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娟,女,32歲,祖籍山東濟寧,海歸,博士,複旦大學優秀青年教師,一個兩歲孩子的母親,乳腺癌晚期患者。 2009年12月被確診患上了乳腺癌,2010年1月2日於娟被進一步確診乳腺癌晚期, 2011年4月19日淩晨三時許,於娟辭世。?她的博客寫到:“若天有定數,我過好我的每一天就是。若天不絕我,那麽癌症卻真是個警鍾:我何苦像之前的三十年那樣辛勤地做蝂捊。名利權情,沒有一樣是不辛苦的,卻沒有一樣可以帶去。”;“活著就是王道,如是記之。”
於娟生命日記——《活著就是王道》博客精華文摘於娟:一定不要熬夜“第一,我沒有遺傳;第二,我的體質很好;第三,我剛生完孩子喂了一年的母乳;第四,乳腺癌患者都是45歲以上人群,我那時隻有31歲。”“我想我之所以患上癌症,肯定是很多因素共同作用累積的結果。”於娟: 在生死臨界點的時候?,你會發現,任何的加班,給自己太多的壓力,買房買車的需求,這些都是浮雲,如果有時間,好好陪陪你的孩子,把買車的錢給父母親買雙鞋子,不要拚命去換什麽大房子,和相愛的人在一起,蝸居也溫暖。癌症是我人生的分水嶺。別人看來我人生盡毀。其實,我很奇怪為什麽反而癌症這半年,除卻病痛,自己居然如此容易快樂。我不是高僧,若不是這病患,自然放不下塵世。這場癌症卻讓我不得不放下一切。
如此一來,索性簡單了,索性真的很容易快樂。名利權情,沒有一樣不辛苦,卻沒有一樣可以帶去。時隔一年,幾經生死,我可以坐在桌邊打字,我覺得是我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了,客觀科學,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地去分析總結一下,為啥是我得癌症。做這件事對我並無任何意義,但是對周圍的人可能會起到防微杜漸的作用。我在癌症裏整整掙紮了一年,人間極刑般的苦痛,身心已經摧殘到無可摧殘,我不想看到這件事在任何一個人身上發生,但凡是人,我都要去幫他們去避免,哪怕是我最為憎恨討厭的人。之所以去思考這個問題並且盡量想寫下來是因為,無論從什麽角度分析,我都不應該是患上癌症的那個人。痛定思痛,我開始反思自己究竟哪點做得不好,所以上天給我開個如此大的玩笑,設個如此嚴峻的考驗。
一、習慣問題之飲食習慣
1、瞎吃八吃??,我是個從來不會在餐桌上拒絕嚐鮮的人。基於很多客觀原因,比方老爹是廚子之類的優越條件,我吃過很多不該吃的東西,不完全統計,孔雀、海鷗、鯨魚、河豚、梅花鹿、羚羊、熊、麋鹿、馴鹿、麂子、錦雉、野豬、五步蛇諸如此類不勝枚舉。除了鯨魚是在日本的時候超市自己買的,其他都是順水推舟式的被請客。然而,我卻必須深刻反省,這些東西都不該吃。尤其我看了《和諧拯救危機》之後。選擇吃他們,剝奪他們的生命讓我覺得罪孽深重。破壞世間的和諧、暴虐地去吃生靈、傷害自然毀滅生命這類的話就不說了,最最主要的是,說實話,這些所謂天物珍饈,味道確實確實非常一般。那個海鷗肉,高壓鍋4個小時的煮燉仍然硬的像石頭,咬上去就像啃森林裏的千年老藤,肉纖維好粗好幹好硬,好不容易啃下去的一口塞在牙縫裏搞了兩天才搞出來。我們要相信我們聰明的祖先,幾千年的智慧沉澱,他們篩選了悠長悠長的時候,遠遠長過我們壽命時間的無數倍,才最終鎖定了我們現在的食材,並由此豢養。如果孔雀比雞好吃,那麽現在雞就是孔雀,孔雀就是雞。
2、暴飲暴食,我是個率性隨意的人,做事講究一劍在手快意恩仇,吃東西講究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我的食量聞名中外,在歐洲的時候導師動不動就請我去吃飯,原因是老太太沒有胃口,看我吃飯吃得風卷殘雲很是過癮,有我陪餐講笑話她就有食欲。其二,我很貪吃。之所以叫bluemm是因為在複旦讀書時候導師有六個一起做課題的研究生,我是唯一的女生。但是聚餐的時候,5個男生沒有比我吃得多的。年輕的傻事就不說了,即便工作以後,仍然拚著腰痛(其實已經是晚期骨轉移了)去參加院裏組織的陽澄湖之旅,一天吃掉7個螃蟹。我最喜歡玩的手機遊戲是貪吃蛇,雖然功夫很差。反思想想,無論你再靈巧機敏,貪吃的後果總是自食其果。玩來玩去,我竟然是那條吃到自己的貪食蛇。
3、嗜葷如命,得病之前,每逢吃飯若是桌上無葷,我會興趣索然,那頓飯即便吃了很多也感覺沒吃飯一樣。我媽認為這種飲食嗜好,或者說飲食習慣,或者說遺傳,都是怪我爹。我爹三十出頭的年紀就是國家特一級廚師,90年代的時候,職稱比現在難混,所以他在當地烹飪界有點名頭。我初中時候,貌似當地三分之一的廚子是他的徒子徒孫,而認識他的人都知道我是他的掌上明珠。可想而知,我隻要去飯店,就會被認識不認識叫我“師妹,師叔”的廚子帶到廚房,可著勁地塞。那時候沒有健康飲食一說,而且北方小城物質匱乏,葷食稀缺。我吃的都是葷菜。其二就是,我很喜歡吃海鮮。話說十二年前第一次去光頭家,他家在舟山小島上。一進家門,我首先被滿桌的海鮮吸引,連他們家人的問題都言簡意賅地打發掉,急吼吼開始進入餐桌戰鬥,瞬間我的麵前堆起來一堆螃蟹貝殼山。公公婆婆微笑著麵麵相覷。我的戰鬥力驚人超過了大家的預算,導致婆婆在廚房洗碗的時候,差公公再去小菜場采購因為怕晚飯不夠料了。十幾年之後每次提到我的第一次見麵,婆家人都會笑得直不起腰,問我怎麽不顧及大家對你第一印象。我的言論是:我當然要以真麵目示人,如果覺得我吃相不好,就不讓我當兒媳婦的公婆不要也罷,那麽蹭一頓海鮮是一頓,吃到肚子裏就是王道。
我在這裏寫這些不是說吃海鮮不好,而是在反思為啥我多吃要得病:我是魯西北的土孩子,不是海邊出生海裏長大的弄潮兒,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光頭每日吃生蝦生螃蟹沒事,而我長期吃就會有這樣那樣的身體變化:嫁到海島不等於我就成了漁民的體質。話說我得了病之後,光頭一個星期不到,考研突擊一樣看完了很多不知道哪裏搞來的健康食療書,比方坎貝爾的《中國健康調查報告》、《治愈癌症救命療法》等等,引經據典,開始相信牛奶中的酪蛋白具有極強的促癌效果,以動物性食物為主的膳食,會導致慢性疾病的發生(如肥胖、冠心病、腫瘤、骨質疏鬆等),以植物性食物為主的膳食最有利於健康,也最能有效地預防和控製慢性疾病。即多吃糧食、蔬菜和水果,少吃雞、鴨、魚、肉、蛋、奶等。可憐躺在床上隻能張嘴喂食的我,開始化療那天開始就從老虎變成了兔子。話說生死經曆換來的關於化療時候應該吃什麽的經驗,我會有空寫下來給大家分享,最好所有所有人一輩子都用不到,但是無論怎麽說,像我這樣切身體會的東西需要讓需要的人知道,免得像我這樣走彎路。
第二部分 睡眠習慣:這些文字不像我平時行文blog,想到哪裏寫到哪裏,所以我寫這個係列很慢很慢,因為我自認為這些文字比我的博士論文更有價值,比我發表的所有學術文章有讀者。我要盡可能控製自己不要下筆千言離題萬裏之外,還要係統認真地前後回想分析一遍。現在這個社會上,太多年輕人莫名其妙得了癌症,或者莫名其妙過勞死,而得到的原因往往是所謂的專家或者周圍人分析出來的。因為當事人得了這種病,苟活世間的時間很短,沒有心思也沒有能力去行長文告誡世間男女,過勞死的更不可能跳起來說明原因再躺回棺材去。我作為一個複旦的青年教師,有責任有義務去做我能做的事,讓周圍活著的人更好的活下去,否則,剛讀了個博士學位就有癌症晚期,翹了還不是保家衛國壯烈犧牲的,這樣無異於鴻毛。寫這些文字,哪怕一個人收益,我也會讓自己覺得,還有點價值。
我平時的習慣是晚睡。其實晚睡在我這個年紀不算什麽大事,也不會晚睡晚出癌症。我認識的所有人都晚睡,身體都不錯,但是晚睡的確非常不好。回想十年來,自從沒有了本科宿舍的熄燈管束(其實那個時候我也經常晚睡),我基本上沒有12點之前睡過。學習、考GT之類現在看來毫無價值的證書、考研是堂而皇之的理由,與此同時,聊天、網聊、BBS灌水、蹦迪、吃飯、K歌、保齡球、吃飯、一個人發呆(號稱思考)填充了沒有堂而皇之理由的每個夜晚。厲害的時候通宵熬夜,平時的早睡也基本上在夜裏1點前。
後來我生了癌症,開始自學中醫,看黃帝內經之類。就此引用一段話:?下午5-7點酉時 腎經當令晚上7-9點戌時 心包經當令晚上9-11點亥時 三焦經當令晚上11-1點子時 膽經當令淩晨1-3點醜時 肝經當令淩晨3-5點寅時 肺經當令淩晨5-7點卯時 大腸經當令當令是當值的意思。也就是說這些個時間,是這些器官起了主要的作用。從養生的觀點出發,人體不能在這些時候幹擾這些器官工作。休息,可以防止身體分配人體的氣血給無用的勞動,那麽所有的氣血就可以集中精力幫助當令肝髒工作了。長期以往,熬夜,或者晚睡,對身體是很沒有好處的。我的肝有幾個指標在查出癌症的時候偏高,但是我此前沒有任何肝髒問題。我非常奇怪並且急於搞明白為什麽我的肝功能有點小問題,因為肝功能不好不能繼續化療的。
不久以後我查到了下麵一段話:中國醫科大學附屬盛京醫院感染科主任竇曉光介紹,熬夜直接危害肝髒。熬夜時,人體中的血液都供給了腦部,內髒供血就會相應減少,導致肝髒乏氧,長此以往,就會對肝髒造成損害。23時至次日3時,是肝髒活動能力最強的時段,也是肝髒最佳的排毒時期,如果肝髒功能得不到休息,會引起肝髒血流相對不足,已受損的肝細胞難以修複並加劇惡化。而肝髒是人體最大的代謝器官,肝髒受損足以損害全身。所以,“長期熬夜等於慢性自殺”的說法並不誇張。因此,醫生建議人們從23時左右開始上床睡覺,次日1至3時進入深睡眠狀態,好好地養足肝血。得病之後我安生了,說實話,客觀情況是我基本失去了自理能力,喝水都隻能仰著脖子要吸管,更不要說熬夜蹦迪。因此我每天都很早睡覺,然後每天開始吃綠豆水、吃天然維生素B、吃雜糧粥。
然後非常神奇的是,別的病友化療會肝功能越來越差,我居然養好了,第二次化療,肝功能完全恢複正常了。希望此段文字,對需要幫助的人有所貢獻。也真心希望我的朋友們,相信千裏之堤毀於蟻穴這句古話。我們是現代人,不可能脫離社會發展的軌跡和現代的生活節奏以及身邊的幹擾,那麽,在能控製的時候多控製,在能早睡的時候盡量善待下自己的身體。有些事情,電影也好、BBS也好、K歌也好,想想無非感官享受,過了那一刻,都是浮雲。唯一踩在地上的,是你健康的身體。
第三部分 突擊作業:這一部分,我不知道算作作息習慣還是工作習慣。說來不知道驕傲還是慚愧,站在脆弱的人生邊緣,回首滾滾烽煙的三十歲前半生,我發覺自己居然花了二十多年讀書,讀書二字,其意深妙。隻有本人才知道到底從中所獲多少。也許隻有我自己知道我是頂著讀書的名頭,大把揮霍自己的青春與生命。因為相當長一段時間我是著名的不折不扣2W女。所謂2w女是指隻有在考試前2周才會認真學習的女生:2 weeks。同時,考出的成績也是too weak。各類大考小考,各類從業考試,各類資格考試(除了高考,考研和GT),可能我準備時間都不會長於兩個星期。不要認為我是聰明的孩子,更不要以為我是在炫耀自己的聰明,我隻是在真實描述自己一種曾真實存在的人生。我是爭強好勝自控力不強的人,是爭強好勝決不認輸自控力不強的人。即便在開學伊始我就清楚明確地知道自己應該好好讀書,否則可能哪門哪門考試就掛了,但是我仍然不能把自己釘死在書桌前。年輕的日子就是這點好,從來不愁日子過得慢。不知道忙什麽,就好似一下子醒來,發現已經九點了要上班遲到了一樣。每當我想起來好好學習的時候,差不多就離考試也就兩個星期了。我此前經常的口頭禪是:不到dealine是激發不出我的學習熱情的。
然後我開始突擊作業,為的是求一個連聰明人日日努力才能期盼到的好結果好成績。所以每當我埋頭苦學的時候,我會下死本地折騰自己,從來不去考慮身體、健康之類的詞,我隻是把自己當牲口一樣,快馬加鞭、馬不停蹄、日夜兼程、廢寢忘食、嘔心瀝血、苦不堪言。最高紀錄一天看21個小時的書,看了兩天半去考試。這還不算,我會時不時找點事給自己,人家考個期貨資格,我想考,人家考個CFA,我想考,人家考個律考,我想考。想考是好事,但是每次想了以後就忘記了,買了書報了名,除非別人提醒,我會全然忘記自己曾有這個追求的念頭,等到考試還有一兩個星期,我才幡然醒悟,又吝嗇那些報名費考試費書本費,於是隻能硬著頭皮去拚命。每次拚命每次脫層皮,光頭每次看我瘦了,就說,哈哈,你又去考了什麽沒用的證書?然而,我不是馮衡(黃蓉的媽,黃老邪的老婆),即便我是馮衡,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到頭來馮衡強記一本書都也嘔心瀝血累死了。何況天資本來就不聰明的我?我不知道我強記了多少本書,當然開始那些書都比九陰真經要簡單,然而長此以往,級別越讀越高,那些書對我來說就變得像九陰真經一樣難懂。於是我每一輪考試前的兩個星期強記下來,都很傷,傷到必定要埋頭大睡兩三天才能緩過力氣。
本科時候考試是體能,然而到後來考試是拚心血拚精力。得病後光頭和我反思之前的種種錯誤,認為我從來做事不細水長流,而慣常的如男人一樣,大力掄大斧地高強度突擊作業是傷害我身體免疫機能的首犯。他的比喻是:一輛平時就跌跌撞撞一直不保修的破車,一踩油門就徹天徹夜地瘋跑瘋開半個月。一年搞個四五次,就是鋼筋鐵打的汽車,被這麽折騰得開,開個二十幾年也報廢了。深切提醒像我曾經那樣在dealine之前突擊作業的同誌們。
第四部分 環境問題:
打下這幾個字,猶如土豆背得那句詩:拔劍四顧心茫然。這個問題實在太大了,大到我不知道如何去分析,哪怕具體到我自身。然而,若是我不去思考與分析,怕是很多人都難能分析:我在挪威畢竟是學環境經濟學的科班出身,這件事在光頭的身上更極具諷刺,他的科研方向是環境治理和環保材料的研發。我是個大而化之的生活粗人,從來沒有抱怨過周邊的環境多麽糟糕,01年去日本北海道附近呆了段時間,是佩服那裏環境不錯,但是卻也真沒有嫌棄上海多糟糕。04年的時候聽到一個崗布(一個日本人)抱怨下了飛機覺得喉嚨痛的時候非常嗤之以鼻,心裏暗暗說:我們這裏環境那麽糟糕,你還來幹啥?不如折身原班回去!我真正體會到空氣汙染是07年從挪威回國,在北京下飛機的那一瞬間,突然感覺眼睛很酸,喉嚨發堵,崗布的話猶然在耳。也許,日本鬼子不是故意羞辱我們日新月異的上海。我們一直生活在這樣的環境裏當然不敏感,但是若是跑去一個環境清新的地方住上若幹年,便深有體會。同期回國的有若幹好友,我們在電話裏七嘴八舌交流我們似乎真的不適應中國國情了:喉嚨幹,空氣嗆、超市吵、街上橫衝直撞到處是車。這不是矯情,這是事實。這也不是牢騷,這是發自內心的感受。
回國半年,我和芳芳阿蒙等無一例外地病倒,不是感冒就是發燒就是有個啥啥啥小手術,光頭嘲笑我們,是挪威那個地兒太幹淨了,像無菌實驗室,一幫中國小耗子關到裏麵幾年再放回原有環境,身體裏的免疫係統和抗體都不能抵禦實驗室以外的病菌侵入。是,我不多的回國朋友裏麵,除了我,梅森得了胸腺癌,甘霖得了血方麵的病。也許,這隻是牢騷。除非國民覺醒,否則我們無力改變這個事實、這個環境、這個國情。網絡上查一下,就會有觸目驚心的數據:現在公布的數據說癌症總的發病率在 180/10 萬左右 , 也就是每 10 萬人中有 180 個人患癌症。中國癌症發病率最高的城市:上海。據統計,上海癌症發病率1980年比1963年增加了一倍,超過北京、天津的25%,為全國城市第一位。而上海市疾病預防控製中心癌症監測數據顯示,上海市區女性的癌症發病率比20年前上升了近一倍,每100名上海女性中就有一人是癌症患者,也遠高於我國其他城市。也許我看這段文字和大家不同,因為我更加知道每個代表病人的數據背後,都是一個個即將離開人世的生命和撕心裂肺不再完整的家。我並不是說,大上海的汙染讓我得了癌症,而是自我感覺,這可能是我諸多癌症成因的一個因素:我不該毫無過渡時間地從一個無菌實驗室出來,就玩命地趕論文,在周邊空氣汙染、水汙染和食品安全危機的大環境裏,免疫力全線下降的時候壓力過大用力過猛,加上長期積累的東西一下子全部爆發了。
話說十年前,本科和研究生我有一年的非校園空檔,這一年裏我工作、考研和去日本。除卻日本之旅,我都住在浦東一間親戚的新房裏。新房新裝修,新家具。開始新房有點味道,我頗有環保意識地避開了兩個月回了山東。等從山東回來,看房間味道散去,我也心安理得住了進去。07年房子處理,光頭憐惜那些基本沒有怎麽用過的家具,當些個寶貝似得千裏迢迢從浦東拉到了閔行研發中心用。哪裏想到,09年他開始研究除甲醛的納米活性炭,有次偶爾做實驗的時候,打開了甲醛測試儀,甲醛測試儀開始變得不正常,一般來講高於0.08已然對身體有危險,而屏幕上的指數是0.87。清查罪魁禍首的時候,東西一樣樣清除,一樣樣扔出研發實驗室檢測,最後,把家具扔出院子測,結果是,那些家具的檢測指數猶如晴天霹靂。光頭立刻石化。然而為時已晚,事隔半年,我查出了乳腺癌,醫生對光頭開始說癌症的普及教育,令光頭時不時腦袋裏靈光裏,一直在閃出那套家具和那批令他憤恨的甲醛超標數據。
醫生說:腫瘤的腫塊不是容易形成的,癌症的發生需要一個長期的、漸進的過程,要經曆多個階段。從正常細胞到演變成癌細胞,再到形成腫瘤,通常需要10~20年,甚至更長。當危險因素對機體的防禦體係損害嚴重,機體修複能力降低,細胞內基因變異累積至一定程度,癌症才能發生。癌症發生的多個階段為:正常細胞→輕度不典型增生(分化障礙)→中度不典型增生→重度不典型增生(原位癌)→早期癌(黏膜內癌)→浸潤癌→轉移癌。從自然病程來看,即使過去被稱為“癌中之王”的肝細胞癌,從發現到死亡也有3~6個月的生存時間。而據估計,從癌變開始(以甲胎蛋白,即AFP開始低水平升高算起)發展到晚期,有至少2年時間,從單個癌細胞發展到AFP升高的實際時間還要長得多,乳腺癌在臨床發現腫塊前,平均隱匿時間為12年(6~20年),確診以後的自然病程也有26.5~39.5個月。也就是說,我的乳腺癌很有可能是當時那批家具種下的種子,那些癌細胞經曆了漫長的等待,伺機等待我體內免疫力防線有所潰瀉的時候。??光頭無語,我亦無言。這是要命的疏忽,然而,誰能想得到呢?一日在病房,夜裏聊天,我和光頭不約而同講到這些家具,我感慨防不勝防的同時開玩笑:說不定你那個國家專利日後賣得很火,記者會專門報道你:甲醛家具殘害愛妻斃命,交大教授畢生創發明複仇之類。哪裏想到光頭歇斯底裏啞著喉嚨叫:“我寧可他媽的一輩子碌碌無為,也不想見到這種話從任何人嘴裏說出來。”我突然意識到:我這句話對他的內心來說不是玩笑,而是天大的諷刺。一個終年埋頭在實驗室發明了除甲醛新材料的人,從來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愛人卻經年累月浸泡在甲醛超標的環境裏,最終得了絕症。
我曾在瑞金醫院斷斷續續住院長達半年之久,半年之內接觸了大概三五十多個病友。開始住院那陣兒癌痛難忍本命不顧,後來不是那麽痛了,就開始在病房聊天。我讀了兩個碩士一個博士的課程,修社會統計、社會調查兩門課不知道重複修了多少遍。幼功難廢故伎不棄,自覺不自覺的病房聊天裏,我就會像個社調人員一樣,以專業且縝密的思維開始旁敲側擊問一些問題。這是自發的科研行為,因為我一直想搞明白,到底是什麽樣的人會得癌症。有時候問到興頭上,甚至覺得自己就是一個潛伏在癌症病房裏的青年研究學者。然而無比諷刺的是,現實是我是一個潛伏在青年研究學者中的癌症患者。長期潛伏的樣本抽樣(n>50)讓我有足夠的自信,去推翻一個有關乳腺癌患者性格的長期定論,乳腺癌患者並不一定是曆經長期抑鬱的。可以肯定的說,乳腺癌病人裏性格內向陰鬱的太少太少。
相反,太多的人都有重控製、重權欲、爭強好勝、急躁、外向的性格傾向。而且這些樣本病人都有極為相似的家庭經濟背景:她們中很多人都有家庭企業,無論是家裏還是廠裏,老公像皇帝身邊的答應,她們一朝稱帝,自己說了算。家庭經濟背景其實並不能說明什麽,因為來瑞金治病的人,尤其是外地人,沒有強有力的經濟背景,是不太會在那醫院久住長治的。身邊病友的性格特色,不禁讓我開始反思自己的性格。我很喜歡自己的性格,即便有次酒桌上被一個哥們半開玩笑地說上輩子肯定是個山東女響馬也好不以為然。我從來不認為有什麽不好,後來生病才不得不承認,自己的性格不好:我太過喜歡爭強好勝,太過喜歡凡事做到最好,太過喜歡統領大局,太過喜歡操心,太過不甘心碌碌無為。簡而言之,是我之前看不穿。我曾經試圖像圓圓三年搞定兩個學位一樣,三年半同時搞定一個挪威碩士、一個複旦博士學位。然而博士始終並不是碩士,我拚命日夜兼程,最終沒有完成給自己設定的目標,自己惱怒得要死。現在想想就是拚命拚得累死,到頭來趕來趕去也隻是早一年畢業。
可是,地球上哪個人會在乎我早一年還是晚一年博士畢業呢?我曾經試圖做個優秀的女學者。雖然我極不擅長科研,但是既然走了科研的路子就要有個樣子。我曾經的野心是兩三年搞個副教授來做做,於是開始玩命想發文章搞課題,雖然我非常地迷茫,實現了做副教授的目標。下麵該幹什麽,不過當下我想如果有哪天像我這樣吊兒郎當的人都做了教授,我會感到對中國的教育體製很失落。當然,我非常肯定一定地負責地說,我認識的一些垃圾無論科研能力和人品道德還真不如我。不說這些了,為了一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人生目標的事情撲了命上去拚,不能不說是一個傻子幹得傻事。得了病我才知道,人應該把快樂建立在可持續的長久人生目標上,而不應該隻是去看短暫的名利權情。我天生沒有料理家務的本事,然而我卻喜歡操心張羅。尤其養了土豆當了媽之後心思一下子縝密得像mintmm了,無意中成了家裏的CPU,什麽東西放在什麽地方,什麽時間應該什麽做什麽事情,應該找什麽人去安排什麽事情統統都是我處理決斷。病前一個月搬家,光頭夢遊一樣一無所知,感概怎麽前一夜和後一夜會睡在不同的地方。後來病了,我才突然那發現光頭並不是如我想象的那樣是個上輩子就喪失了料理日常生活的書呆子。離開我地球照轉,我啥都沒管,他和土豆都能活得好好的。無非,是多花了幾兩銀子而已。可是銀子說穿了也隻是銀子,CPI上漲,通貨膨脹,我就是一顆心操碎了,三十年後能省下多少呢?假如爹媽三十年前有一萬塊,基本上可以堪比現在的千萬富翁身價,可是實際上現在的一萬塊錢還買不了當年500塊錢的東西。生不如死九死一生死裏逃生死死生生之後,我突然覺得,一生輕鬆。不想去控製大局小局,不想去多管閑事淡事,我不再有對手,不再有敵人,我也不再關心誰比誰強,課題也好、任務也罷,暫且放著。世間的一切,隔岸看花、風淡雲清。
於娟語錄:人生最痛苦的事有三種:晚年喪子,中年喪妻,幼年喪母,如果我走了,我的父母、丈夫還有孩子,就會麵臨這些痛苦,所以我要堅強地活下去。我願像一個乞丐——或者幹脆就是一個乞丐匍匐在國泰路邊,隻要能活著看我爸媽帶土豆經過。在生死臨界點的時候,你會發現,任何的加班(長期熬夜等於慢性自殺),給自己太多的壓力,買房買車的需求,這些都是浮雲。如果有時間,好好陪陪你的孩子,把買車的錢給父母親買雙鞋,不要拚命去換什麽大房子,和相愛的人在一起,蝸居也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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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你讀完這篇文章的時候,於娟已經去世3年了。然而,和走在於娟同一條路的人,越來越多。當然,不包括你和我。於是,我回家編輯完這篇文章就趕緊睡覺。你如果還沒睡的話,看完也該睡了。睡醒再轉發吧。感謝於娟,在生命在最後時刻把自己化作永恒,警醒世人。
今天打開微信,就看到了這篇文章。讀完文章,惋惜、感歎和感動。也敬佩於娟,在生死之間的泣血之文,包含對人的愛和提醒。希望我們能以感謝的心 來閱讀此文,才不負於娟的良苦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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