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小史】人痘接種術(最初是中國發明說)

人痘接種術


2013年10月18日  作者:    來源: 科學公園
【天花小史】係列之(四)

作為一名鄉村醫生,琴納必須成為一名醫科多麵手,內科、外科、婦產科、藥劑師他都要能做,當然,他還必須為服務區內的人們種痘以對抗天花,不過開始時他為人們接種的是人痘。

Edward Jenner

在敘述人類鏟除天花的曆史時,“人痘接種術”是這部英雄史中最重要的組成部分之一。這是一項靠觀察和試錯發明的技術,其發明與傳播是人類所特有經驗歸納能力的體現。

人痘是當時醫學界所認可的預防天花的疫苗接種技術。這本來是一項很簡單的民間醫術。到了醫生手中,他們把這項技術變成了日益複雜和更有侵入性的專門 技能。1758年有報道稱:“在英國,幾乎每位醫生都有一套獨特的接種方法,而且很多醫生都將它神秘化了。”這主要有兩方麵原因,其一是人痘疫苗很難保存,所以種痘會經常失敗,在不明就裏的時候,醫生也常常將其歸咎為“手氣”問題而漸漸迷信起來;其二是種痘技術畢竟不是一項複雜的技術,醫生們為了獨占其利,故作神秘以排斥來自民間的競爭。這與人類早期祭司階層故意將巫術儀式程序化、繁文縟節化以求壟斷是同一個思路。

“在我們中間如此普遍而致命的天花,在這裏卻由於接種術的發明而對人完全沒有危害。”

Lady Mary Wortley Montagu

瑪麗·沃特利·蒙塔古
 

上麵這段對人類最終撲滅天花具有決定性意義的話,是當時英國駐土耳其大使夫人瑪麗·沃特利·蒙塔古(上圖穿著土耳其服裝的蒙塔古夫人)在1717年 4月從君士坦丁堡寫給好友瑪莎·切斯威爾的信中提到的。蒙塔古夫人也因推進歐洲預防接種術的引進而聞名於世。她用一個園藝術語“嫁接” (inoculation)來描述人痘預防接種技術並沿用至今。

人痘接種法是誰,又是如何發明的呢?

由於眾所周知的民族自尊心與自豪感不恰當地發生作用,把人類很多本來已經撲朔迷離的知識起源問題搞得更加難以厘清,一些後代研究者甚至會利用各種語言間的障礙,信息不對等來故意歪曲記載,加之公眾媒體在傳播中會做不正常的選擇以迎合民族主義市場,大眾接受的某方麵知識往往帶有明顯的偏狹性、歧視性。 敘述曆史往往碰到這樣的尷尬:某種觀點剛一形成就被新的記載與考古證據所顛覆,這會令研究者與公眾感到不快——這有什麽辦法呢?事情的發展往往不是以某一集合的群體好惡所能操控的。雖然有很多證據表明種痘技術來自於中國,可是學界在認定這類優先權時一般還是趨於保守,因為曆史教訓告訴我們,發明的出現與傳播的曲折經曆往往超出後人猜測,一個新的證據往往就要將發明史改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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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越來越多的證據表明,人類文明的成就,尤其是那些重大文明成就的發明,一般來說是“單點發明,四處傳播”。在研究早期發明史時,往往出現很多說 法,有些甚至相互矛盾,讓人無所適從。“如何看待某些學說的證據”,或者更直白地說“哪種說法可信度高”,就直接擺在了研究者與讀者麵前。有一些一般性原則可以作為參考:首先,一般來說,在某項發明的起源地,關於這項發明早期不成熟的版本就顯得五花八門。這有點像生物學家尋找某個栽培作物的起源地,他們往 往去那些作物的野生祖先親緣多的地方去尋找;人類學家在沒有DNA證據前,會有意識地去類人猿種類最多的非洲尋找人類祖先。發明往往也是這樣,越遠離發明地,此項發明在傳播中其精華和實用部分就越被萃取和濃縮,那些似是而非的成分看似可能更豐富,但實用核心傳播卻呈現單一化。其次,是尋找彼此無關或者關聯 性較弱的不同證據,如果若幹關聯性很弱的證據指向同一觀點,那麽,關於此點為發明原點的說法說服力就越強。這些在自然科學研究中經常使用的方法值得早期科 學史研究借鑒。

筆者在眾多版本關於人痘疫苗發明的說法中比較傾向於中國發明說,其理由也是因為,第一,人痘接種方式在中國記載和使用地最早、方法也最多,可以稱之為五花八門。而離開中國後其方法慢慢呈現單一化,發明傳播輻射現象很明顯。第二,人痘接種的記載在彼此無關或相關性甚少的中國古籍中反複出現,彼此有很好的相互印證性。以上這兩點在其他如印度發明說、中亞發明說體現的不如中國發明說那麽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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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世紀時,在中國就記載有各種各樣不同版本的關於人痘接種技術的傳說。據說,某個尼姑、神醫或者佛教大師,亦或是某個出身在四川的某個神仙—— “自古川中神仙多”——為了醫治某大人的公子,或者什麽人的孝子就利用了人痘技術,後來這項技術散布,人間造福各方。不論故事版本如何,在描述具體技術時 大致是——用沾滿幹痘痂粉末的棉團塞住鼻子,或者用一根吹管將這些粉末吹進男孩或女孩的鼻腔。當然被習慣和神秘化的“男左女右”也同時被不斷地強調。接種後會產生輕微的天花症狀,而不會嚴重到要人命的程度,這是因為病毒是通過異常途徑進入人體的。許多微生物都是這樣,當它通過異常途徑進入人體時,效力就會比較小。依據化學家和漢學家約瑟夫•尼達姆,這個人在中國學界被冠以親切的名字——李約瑟(Joseph Terence Montgomery Needham,1900-1995)的說法,痘痂是從輕微天花病患者身上提取的,中國人習慣把這些痘痂在接近體溫的狀態下保存一個月以上,這樣能殺死大部分病毒,所以能僅僅誘發被接種者很輕微的症狀。

Dr.Joseph Needham

“讓世界看中國”的李約瑟
 

到16世紀,中國的各種醫書有了明確的關於人痘接種技術的方法和廣泛使用的記載,18世紀中葉日本人才通過朝鮮向中國人學會了接種技術。

可以根據各方麵記載合理推測,1萬年前在非洲或亞洲人類農業聚居區就有了天花。隻有在農耕技術比較發達的地區,人群密集到一定程度才可能實現人與人之間的傳播。公元48-49年天花傳入中國,約585年傳入朝鮮、日本。人痘接種首先記載於11世紀中國。這項技術使20%—30%的病死率下降為1 %-2%。此後歐亞大陸各地均有人痘接種的記載。

可能源於人們發現天花具有終生免疫性,即一次得病如果痊愈將終生免疫。當時各地就有一個比較一致的習慣,故意讓孩子接觸天花病人以期輕微發病獲得免 疫,這是一項人們靠不斷“試錯”總結出的經驗,事情的背後也隱含著一個比較“殘忍”的邏輯——讓小孩染病,痊愈將獲得免疫,死亡也能降低撫養成本,而不是在媽媽們口中經常出現的“小孩傳染容易好”。

因為對異域風情的好奇心,使蒙塔古夫人對當時流行在土耳其的人痘接種術產生了興趣。這種接種技術比較易於操作,就是將天花患者的膿皰中少量的膿液植入到健康人皮膚內。通常是由農婦自行完成的,由於效果顯著,當時已經在土耳其基督徒中廣為流傳。蒙塔古夫人記述道:

有一群年長的婦人,他們把施行手術作為他們的職責。每年秋天的九月份,當熾烈的暑熱退去的時候,各家都派人相互了解是否有人想接種天花。為 了實施接種,他們組織聚會,通常是十五、六人一起。碰麵的時候,一位年長的婦人會帶來滿滿一小盒品質最好的天花膿液,問你要切開哪些血管。然後立即用一枚 大針劃破你指定的血管(引起的疼痛僅僅和擦破皮一樣),並且通過針頭是盡可能多的膿液進入血管,然後用一小塊空殼包紮小傷口。她們用這種方法一共要劃開 4-5條血管。

這裏所說的“品質最好的膿液”是指膿液取自症狀輕微天花患者的膿皰。駐君士坦丁堡英國大使館的醫生查爾斯•梅特蘭也記述了蒙塔古夫人為她6歲的兒子進行人痘接種,“疼痛很輕微,他一點也沒抱怨。兩胳膊都實行了接種術,接下來情況十分令人滿意。第3天以後,孩子的臉上出現了鮮紅色的疹子,然後消退 了……第7天和第8天……天花痘疹清楚地透發……這位年輕的紳士很快就可以安全地四處走動了。他身上共有100多個痘痕”。

人痘技術來自於東方是毋庸置疑的,雖然從中國到威爾士,凡是天花肆虐過的地方都有接種的故事在流傳。可以讓孩子接觸天花病人,成為獲得疾病免疫力的常用手段,甚至到19世紀中葉還在進行,一個母親因為不相信接種,故意讓自己的四個孩子接觸天花病人,結果造成其中三個孩子死亡。

舊大陸各地還有“購買天花”的奇怪習俗,並形成了一些禁忌。例如阿爾及爾人(穆斯林阿拉伯人)就不會向土耳其人購買天花。1769年,帕特裏克.拉塞爾就記載某地風俗:“將要實施接種的孩子帶著一些葡萄幹、椰棗、糖球之類的東西,給將要為他們提供膿液的孩子看,問他作為交換可以提供幾個痘痘。成交後即可開始手術。如果交易雙方孩子太小不能自己講話,將由他們的母親進行交易。”這種現象在其他地方也很普遍——“痘痘要買的才管用”,這有點像《聖經》裏描述的“替罪羊”。在希臘,婦女們還在接受者的額頭、雙臂和前胸做十字形切口,同時點燃蠟燭獻祭並祈禱。

17世紀後半葉,巴托林的名為《關於疾病移植》論文中的記述是西方最早關於接種技術的成文記載。到18世紀,醫學界已經普遍接受了種痘技術。 1716年,在馬瑟的一篇《天花奇聞》的文章裏雖然存在質疑,“怎麽會發生這種事情,居然不作任何實驗就推廣這項技術?”但他仍然肯定道:“就我本人而 言,如果在我的有生之年能看到天花再次降臨我們的城市,我將會立即召集我們的醫生共同商議,引進一種人們樂意接受的接種方法。”所以說,當1717年瑪 麗.蒙塔古夫人給莎拉.切斯威爾寫信介紹人痘技術時,此項技術對英國人來說很陌生,但不是完全一無所知。而且之前與其有相同大使夫人身份的兩位夫人都曾給 自己的孩子接種過人痘。但就影響力和推廣成績來說,蒙塔古夫人所獲得的聲譽是當之無愧的。她是一名“十足的愛國主義者,所以她煞費苦心想要讓這種有用的發 明在英國推廣”。她身體力行,在貴族階層做了廣泛的宣傳,使接種成為一種風氣,這也為以後的牛痘接種掃平了倫理障礙,就此點而言,蒙塔古夫人也應該在人類消滅天花豐碑上占有一席之地。

在英國,人痘接種伊始很多醫生由於各種考慮,盡量做到最大程度的公開與透明。例如,麥特蘭醫生在接種時堅守要求兩名醫生做見證者,“不僅僅為了孩子的健康和安全問題以及本人的良好聲譽,同樣實施過程見證人製度還為接種技術建立起可靠性和良好的聲譽出了一份力。”

愛德華.特裏曾經在土耳其行醫並見過希臘人的孩子在家長鼓勵下實施接種術,當時接受手術的800人中沒有一例死亡。在他的建議及威爾士親王夫人卡羅琳王妃的極力要求下,在很多人見證和26位醫務工作者觀察監督下,六名未得過天花的死囚身上被實施了人痘接種。除一名後來發現以前曾得過天花的犯人外,其他犯人都有了不同程度的相應反應,並最終康複;他還對一名女犯做了傳統的“中國式接種”,這些犯人最終都獲得了赦免。為了得到有效確證,一名犯人被派去服 侍天花病人並與病人睡在同一張床上,此人沒感染上新的天花。第二年,約翰.範布勒爵士讓人給兒子實行了人痘接種術,他在一封信中寫到:“我已經去看了醫生,向他們詢問接種術是否真的獲得成功。他們向我保證,沒有一個人失敗,他們也沒有發現有任何理由擔心那些已經經曆過天花的人會再度感染。”

在犯人身上做活體實驗很容易讓現代人聯想到納粹黨的門格爾醫生和日本的731部隊。其實這些試驗都是特例,並沒有得到國王的正式允許,也沒有形成慣例或立法,當時人們還有充分理由相信“這是對犯人有好處的,反正他們是死刑犯,他們還能損失什麽呢?”一份倫敦報紙甚至還公開嘲笑:“在這次試驗做完並得到充分讚許之後,任何應該被絞死的人,隻要他們願意,就可以要求接種實驗,以求赦免”。不過王妃在讓醫生給自己孩子接種之前,還選取了10名孤兒院的孤兒做了接種術,“所有孩子最終都康複了。”於是王室成員終於開始了人痘接種術。

醫生已經廣泛認可了人痘接種術,雖然那時的統計數字還不規範,但可以肯定,這一做法讓死亡人數下降到了一個可以被社會容忍的數字。可是有一個不可忽略的危險——人痘接種術有傳染性。1762年—1763年巴黎發生的嚴重天花流行,就被指為由於對人痘接種病人管理不善,使得他們成了流行病的傳染源。巴 黎因此禁止繼續人痘接種術,五年後路易十五死於天花。

在英國,丹尼爾•薩頓正在英格蘭著手建立人痘接種中心,他從富人那裏賺取足夠多的金錢,給窮人接種時就可以不用收取費用了。薩頓因此獲得了巨大的聲譽,但也帶來了麻煩——每天將近100個窮人接受人痘接種,又不能實現完全隔離,這給當地居民帶來了恐慌。當地人甚至去法院指控薩頓危害公共安全,還好, 大陪審團沒受理此項控訴。

俄國人的行事風格還像以往,需要皇權高壓強力推行。葉卡捷琳娜女皇要求俄羅斯駐英國大使引薦最好的接種醫生。大家都害怕專製沙皇的生殺大權或容易激動的民眾情緒,沒幾個人敢冒這個風險,幾經周折,大使終於找到了一個叫托馬斯.狄穆斯戴爾的醫生願意前往俄國展開接種人痘的手術。狄穆斯戴爾也做了兩手準 備,他在俄國境內沿途準備了驛馬,打算一旦出現閃失立馬逃跑。為女沙皇接種手術是在秘密情況下進行的,一切安好,女皇痊愈,王公大臣排隊挨宰,醫生發了大財。

7年後,普魯士腓特烈大帝將人痘接種術引進德語地區。歐洲其他地方和殖民地也相繼引進人痘接種技術。

人痘接種技術使人們隱約看到了根除天花的曙光。

中國的情況則開始惡化,在中國人痘接種技術本來就因缺乏深入研究和統計,已經趨於式微,滿清入主中原更使這項技術幾乎銷聲匿跡。1793年,英國馬噶爾尼勳爵對中國做了一次曆史性的訪問,回國後聲稱,在中國有數以千計的人死於天花。1780年,班禪喇嘛不顧感染天花的危險毅然進京覲見,數周後死於天花感染。



謝謝閱讀。周末愉快! 也貼一首老歌,我前幾天製作的M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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