫來自醫科大學,來自接受了十幾年“科 學”洗腦而且是洗腦成功的年輕人。麵對與以往所學完全不同的陰陽五行觀念時,他們是抗 拒、排斥和茫然的,他們會非常自然地將中醫做西化處理,何況中醫藥大學分科、分類的課 堂教學,把中醫真正肢解了。
如今學中醫不用背醫古文了。我們現在的語言環境是現代漢語而不是古文,不同的語言 環境有著思維方式的差別,這個差別對生活的影響還可以被吸納,可在中醫的學習上這個影 響就是差之毫厘謬之千裏了。現代人讀古文必須借助注釋和翻譯,難以直接用古漢語思維。 古人不用現代漢語說話不是古人的錯,所以在讀古文時感到煩躁而指責古人是沒有道理的, 否認古漢語思維方式的存在和一筆抹殺古漢語思維的方式也是不科學的。
中醫院校使用的教材不是醫古文,而是經過翻譯的白話文,這一翻譯,不僅把意思走了, 還經過了現代邏輯梳理,想想看,學生的學習效果會是什麽樣?所以,從某種程度上說,現 如今已不具備學中醫的條件了。今天的人要想走到中醫的領域,中間隔著科學技術、哲學思 想等眾多的西式山峰,要走的彎路很可能是要付出一代人的代價,如同我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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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醫隻要學,就能學到知識,就能學成。而中醫沒有“知識”,中醫的知識沒有陰陽五 行這一精神內核統帥,就是一堆垃圾。學中醫不可能像學西醫那樣一個術一個術地學。中醫 不是技術,所以你不能量化它,測試它。它大而無外,小而無內,你到哪去找它的對映體, 用什麽做它的參數呢?這正是母親反對我不背經典,隻想知道對症下藥,堅決不肯教我絕招 的原因。因為對症下藥隻是中醫之表,而不是中醫之理。可中醫藥大學的畢業生往往連對症 下藥也不得要領,更談不上對中醫的信仰,於是紛紛改行做西醫去了。
和年輕人談中醫很難,便是談傳統文化,往往也沒有切入點。年輕人習慣以現代的、科 學的角度看問題,傳統的東西在他們頭腦中沒有落腳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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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總算找到同年輕人談傳統文化的突破口了。我問年輕人:“喜歡吃餃子嗎?”大多 答到:“喜歡!”我問:“製作餃子的原料是什麽?”都能舉出麵粉、肉、菜、油、鹽等等。又 問製作餃子的工序,也知道和麵、做餡、擀皮、包餃子等。
我問,包餃子麻煩不?年輕人承認是很麻煩。我說,既然做餃子麻煩,按照肉爛在鍋裏 的理論,我們把製餃子的原材料放到鍋裏一起煮熟了吃不是一樣的嗎,何必費這事?年輕人 說,還是餃子好吃啊!我笑了,這就是中國人。從中國人的吃餃子情結可以看出中國人的美味 追求,即使是事事向西方看齊的年輕人在吃這個問題上也不肯放棄口腹之欲去以西餐為主。
我對年輕人說,如果真的想向西方學習,首先應該從吃飯學起,因為這不是一件小事情, 要知道外國人就不費功夫包餃子。西方人吃飯,基本上是從營養的角度理解飲食的,麵前這 盤西餐,色彩上對比鮮明,滋味上各不相幹、絕不調和,簡單明了,縱然有搭配,那也是在 盤中進行的。西方這一飲食觀念同他們的哲學觀念是一致的。
而中國人做飯的過程叫烹調。烹是煮熟食物,調是調和五味,重內在而不刻意修飾外表, 關鍵就在於它的味,而美味的產生,在於調和,要調和食物之味,使之互相補充,水乳交融,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互助滲透到一起,這正與中國傳統的哲學思想吻合。
為什麽餃子好吃?為什麽平常的材料做成餃子就能產生一道特殊的美味?對此現代人用 科學方法做出諸多解釋,還說餃子很符合現代營養學觀念等等。可在科學和營養學沒產生之 前我們中國人就吃餃子了。
講究調和之美,講究內在的味,好味道的意蘊是難以說清的,中國人對飲食追求的是一 種難以言傳的“意境”。意境是一切藝術的中心,飲食文化也不例外。
曾和一位在美國搞科學的中國人談中國文化,怎麽也談不攏。中國所有的舊事物在他看 來統統應該拋棄,一切向美國看齊。可唯有在吃這個問題上他持中國觀念,他說他長了一個 中國胃。我說,即使是西方人也接受中國的烹調,所以中餐館開遍全世界。
而追求美味還算不上中國人對飲食的真講究。中醫更是要求美味首先要合乎時序,夏秋 清淡,冬春濃鬱;還要因時、因地、因人而異,更有藥補不如食補之說。在選擇食物時,必 須五味調和,這樣才有利於健康,若五味過偏,就會引起疾病的發生。中醫看病總免不了要 追究“你最近吃什麽了?”五味調和得當是身體健康、延年益壽的重要條件。在中國的飲食 文化中,中醫思想是很重要的組成部分。
既然人們能接受中國的烹調,能品出中餐的“味”,那麽同理的中國藝術的“神”,中國 文化的“意”,中醫的“氣”等也是可以接受的,問題在於我們沒有把這些做成“餐”。
說到“氣”這是最讓講科學的人反對的了。女兒說,氣的存在本是很自然的,不同季節 的不同脈象,就可以理解為是人對氣的感應,經絡就是氣的通道,學針灸隻知道刺穴位,不 講經絡,不重氣感,不懂配穴,那針灸就不是針灸了。
現代思維不僅給人們理解東方文化設置了障礙,也給中醫在語言表達上造成了困難。病 人要求中醫像西醫那樣規範地、模式化地回答他們的疑問,這是現今中醫難以做到的。
女兒說,如今人們有一個認識上的誤區。不管什麽理,以為說了人們就會懂,隻要說得 明白,就能成為人人可以接受的“真理”,以為如今人們之所以不接受中醫是因為中醫說得 不夠明白。那物理、化學、數學也是可以大眾交流的嗎?也是一說就懂的嗎?中醫本來不是 專業化的東西,可在西方文化的包圍、分割下,竟成了專業性的東西了,真為外行人難以理 解的了,這無疑是堵了中醫的一條生路。
61 如果世界上隻有一種醫學理論,他便死而無憾。可中醫卻讓他生而有惑 ·99·
?女兒的師傅一上午要看五十多個病人,要想對每個病人進行詳盡的中醫學方麵的解釋幾 乎是不可能的。尤其是與受過現代教育的病人在這個問題上更是不好溝通。女兒回來說起師 傅如何對付這種情況時把我笑得肚子疼,同時也深刻感受到中醫的無奈,站在現代角度理解 中醫當然很困難。在這種情況下,中醫的撒手鐧就是療效,隻有見效了,人們才肯用心去了 解、體會中醫原理。因此,女兒的師傅在治病上把中醫用到了極致。比如,我說過在西醫幹 預下的死亡有時是很痛苦的。女兒的師傅用中醫方法去緩解這種痛苦,收到了很好的效果, 這對減少患者和他們親人的感情傷害意義很大。
許多扔了中醫原理隻抓住中藥的“中醫”在用藥上深感自卑,因為中藥不夠新、奇、特, 不能像西醫那樣總能合成新的橫空出世、一鳴驚人的藥來。因為這些“中醫”不會在境界上 用藥,所以他們就像低段的圍棋手,那些簡單的黑白子在他們手中無法出奇製勝,不能產生 出爆發力來。如果不從原理出發,女兒的師傅如何減輕絕症病人的痛苦?
藥是重要的,技術也是重要的,然而能力卻是更重要的。
61 如果世界上隻有一種醫學理論,他便死而無憾。可中醫卻讓他生 而有惑
縱觀當代思潮,人們總是從當代看曆史,用今天的眼光看所有事物。人們用西醫看中醫, 用科學看中醫......為什麽就不用中醫看科學、西醫和現代呢?現存的一切難道真的那麽合理, 不需要另一視角審視麽?
每個時代、每個人都有自身的封閉性,每個職業也有其封閉性。當我步入社會時,為了 糾職業之偏,抵禦職業的封閉性,我總要開一個通往外界的窗口,比如,做一項與本職工作 反差很大的兼職工作。
在每一個封閉的體係內,都產生一些自身“合理”觀念。比如教育、衛生、法律這些行 業。這是專業壁壘,是自我保護,也是對社會的抗拒。所以不管外界批評如何激烈,這些行 業都巋然不動。
而中醫恰恰缺少這一保護,因為中醫不是這麽成長的,中國曆史不允許中醫自我封閉, 它必須是開放的,無時無刻不在調整自身與現實的關係,總是與人民生活緊密結合,渾然一 體。而這一特點正是中醫今天難以立足的一個原因。中醫人員來自民間的路被切斷了,中醫 人員回歸民間的路也不通了,中醫失去了生命之源,中醫沒有自己的行業城堡。
中醫是個測量表,在我們這個講民主、講以人為本、講科學精神的高科技時代,卻讓中 醫舉步維艱是很說明問題的。人們認為這是中醫的問題而不是社會的問題。
女兒放下緊張的考研準備去深山訪一位八十多歲的采藥人。她說,采藥人已經八十多歲 了,沒有人繼承他的所知,你以為他還能等嗎?采藥人采用一些當今人長久不用的草藥,用不 符合現代人理念的方式配伍使用,雖有意想不到的效果,但不能用科學解釋。女兒說,這些東 西雖然她現在還不能理解,但先搶救性地傳承下來,留待以後再研究也不能讓它現在滅失。
現在社會上有很多人在做“搶救”工作。被搶救的本是自生自長的事物,為什麽要搶救 呢?不為其滅亡惋惜,甚至歡呼的人士說,這些瀕臨滅絕的“物種”不適應現代生存環境, 是生存競爭的失敗者,這是自然淘汰。對此,我持有異議,真的是“自然”淘汰嗎?“自然” 在大量毀滅自己的基因樣本!“自然”在自殺!
61 如果世界上隻有一種醫學理論,他便死而無憾。可中醫卻讓他生而有惑 ·100·
?多視角、全方位地審視我們的生存狀態是多麽的可貴,自然界本給人類的發展設置了多 種可能性,這種設置不是用來給人類判斷對錯,追求真理的,而是用來應對各種可能情況以 保證人類無論遇到什麽情況都能延續下去的。從這個意義上說,人類不應致力於讓自己的思 想認識純潔、統一,應保護文化遺傳基因樣本。從這個意義上說,那些主張取締、鏟除中醫 的人的確是有些糊塗。
推崇西醫的我父親在 60 歲那年後背長了一個癰,打抗生素消炎、清洗創麵都無效果, 越爛越深。醫生說這癰看來是惡性的了。父親寫好遺書,把存折賬號和密碼寄給我,準備著 後事。這時我告訴他去找中醫,一個朋友領他到中醫處上點藥,吃點藥,治了幾次就好了。 父親為此很困惑了一陣子,他想,西醫的治法也是內外兼治,全身的抗生素已達飽和,創麵 也不斷進行消毒殺菌的處理,怎麽炎症和細菌消不了,殺不死啊,沒有治不好的道理啊?除 非是惡性的。
如果世界上隻有一種醫學理論,他便死而無憾。可中醫卻讓他生而有惑。60 歲之後,父 親再沒有批判過中醫。
如果眼睛就盯在癰的細菌上,這個菌竟成趕不盡殺不絕的癌細胞,怪不得醫生說是惡性 的。但中醫看這些病就是內病外發,治了內,炎症自然就消了。一個思維方式可以使簡單的 事情變複雜,也可以使複雜的事情變簡單。父親從前就相信科學是鐵板釘釘。
如果能夠在不同思維方式間自如轉換,那麽我們就可以找到最佳解決問題的方式,以提 高效率。比如“依法治國”不等於事事用法來處理。在使用刑法與適用民法時,思維要有轉 換;使用審判方式和適用調解方式時,思維上也要有切換。司法實踐證明這不是做不到的。 如果法律不依托民間調解,去審判一般的家務事,總幹一些殺雞用牛刀的事,哪來的效率? 何談法律尊嚴?
女兒學的專業是中西醫臨床,這個專業本身就是一個思維轉換的實驗。中醫課程、西醫 課程、英語、政治......不停地切換;摸脈、手術、針灸、聽診......走馬燈般輪換。女兒開玩 笑地說,大腦不停地這樣旋轉會不會分裂啊?
對思維已成定勢的人來說,做女兒這樣的思維轉換是很困難的,甚至是不可能的。女兒 小時候曾主動要求跟一位書法家學書法,學了一段時間後,有一天,我看女兒寫的字感到很 奇怪,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字體,我就去問書法家是怎麽回事。書法家說,這是最新出土的 一塊石碑上的字,不屬於已知的任何一種字體。但他非常喜歡,想要再現這種字體。我聽了 很驚訝,你竟讓我女兒寫一種連你都不會寫的字?你是書法家,你喜歡,為什麽你不練?他 說他的思維已成定勢,再改道很難,練不成還會把原來的風格丟了,那就毀了。而我女兒是 一張白紙,一接觸書法就寫這種體,沒有障礙,有可能練成。他承認是拿我女兒做試驗,但 是,他說,這是實在沒有辦法的事情,這是把這種字體傳下去的唯一辦法。
中西醫結合的道路以前沒有走好有著多方麵原因,但這條路還是要走的,要由新人來走。 也許書法家的做法是對的,沒有思維定勢的頭腦可能更能整合我們有了思維定勢的人無法統 一的思想。但願女兒這一代能把這條路走通,但願她和她的同學能得到社會更多人的支持和 理解。
62 一直這樣猜解下去,源源不斷,永生不滅,這個字再不是簡單的一個字 ·101· 62 一直這樣猜解下去,源源不斷,永生不滅,這個字再不是簡單的
一個字
銀屑病,俗稱“牛皮癬”,曾是糾纏我多年的頑症,試過許多種藥,或無效,或當時有 效很快又複發。也曾到過一些專家門診,掛了號,坐在診室聽,聽上一陣子就離開了,因為 那些治法我都不認可。我覺得這真是一種諷刺。我母親治銀屑病治得好,可我偏偏就得了這 病,而我母親治銀屑病的藥酒方我又沒記下來,隻好就帶病生存了。
後來我偶然聽我的一個精神病醫生朋友說,銀屑病可稱為人類第二精神病。這使我開始 注意這病的身心疾病特點。我知道 A 型性格在銀屑病人中比例比較高,但我不屬於 A 型性 格,我這病怎麽可能是身心疾病類的呢?
專家說銀屑病是一種多基因的遺傳疾病,其發病談不上什麽規律。我想,這病如果是來 自基因方麵問題的遺傳性疾病,那麽精神還能左右基因麽?再說,我的精神挺好的,怎麽惹 著基因了呢?
但細心的觀察使我發現,我的病情的確是隨同我工作和生活方式的變化而變化的。當我 以男性的、社會化的方式工作、生活和思考時,我得到人們的肯定和讚揚,我是愉快的,可 這時我的病情卻是最重的。而當我以感性的方式順其自然地生活時,沒有人讚揚和肯定我, 但病情卻相對穩定,這說明什麽問題,難道我們的社會性需求和生理性需要是不一致的?
經過再三思考,我改變了我的工作和生活方式,中止了在別人看來發展很好的事業。很 快,我的銀屑病消失了。此後也有幾次複發跡象,我隻用調整生活的方式就控製了複發。其 實,犧牲了自己的社會價值我還是很傷心的,甚至可以說是悲痛的,可我的病竟在我的悲痛 中痊愈了。於是我知道快樂並不是檢驗心理健康的標準。我的一個朋友最近因離婚而悲痛欲 絕,大家讓我勸勸她,我說不用勸,我知道傷心有時比快樂更符合人的心理邏輯。朋友表麵 美滿的婚姻把她弄得七擰八裂,身患多種疾病,她的大哭讓她把顛倒了很長時間的邏輯再顛 倒回來,不是壞事,我為什麽要勸她呢?
我稱我的癬為“心靈小窗口”,隻要它們出現,我就靜坐下來,深挖思想根源。這些根 源有些真的是埋藏得很深很深,是沒有疾病提示我無法認識到的。在日常生活中,人怎麽可 能認識到帶給你榮譽、金錢和社會地位的工作和生活方式其實並不適合你呢?
有些人向我打聽我的病是在哪兒治好的,我說這病是可以自己控製的,讓它好就好,讓 它犯就犯。別人聽了覺得不可能,以為我是在開玩笑。
由此我想到,男人的平均壽命比女人短,是不是過於社會化的生活方式對男人的身體也 有損害呢?男人真的是社會動物?女人尚且還可以從社會生活中抽身,男人往哪躲?成功的 喜悅是否真就是生命的喜悅呢?人們究竟需要什麽樣的社會?
女人大量地進入社會,接受社會理性,感性認識不再占人類的半壁江山。我的一個朋友 說,人類的認識如樹,女人的感性是樹的地下部分,男人的理性是地上部分。男人的理性應 是“讀”女人感性的結果。當女人不再感性時,人類的認識之樹就連根拔起,男人的理性就 成了無本之木,人類的認識也就不再是樹而是藤,藤雖然可以爬得很高、很長,但是它更會 以攀附物為現實而不是以自身為現實。如今,我還能通過深挖思想根源查尋到自身的病因, 將來呢,科學能夠幫助人們追本溯源麽?
?許多慢性病都和頑癬一樣是身心疾病,對此,科學在用高科技攻堅。
63 謀劃醫改的人如果能參考辦雞場模式,那麽中醫的存在價值自然就會體現出來 ·102·
?許多人批評說中醫是在“猜病”。審視我探索自己病因的過程也可以看到個體的、偶然 的、猜測的特點,其中難以找到對科學的應用。小時候因受父親的影響我對猜測性的東西是 拒絕的,所以,一直不猜謎語,不打撲克,不買彩票。感到“麻屋子,紅帳子,裏麵坐個白 胖子”這樣的謎語是無聊透頂的遊戲,為什麽我們要對花生做這樣一番曲解呢?中國人為什 麽這麽喜歡“謎”呢?我從沒有因猜“燈謎”、“字謎”而得過獎,我覺得動這種腦筋真是太 沒必要了。
可是,後來我逐漸注意到,中國的曆史、哲學、醫學、文學到處充斥著這種“謎”。一 本《紅樓夢》就是一個最大的謎,讓人們猜個不亦樂乎。什麽“道”、“氣”、“陰陽五行”等 等我們認為不值得費腦筋的東西都在向我們敘說著“麻屋子,紅帳子......”,引我們去探尋 與其對應的曆史上真實的“花生”。
離我們最近的一個設迷者是魯迅,可我們現在連猜解他的能力也在急速下滑。有人會說, 魯迅之所以設“迷”是因“白色恐怖”,我們古人有什麽必要在文化上設迷呢?我想,這可 能是因為我們的古人也感受到了一種文化建立上的毀滅性力量。“花生”這個詞能顧名思義 麽?中國人造字、造詞都追求顧名思義,這個思義不僅僅靠文字的“象形”更要“會義”, 還要有連鎖的,連綿不斷的形和義。比如說個“南”字,如果這個南字背後有“神”的話, 它在“時”中的形就是“午”,在物中的形就是“火”,在人體上就是“心”,在季節上就是
“夏”,在......你可以一直這樣猜解下去,源源不斷,永生不滅,這個字再不是簡單的一個 字。所以,我有個朋友說如果隻把漢字當成是記言的表音文字那就錯了。所以,讀中醫的古 文書是需要解字的,翻譯成現代漢語後會失去很多重要的東西。
“麻屋子,紅帳子......”可以擺脫“花生”這一“形”而存其“義”。當“花生”這個詞 因時過境遷而不能向我們傳達它的本意是什麽時,我們可以通過對“麻屋子,紅帳子......” 的猜解在我們這個空間裏找到花生。我們也可以用這種方法重拾、重建我們的文化。
63 謀劃醫改的人如果能參考辦雞場模式,那麽中醫的存在價值自然 就會體現出來
我在一個獸醫院看到許多中藥,感到有些奇怪。獸醫告訴我,他在好幾個養殖場當技術 顧問,養殖場為了最大限度地調動他的積極性給他算了技術股份。這樣一來,他的掙錢方式 就發生了變化,由從前掙治病的零碎小錢,變現在掙股份大錢。工作重心也由原來的治病變 為現在的防病。於是,除了疫苗外中藥就成了他的首選,因為他要算經濟賬。
我問,雖說同是動物,可這雞與人可相差太多了,這中藥如何用呢?獸醫說,怎麽不能 用?和人同理啊。入了秋,天一轉涼,這雞的肺子也會有不適,用點中藥粉拌在食中喂也就 不發大病了。春天,采些苦菜喂上,對防止春瘟也有很好的效果。如果等有了病再治,就算 雞不死也影響產蛋,經濟上受損失不是?西醫除了疫苗哪有防病的藥?再說西藥也太貴了。
聽了他的話我不由地笑了,我想,如果把社會比作養雞場當然不合適,但謀劃醫改的人 如果能參考辦雞場模式,那麽中醫的存在價值自然就會體現出來。所以,中西醫之爭的產生 與其說是學術衝突,我看不如說是經濟模式的滯後。如果醫院的經濟效益我們不是按其掙錢 而是按其給地方上省錢來分配的話,中醫就不會受排擠了。
母親之所以在大雜院內外致力於防病和治小病是因為一旦讓小病釀成大病,不是中醫不
63 謀劃醫改的人如果能參考辦雞場模式,那麽中醫的存在價值自然就會體現出來 ·103·
?能治,而是在經濟困難的情況下人們往往放棄治療。僅僅 12 元錢,那個患再生障礙性貧血
跟我同歲的女孩就因她媽媽沒有給她抓藥而死了。女孩死時母親掉淚了,母親說這付藥貴在 “羚羊角”上了,但治這病不能不用這味藥。母親深為不能用更經濟的方法治女孩的病而自 責。中醫一開始就沒有發展成高成本、高風險醫學的條件。華佗如果不想治大病可能也不會
掉腦袋。 中西醫的結合在我看首先不要急於醫術上的結合,而要在社會資源分配上結合。當然這
要取決於經濟學家和政治家們的治國方向了。在人類的前進方向上,古人說“順天者昌,逆 天者亡”,而我們說“改天換地”。事實上,我們沒有亡,天地也沒有換。但逆天的成本太大 這一點卻是明擺著的,難道我們就不能與天地搞好關係麽?
天、地、人的關係鑄就人的生理和心理規範,認識和把握這一規範並將其轉化為醫學就 是中醫。當然,我認為也可以轉化為政治經濟學。
中醫是中國人的集體創作。母親給人診脈時,一屋子的病人在看、在聽,病人是主考官, 掌握著主動權,醫生是參謀,醫生得不到病人的認可就不成其為醫生。母親年輕時行醫肯定 是醫術不高的,但在為病人當好參謀的過程中,與病人的良性互動使她的醫術不斷提高。因 此,中醫是人民的醫學,如今我們卻輕易地否定這一集體智慧。
人的存在不僅僅是意識層這麽大的一“麵”,之下還有厚厚的沉積層。“麵”是臉,沉 積層是身,臉是現代的,身卻要求貼近天地。人類的身首異處來自現代的隻要“臉”不要
“身”的“斬首行動”,其結果是造成身和首的相互呼喚——焦慮。 相對西醫來說中醫的“術”顯得“空”些,可中醫在“術”之外的學習內容卻要比西醫
大得多,而掌握天、地、人的關係正是把握中醫的前提。 中醫的“空”,正是中醫這個“器”的盛裝作用。我們用“器”來盛裝個人的東西。醫
院的規範排斥個性,母親正因為有太多自己的東西,才不被醫院所容。 相對於西醫,中醫看上去很簡單,好像沒有太多的技術含量,就像中國的長衫比之西服。 我的業餘愛好是製作服裝。我對朋友們說,除了西服我幾乎什麽服裝都能做。朋友們笑說,
還是技術不行吧,不然怎麽做不了西裝呢?我說,西服的工序近四百道,每一道工序幾乎都 需要科技支持,西裝的“型”不是手工製作出來的,而是在價值幾十萬甚至上百萬的塑形機 中高溫、高壓塑出來的,我手工怎麽能辦得到?
小時候,我家來了一位文質彬彬的病人,他微微一動,衣褶就依次展開,不動,周邊也輕 起微瀾,整個人如同從一首詩中走出來,儒雅至極。我圍著他轉了好幾圈,考察他的魅力來 源。經過一番理性研究後,我認定他的魅力來自他穿的對襟中式便裝。自小在大雜院以懂事 著稱的我,從不與人攀比吃穿。這次,我一反常態,向母親鄭重提出,要一件中式便裝。母親 也沒含糊,很快,一件平紋布做的藍褂子就給我穿上了。雖然我穿上了藍褂子,卻沒得到絲 毫詩意。同學們說我像隻灰老鼠。我也不知我這件做工頗精細的褂子為什麽穿上了不好看。
許多年之後我才弄明白,我這件衣服用的是西式立體裁剪法和工藝,板整、合體,沒有 褶,穿起來不僅沒有中式服裝的飄逸,也沒有西式服裝的挺拔。而那位病人的衣服是他媽媽 手工製作的,用的是平麵剪裁、連袖,領口要向後深挖些,在裝領子時,不能等份縫製,要 確定三四個點縫深,這樣一來,衣服前撅後翹,自身不平衡,又不停地在自己找平衡,人不 動而衣也動,出來一種裙裝效果。人們通常以為,用平麵剪裁法剪裁的衣服肯定不能是立體 的,而中國傳統服裝恰恰是用平麵剪裁法剪裁出立體服裝。而用西方立體剪裁法剪裁的中國
64 監獄的獎勵機製讓他找到了與貪汙受賄一樣直接的快樂 ·104·
?古代服裝不僅不合身還走光。許多人不相信在看似簡單的平麵剪裁中會蘊含什麽奧秘。 所以,看著 2001 年在中國舉辦的亞太會議上各國領導人穿的“唐裝”也和我當年穿的 一樣死板,我就很想與各國領導人解釋說“唐裝”不是他們穿的這樣的。一個西式上袖就足 以把中式服裝的韻味搞沒了,可是包括服裝設計師在內,有人覺得亞太會議上各國領導人穿
的“唐裝”存在什麽缺陷嗎?
64 監獄的獎勵機製讓他找到了與貪汙受賄一樣直接的快樂
我的一個朋友,當他得知自己患了肝癌後,讓妻子打電話要見我。我捧了一束花去醫院, 他向我提出兩個問題:第一個問題,他是否還有必要與疾病抗爭?看著他以每天掉三斤體重 的速度刀削般瘦下去的身體和他胸前吐血留下的斑斑血跡,我狠下心來告訴他,不要爭了。 他聽後吩咐家人,把朋友剛送來的一隻甲魚放生。他說,既然它不能救我,我何苦還要它的 命。第二個問題,他問我:“為什麽好人不長壽?”。我一時不好回答,隻好反問道:“這個世 界不那麽好吧?”當天夜裏他就死了。
我這個朋友是個很有靈性的人。有一次說到跳舞,我說每一個與我跳舞的男士都變跳舞 為給我上輔導課,可我最終還是沒有學會跳舞。他聽後笑了,邀請我跳了一次舞。那次我成 了舞會的皇後,如同穿上了“紅舞鞋”,跳舞成了我的天才表演。此後,我還是不會跳舞, 但當男士們再給我上輔導課時,我的態度就不再是謙虛好學了,因為我已認定不是我不會而 是對方不會。
他臨死時所提出的問題不是沒有價值的,我不能說人的好壞與壽命毫無關係。我沒有真 正回答他的問題,讓他帶著哀怨走了。
其實我承認好人不長壽的事實存在,知道這算得上是一個社會問題。
曾有一個罪犯,我們在審問他的犯罪動機時,他說當他得知自己患了癌症沒有幾天可活 了時,他就決定犯罪“痛快”一回。調出他的病曆一看,診斷的確是癌,按醫生的診斷他應 該活不到審判結束。為此,法醫押著這名罪犯到醫院複查,結果卻沒發現癌細胞。罪犯生氣 了,要求醫生解釋,醫生說隻能解釋為誤診了。罪犯不因自己沒了癌症而高興反為自己坐牢 而怒罵醫生。
我想,醫院誤診的可能性不大,多半是罪犯的“痛快”化解了腫瘤。當好人讓他得了癌, 當壞人卻治了他的病,這不是對好人無長壽的詮釋?
當好人受壓抑甚至損害健康,說明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有市場。我朋友臨死時提出的這 一問題反映出他做人的困惑,當我們崇尚競爭、鬥爭等爭強好勝行為時,像我朋友這樣心性 的人怎能不壓抑?他能讓一個不會跳舞的人感到自己是跳舞天才,說明他致力於讓他人的能 力得以發揮而不是表現自己,這是多麽難得的品質?可他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在同齡人中,我從事的職業算是比較多的,每當單位搞競聘上崗,末位淘汰時,我就受 不了同事們看我的眼神。我會對同事們說:“我反對競聘上崗,主張有能力的人離開,我還能 找到飯碗,我走。”我不會在競爭的勝利中感到喜悅。前幾天看了一篇文章,是反對計劃生 育的。文章說,中國人是多,可多的是孩子嗎?然而我們計劃掉的卻是孩子。讀罷,我感到 很不好意思,感到我們這些上了歲數的人擠占了孩子的生存空間。如此說來母親師傅的行為 真是很自覺,沒什麽不可理解。也許好人本不應該長壽的。
65 如果這癮是先天的,是人自身的一部分,禁煙、戒酒又怎麽會成功? ·105·
?可是,做壞人壞事能夠讓人心情舒暢本是不符合生活邏輯的,因為社會不是這麽建立的。 我對道德並不另眼相待,我對女兒說,道德不是什麽美好的東西,談不上虛偽與否,一群強盜 想要在世上活過三天也得建立和我們一樣的道德。做不遵守道德的壞人卻能痛快和長壽,支 出的是他人的健康和生命成本,其受損的不僅是好人,還有社會,這個大醫學賬不能不算。
人類社會的獎勵機製離人的自然本性越來越遠,當人的本性要求回歸時,往往走上的是 犯罪道路。比如,盜竊和貪汙可能比工作掙錢更能讓人找到原始人采集的樂趣。有一個貪官, 家裏並不缺錢,可他卻貪汙受賄不止。蹲了監獄後,我以為他會精神崩潰。有一次我們搞法 製教育,有人提議讓他現身說法,講講他的犯罪心理,我說他不會做這種丟麵子的事,沒想 到他卻很痛快地答應了。在監獄裏,我看到他還像從前做官時一樣精神抖擻,他計算給我看 他掙的分最多,減刑最快,監獄的獎勵機製讓他找到了與貪汙受賄一樣直接的快樂。
可是在社會中,我們卻很難從工作中獲得“采集”和“獵取”的原始快樂,往往隻承受 社會壓力而不得舒展人的本性,身體怎麽能不出問題?但是,如果讓好人違背社會原則去做 壞人的話,同樣也會讓好人付出身體代價,這樣一來,不把人類生活規則理順得使其與人的 身心邏輯一致,好人想長壽是有些難了。
我在農村生活過,十分理解“小農意識”是怎麽回事。這是讓毛澤東都批判的一種積重 難返的落後意識。可我從自身的體驗中了解到,這種意識之所以難以鏟除是因為非常容易再 生。我在土地上就複活了許多原始意識。種植、采集、儲藏,我像一隻鬆鼠似的不停地忙碌 著。我毫不懷疑讓我繼續這種生活能使我長命百歲。那些長壽的人或多或少總有些“小農意 識”,這種“小農意識”在中醫中也有所表現。
女兒跟我說,和尚們也看病,她摸了一些和尚的脈,皆診斷為虛證。女兒說,這說明出 家當和尚的做法是違背自然的,人還是要正常飲食,適當吃些肉類才對。
我說,毛澤東在什麽時候要紅燒肉吃?多是在寫完文章和打了勝仗之後。如今的出家人, 難離紅塵,好多和尚上網、甚至炒股。一動心神就是消耗,這時再一味素食,身體怎能不 虛?所以,不是和尚的生活方式違反自然,而是和尚的現代生活脫離了原來的的軌道。如果 站在當代的時空點上判斷和尚的生活是否合理,那麽和尚不僅應該吃肉,還應該娶老婆,這 樣一來也就無所謂和尚了。
我們太需要站在其他時空點上審視一下當下的時空位置並對其做出必要的調整。也就是 說我們不能事事用今天的眼光橫看世界縱看曆史,也需要從曆史的角度看今天。正是從這個 意義上我們不僅要把握“今天的曆史”,還要能夠把握“曆史的今天”,這正是曆史在今天的 價值。
65 如果這癮是先天的,是人自身的一部分,禁煙、戒酒又怎麽會成 功?
如果沒有酒,我說,這住院的和蹲監獄的人可以少一半。
煙、酒沒有營養成分,但吸煙、喝酒的社會成本卻很大。據說,死於與吸煙相關疾病的 人數將超過艾滋病、結核病、難產、車禍、自殺、凶殺所導致死亡人數的總和。可在中國, 吸煙人數超過 3 億,全球每 10 支香煙中就有 3 支是在中國消費的,每 100 個中國成年男性 就有 67 人吸煙,吸煙給中國帶來的健康損失一年達到 42.9 億美元。喝酒人數在中國超過了
65 如果這癮是先天的,是人自身的一部分,禁煙、戒酒又怎麽會成功? ·106· 5 億。因酒後駕車引起的交通事故占所有交通事故的 80%;“酒依賴”已被正式列入精神病的
一大類別,這類精神病人已占到住院患者總數比例的近 10%,酗酒已成為“社會第一公害”。
我父親不吸煙、不喝酒。他說為癮所製的人,容易失去自尊。對吸毒的,父親認為那就 不是人了。看外國影片,一個警長,英雄豪傑,被黑手黨注射了毒品,結果就變成一個匍匐 在地乞討毒品的可憐蟲。所以,英雄氣概有時敵不過一針毒、半斤酒,從這個意義上說,人 真是物質的,說物質是第一性的沒錯。
蹲監獄最難受的是什麽?是煙癮。我提審時總是為每個犯人備一支煙。有一次先後提同 案的兩個人,先提的這人把一支煙抽完了,問我要留給他同夥的那支煙,說那人不吸煙,我 就把煙給他了。提第二個人時,這人滿懷希望地向我要煙,得知煙被同夥貪占了,他的眼淚 直落下來,哭得十分委屈,接著就下決心揭發同夥的其他犯罪,說:“他竟然狠心搶我這支 煙。”就一支煙,把兩人的“友誼”徹底瓦解了。
一個殺人犯恨酒,對我說:“是酒害了我,執行前的那杯酒我不喝了。”開庭時是從小號 中把他提出來的,我問他違犯什麽監規了?他說是因為喝酒。有人帶進號裏一小袋塑封的酒,
“鋪頭”賞他喝兩口,他不喝,讓“鋪頭”一頓罵:“看你是個死囚,沒幾天可活了才讓你喝 兩口,不識抬舉,這時後悔有屁用,想改好也沒機會了......”他覺得罵的是,仰頭便喝了兩 口,酒味讓管教聞到了,他就蹲了小號。他問我:“你說,我是不是讓酒害苦了?”
害人的是酒,可法律懲治的是人,酒卻逍遙法外。
小時候曾想當官,幻想能像林則徐那樣禁煙、禁酒。可當戈爾巴喬夫在俄羅斯禁酒時我 卻笑了,戈爾巴喬夫就是一個找直接原因的人,他的思維方式為西方所欣賞。可看上去很簡 單的一件事,以他一國總書記之威,怎麽就沒禁成呢?當時有個笑話說,一人排隊買酒,排 得不耐煩就說去克裏姆林宮殺戈爾巴喬夫去。走了一會兒後這人又回來繼續排隊了,說要殺 戈爾巴喬夫的人排的隊比買酒的隊還長。這笑話說明禁酒是何等的不得人心。
小時候崇尚鋼鐵意誌,雖不是黨員也想把自己打造成特殊材料製成的人。父親雖不動煙 酒,卻吃零食,而我連零食也不好,因為奶奶說,嘴饞也容易被人拉攏,尤其是女孩子。母親 勸我說:“饞,是健康的表現。”而我自覺抵禦母親的“腐蝕”,整個生活就跟清教徒似的。
這種生活的直接後果是使我的感覺越來越敏銳。我清楚地感覺到自己骨子裏就是個癮君 子,對煙、酒聞著就很向往,隻是我沒把煙、酒作為靶目標罷了。我先後愛好過咖啡、茶等 飲品並成癮,因造成失眠不得不戒,在戒的痛苦中我意識到這些東西其實也是毒品。李時珍 在本草綱目中寫道:嗜茶成癖者,時時咀嚼不止,久而傷營,傷精血,不華色,黃瘁痿弱, 抱病不悔,大可歎惋。至於咖啡的害處就更不用說了,都說巴爾紮克的早逝與此有關。我還 戒過辣椒。女兒說心髒不好的人不能像我那樣一片片嚼辣椒,犯了心髒病後我隻好停了辣椒。 在一次次戒“毒”的痛苦中,我理解了精神空虛的含義,那不是世界觀出了問題,不是要思 想來充實,而是直接需要物質填補。於是,我嚼檳榔,撿人家吃剩的什麽“山楂丸”、“歸脾 丸”、“益母丸”來嚼著,還安慰自己說這比撿煙頭要有自尊。女兒說,這何苦呢?不如直接 開中藥吃。我找醫生開藥說,我之吃中藥,確切地說,不是為治病,就是想吃草根樹皮!至 此,我意識到,所有癮君子的靶目標歸根到底不全都是“草根樹皮”麽?如果把我放歸大自 然,可能我自己就會找一些草來吃,說不定就成了又一個神農。都說毒品生理上的癮不難戒 而心理上的癮難戒,我不禁要問,為什麽會有心理上的癮?這種癮不是冥冥之中的呼喚?有 一年冬天,女兒用書包帶回來一隻小兔子。小兔子吃飽了白菜、胡蘿卜,就啃床墊、門框,
?
66 中醫關於命、氣血、精神等理論或許可以解答我對霍金這樣人的生存疑問 ·107·
?弄得我隻好到郊外扒開積雪弄回幹草給它,看著它悠然自得地嚼著幹草,我也抽一根嚼著。 煙草、咖啡、罌粟、茶葉、大麻、辣椒等等都是大地上的“草”,“草”癮已沉澱在人的基因 裏,如果這癮是先天的,是人自身的一部分,禁煙、戒酒又怎麽會成功?
科學家會用化學解釋毒癮的機理,我承認這個世界是化學的,人是化學的,“百草”也 是化學的,甚至人生也可以看作是一個化學反應過程,“癮”呼喚著人的內在與外在化合。
“癮”時時需要滿足,又時時都要戒,中醫關於節製的思想就是化學中的配平要求。 提純技術和人工合成製成的毒品變填充為壓倒,使戒毒幾乎成為不可能。西醫戒毒,往 往把毒癮弄沒了,人也沒了,要不就是戒毒藥又成了毒品的替代品。如今中醫參與戒毒,同 治療癌症一樣,不是直接殺癌和戒毒,中醫所要做的是留人,是扶持正氣,平衡身體各部分 的失調。中醫用的藥是“草根樹皮”,是“癮”的本源,是打開與外在元素化合、配平的窗 口,使人與自然在化學反應上取得一致。從這個意義上講,真有必要好好研究一下中藥——
這一多種自然“元素”。
66 中醫關於命、氣血、精神等理論或許可以解答我對霍金這樣人的 生存疑問
人的生命之脆弱,往往瞬間就能消散;人的生命之頑強,又為現代科學解釋不了。
我認識一個 18 歲臥床至今已四十載的全身癱瘓的類風濕病人。像霍金一樣,他全身也 隻有三個手指能動,霍金還可以坐在輪椅上,他連坐也不能。
霍金在 22 歲時被醫生判定隻能活兩年,而今他過了 65 歲生日。
霍金報名參加 2009 年的太空遨遊,準備實現兒時的夢想。醫生們斷言,霍金要是上太 空非死在飛船裏不可。我同意醫生的看法,但霍金要是活著從太空回來,就顛覆了生理學。 我那位因醉酒從樓上跌下來的朋友,臥床不到一年就死了。醫生講解說,隻要臥床一周
以上,人的肌肉力量就減少 20%。人體功能是用進廢退,臥床使人呼吸運動、胃腸活動減弱, 血液循環緩慢,免疫力降低、各係統退行性病變、繼發性器官損傷不可避免,總之是條條道 路通死亡。我們這位朋友就死於肺感染。
既然癱瘓病人從生理學上講很難活,為什麽我認識的這人癱瘓 40 年還活著?而且大有 活過一些肢體健全人之勢?為什麽像霍金這樣早就被西醫宣判死刑的人,其生命還在令人不 可思議地延續?他們身體的抵抗力真的像西醫說的那麽低嗎?如果低,他們怎麽會活這麽 久?如果不低,又是什麽道理?
用生理學理論不好解釋躺著不動也可以長壽。健康與長壽、生命與運動的關係,現代科 學還不能完全闡釋,這使我對進化兩端的人類生命生出許多想象,生命到底是什麽形態,可 以是什麽形態呢?
對霍金,我們還可以說他得到了世界上最好的照料——好幾個專業護士 24 小時護理。 而我認識的這人,幼年喪母,中年喪父,無學曆,無工作,領低保,生活條件和醫療條件都 很差,身邊常常無人照料,他要能耐饑渴,忍不便......
我看他總是以一個姿勢躺著,一雙棉手套時不時在身下墊著。他的腿看上去與正常人差 不多粗細,細看卻沒有肌肉,是腿骨疏鬆膨脹了,這樣的骨質,一碰就碎。他身上曾爛出幾 個洞,露出骨頭,沒有藥,貼幾張紙,也自愈了。
67 對舅舅來說,幹中醫是參加工作,工作才是他的衣食之源 ·108·
? 他的生命,讓人震撼,給人啟示。
我曾跟他開玩笑說,上帝造他時隻造了個腦袋,沒造身子。隻活一個腦袋的霍金幾乎顛 覆世界。而我認識的這個人,其精神力量也相當強大。
記得中學讀書時課本裏有一篇古文《獄中雜記》,說的是監獄環境惡劣,有傳染病,每 天都死不少人。而令人奇怪的是,犯重罪的大盜卻幾乎不染病,便是染了病也很快就好。作 者說,這是因為大盜氣盛的緣故。當時我就想,看來氣盛提高人的免疫力。
無論是霍金還是我認識的這人,都是身雖殘而氣不衰,不說是氣貫長虹也是氣衝霄漢。 霍金的雄心自不必說,我認識這人的父親在世時曾雙手合十衝天說道,天啊,多虧老天讓他 躺下了,不然他還不把天捅漏啊?
從霍金這樣癱瘓人身上我們可知男人的雄心可能更具有精神特質。據說,霍金家裏貼有 多幅夢露的畫片;他第二任妻子是他漂亮護士中的一個。我認識的這人也曾令幾個女人動心, 他從中選出的妻子讓許多肢體健全的男人眼紅。
書,是精神力量的代表。我們看到,失去了“身體”的男人無不用書來實現自我。霍金 是這樣;《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作者尼·奧斯特洛夫斯基是這樣;我認識的這人也寫了一部二 百多萬字的書。
尼·奧斯特洛夫斯基在做了九次大手術後憑直覺意識到治病與保命的關係。他對要給他 做第十次手術的醫生說:“我已經為科學獻出了一部分鮮血,剩下的,讓我留著幹點別的事 吧。”然後他開始寫書。
西醫的著眼點是在“病”上,而中醫的落腳點是在“命”上。有“命”,“病”尚可治, 沒“命”,便是華佗再世也回天無力。為了攻“病”便是攻了“命”也在所不惜的做法,中 醫當然是反對的,從這個意義上講,我有時的確是反對治“病”的。
“治病治不了命”這句話是說病可治而命不可治,命隻能保。便是治不了的病,病到讓 人全身癱瘓,也不一定要人命,而非要治這樣的病很可能卻要了人的命。我想,尼·奧斯特 洛夫斯基如果不是做那九次大手術傷了元氣的話,憑他的頑強意誌,也許不至 32 歲就死。
作為科學,應該不僅能解釋一般現象,還應能解釋特殊現象。中醫關於命、氣血、精神 等理論或許可以解答我對霍金這樣人的生存疑問。中醫的精神是指精血和神識。中醫認為, 人無形則神無以生,無神則形不可活。在物質與精神的關係上,中醫是把物質作為第一性的。 然而中醫又認為,神為形之主,神統攝著人的身體。從這一點上看,中醫又無比強調精神的 重要作用。神以精血為基,精血為陽氣之依歸,陽氣在人體中的升降運行才是人的生命,而
“命”才是人的最本質特征。癱瘓人有病也有命,其“神”的統攝作用沒放棄,精血還在為 命所用,為神所用,還在為霍金思想的產生提供強大的物質支持。霍金思想的洞察力全世界 人都感受到了。我認識的這個人像霍金一樣,他的最大運動就是頭腦中的思想風暴。其思維 之敏捷,反應之迅速令我驚歎。從命這個角度看,霍金等人的生命不僅是頑強的,甚至可以 說是健康的,所以外邪不侵。霍金在身體癱瘓的過程中還生了三個孩子,而他對女人的興趣 也一直未減,這不是精血運行的作用?我認識的這人,氣色紅潤、聲音洪亮、目光如炬,他 38 歲結婚後生了一個孩子。
67 對舅舅來說,幹中醫是參加工作,工作才是他的衣食之源 現代社會為醫生的多樣性提供了現實性和可能性,醫生不再有統一模式。
67 對舅舅來說,幹中醫是參加工作,工作才是他的衣食之源 ·109·
?便是在古代,中醫也有衣食醫和傳道醫之分。 我舅舅不是傳道醫,也不能算是衣食醫,我叫他“工作醫”。 姥姥死時,舅舅才一歲。用他的話說,是我母親承擔了他母親的角色。母親年輕時走南
闖北,一直領著她這個小弟弟,自然地,舅舅被母親領進了中醫門。舅舅被母親送進中醫院 校學習,畢業後分到另一城市做醫生,和一位針灸大夫結了婚。
作為醫生,可以說我舅舅很稱職,他工作認真、負責,業務考試成績、學術研究成果, 甚至外語水平都為同行稱道和認可,他幹到了院長的位置。
母親和舅舅這對姐弟中醫,一個治病治得好,一個工作幹得好,是不是都應算是好醫生? 但母親認為我舅舅不會看病,說一眼就看出是實證的病人他還給人家開補藥。 我曾就此質詢過舅舅,舅舅說:“虛證和實證我還看不出來?你媽太傻、太實在,她不了
解病人的心理,我開的不過是人家想要的壯陽藥而已。”我說,你這樣做不是害人麽?舅舅 說,人是不撞南牆不回頭,如果這些人的身體遲早要出問題,你認為是讓他們早出問題好還 是晚出問題好?早出問題能得救,晚出問題救不了,能說我是害他們?
雖是歪理邪說,但舅舅話讓我一時無言以對。
著實說,中醫越老越吃香,舅舅如今應該是個大忙人才對。可他每天下棋、釣魚、上網, 過著優哉遊哉的退休生活,根本不給人看病。倒是我那搞針灸的舅母一直沒得閑,天天為人 針灸不止。
過去的中醫沒有退休一說,沒人給他們退休金,活到老幹到老,母親給人看病就到生命 最後一息。
然而,對舅舅來說,幹中醫是參加工作,工作才是他的衣食之源。所以,在拿到退休金 不用再工作時,他也就不再給人看病了。所以,他如今雖然老了,但不能稱他為老中醫。
母親在醫院工作時,除了擔當醫生職責外,還給新參加工作的年輕人開班當老師,我曾 見過她與學生們的合影。這批與我舅舅同齡的新中國一代中醫是在醫院中成長起來的,他們 首先學會的是怎樣工作和適應醫院。而這個“工作”有時候與治病是一回事,比如在強調
“救死扶傷”時;有時不是一回事,如在強調醫院利益時。 醫院之所以是醫院,就是用工作統一醫生思想,用製度限製個人行為,保障醫院的運行
機製。因此,對工作負責有時不等於對病人負責而是對醫院負責,即便是滿腔熱忱地投入工 作也不等於是滿腔熱忱地對待病人。
人們從感情上接受不了北京朝陽醫院發生的孕婦死亡事件。但從工作角度看,醫生犯了 什麽錯誤麽?是不認真,還是不負責?沒有。那麽,在醫院中,我們能對醫生提出大於工作 的要求麽?
正是工作與治病的細微差別產生了醫患矛盾。我想,我舅舅這一代隔著“工作”搞中醫 是不是造成中醫退化的原因之一呢?
我們是如此地習慣工作,以至對工作從不質疑。我小時候就認定工作是個光榮的字眼, 認為母親不參加工作是落後、愚昧的表現。看來,中國古代官府不辦醫院,使中醫沒有“工 作”可尋,必須直麵病人的做法,反倒保持了中醫的生命力。
如果說母親學醫是為了救人救己,舅舅學醫是為了參加工作,那麽我女兒這一代孩子學 中醫則大多是為了上大學。雖說社會輿論反對中醫的聲浪挺高,可中醫院校卻沒有招不上學 生,或降分招生的情況發生。要進中醫院校,高考成績還需在中上遊才有可能。所以,有中
68 我覺得這個把西醫比作飛機,把中醫比作火車的比喻很有智慧 ·110·
?醫院校可上,沒有孩子會為此拒絕上大學。這樣一來,學中醫人離中醫卻越來越遠了。因此, 大學畢業後很多孩子改行不搞中醫也就不足為奇了。
經常有親友問我女兒畢業後的工作安排問題。我和女兒都不覺得這是個問題。工作也好, 上大學也好,對女兒來說都不是目的而是手段。我不想讓女兒對“工作”的理解比對病人的 理解更透徹。中醫可以不“工作”,隻要有行醫權就行。所以,當個遊醫或坐堂醫都可以。 女兒說,即便是辦醫院,她辦的也會是一個鬆散的聯合體。
女兒鼓動我侄子學中醫,我不讚成,因為我侄子是個“手在腦前行”的人,我認為他不 適合學中醫。而女兒則認為中醫現在天地廣大,總會有適合他做的事情。可學了中醫的侄子 卻在外科上顯示出天賦,他非常擅長縫合血肉模糊的人體。看他網上日記,寫得如同病曆。 手術的每一個步驟,怎麽縫的腸,怎麽接的筋,清楚得可當操作規程。我開玩笑說,到我侄 子手裏的人,便是死了也會被縫得整整齊齊。
雖說人死了縫好也沒用了,可凡是活過來的人又必須是被縫合好的。從這個意義上講, 我侄子不管三七二十一有縫無類的做法也是有道理的。
當身體被創成開放傷,中醫的理論也隨之被創而破了。女兒麵對血肉模糊的軀體就隻能 舉著兩手一臉茫然,她的頭腦分析能力在這種情況下往往不如我侄子馬上動手縫合來得實際。 所以他姐弟倆相互配合比各自獨立行事更讓我放心。
不過,侄子在外科上的擅長讓我很為難,這表明他需要依附醫院。我打聽了一下,各級 醫院的醫務人員都是人滿為患,十幾年內不想再進一人,侄子想要參加工作非常難。可是不 進醫院誰能為他建個手術室啊?這下我明白中醫的外科為什麽不發達了,因為手術需要依托 醫院,而曆史上中醫沒有醫院,這正是萬事萬物有一利必有一弊。
醫生類型的多樣化既是社會現實也是社會現實的需要。為此,一味反對西醫或要求取締 中醫都不利於醫學的整體發展。為了我女兒和我侄子能各得其所,我希望中醫和西醫共同存 在、共同發展。
68 我覺得這個把西醫比作飛機,把中醫比作火車的比喻很有智慧
對於我的中西醫結合的主張,我聽到了一些來自中西醫兩方麵的反對意見。有個網友來 信說,你的中西醫結合主張如同讓天上的飛機拉著地上的火車跑。我覺得這個把西醫比作飛 機,把中醫比作火車的比喻比我的“牛刀”、“雞刀”比喻好。我們有了飛機之後並沒有取消 火車,從發展前景看飛機也不能取代火車。這不是僅僅靠論述飛機和火車的功能就能成立的。 還要考慮地球能源和大氣汙染的承受能力。再說,有的人不肯坐飛機純就是害怕。我一看飛 機乘務員演示救生方法就忍不住笑,這飛機要是往下一掉,啥救生法管用?
中西醫結合不是我從理論上選擇的主張,而是現實中的存在。百姓在看病的選擇上已進 行中西醫結合了。病人們看中醫時手裏是拿著一疊片子和檢驗單來的。來找中醫的病人身體 或是浸透了西藥,或是做過手術的,還有受過放化療的,這些都是中醫需要麵對而無法回避 的問題。中醫已不可能在純自然的環境下不考慮西醫在人體中的作用,單純給病人看病了。 如果說我母親的師傅可以不考慮西醫因素給人治病,到了我母親這一代中醫就已經無法做到 這一點了。經過西醫治療的病人,我母親必須判斷西藥在人體內起了什麽作用,便是一個感 冒,用過西藥後由表證變成裏證,如果不考慮這一點中醫也無法施治。等到了女兒師傅這一 代中醫,不僅治病時經常借用西醫病名和醫學術語,而且在治療過程中也要麵對病人通過檢
68 我覺得這個把西醫比作飛機,把中醫比作火車的比喻很有智慧 ·111· 驗單和掃描圖像檢測中醫治療效果並讓你中醫做出解釋這一現象。我想,通過檢驗單上數據
的變化,中醫人對中藥和中醫療法也多了一個思考角度,這對中醫未必不是好事。
我先後得過幾次急症,想找中醫一時上哪找去?為此,我也用過激素,甚至用過進口的, 激素量大到當地醫生不敢用,還是北京專家叫喊著讓成倍加量。但西藥的副作用讓人感到如 同多得了幾個病,苦不堪言。通過弟妹我服用一個外地九十多歲老中醫的藥使我這些年得以 控製病情。考慮到老中醫年齡大了,他的方子又保密,怕他去世了沒人救我,加之便是用快 件郵藥也得三天,根本來不及,我就把他給我配的藥每次都存下來一些。服藥時,我不用水, 而是在口中嚼著猜測藥的成分,竟然就讓我把主要成分猜著了。我把猜到的藥買來服用,效 果也很好,自己頗為得意。上次犯急症,急服存下的藥,又再次買來我猜出的藥服用竟然無 效。隻好又用激素,又被副作用折騰得死去活來。後來老中醫知道了責問為什麽不找他。弟 妹就把我存了藥吃了不好使的事告訴了他。老中醫聽了哈哈大笑,笑我自作聰明,說我每次 發病的起因和病症都不一樣,我這次是連同心髒病一起發作,藥借不上心力,所以發揮不了 作用。他又給我配了新藥,再次救了我。這次吃老中醫的新藥我就不猜是什麽成分了,甚至 不想知道他治病的藥方了。因為我知道就是把藥方告訴我也沒用,他不是用方治我的病,而 是用醫理,這怎麽是我能把握的呢?如果老中醫死了我再發病就隻有用西藥到死了。
人的認識進步說一千道一萬,還是一個不斷給人類添加眼睛,添加頭腦,也就是添加新 的感覺器官的過程。我曾說,什麽是哲學?就是瞎子論顏色。一萬篇瞎子論顏色的論文不如 讓瞎子睜開一隻眼睛。西醫的儀器銳化了我們的眼睛,可這是不夠的。
我一個朋友說,三星堆出土的人物為什麽會有柱形的眼睛?因為那時的人已經認識到人 的眼睛是橫目,隻能見到空間而見不到時間。所以三星堆人用柱形的眼睛告誡人們要用曆史 的眼睛看事物,這就是縱目。中國人對縱目認識的追求便對當今科學也有很重要的借鑒作用。 中醫是時空醫學,尤其是時間醫學。所說醫學的境界就是變肉眼為法眼、慧眼。愛因斯坦說, 世界最神奇的事是這個世界是可以被認識的。我想,作為認識的主體,人是這個世界最高超 的檢測儀器。我們在開發機械和電子儀器的同時,不要忽略人這個由造化自然加工了億萬年 的精密儀器。
作為中國人,我主張活一個完整的生命過程。我對女兒說,生命智慧有如池塘中的荷花, 一天增一倍,20 天滿池。其實在 27 天時智慧才是半池,人生很可能在最後時段獲得大滿貫。 所以我相信古人有智慧。時間不是任人表演的平麵舞台,就像好酒、好香水都要長時間撂置 以便各種成分一遍又一遍地相互微調一樣,我們個人的人生隨著時間的推進“今天”要與
“昨天”和“前天”以及“大前天”逐一產生化學反應。每一次反應都會使“昨天”和“前 天”以及“大前天”的顏色和質地發生變化。從這個意義上講,我反對隨意人為中止生命進 程,同時想告誡中止自己生命進程的人,他對人生意義所下的判斷不是定論,如果真有科學 探索精神,就要等一下時間賜予人的認識。從這個意義上我也反對給曆史劃分階段。因為人 類的曆史是一體的,曆史的意義隨著“今天”這個棋子的落下,色彩會為之一變,你甚至會 發現,曆史與今天早有呼應,曾有過某種“暗示”。西醫今日的“起”是起於當初的“伏”; 中醫今日的“伏”蘊藏著他日的“起”,這正是此一時彼一時。所以,真正的中醫人並不急 躁,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麽。
同事調離時送我辦公室一盆攀爬植物。這盆植物很快爬到了我蒼翠的“八寶樹”上。纏 得“八寶樹”漸漸失去顏色幾近枯死。就在我認為“八寶樹”在這場生存競爭中失敗了時,
?
69 這下可糟了,全城的孩子就傳染你們三個,這可如何是好? ·112·
?我發現它開始反敗為勝,最後“克”得攀爬植物枯死,隻留下小小一根枝條。花盆中的“護 盆草”結有細小如針尖的褐色種子,它用“爆破”的方式播撒種子。我望著天棚上密密麻麻 的褐色種子奇怪:這得多麽大的“爆破”力量才能使這麽小的種子附著到天棚上?如果它有 蘋果那麽大,它不是原子彈?我在桶裏養著“開運竹”,每次我隻給它換一半水,半年後, 我竟在桶裏發現為數不少的水螺!要知道我們的自來水不是來自河裏,可是地下水啊!小小一 間辦公室中的生態係統足以讓我困惑不已。
69 這下可糟了,全城的孩子就傳染你們三個,這可如何是好?
家有孩子,總得想著給孩打疫苗。侄子、侄女都在我家,加上我女兒,孩子小時候這疫 苗就打不過來的打,孩子打了疫苗後總有程度不同的各種反應。後來有一天我說,其實你們 不用打那麽多疫苗,想想看,如果你們的同學全打疫苗,人人都不發病,誰傳染你們?所以, 如果是你們同學全都打的疫苗,你們不打也罷。結果就出事了。一次,統一打流腦疫苗,從 幼兒園到高中,所有孩子全打。打過之後,孩子們爆發式地產生不良反應,住滿醫院,全城 恐慌。我也慌了,一問,我家三個孩子個個有主意竟然全沒打,我說:“這下可糟了,全城的 孩子傳染你們三個,這可如何是好?”火車不通,我用汽車把侄子、侄女送走,女兒不走說:
“要與家鄉人民共存亡!”把女兒鎖在家裏,我參加“工作組”深入到學校協助醫生檢查孩子 病情,忙了兩周,總算是平穩過渡。
女兒的堂弟打了乙肝疫苗後反出現乙肝病症,用激素治療導致肥胖,至今體重超重,多 病纏身。我有個朋友,終生未婚,大家很好奇,懷疑她生理和心理上可能有問題。我就把這 個問題向她提出來了。她很坦率,說她 20 歲之前和所有姑娘一樣也是春情滿懷、春心蕩漾 的。但下鄉期間有一次冬季上山砍柴,她迷路凍僵了,大家找到她後送到醫院,醫生給她大 量用上激素,此後,她再看異性獻殷勤就如看小醜表演。她說,在這種心理狀態下結婚不僅 是害別人,也讓自己痛苦,所以選擇獨身實在是別無選擇。
朋友生孩子,孩子一出生,醫生說有點喘,把孩子放稱上一稱,說體重夠,一針三合一 的疫苗就給打上了。人家的孩子,我也不好阻攔,我想說,孩子既然有些喘能不能先不打疫 苗,這疫苗到人體裏是要有所反應的,豈不加重孩子負擔?打完疫苗把孩子放到保溫箱中, 掛上一瓶抗生素,同時把氧氣輸上。這一係列行為弄得我心髒緊縮。這麽小的身體,剛到這 個世界就給強行加入這麽多東西,如何容納呢?我把手伸進保溫箱,這個新生兒緊緊攥著我 一根手指一夜沒有放開。我問醫生,這氧氣輸得時間長了聽說對孩子的眼睛會造成不可逆損 傷,是不是得考慮一下?醫生說考慮不了那麽遠,隻能顧眼前。這一夜,我老有一種要把孩 子抱入懷中保護他的衝動。早晨我離開時囑咐朋友家人給孩子個手指讓他攥著。人家笑我。 我走了,孩子很快就死了。孩子隻是氣喘,如果用上這麽多措施後的結果也是死亡,為什麽 這個南牆我們要一撞再撞呢?
母親在時,不讚成給這麽小的孩子打吊瓶。對病人吃東西都提出忌食生冷要求的母親說 打吊瓶是給孩子灌涼水,孩子陽氣返不上來命就沒了。好多在醫院越治越重的孩子到母親這 裏來,母親隻要求停藥,孩子就一天比一天見好。不講陰陽隻講科學當然就可以給孩子大量 灌涼水了。對體質虛弱、陽氣不旺的老人來說,母親也反對不停地掛吊瓶,認為這會損傷老 年人本已微弱的陽氣。
正因為我們把治病理解成不斷采取治病措施,所以,不采取行動就不是治病,許多醫療
70 這一點點不確定正是百分之一的希望,是四兩撥千斤的支點 ·113·
?官司就是告醫方不作為,現在又有告醫方的搶救是表演。所以,我想西醫也不一定認為給新 生兒和老年人采取那麽多措施是必要的,之所以做表演就是為了有所為,為的就是避免遭到 不作為的指責。
科學無疑是條捷徑,但一味走捷徑對人類是不是件好事?有一個想走私的青年找我說, 你是搞法律的,你說真心話,犯罪的成本到底有多大?比如我走私一次的危險係數是多少? 我說你走私一次的危險係數是百分之一。他聽了高興地說,那太值得幹一次了。我說,可一 個人一旦選擇了做叛徒,那麽他哪來勇氣再回頭做義士?當叛徒受害最大的是人的思維方式, 毀滅的是人的精神。而選擇錯誤道路的危險係數就是百分之百。每當有命案一時破不了時, 我總安慰被害人家屬說,案子一定會破,我的經驗是凡負有人命的罪犯像有鬼支著一樣一定 會浮出水麵。女兒說,你這是用迷信糊弄人。我說不是,一個人一旦走上一條違反常理的人 生道路,他的心理就不以人的意誌為轉移地發生變化,很難再回歸到正常人生道路上來,所 以就會做鬼使神差的事。正是從這個意義上佛家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說的就是人要從 錯誤的道路上扭轉過來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科學技術使人類從自然中“走私”到大量財富,也毀滅了人類億萬年來在自然生存中形 成的勇氣。想讓人類再獲得這一勇氣是太難了。但我們現在所走的是一條什麽樣的道路?這 個問題我們並沒有認真去想。
如今,想找回人類麵對自然,以自然狀態生活的勇氣已經不可能了。現代人遇到狼嚇得 腿軟筋麻是正常反應。我對女兒說,在自然界中兔子遇見狼並不是嚇得屁滾尿流,而是沉著 應戰。而兔子與狼的鬥爭也並不是回回以狼的勝利而告終。麵對強大對手束手就擒不是動物 規則。而如今人們卻一再推行一種向強勢投降的“明智”理性。中醫之所以不投降在於中醫 的理論基礎和思維方式是尊重人的個性和個體價值。認為由於時空位置的唯一性,每個人都 可能具有他人不可取代的唯一性。也就是說,一個人的存在不能否定另一個人的存在。說什 麽現代人比古人聰明,現代科技成果可以取代以往人類的全部成績,其實就是把自己所在的 這一時空無限擴大了。現代人所在的這一時空的確是誰也取代不了的,有其唯一性。可人類 基因並沒有產生突變,說今人比古人聰明的生物證據是什麽呢?從基因角度看,今人不過是 古人的再現,所多的可能是曆史經驗。可我們人類這幾百年走的是“熊瞎子掰苞米”認識道 路,手中的苞米隻有一個,怎麽就認為自己在認識上很富有呢?
我可以認為我比我奶奶占有的知識多,但我絕不認為我比我奶奶更聰明。我知道許多現 代專家還很困惑的問題我奶奶可以一針見血地指出問題所在。隨著我奶奶的離去,我知道許 多勞動技藝永遠地消失了。我再也吃不到唯有我奶奶能醃製的鹹菜和醬菜了。我相信古人能 擒狼伏虎,但今人會用今天的現實否認這一點。
女兒很小的時候就會嗑瓜子,可上幼兒園之後她卻整個地嚼瓜子吃,並告訴我說:“幼兒 園的小朋友們全這麽吃。”如今她在讀古書時會時常感歎中國古人會嗑瓜子而今人卻學人家 嚼瓜子。
70 這一點點不確定正是百分之一的希望,是四兩撥千斤的支點
我陪得白血病的同事到北京複查,向其他患者展示移植效果,給他們帶來極大的精神鼓 舞,增強了他們做幹細胞移植的信心。
但我知道,其他人做這個手術效果就不一定會這麽好。當我們拿到診斷書,知道所患白
70 這一點點不確定正是百分之一的希望,是四兩撥千斤的支點 ·114·
?血病是最嚴重的一種,就沒抱絲毫僥幸心理,僅僅做了一個療程的化療,就進入幹細胞移植 階段,捐款和移植手術同步進行,持續整個醫療過程。這與其他病人反複做化療,在體能幾 乎消耗殆盡時做移植,效果怎能一樣呢?所以醫生稱我們是最好的病人。
我不因為自己談中醫就自認是保守派,我究竟是一個保守派還是一個激進派不完全由我 的生物性存在決定,還要由我的社會存在決定。如果早生 100 年,我也會像胡適他們一樣為 西醫鼓與呼。當事物偏差到某個臨界點時,總會有人適時地挺身而出發出呐喊,我稱這是人 類的自我糾偏能力。
每當我不得不把自己交給西醫朋友時,我也能做到像梁啟超那樣即便出了醫療事故也無 怨無悔。我的西醫朋友對我用他們不疑的態度大為讚賞。因為我知道,中醫也好,西醫也罷, 往前走的路也多是摸索的,談不上什麽對錯。治標也好,治本也好,哪頭急就先治那,中醫 也不排斥治標,鍋要是沸溢了,先澆點涼水再去抽薪也是通常做法。既然我選用西醫就是去 治標的,怎可以指責人家不治本?有人嘲笑中醫也上西醫院看病,卻不知在醫鬧和打醫療官 司的人中找不到中醫人。
母親到西醫院看病也是一個好病人。在癱瘓的三年中,她采用的就是標本兼治的方法。 母親訂有中西醫雜誌,有西醫朋友,她和西醫朋友商量治療辦法,也聽任他們用西醫方法醫 治。母親吃著中藥,靜脈注射著“葡萄糖酸鈣”等西藥,還曾經和我研究怎麽能補點鐵,我 說鐵的成分像熬藥那樣肯定是熬不出來的。
自始至終我對科學技術像我父親一樣熱衷,態度比西方人還激進。比如,對許多國家通 過立法限製克隆人的研究我就不讚成,科學發展是誰能阻擋得了的麽?限製克隆人研究對生 命科學的整體發展都有影響,在與社會發展和諧的前提下我希望科學發展得快些。
我向朋友的兒子描述我少年時組裝“礦石收音機”時說:“那是一塊真礦石啊!”朋友是 教語文的,說我有語病:“你前麵已經說是礦石收音機,再說真礦石就多餘了。”我說我想強 調科學發展的速度之快,如今的孩子見慣了集成塊,怎麽能想象電子“產品”裏會有偌大一 塊礦石呢?看著現在的孩子組裝電腦隻需把插件像積木似的一頓插就成,羨慕得我什麽似的。 想當年在組裝了五管、七管收音機後,我野心勃勃地要自己裝電視,腋下夾一塊“萬能表” 去找物理老師,請他幫我測試挑選一個顯像管。老師跳著腳說手工纏繞的偏轉線圈根本不能 用。我說,我可以纏得和機器纏的一樣好。老師說手工進行電視微調是不可想象的,幾個月 也調不下來。我說我已做好了調一年的準備......老師看勸阻不了我,幹脆半路逃跑了。我想, 科學之所以有今天的大好局麵不正是因為早年有像我這樣一批熱血青年全偏到科學一邊去了 嗎?通過奶奶和母親的描述,我知道中國早期的西醫是一批品學兼優的人。西醫對中醫造成 衝擊的不僅僅是醫術,更是充滿朝氣具有熱情的人。正是青年人矯枉過正的熱情投入形成了 曆史搖擺式前進。
按中醫的觀點這藥有偏性,人有偏性,社會發展也有偏性。“五運六氣”所展現的物候就 是在不足和太過之間偏擺的。如果說五四時期社會發展需要中國向西方文明偏擺的話,那麽 現在恰恰需要向東方文明回偏一下才好向前發展。
科學的偏性如今在一位科學家那裏表現得很典型,他給中西醫打分,西醫打 90 分,中 醫打 10 分。這種打分的方式很明晰,符合人的求真願望。可當我試著把這種分組打分的方 法擴展開來,給牛刀和雞刀打分,給飛機和火車打分,給美國和中國打分,給科學家和我打 分時,“分”的明晰性不僅消失了,還引發了我思維上的混亂和情緒上的不滿。試想如果我是
71 他說,你不知道,我在住院期間看到很多被配偶拋棄的病人 ·115·
?被打十分的火車,我會不會提出讓飛機運載煤炭和鋼鐵的要求?我會不會產生恨火車無翅, 看飛機眼紅,不安心工作,消極怠工等不良情緒?本來我可以做個快樂火車,隻因這一評分 方式就把我的積極性全弄沒了。
認為可以像打分那樣對事物進行一就是一、二就是二的嚴格確認,不承認有不確定因素 的存在,不給人的主觀能動性留有餘地,一旦形成這樣的“科學態度”後,拿到癌症診斷書 時就會問醫生還剩多長時間了,因為我們相信科學的準確性。可量子力學發現:由於總存在 一定程度的不確定性,因此,不可能完全精確地預言事件。這就是說,科學也如算命先生一 樣不可能料事如神。就像看上去敗局已定的一局圍棋,在靠一小塊不確定苟延殘喘;就像紅 軍被趕進草地,革命進入死亡倒計時;就像中醫被一再宣布滅亡,排除在主流醫學之外。而 人們所說的百分之一的希望正是這一點點不確定,而這也正是四兩撥千斤的支點,對這百分 之一的不確定做百分之百的努力,正是人的能動性這一價值所在。一旦我們能用好這一點點 不確定,就如同紅軍走出草地、死棋變活、扭轉乾坤的情況也就出現了。如果抱定確定的科 學態度,放棄對百分之一希望的努力,那人生還有什麽色彩,這樣的人生就是我們所追求 的?在有不確定情況存在的時候我們的確認怎麽會是科學態度呢?
沒有西醫的衝擊我們不會深入思考“中醫是什麽和不是什麽”這個問題。而對西醫的反 思也得是在科學發展一段時間之後才有可能。中西醫相互為試金石,中西醫都不可能繞過自 己的“劫數”。“劫數”在中國思維中不一定是走向滅亡,多是取真經時必須經曆的“九九八 十一難”。
71 他說,你不知道,我在住院期間看到很多被配偶拋棄的病人
小時候受到驚嚇時,母親會把手插入我頭發中撫弄說:“摸摸毛,不嚇,不嚇......”我往 往就定下神來。這種安慰小孩子的方法被一代代地沿用下來。我是這樣哄女兒的,將來也這 麽哄外孫子。這種用在孩子身上的“哄”法,人們認為對成人不適用,更不會承認這也是一 種醫療方法。
一個年輕人最近睡眠不好,我讓他母親“哄哄”他,因為他剛剛參與了一次死刑執行, 我認為他內在受了驚嚇,為此,年輕人笑我缺乏理性。首先,他不承認自己受了驚嚇,這有 他的沉著、鎮靜為證。再者,便是受了驚嚇,他又不是小孩子,媽媽哄哄就能哄好?不管這 個年輕人怎麽認為,他母親完全接受我的建議。
一位朋友,四十多歲了,路遇一起交通事故,他很有效率地報警、救人,表現得十分出 色。事後,他病了,厭食、無力、失眠......到醫院檢查沒有查出問題,吃藥、打針也不見效。 看他一臉倦容、打不起精神的樣子他妻子很著急,認定他得了大病沒有被檢查出來,領著他 到各醫院查來查去,弄得他很有精神壓力。一天,他鄉下七十多歲的老母親來看他。母親一 見他就問:“你鼻梁發青,受什麽驚嚇了?”他和妻子都覺得好笑,一個成年人,便是遇到和 處理一些非常事件也是很正常的事,有理性的支撐,怎麽可能受到驚嚇呢?可他母親堅持說 他受了驚嚇,得叫叫魂。於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到屋外像他小時候喊他回來吃飯那樣呼喚 他的名子,又像對待小孩子一樣捋著他的頭發給他吟唱“安魂曲”。看著母親那麽投入,他 也就樂得撒嬌,任由母親擺布了。我們再見他時,他又恢複到先前精神煥發的樣子了。朋友 們問他是怎麽把病治好的?聽了他的講述後大家又不得不驚歎他母親精神安慰作用的神奇。
有理性的保護,非常事件在我們身上不以驚恐的方式表現出來並不等於我們的精神沒有
71 他說,你不知道,我在住院期間看到很多被配偶拋棄的病人 ·116· 受到衝擊。我在非常事件麵前往往表現得從容冷靜,但事後那些在事發時驚慌失措的、當場
昏倒的、一時精神措亂的人都恢複了常態,我卻一天比一天倦怠直至犯心髒病。
“母親”不僅是生物學意義上的更是心理學意義上的。“母親”能揭去覆蓋在我們身上的 理性外衣,直接撫慰我們的心靈。理性可以充當“父親”,但不能替代“母親”。不管“父 親”如何“教育”我們,對於我們的心靈來說還是需要來自“母親”的安慰。因此,“哄”這 種對待小孩子的小伎倆在某些時候就起著很重要的作用。
見過母親治療因受驚嚇而精神出偏的病人。母親一邊飛快地點刺針灸,一邊“哄”著病 人。當病人最終無力地伏在母親懷裏哭出來後,情緒就漸漸趨於平穩了。
母親治病用的往往都是小技。小時候,我閑時會按母親的吩咐買幾根四分粗細的竹子, 一節節鋸開,製做許多一寸半高的小竹罐。用中藥把做好的竹罐煮上,母親按穴位紮上針,我 用鑷子從鍋裏夾出竹罐甩一下水,趁熱扣在針上......母親還讓我用艾葉像卷煙一樣卷成一支 支“雪茄煙”整齊地碼放在盒子裏。有來訴稱胃疼、肚子疼、叉氣、打嗝的,拿出一支點燃, 灸灸肚子或小腿上的“足三裏”、“三陰交”等穴位,往往不用吃藥就好了。有一年,大弟弟 得了急性闌尾炎。一聽西醫說得開刀,他一下子滾下床捂著肚子就逃出了醫院。母親急了, 讓我捉他要給他針灸,可弟弟爬上房,我也捉不到。那時還沒有糖衣藥片,想哄弟弟吃藥也 難,全家隻能坐等他穿孔從房上掉下來。我和弟弟反複商量,他隻接受一個治法——灸,而 且隻能是我給他灸。弟弟到底沒做手術,沒吃藥,也沒紮針,連我也不相信闌尾炎能灸好。
中醫治病的方式都可以歸入小技類,能用小技治好的病當然不能算是大病,從這點上說 中醫治的病是小病我也不反對。在心理上,我們有時希望自己得的是大病,我那位被割去一 側肺子的同事後來對我說,她之所以沒有聽從我的勸阻而做了手術是想用做手術向人們證實 她得了大病,為的是堵說她裝病之人的嘴,開胸手術當然是大病。可更多的時候我們不希望 自己得大病,比如,患上需要換肝、換腎、換骨髓這樣的病。因為在真得了大病的情況下, 我們首先麵對的可能不是病而是更難麵對的東西——人性。
我一個做了大手術的同事求我給當地報紙寫篇稿子讚美一下他的妻子,表達他對妻子的 感激之情。我笑他作秀,兩口子之間用得著這樣嗎?他說,你不知道,我在住院期間看到很 多被配偶拋棄的病人。在病房內,當守護病人的常常是父母、兄弟姐妹,而配偶根本不露麵 時,就說明病人被配偶拋棄了,而被拋棄對人的打擊往往比患病的打擊更大。我給同事寫了 這篇表揚稿,同時感到些許悲哀,現代科技在許多方麵把人性放入前所未有的嚴酷考驗中。 在我一個朋友急需幾十萬元手術費時,他的家人卻沉寂了。我一個個“捉拿”他們,逼迫他 們拿錢。被我逼得沒法,他的父母說:“你能向我們保證手術成功麽?不能,那你這不是讓我 家傾家蕩產、人財兩空麽?你有什麽權力來逼我們?你先拿出幾萬元來,然後再來逼我們 要。”我從來沒有向朋友學說他父母這番話,如果父母對孩子的感情都承受不住這樣的醫療 考驗,我們又怎能要求配偶、兄弟姐妹做得更好?有一天我接到醫院電話,說有一個住院老 太太的兒女們因承擔不了醫療費,紛紛棄老人而去,讓我這個維護婦女權益的人管一管。我 費了好大勁把老人的兒女們找到一處,連哄帶嚇要來錢送到醫院。老太太沒有因我為她拿來 醫療費而高興,而是拒絕進食而死。這讓我感到如果“治病”這事要是弄得過大,大得讓愛 情、親情承受不了,我想,死亡的幻滅感也可能是由某些失望引起的。雖然這不幹醫學啥事, 但很有做一些調節的必要,我們應如何調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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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 一位網友來信說人參不是不可以大量服用的,他就敢把人參當蘿卜吃 ·117· 72 一位網友來信說人參不是不可以大量服用的,他就敢把人參當蘿
卜吃
一個患病兒童長期吃藥。孩子的媽媽見我女兒摸脈說得挺對,就詢問應該再吃點什麽藥。 女兒說,這麽小的孩子幹嘛要吃那麽多藥呢?做做按摩、熱敷什麽的效果往往就很好,小孩子 身體敏感,用藥不當對孩子反倒有傷害,所以對小孩子用藥最應慎重。女兒一邊說一邊給小孩 做按摩,隻做了一會兒,小孩就接連放屁,感到很舒服,對媽媽說他很喜歡這種治療方法。
由於西醫的出現,醫生的概念發生了變化,相對於西醫做換心換肝的大手術,中醫真算 不上是醫生。為此有人主張中醫的地位應是輔助醫學我也不反對。孫悟空在取經路上的汗馬 功勞是不可抹殺的,但孫悟空肯挑上兩天行李麽?孫悟空因自己在前開路就要求取締沙和尚 麽?我一直不認為唐僧是個低能的領導者,他的“慈悲”實在是一種科學的價值眼光。他不 用一種價值去否定另一種價值,最後隻剩一種價值。他沒有實行“能者上,庸者讓”的競爭 機製,不讓孫悟空利益通吃。他驅趕孫悟空幾次,卻一次也不曾驅趕過沙和尚。他甘冒自己 被吃肉的危險也要抑製孫悟空的“齊天”意識。
中醫缺乏競爭意識不是它的缺點,也不是他應被取締的理由。我曾在一個婦女組織中工 作過一段時間。去之前,人們對我說,女人事多,在一起就打架,這個組織的內部情況就證 明了這一點。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我發現問題根本不在性別上,而是人員配置不合理。由 於女幹部被選拔的機會少,選上來的個個都是“孫悟空”,唐僧要是領著三個孫悟空去取經 會怎樣?
嘲笑中醫不是另一個孫悟空,總要設擂台搞比武,以決定去一存一,同時還認為這麽做 很科學,我看這種科學不如唐僧的“慈悲”來得實用。正是從這個意義上,我主張講道德, 主張把中西醫“結合”到為人民服務上來。因為專業壁壘造成的相互理解困難,使人與人之 間幾乎要因思想認識不同而打“聖戰”了。隻有道德具有公共價值,可以通約。所以道德不 是虛性的,不是為了讓人高尚而產生的,其實用價值不小於醫學。
能夠看出不同事物的各自價值,能夠了解事物並不具有絕對性,我認為這是最基本的科 學態度。中醫就是建立在這一態度上。在中醫理論中沒有什麽是絕對的,陰陽是這樣,五行 是這樣,所有事物無不在過程中。我感冒了不吃藥遭到大家的批評;咳嗽了還不吃藥,人說 這會引發別的病。果然,我開始浮腫、腰疼......朋友說這是腎炎症狀了。我還是沒吃藥,幾 天後浮腫消了,其他症狀也沒有了。而朋友感冒就吃藥、打吊瓶,出現咳嗽症狀後做了菌培 養又加大了藥量,他對我說,一定要把病截住。結果他不是把病截在肺部而是截在了腎部無 處可走,化驗結果反倒是腎炎了。當然,這就不是小病了,得大治了。為此他奇怪,本來已 經出現腎病症狀的我卻沒有得腎炎,而他層層預防卻反倒得了腎炎,原因何在呢?我說,當 我咳嗽時感冒症狀就沒了,當我浮腫時,就不咳嗽了,當我浮腫消了後,就什麽病症都沒了, 因為病在我的身體裏走完了它的全程後就不是病了,而你不讓病完成這一過程,把它截留在 腎這個階段,所以你就慢慢治腎炎吧。看他鬱悶,我勸他不要想不開,如果把事情重來一遍, 他有膽子像我這樣做麽?中醫的“冒險性”也是現代人不能完全接受它的一個原因。雖然西 醫也有險,但人們有冒險選擇的自由。
中醫不僅看事物不絕對,便是看自身也不絕對。所以,在曆史上中醫從沒有停止對自身 的批判。這一現象被有些人視為中醫自身缺乏堅實基礎的證明,也使一些初學者感到無可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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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 她說:“攤上你這麽個明白事理的媽媽真是件可悲的事......” ·118·
?從。一位網友來信說人參不是不可以大量服用的,他就敢把人參當蘿卜吃。但是,他說這裏 有個服用方法,那就是先要一點點吃,不斷增加身體的耐受性,然後再一次性多吃就不會危 及生命了。我完全同意他的說法。中醫所說的藥之偏和人之偏也是相對的。如果銀河係中存 在另一個“地球”,除了沒有大白菜外什麽都與地球一樣。他們要是來我們這做客,很可能 會因吃了我們地球上的一棵大白菜而中毒。如果人參在地球上遍地都是,是我們祖先的主菜, 有什麽毒性早耐受過了,我們現在吃起來當然就是蘿卜了。相反,要是自古以來蘿卜就像人 參一樣稀少,我們吃一個說不定還中毒身亡哪。
這一相對性原理對西醫也適用。抗生素不斷更新換代就說明了這一點。從這個角度看, 西醫的許多新發展不過是在維持醫療效果的原地踏步走。所以,我們在治病、用藥時,關於 時間、地域等因素無不在考慮之內。有時我與朋友開玩笑說,不用吃藥,隻要你到我家住上 一段時間,換吃一下我家的夥食對你就能起到藥物治療的效果。夫妻患一樣病的現象就說明 了這一點。
中醫理論的自洽性使其無論怎樣用己之矛刺己之盾都能解套,繞蒙的是沒有把握住其本 質的人。所以抓住中醫的“矛盾”而把其“解套”稱為玄學扔到一邊,把中醫鎖定在固定的 空間而砍去前後的時間性,那麽,中醫之矛當然就刺到中醫之盾了。這正是當前批判中醫時 常用的方法。對我來說,不是非要保衛中醫不可,而是批判中醫的方法應該像五行中的任一 行都要有克、泄它的力量對其進行一定的抑製一樣,“五行”的精神內含就是民主,這一民主 思想可以抑製科學思想不向魔的方向轉化。
73 她說:“攤上你這麽個明白事理的媽媽真是件可悲的事......”
有人說,醫學具有唯一性和排它性,所以西醫要不遺餘力地排斥中醫,使自己成為唯一。 並說這種唯一性和排它性是動植物界中普遍存在的現象,人類就是這種生存鬥爭的勝利者。 我想,西醫要真是這樣想問題可有點小家子氣了。作為個體是可以像老虎似的具有唯一和排 它意識,但從整體上看這個世界恰恰是物種繁多。人類的強大我理解應是追求造物者的氣度, 老虎再強大,終是個體意識。如果人類真能把唯一性和排它性進行到底的話,那麽人類的勝 利也就是人類的失敗。
西醫具有“侵略”性不是它的錯,這是它的生存之本。中醫之道法自然,不排它也具生 存的合理性。西醫做唯一之想可以,也可以“稱霸一時”,但“時過境遷”後,世界又恢複 多樣性存在。所以,唯一性和排它性隻能成為個體原則而不能作為整體要求。隨著“科學” 表現出越來越多的個性色彩,總是提出個體原則,“科學”在我眼中的形象就越來越像一隻老 虎。而許多“科學”方法在使用上也越來越失之簡單,比較法被用成“人比人得死”的淘汰 法;還原法被用成“刻舟求劍”的教條主義......
以“時”的眼光看事物,就會看到各種文化盲區的大小隨“時”而變。西醫借科學所得 的一“時”之盛可能會在下一時走入“瓶頸”;而休眠的中醫可能正在等待它的春季。
我對女兒說,“學而時習之”就是學了中醫要利用現有條件去實踐。在“時”中“習”才 是中醫生存之本。我們必須把“時”與“習”這兩個漢字讀成是立體的。學中醫要求讀古文 不是倒退,因為現代漢語是平麵的,讀出來的是字義。按字義講,“學而時習之”就翻譯成
“學習要時常複習”了。而古漢語要求理解字意。“時”的意囊括了整個現實存在;“習”的意 是整個學以致用的過程。如果不是這樣,坐在課堂裏一遍遍枯燥地複習《中醫理論基礎》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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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不亦樂乎”? 冰雪化了,樹葉綠了,燕子來了,這都不是春“時”本身,但又是春“時”的一切。“時”
和“氣”一樣是無法得到其本身的,而古人並不因此就否定虛性的東西。 現代人可以輕易指出“一葉知秋”的荒唐。在批判中醫的邏輯中比比皆是這類質問:“你
看的是葉子而不是秋,葉子上哪有秋?不能從葉子上分離出秋來你就是騙人......” 許多人批評中醫理論過於玄妙,我不以為然。原因在於我接觸到的最玄妙的問題恰恰都 來自於西方。小時候父親常提出一些諸如:飛行的子彈是否在彈道的每一點上停留?上帝能 否製造出一塊連他自己也舉不起來的石頭?物質能否無限分割?天的外麵是什麽等讓我發蒙 的問題。這些問題曾令我十分苦惱。後來我認識到這些西方問題產生於提問題的方式,而不
是來自事物本身。西方哲學製造了不少思維“黑洞”,這些“黑洞”也能讓人“走火入魔”。 少年時,我曾製造一個“兩枚雞蛋是否相同?”的問題將一位生物學教授難倒。
女兒很小的時候就不允許我製造這樣的問題。我給她唱兒歌:“寶寶有麵鼓,鼓上畫老 虎,寶寶敲破鼓,媽媽用布補。”然後我提出問題:“媽媽是補鼓還是補虎?”這個“黑洞” 問題最後把女兒氣得大哭:“不能把鼓和虎分開!”。上小學時,做“雞兔同籠”的算術題, 我解題說:“假設雞都長四條腿......”女兒堅決打住說:“不能假設雞有四條腿,雞隻有兩 條腿。”我與女兒好說歹說,說現實太滿了,用個虛性的暫存間對現實做調整,之後馬上就 還原現實。女兒說什麽也不答應。上初中後女兒又拒絕做數學題,她問:“數學對我有什麽 用?”我向女兒解釋說,這數學在她今後的人生中可能一次也用不上,但做數學題是智能體 操,可以操練大腦。女兒說,那給我換個別的體操吧。
我曾堅信科學會通行無阻。我對女兒小時的科學引導可不限於給她講《科學演義》,還 帶著她和她的同學搞了一係列科學小製作,成果都進了她們學校的展覽室。我使盡渾身解數 沒能把女兒引上科學之路實在是我遭受到的一個沉重打擊。我曾對女兒感慨道:“想來愛迪生 的媽媽也不過如此,看來我可以做得同愛迪生的媽媽一樣好,可我是不是一個偉大的母親不 由我做什麽而決定,而要由你做什麽決定。”女兒看我這樣狼狽高興得大笑不止。
如果說母親的力量還不足以糾正我的“科學”之偏的話,女兒的力量最終做到了這一點。
女兒不僅不掉入“黑洞”,還拒絕“理性”。她說:“攤上你這麽個明白事理的媽媽真是 件可悲的事,你能不能不事先告訴我事情會怎麽樣,而讓我自己去體驗?你的經驗能在我這 裏開花結果麽?”
由此我知道,即便是真理,以為就應該人人接受,也能夠人人接受那就錯了。中醫是好 東西,但母親當年沒有力量讓我接受;科學是好東西,但我沒有辦法讓女兒走上科技之路。 為此我說,把最終真理賜給人類並沒有多大意義,人是“任你弱水三千,我隻取一瓢”。如 果接受真理的代價是取消了人類自己的生活,人類是有權拒絕的。
女兒對我說:“你做的飯很好吃,你就像別人的媽媽一樣把飯做好就行了,不用給我做導 師。”女兒樹她一個農村同學的媽媽給我做榜樣讓我學習。於是,在女兒的教育問題我唯有 表現“原始”她才肯接受,因此,朋友們常批評我不教育孩子。
從小學到大學,女兒總是把班級裏學習最好、品德最好的女孩領回家來,對人家說:“你 認我媽做幹媽吧?我媽最喜歡有你這樣的女兒。”然後讓我幫這些女孩解決她們麵臨的問題。 當我替這些女孩犯愁時,女兒便拍著我的肩膀說:“你總說我鑽不進去,怎麽又說她們鑽不出 來?看來就是她們給你做女兒你也是一樣的憂心。”
74 中國文化與西方文化的關係正是“道”與“理”的關係 ·120· 74 中國文化與西方文化的關係正是“道”與“理”的關係
大熱的天,先後見到兩個熟人抱孩子上醫院。孩子戴著大口罩,捂得汗津津的。我奇怪: 除了白血病做化療外,還有什麽病需要這麽防範?一問,原來是孩子患上過敏性哮喘,過敏 源是塵蟎,不能直接接觸空氣。
據說,塵蟎無處不在,防不勝防,便是最幹淨的人家,床上也有 200 萬以上的塵蟎。與 塵蟎鬥爭把兩個孩子父母的生活方式全改變了。門窗緊閉,安裝上空氣淨化器、保濕器;席 夢思、羽絨被、沙發、地毯、靠墊......幾乎所有柔軟、舒適的用品全清空了;所有可能吸附 灰塵的電器、家具也都請出了門———家中簡陋得如中世紀。
其中一個孩子做全麵體檢時,還發現有嚴重的鉛中毒,而全家人絞盡腦汁也沒找出毒源 來,想不出這毒是怎麽中上的。沒辦法,連好好的樓房也不住了——搬家。
現代生活對這兩個家庭來說已經沒什麽意義了。
這兩個孩子,一個父親是外科醫生,一個母親是內科醫生,卻對自己孩子的過敏症束手 無策。西醫的法子用盡了,孩子因用藥太多,出現了“菌群失調”症狀——口腔潰爛、胃腸 紊亂。治病致病,病上加病。
一個孩子的姥姥說,孩子塵蟎過敏,大人精神過敏。領孩子上醫院瞧的是“變態反應 科”,很符合他們的生活實際。
如果是在國外,這過敏症當然還得在西醫中繼續想法子。可在中國,這兩個做西醫的父 母就找中醫商議,給孩子喝中藥調養。
回想母親行醫時,很少聽她說誰患過敏症。我想,這病可能是後發現的。向一位醫生請 教,醫生告訴我,從前並沒有這麽多過敏症患者,同富貴病一樣,過敏症也是當今的流行病, 是生活環境和生活方式病,是現在人太講衛生,在單一的室內環境中呆得太久的結果。
這麽說,我們上個世紀剛剛建立起來的關於衛生和細菌的觀念又被顛覆回去了?我們小 時候那種下河、上樹、玩泥巴、全家老少在一起,有家禽、家畜陪伴的日子是對的?想不到, 近百年來我們講究衛生、消滅細菌的結果卻是幹擾了我們人體的內分泌體係,破壞了人體內 細菌的生態平衡,致使人體功能下降,結果是適得其反。
這樣看來,《黃帝內經》作為醫學經典之所以很少講醫術而側重談“道”,是因為古人已 意識到人體是開啟自然之門的鑰匙。古人努力通過自身生命去理解生存法則,從而得“道”。 正因為中醫致力於歸納人體內所蘊含的生存法則,所以,中醫所強調的養生就不僅是養自身生 命,還要養生命之本。正是從這個意義上,中國人強調天人合一、修身養性和涵養道德等等。
人類破壞自然的行為沒有遇到抵抗不應是我們無視自然法則的理由。自然默許人類的破 壞行為不等於這一法則不存在。過敏症到底是人排斥自然,還是自然排斥人呢?
單位新來一位 80 後女孩。我好心讓她和我共用一間辦公室。一進屋,她就捂上鼻子說: “我花粉過敏,你這些花統統搬走。”——如今,我陪著她,不開窗通風而用風扇吹風;沒有 花香轉用香奈爾香水......我建議她出去鍛煉身體,她說不用,每個月打一針增強免疫力的藥
針就行了。正是現代科學創造了能夠把人與自然隔絕的條件,切斷了人與自然的天然關係。 我想,再這麽陪下去,不出一年,恐怕我也得不耐受鳥語花香,無福消受大自然了。
如今的孩子,被保護得整整一個夏天都不會被蚊子叮一口。我對一個孩子說,被蚊子叮 上一口沒那麽可怕,我給他看蚊子叮我後連個紅點都不曾留下。可這個孩子在我領他玩時真 被蚊子叮了一口。他不僅像被毒蛇咬了一般大呼小叫,而且皮膚真的像被蛇咬了似的紅腫起
?
74 中國文化與西方文化的關係正是“道”與“理”的關係 ·121·
?來。我受到孩子的父母、祖父母、外祖父母的一致譴責。麵對孩子前所未有的傷害後果我無 話可說。我想,上古時人被毒蛇咬了可能也不至像現代人這樣丟命。但是再過 200 年,人類 見了蚊子恐怕得像見了眼鏡蛇一樣逃跑,不然就會沒命。
科學帶領我們走著一條“鬼打牆”式的認識道路,今天是正確的理論就是明天的錯誤理 論。可以說,正是科學認識的反複性反而昭示了中國“道”的真理性。我的一位朋友說,中 國文化與西方文化的關係正是“道”與“理”的關係。理可以成千上萬,而道是一。我之主 張中西醫結合正是主張“道”與“理”合。這個世界本來就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如 果隻講“理”而不講“道”,或用“理”來要求“道”,那麽我們如何裁決“公理”和“婆 理”?而理本來就有一時一地性,時過境遷時,這過時的理是留?還是不留?
一個年輕人要去做論文答辯,先拿我演練。讓我不停地發問,他一一做斬釘截鐵式回答。 幾個問題答下來,我說:當今任一學科的學術討論會要是開上三天的話,最後一天一定是全 體迷茫。如果討論到最後你還能斬釘決鐵地下判斷,就說明你心理偏執。我告訴年輕人,答 辯到第三個回合時,就要用探討、商榷、不確定的語氣了,否則會激怒教授們的。
其實,我很理解反中醫人士的氣急敗壞。他們為中醫尚有一席之地、自成一家之言而忿 滿;讓代表科學的他們容忍中醫存在如同讓他們與巫醫、神漢同堂一樣,是件奇恥大辱的事 情。可他們卻沒有意識到,正是科學認識的“朝令夕改”才為百家爭鳴廣開言路。眾說紛紜 的局麵正是科學講“理”的特點所帶來的。中國曆史上之所以沒有那麽多理論學說,固然是 因為不願為“惑眾”支付過大的社會成本,也緣於“道可道,非常道”。身在“道”中用不 著自“說”價值,即便是細菌,其價值也不毋容置疑。“天生我才必有用”不僅僅是李白一個 人的豪邁。而“理”卻是用來講的,是需要以“說”來立的。世上有多少人就有多少嘴,各 說各理,讓說誰不說?如果有人嫌亂,也不該怪罪中醫啊。
女兒常建議家長給孩子養條狗。她說,這是出於全方位的考慮。不僅有菌群平衡方麵的, 還有心理方麵的考慮。如今孩子的疾病越來越成人化,女兒說,許多醫生沒有意識到病因往 往是驚恐和多思。而一條忠實的狗有助於孩子的身心健康。我知道,女兒的這一看法不是出 於書本而是自身體驗。女兒一歲時,路還走不穩,每天就有兩三隻大狗來找她玩。女兒與這 些狗關係親密,感情深厚,潛在的非語言交流能力被及時喚醒。如今,遇到不會說話的幼兒 患者,她摸摸、看看就能了解不少情況,不通過語言也能與孩子交流。
真理不一定是越辯越明,很可能是越辯越糊塗。講理和懂道不是一回事。如今,有一門 叫“科學學”的新學科,好像是致力探尋“道”的學問,引我關注。
74 中國文化與西方文化的關係正是“道”與“理”的關係 ·122·
?(全文完)
“瀚海無傷”於 2009 年 3 月依照論壇連載編排匯總,並製作 PDF 格式文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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