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禪宗演義連載之41 道通激刺史 大癲點韓愈

中國禪宗演義連載之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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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四川紅塵洗夢

讚  播梵音於禪話,傳大悲於有緣

第十一節 紫玉道通

  道通禪師,俗家姓何,祖籍廬江(今安徽合肥廬江縣),後來因為他的父親來到福建泉州南安做官,所以道通禪師便成為了南安人。
  道通禪師在很小的時候,就表現得非常的沉穩持重,而且一天到晚沉默寡言,特別喜歡清靜。
  道通禪師是個天生與佛有緣的人,因為他從小不論什麽時候什麽地方見到佛像,一定會頂禮膜拜讚歎不已,離去的時候,常常一副依依不舍的樣子。
  自然,道通禪師這個樣子,出家,就是個必然的選項了。
  於是,還是個孩子的道通禪師便纏著父親,要求出家學習佛法。父親看到道通禪師出家意誌堅定,也就隻好同意了。
  來到寺院後,道通禪師為了取得僧籍,廢寢忘食的閱讀著佛經。通過一番苦讀,道通禪師終於通過了官府組織的考試,成為了一名僧人。
  在這個時候,馬祖道一來到了福建建陽佛跡嶺弘揚南宗頓教禪法。消息傳來,道通禪師非常高興。因為他通過自己的了解,認識到禪宗南宗,才是最徹底的佛法。而且建陽和自己待的地方都在福建,並不是很遠。
  於是,隻有十三歲的道通禪師為了求學,長途跋涉來到了建陽佛跡嶺,找馬祖道一學習禪宗課程。
  馬祖看到這個小和尚道心堅定,而且又有一定的佛學根基,於是立馬就收下了道通禪師。就這樣,道通禪師就成為了馬祖道一手下的第一批弟子之一。所以,道通禪師雖然年紀較小,但是資格卻很老啊。因為要是嚴格按照佛門的規矩來講,後來那些在江湖中大名鼎鼎的高手,包括百丈懷海、南泉普願、西堂智藏、龐蘊、大珠慧海、章敬懷暉等人,都是道通禪師的師弟啊。
  不過,馬祖道一隻在建陽佛跡嶺待了兩年,就轉移弘法陣地,來到了臨川西裏山。道通禪師因為年紀尚小,對於馬祖的禪法遠未領悟,所以也跟隨著師父來到了西裏山繼續深造。
  但是,馬祖道一在西裏山待了十一二年後,於公元756年,又帶領以西堂智藏禪師為首的一些徒眾,南下來到了江西贛縣龔公山弘法。自然,道通禪師也跟隨著師父四處闖蕩。
  這個時候,禪宗江湖在馬祖道一和石頭希遷的帶領下,早就掀起了走江湖的浪潮,不但江湖上那些參禪悟道之士你來我往熱鬧非凡,就是馬祖道一和石頭希遷兩個江湖上的龍頭老大,也是互相鼓勵自己的學生在對方那裏去學習深造的。
  在這種氛圍下,道通禪師也拜別師父,來到了吳越一帶闖蕩江湖,不論是高山深穀,還是密林幽徑,隻要是有佛門高人居住之處,道通禪師沒有不登門拜訪的。
  後來,道通禪師又來到了建昌(今江西靖安縣)石門山泐潭寺,在寺院裏,道通禪師從來不以自己是禪宗江湖上的龍頭老大馬祖道一的得意門生自居,而是以一個遊方僧人的身份寄居於寺廟,並且對於寺廟裏的髒活累活重活,從來都是任勞任怨的埋頭苦幹,從無半點懈怠。一個禪客,隻要明白了生活和工作都是修行,那麽,對於這個世界的一切,也就會坦然處之並且怡然自樂其中了。
  唐德宗貞元二年,公元786年,道通禪師離開了泐潭寺,來到了禪宗江湖上和馬祖道一同等威風的石頭希遷那裏拜碼頭。一番交流後,道通禪師覺得自己的學習成績居然又有了提高。道通禪師不由得大為感慨,石頭希遷果然是可以和師父相提並論的江湖老大啊。
  公元788年,在江湖中闖蕩了許多年的道通禪師,回到了江西洪州開元寺看望師父。此時的馬祖道一,在這個紅塵俗世停駐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他看到道通禪師回來了,非常的高興,於是他把道通禪師喊到自己的身邊道:“道通啊,玉石潤山秀利,益汝道業,遇可居之。”
  道通雖然是個悟道了的禪師,可是對於師父的這句話,還是不能完全的明白,他隻有把這句話當作師父對自己的讖言隱藏在自己的心中。
  在馬祖道一圓寂當年的秋天,道通禪師和師弟伏牛自在禪師一起來到長安和洛陽走江湖。沒多久,道通禪師又一個人遊方到了唐州(大致轄今河南泌陽縣、桐柏縣、方城縣、唐河縣、社旗縣)。當道通禪師來到唐州西邊的唐河縣時,看到這裏有座山峰異常秀麗,而且四麵懸絕深林幽邃人跡罕至,實在是個塵外清修之處啊。
  道通禪師趕緊找了一個當地人詢問,得知此山名叫紫玉山。於是便一個人跋涉到了山頂,然後看到那兒有一塊石頭方方正正的,並且呈現出紫色的顏色,就好像是一塊紫玉放置在山上一般。看來,這座山名叫紫玉山,那是名副其實啊。
  道通禪師正在感慨之間,忽地一下想起師父的懸記,馬祖說“玉石潤山秀利,益汝道業,遇可居之。”看來,這個紫玉山應該就是師父讖言之所啊。
  於是,道通禪師立即就在山上搭建了個茅屋定居了下來。不過,隨著道通禪師名氣越來越大,跟隨他在山上學習的人也越來越多,在山上搭建茅屋,已經不能滿足眾多闖蕩江湖人士的起居要求了。
  所以,當時的唐州刺史皇室宗親李道古便在山上修建了一座禪院,請道通禪師當了主持,這樣,道通禪師和他的弟子們終於有了一個正規的寺院落腳。
  有了弘法的根據地,道通禪師自然是廣開禪門,迎接那些闖蕩江湖的參禪悟道之士前來切磋交流。
  有禪客問道:“如何出得三界去?”
  不論是學佛之人還是修道之士,甚或是普通信眾,大家學佛修道,幾乎都是想著要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所以,這個禪客這麽問,也是實話。
  不過,道通禪師可不是一般的法師,對於學人心中有這種念頭,他自然會使出禪師的思維出來的。所以,道通禪師反問道:“你在三界中有多久了?”你想出來,那麽你肯定在其中的啊。而且佛家講不來不往,不生不滅,不增不減。這樣的話,有何三界可入?又有何三界可出?
  可惜,對於道通禪師的開示,這個禪客沒有領會,他隻想知道實實在在的答案。所以,他又緊追著問道:“請問如何出離三界呢?”
  既然你隻想要答案,那我就給你吧,道通禪師平靜的道:“青山不礙白雲飛。”
  這句話非常富有詩意,而且頗具禪機。青山不論多麽的低矮或者多麽的高聳險峻,它都是從來不會妨礙白雲自由來去的。不過,這隻是表麵意思而已,背後的意思,那是說三界也好,外在的一切事物也好,都是不能阻礙你的自性或佛性自由的來去的。不但不會阻礙,相反,青山有白雲點綴,有白雲纏繞其間,反而更會給青山增添幾分詩情畫意。而且漂浮的白雲也會因為有靜止厚重的青山陪伴,而不會顯得空虛和孤獨。
  一低一高,一動一靜,一穩一活,一青一白。高低相應,動靜互攝,青白涵合,來去互融。這才是真實的生活啊,這才是活潑潑的禪意啊,
  大約在十年前,天皇道吾問石頭希遷道:“如何是佛法大意?”希遷禪師道:“不得不知。”
  天皇道吾又接著問道:“向上更有轉處嗎?”希遷禪師道:“長空不礙白雲飛。”
  長空不礙白雲飛,青山不礙白雲飛。對比之下,長空不礙白雲飛,意境更高遠些,禪意更深遠些。青山不礙白雲飛,意境更美妙些,禪意更靈動些。
  兩個句子,幾乎完全一致,可以說對於禪意的表達如出一轍。看來,對於高明的禪師來講,悟到最後,其境界都是差不多的啊。

  公元798年,於頔調任襄州(今湖北襄陽市)刺史、山南東道節度觀察使,沒多久因為參與平定地方軍閥吳少誠叛亂,所以出兵攻占了唐州部分地區。於頔趁勢大量招募兵勇,儲備各種兵械器具,壯大自己的實力。憑此,於頔向唐德宗打了個報告,要求將襄州升格為大都督府,唐德宗曆來都很看重於頔,於是立即同意了於頔的請求。這樣,於頔搖身一變,就成為了大唐王朝從二品的高級幹部了。
  而且,於頔和幾任皇帝關係都不錯,後來不僅當上了宰相,還和唐憲宗成為了正宗的親家。
  於頔在地方任上雖有政績,不過為人粗暴專橫,別說普通老百姓受不了,就是和他打交道的很多同事們,也是常常叫苦不迭的。
  於頔在擔任蘇州刺史時,就曾經搗毀淫祠,拆除廟宇,看來,於頔對這些行業的人員,那是深惡痛絕的啊。
  到了襄州刺史任上,並且成為了從二品的高級官員後,於頔更加專橫殘暴起來,他給下麵的人馬下令,隻要是在自己的地盤上,凡是發現有行腳僧人,立即捕捉送到他這兒來。於頔親自把僧人訓斥一通,心滿意足後,便把僧人立即處死,而且從來就沒有一個僧人幸免過。這樣一來,誰也記不清於頔到底殺了多少僧人了。
  這種消息在江湖上自然流傳得比特快專遞還快,自然,就在唐州的道通禪師也是聽聞到了。
  道通禪師心想,人,怎麽可以隨便被殺呢?而且還是專殺行腳僧人,這樣一來,以後還有誰敢在江湖上輕易行走呢?看來,自己得去會會這個專殺行腳僧人的殘暴官員了,看看自己能不能用佛法化解他的戾氣。
  於是,道通禪師把寺院裏的人全部召集在了一起,然後說明自己要去會會於頔,如果有誰想一起去的,就報名參加。
  結果有十幾個膽大的僧人報名,要求和道通禪師一起去。道通禪師從中挑選了十個人,然後就一起下山去會於頔去了。
  不過,他們剛剛來到於頔控製的邊界上,這十個人便害怕起來,在於頔控製的地盤上,那些行腳僧沒有一個活出來過啊。自己踏入他的地盤,那不等於是自動送上門去尋死嗎?所以,這十個人怎麽說都不敢踏入於頔的地盤。
  沒人同行,那就自己一個人前進吧。道通禪師昂首挺胸,一個人朝著於頔的地盤走去。
  守在邊界上的士兵一看,竟然有僧人走過來了,他們自然一擁而上,把道通禪師抓了起來,然後帶上枷鎖,押送到於頔那裏去了。
  於頔一聽,竟然又有行腳僧人被抓來了,不由得既高興又疑惑不解。高興的是,自己又有僧人可以教訓可以砍殺了。疑惑不解的是,自從自己砍殺行腳僧人的事情傳遍江湖後,已經有段時間沒有僧人被自己抓住了,那些在江湖上闖蕩的僧人,一個個對自己唯恐避之不及,又哪裏敢主動送上門來呢?
  於頔提著寶劍,來到大堂上坐好後,手下的兵士把帶著枷鎖的道通禪師押了上來。
  於頔握著寶劍凶神惡煞的問道:“你這個臭和尚,難道不知道本節度使可以對你們斬殺自由嗎?”
  道通禪師平靜的道:“你難道不知道我們這種開悟的禪師是從來不懼生死的嗎?”
  於頔聽得一愣,這個和尚話裏有話啊,而且,在生死麵前,這個和尚居然如此淡定,看來,確實是不懼生死的高人啊。既然對方根本就不在意生死,所以,你用死亡已經威脅不到對方了,你殺不殺別人,別人都是不在乎的。所以,於頔的殺氣頓時消散了一大半。
  於頔接著問道:“師父頭邊還有耳嗎?”
  道通禪師回答道:“眉目無障礙,貧僧與大人相見,又有何障礙呢?”
  於頔一聽,不由得立馬就把自己手中的寶劍扔到了一邊,然後趕緊叫手下去掉了道通禪師身上的枷鎖,隨即於頔又趕緊換上了正式的官服出來禮拜道通禪師。
  於頔雖然專橫殘暴,但是他有一個優點,那就是為了博取好的名聲,他對於各種類型的名士,都是特別善於去巴結的。所以,當道通禪師在他的麵前表現出不懼生死的超然境界後,於頔立馬就感覺到了這個和尚非同一般,是個不多見的高僧啊。所以,他的態度立馬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
  兩人重新落座,一番寒暄後,於頔便尋思著發話了。既然你是禪師,那我就問點佛經上的東西看看。
  於是於頔問道:“《妙法蓮華經•普門品》中說道:‘假使黑風吹其船舫,漂墮羅刹鬼國。’請問如何是‘黑風吹其船舫,漂墮羅刹鬼國’?”
  於頔真心實意好言相問,不料道通禪師卻輕蔑的道:“於頔啊,你就是個拋家亂走的流浪漢而已,問這些經文上的東西幹嘛?”
  於頔是個從二品的高級官員,而且深得皇帝寵信,自己誠心求問佛法,沒想到卻反遭惡言相待,難道真以為自己不敢殺你嗎?
  於頔於是滿臉殺氣一下站了起來,正要發作。道通禪師馬上指著他道:“於頔啊,這就是漂墮羅刹鬼國啊。”你不是要答案嗎,那我就在你的身上找出來給你看。
  一念善心起,地獄是天堂。一念惡意生,天堂變地獄。天堂和地獄,其實就在人的一念之間啊。一個人,你要是滿懷殺意的話,不就是墮落到“羅刹鬼國”裏去了嗎?
  於頔猛地回過神來,趕緊向道通禪師作禮致謝。
  這種先用不堪入耳的話語把問話者激怒,然後再讓問話者在怒火中幡然醒悟的招數,道通禪師的師伯祖南陽慧忠在魚朝恩身上開了個頭後,道通禪師便成為禪宗史上第二個使用這個招數的禪師。
  這種招數,在高明的禪師手中使用出來,那是頗見奇效的。因為當人麵對突如其來的挖苦、諷刺乃至於辱罵時,他肯定是受不了的,而且越是有點身份和地位的人,反應越大。他會條件反射般的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何況他本來還是在虛心誠意的討教佛法。
  所以,麵對對方的嘲諷和辱罵,他的思維馬上就會從討教佛法毫不遲疑的就轉變到被罵被辱上麵來了。這就是俗人的心思,這就是凡夫的境界啊。
  但是,你當作羞辱看,而禪師卻當作佛法在靈活自如的使用,這恰好體現了禪師們在啟發學人上的獨特思維和奇妙手段,通過強烈的對比,通過起死回生般的反思,也許,就在回頭轉腦那一瞬間,你就能窺見禪的大門。
  不過,這種招數,一般人是不敢在手握生殺大權之人那裏使用的,因為稍有不慎,別說弘法,就是你的腦袋都極有可能搬家。但是惟其如此,方顯出禪師的膽識、高妙和獨特。
  南北宋交際間的南岩勝禪師作偈評唱道:
  就身打劫壯吾曹,喚得賢侯智眼高。
  忿色不知何處去,珠回玉轉透雲袍。

  於頔被道通禪師的佛法所折服後,自然也就沒有再對行腳僧人大開殺戒了,而道通禪師也從來時披枷帶鎖的臨死之人一下成為了大都督府的座上賓。
  有道通禪師這樣的禪門高手在自己的府中,於頔自然不會放過討教佛法的機會的。
  這天,他又來到道通禪師這兒問道:“如何是佛?”
  這是一個人們口頭禪了的問題,當你這麽問的時候,你既是在向外探尋,更沒明白你就是佛啊。
  於是,道通禪師喊道:“於頔。”
  對於一個僧人直呼其名,這次於頔不會發火了,他老老實實的趕緊答應道:“在。”
  道通禪師意味深長的道:“更莫別求。”
  於頔恍然大悟,原來自己就是佛啊,哪麽自己還到處去問什麽是佛呢?這豈不就是騎驢找驢嗎?
  於頔領悟到了一點禪法,不由得非常的高興,他也顧不上那麽多了,立即就跪了下去,要拜道通禪師為師。
  道通禪師本來就是專門來轉化他的,現在於頔要拜自己為師,正合心意啊。要知道,這種地方大員,這種擁兵自重的軍閥,不論出於什麽目的拜佛燒香參禪悟道,那麽他的地盤上,要有多少的人免於他們那些隨意的傷害啊。
  不過,道通禪師指點於頔的內容以及於頔自以為有所得的情況流傳到江湖中去後,當時禪宗江湖上的龍頭老大之一藥山惟儼禪師卻並不以為然,他對身邊的江湖人士說道:“唉,可惜這個於家漢子被生埋在了紫玉山中。”
  既然是江湖,這種話語自然是傳得飛快的。
  於頔聽聞後,不由得大為不解,心想自己沒有理解錯啊。可是藥山惟儼那是能和百丈懷海相提並論的江湖龍頭老大,他可不會隨便亂講的啊,哪麽這裏麵究竟有什麽玄機呢?
  於頔百思不得其解,於是立即帶著隨從快馬加鞭來到了澧陽(今湖南常德市境內)芍藥山拜會惟儼禪師。
  惟儼禪師看到於頔來了,便問道:“聽說於大人在紫玉山大作佛事,是嗎?”
  在當今禪宗江湖的龍頭老大麵前,於頔自然是不敢隨便吱聲的,誰知道這些高手話裏有什麽話呢。於頔趕緊客氣的道:“不敢,不敢。”
  頓了頓,於頔便直奔自己遠道而來的主題,他恭敬的問道:“我聽說大師對我和道通禪師的對話有更為高明的看法,所以今天特意趕來請教大師。”
  藥山惟儼作為江湖上的龍頭老大,對於有人前來請教佛法,自然是當仁不讓的。他於是說道:“於大人有什麽疑問,盡管問我就是了。”
  於頔於是問道:“如何是佛?”你對於我和道通禪師的對話不滿意,那我就用相同的問題來問你,看看你對同一個問題又有什麽不同的解答。
  惟儼禪師並沒有直接回答,也是像道通禪師那樣首先喊道:“於頔。”
  於頔聽到喊聲,很自然的就答應道:“在。”
  惟儼禪師道:“是什麽?”
  你問什麽是佛,我反問你是什麽。不過,是反問佛是什麽呢還是反問於頔是什麽呢?還是直接開示你“禪”是什麽?如果在這裏有個入處,也許,你能窺見禪的大門。
  於頔問同一個問題,在道通禪師那裏就已經有所得了,現在惟儼禪師再如此點撥,於頔更是覺得自己對於禪道的理解又深入了一層。
  於頔對於惟儼禪師的問話,雖然有所領悟,不過於頔終究是門外漢,不能徹底應對惟儼禪師的機鋒,所以,後來的那些禪林高手便紛紛站了出來,各自發表著自己的高見。
  南宋大溈智禪師評唱道:“於頔當時若會見藥山喚雲是什麽,隻向道和尚賺我來,拂袖便去。不惟作個慷慨丈夫,亦乃不鈍置紫玉。”看來,大溈智禪師果然不愧是臨濟宗的正宗傳人,其應對手段確實高明。
  烏石道禪師評唱道:“可惜於頔這漢脫得紫玉醬缸,又醃在藥山齏甕。雖然如是,仔細檢點將來,紫玉藥山腳跟總未點地在。烏石則不然,或有人問如何是佛,即向他道:大小石頭親見了。寶山端的不空回。”

  道通禪師從於頔那裏回到紫玉山後,就一直在山中弘傳禪法。唐憲宗元和八年,公元813年,道通禪師的得意弟子金藏禪師要往百丈山去拜會懷海禪師。懷海禪師既是當時禪宗江湖的龍頭老大,也是道通禪師的同門師弟,道通禪師自然會讓金藏禪師前往的。
  不過,金藏禪師離開紫玉山後,道通禪師便天天在盼望著他能早點回來。因為,道通禪師感覺到自己離開這個俗世的日期快到了。
  幸好,金藏禪師並沒有在懷海禪師那裏待幾天,當他回到紫玉山的時候,道通禪師高興的對他道:“你終於回來了,紫玉山從此以後也有了新的主人了。”
  自然,道通禪師把主持的職位傳給了金藏禪師,然後就拄著柱杖,來到了湖北襄陽。
  襄陽地界上的禪宗江湖人士一看道通禪師來了,一個個都非常的高興,他們趕緊把道通禪師迎接到了寺廟裏去居住。
  不過,到了七月十五日,道通禪師在沒有任何疾病的情況下,在寺廟裏端坐著圓寂了,享年八十三歲。

第十二節 潮州大顛

  石頭希遷雖然是當時禪宗江湖上的龍頭老大,禪法犀利,功夫絕妙,致使來希遷門下拜碼頭切磋技藝的參禪悟道之士多如過江之鯽。不過,因為“石頭路滑”,致使隻有十幾個人能最終通過希遷禪師組織的畢業論文答辯,從而獲得希遷禪師親自頒發的畢業證書。不過,這也從另一個方麵說明了這張畢業證書的含金量那是相當高的。而潮州大顛禪師,就是通過自己的努力學習,從而正式獲得了希遷禪師頒發的畢業證書的優秀人才,並且,他因為靠自己高深的佛法折服了當時的頭號反佛人士也是當時的文壇領袖之一韓愈,致使禪法在高層次的文學圈得到了極大的傳播。

  大顛禪師,俗家名叫陳寶通,唐玄宗開元二十年,公元732年出生於廣東汕頭市潮陽區。
  大顛禪師從小就非常聰明,而且愛好學習,不論是儒道經傳,還是佛家經典,學習起來那是廢寢忘食啊。而且大顛禪師從小就喜歡清靜,愛好在山林中獨居,有超然物外之誌,跟那些成天嬉鬧的小朋友大不一樣。
  自然,對於精通佛學愛好山林的陳寶通來講,出家,就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了。
  唐代宗大曆年間,三十多歲的大顛禪師來到了福建長樂西山寺,在慧照禪師手下落發為僧,終於達成了自己的夙願。並且讓他高興的是,在西山寺,他還和藥山惟儼成為了同班同學,而且他們兩人後來都獲得了希遷禪師頒發的畢業證書,看來,他們兩人真是有緣啊。
  慧照禪師在當地是個頗有名氣且修為精湛的高僧,他看到大顛禪師和藥山惟儼學習努力並且天賦奇高,擔心自己不能使他們達到佛法的最高境界,於是便鼓勵兩人外出參學,以增加見聞和廣參博學。
  於是,大顛禪師和藥山惟儼離開西山寺,開始了自己闖蕩江湖的曆程。
  大約在公元773年,大顛禪師來到了南嶽,拜會當時禪宗江湖中的龍頭老大石頭希遷禪師。
  希遷禪師和大顛禪師一番寒暄,見大顛禪師學識淵博,而且明顯受到過高手的指點,於是立馬收下了大顛禪師當學生。
  大顛禪師成為了當時禪宗江湖龍頭老大的學生,自然是在師父的指導下勤學苦練禪宗功夫的。
  這天,希遷禪師把大顛禪師喊來問道:“大顛啊,哪個是你的心呢?”
  大顛禪師道:“現在和你說話的就是啊。”
  希遷禪師一聽,覺得大顛回答的離題太遠,馬上毫不客氣的就把大顛禪師嗬斥了出去。
  大顛禪師滿臉羞愧的退了出去。過了十幾天,大顛禪師對這個問題還是想不明白,於是,他又跑到希遷禪師那裏來,問道:“師父啊,既然我上次說的不是,哪麽到底什麽是我的心呢?”
  希遷禪師道:“除卻揚眉瞬目,把你的心拿來。”
  心(不是心髒哦)這個東西隻可意會,怎麽可能拿得出來呢?於是大顛禪師隻能老老實實的道:“我沒有心可以拿出來。”
  希遷禪師以己之矛攻己之盾道:“你以前回答‘現在和你說話的就是。’那麽就是有心,而你現在為什麽又說沒有心呢?要知道有心無心都是蒙蔽我的話語啊。”
  大顛禪師一聽,不由得恍然大悟。原來心不屬有,不屬無,不屬非有非無。要見直下便見,哪有如此多的葛藤。
  過了段時間,大顛禪師來到希遷禪師的身邊伺候師父。
  作為師父,希遷禪師自然不會放過任何啟發學生機會的,於是希遷禪師問道:“大顛啊,你是真正的參禪僧,還是在江湖上走州過縣四處閑逛白白浪費時間的玩耍僧?”
  大顛禪師老實的道:“我是參禪僧。”
  既然你是參禪僧,那我就問問禪唄。於是希遷禪師問道:“何者是禪?”
  大顛禪師道:“揚眉瞬目就是。”
  禪,並不在虛無縹緲的地方啊,你的一舉一動就是禪的體現啊。
  希遷禪師繼續勘辯道:“除卻揚眉瞬目外,把你的本來麵目拿出來給我看。”
  這個問題要回答的話頗有點難度啊,首先一個人的本來麵目是什麽?又怎麽能拿出來給別人看呢?
  既然是個看不見摸不到聞不著想不出的東西,既然是個根本就拿不出來的東西,哪麽,我幹嘛要“拿”出來給你看呢?
  所以,大顛禪師道:“請師父除卻揚眉瞬目外來勘辯我。”
  希遷禪師馬上道:“我除卻了。”既然我除卻了,哪麽你是不是可以把你的本來麵目拿出來給我看了?
  大顛禪師也馬上回答道:“我也已經把我的本來麵目呈現給你看了。”
  希遷禪師步步緊逼道:“你呈現給我的本來麵目究竟是怎樣的呢?”
  大顛禪師依舊不跟著別人的腳跟轉:“跟師父的沒有任何差別。”
  希遷禪師道:“我的可不關你的事啊。”
  大顛禪師道:“既如此,本來無物。”
  希遷禪師道:“那麽你也同樣無物啊。”
  大顛禪師道:“無物即真物。”
  希遷禪師更進一步的道:“真物不可得。大顛啊,你現在的悟境到了這種地步,實屬不易,希望你以後能用心護持。”
  自然,大顛禪師通過了希遷禪師的畢業論文答辯,順利的拿到了畢業證書,然後就離開了南嶽。

  大約在公元785年,大顛禪師來到了廣東龍川羅浮瀑布岩(今興寧市域內)。看到這裏山水秀麗,於是大顛禪師決定在這裏停留一段時間。
  於是,大顛禪師在羅浮瀑布岩落腳下來,他每天幾乎不說話,隻是一個人默默地端坐在岩下坐禪。禪師們雖然嗬斥坐禪,但是並不是要廢除坐禪,對於開悟了的禪師而言,坐不住都是兩頭語啊。
  不過,大顛禪師雖然一天到晚在那兒默默的坐著,也沒招誰惹誰,可是,天大的麻煩竟然自己找上門來了。
  這天,有個叫張遠凡的狂暴之人也來到了這個風景秀麗的地方遊山玩水,而且一路遊玩到了瀑布岩。
  此刻大顛禪師正在坐禪呢,什麽人來了能影響他呢?自然,大顛禪師不可能起身來招呼誰迎接誰。
  可是這個張遠凡卻不這麽想,他看到大顛禪師竟然對他不理不睬的,居然認為大顛禪師這個山林野僧也敢如此傲慢無禮,於是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他一邊怒罵大顛禪師傲慢無禮,一邊把自己身上的佩刀抽了出來,就想砍殺大顛禪師。
  大顛禪師一看,不就是想要自己的命出口氣嗎,這還不簡單。於是大顛禪師根本就沒有躲避,而是直接就把自己的脖子伸得老長的迎了上去方便對方砍殺。
  佛家有言,四大皆空五蘊非有,自己這具臭皮囊,本來就不是真正屬於自己的,因緣來了,又有什麽舍不得的呢?
  大顛禪師在把脖子伸過去的同時,他對張遠凡說道:“如果我今天必定死在你的刀下,那一定是我前世欠你一命,所以今天我把命還給你。不過,如果我前世沒有欠你一命,而你隨意殺生的話,那麽你就是個殘暴之人,而且以後一定會受到同樣殘暴的報應的。”
  張遠凡一看,這個世上竟然還有如此不懼生死的高僧,既然死亡已經根本就不能威脅到對方一絲一毫了,那麽砍殺他不但沒有任何意義,反而讓自己背上了命債。
  大顛禪師麵對死亡沒有絲毫的害怕,但是大顛禪師的話語卻令張遠凡感到了害怕。不論是古代還是現在,又有幾個人不相信因果報應的呢?
  所以,張遠凡又是敬佩又是慚愧的丟下佩刀,一下跪拜在了大顛禪師麵前,叩頭懺悔不已。
  從這件事情上,我們可以看出,大顛禪師絕對是古往今來少見的高僧啊。因為說佛法也好,講禪機也好,談什麽視死如歸也好,論什麽富貴如浮雲也好,耍嘴皮子的功夫,誰不會點呢?可是,當有天大的利益擺在麵前唾手可得時,當麵對突然的災禍逃無可逃時,當麵對死亡的降臨毫無生機時,這個時候,才是最能顯現出一個人的本質的時候,這個時候,才能看出一個人真正的修為出來。幸好,大顛禪師給我們交出了一個悟道禪師不懼生死不避生死的應有答案。
  大約在公元789年,大顛禪師帶領一些徒眾從龍川瀑布岩回到了老家潮陽。並且在今汕頭市潮陽區棉城鎮創建了白牛岩寺。
  不過,大顛禪師雖然創建了白牛岩寺,但是他卻經常不在寺裏麵居住,而是在潮陽一帶到處遊方。
  公元791年的一天,大顛禪師來到了潮陽同孟鎮一個叫幽嶺的地方時,看到此處山清水秀,風景秀麗,而且環境幽靜,正是山居禪修的好地方啊。於是,大顛禪師便決定要在此處修建一座寺廟,作為自己終身定居的地方。
  通過打聽,大顛禪師得知自己看中的那塊土地,原來是本地潮州刺史洪大丁所有。於是大顛禪師便親自上門,請求洪大丁能施舍田地給他建造寺廟。
  洪大丁看到有高僧要在自己的地盤上建造寺廟,覺得是一件功德無量的好事啊,於是立即就答應了大顛禪師的請求,不但如此,數年後,洪大丁又捐出上千畝田地給大顛禪師作為寺產。
  就這樣,在地方政府官員和廣大信眾的大力支持下,寺廟很快就修建好了,因為大顛禪師把這個寺廟比作是西天的靈鷲峰,所以便把這座新修的寺廟叫做“靈山寺”。
  就這樣,大顛禪師便在靈山寺開始弘揚石頭宗禪法。因為自己禪法高深,而且還不停地著書寫作,再加上又有當地政府官員和廣大信眾的支持,所以大顛禪師在靈山寺搞得熱火朝天的,寺廟的僧眾竟然有千人之多。一時間,整個禪宗江湖就知道了大顛禪師這個高手的存在。
  自然,來到靈山寺找大顛禪師參學的人也是絡繹不絕的。
  有一個禪客問大顛禪師道:“其中人相見時如何?”意思是說都是悟道之人相見了會怎樣呢?看來,這個禪客還是自認為有點修為在身的。
  可是大顛禪師毫不客氣的道:“如此,早不其中也。”任何一個人,對於參禪悟道,你如果作所悟想,作能悟想,作開悟了想,那麽你還是在門外,又怎麽會是其中人呢?這隻能證明你還是沒開悟啊。佛家要求能所俱泯,所以,當你有這個意識時,你肯定早不其中也。
  這個禪客又繼續問道:“其中者如何?”既然我不是其中之人,哪麽那些徹底開悟了的人,又是個什麽狀態呢,師父能不能給我說說呢?
  大顛禪師依舊不客氣的道:“你不作這個問。”悟道之人的境界,給你說了也是白說的啊,所謂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別人的悟境,終究是別人的啊。

  這天,大顛禪師拿著一個癢癢撓在寺廟的廊下行走,一個僧人走上來參禮聞訊。可是大顛禪師根本就沒搭理,而是拿著癢癢撓對著這個僧人的嘴巴就打去,且隨即問道:“會麽?”
  這個僧人好心好意的作禮聞訊禪師,卻莫名其妙的被打口,正不知是咋回事呢,又哪裏知道大顛禪師問話的意思呢,所以他回答道:“不會。”如此看來,這個僧人確實“不會”。
  大顛禪師道:“大顛老野狐,不曾辜負人。”
  大顛禪師如此老婆心切開示學人,可是這個僧人麵對大顛的禪機卻是毫不領會,看來大顛禪師確實不曾辜負別人,卻是別人辜負了他的一番老婆心啊。

  唐憲宗元和十四年,公元819年,大唐王朝發生了一件不論是在當時還是在整個曆史上都非常重大的事情。
  公元819年正月,唐憲宗李純派出使臣前往陝西扶風縣法門寺,迎取佛骨舍利到宮中供養。
  當時的刑部侍郎韓愈不但沒有迎合皇上的意圖,反而寫了非常著名的《諫迎佛骨表》呈奏給唐憲宗李純。
  《諫迎佛骨表》重點內容有三:一是沒有佛教之前的帝王們都是長壽的,有了佛教後帝王則亂亡相續,國運不長。二是佛教會令人們焚頂燒指,供奉錢財,傷風敗俗。三是佛骨乃是朽穢之物,應該一把火燒掉以絕根本。
  李純看後,不由得勃然大怒,立即就要把韓愈的腦袋砍下來。幸好當時的朝廷重臣裴度和崔群等一幹人求情,韓愈的腦袋才得以保全。
  迎取佛骨舍利的隊伍很快就到了京城,李純親自帶領文武百官來到安遠門迎接舍利,並且焚香頂禮膜拜。而且就在這個時候,李純和文武百官都看見了佛骨舍利處有五色光出現,於是大家都紛紛說道這是佛光出現啊。
  出現這種世人眼中的祥瑞,文武百官們怎麽會放棄這個拍馬屁的機會呢。於是一個個紛紛上前給李純叩頭恭賀,都說是聖上的德行所感,才會出現這種祥瑞啊。
  但是,隻有韓愈一個人說這不是什麽佛光,所以不肯給李純叩頭祝賀。
  李純非常的不高興,他上前問道:“韓愈,你既然說出現的五色光不是佛光,哪麽你說說看,這該是什麽光呢?”
  韓愈作為大唐的文壇領袖和儒學宗師,雖然腹有萬卷書,且能下筆千言出口成章,可是對於這種佛學問題,韓愈卻茫然不知所措,自然也就不能回答皇帝的問話。
  李純早就對韓愈不滿了,現在看到韓愈又在這裏無理取鬧,於是回去後就把韓愈貶為潮州刺史,踢出了京城。這種人,留在身邊看著實在是煩人啊。

那個時候的潮州,可不像現在這樣是經濟文化發達的沿海城市,而是類似於現在的老少邊遠地區。一般在朝中有點門道的人,都不會到這些地方來做官的。
  不過韓愈是被皇帝一腳踢過來的,所以不管他願不願意都得來啊。
  韓愈到了潮州後,有一天問身邊的人道:“我管轄的地盤上,有沒有道德高尚佛法精深的禪師呢?”韓愈因為佛教的事情被貶到了潮州,所以,他太想找個高手來聊聊佛法的事情了。
  身邊的人回答道:“回稟大人,靈山寺的大顛禪師,別說是潮州地區,就是在整個禪宗江湖上,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啊。”
  韓愈一聽,馬上就派人來到了靈山寺,請大顛禪師到刺史府來喝茶聊天。
  可是此時的大顛禪師,一天到晚和江湖上那些參禪悟道之士切磋功夫搞得熱火朝天的,或許是不想把時間浪費在和教外人士的應酬上吧,所以對於當地一把手的邀請,竟然沒有答應,以至於韓愈前後三次派人來請,大顛禪師都沒有應允。
  可是,當大顛禪師從江湖中得知韓愈被貶到潮州的原因後,便立即趕到了刺史府求見韓愈。
  韓愈乃是當時的文壇領袖,又是儒學宗師,更是當地的一把手,自己主動去請大顛禪師卻請不動,他的臉實在是沒地方放啊。現在聽說大顛禪師不請自來,在大門外等著自己召見,韓愈一肚子鬼火就冒了出來。他馬上派出一個手下去問話。
  手下來到了大門口,對著大顛禪師道:“師父,我們刺史大人說,前麵他三次派人去請你,結果你都拒絕了,這次你為什麽會不請自來呢?”
  大顛禪師平靜的道:“前麵三次請我沒來,並不是因為刺史大人本人的緣故。這次不請自來,是因為聽說刺史大人有佛光之事,所以前來。”
  韓愈一聽,不由得喜出望外,他本來就對自己不能回答皇帝的問話而耿耿於懷。要知道,自己可是當朝的文壇領袖和儒學宗師啊,皇帝有什麽問話,自己不能回答,哪以後在江湖上可不好混了啊。現在有高手來了,自己正好可以谘詢下這個問題呢。
  自然,韓愈趕緊出來把大顛禪師迎接了進去。
  兩人一番寒暄後,韓愈趕緊問道:“師父,我以前說不是佛光,對不對呢?”
  大顛禪師道“它不是佛光,你回答是對的。”
  韓愈奇怪的道:“既然不是佛光,哪麽應該是什麽光呢?”
  大顛禪師道:“應當是天龍八部釋梵助化之光。”
  韓愈聽後,不由得感歎道:“當時京城裏如果有一個人能像師父這樣給我說這話,我也不至於到潮州來啊。”
  不過,這個既然不是佛光,哪麽到底有沒有佛光呢?什麽才是佛光呢?韓愈回過神來,趕緊接著問道:“請問師父,不知道佛還有佛光嗎?”
  大顛禪師道:“肯定有的啊。”
  韓愈問道:“哪麽什麽是佛光?”
  大顛禪師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對著韓愈喊道:“刺史大人。”
  韓愈趕緊應道:“在。”
  大顛禪師道:“看還見麽?”
  怎麽不說“還看見麽?”而非得要說“看還見麽” 呢?為什麽這些禪師說話都是那麽的讓人費腦殼呢?這個老師父的話裏到底有什麽玄機呢?韓愈百思不得其解。
  大顛禪師的話語,對於那些佛學的門外漢而言,自然是不好理解的,不過,如果誰看過《楞嚴經》,能明白經中:“見見之時,見非是見,見猶離見,見不能及。”的含義,那麽也就差不多能弄明白大顛禪師的話語了。
  對於佛理,韓愈自然是弄不明白的,所以他隻有老老實實的道:“師父所說的,我不能領會啊。”
  大顛禪師笑著道:“你如果能在這裏領會,那就是真實的佛光啊。所以佛道一道,非青黃赤白色,透過須彌盧圍,遍照山河大地,非眼見,非耳聞,故五目不睹其容,二聽不聞其響。若識得這個佛光,一切聖凡虛幻都不能把你迷惑了啊。”
  說完後,大顛禪師就站起身來給韓愈辭行,不過,臨走之時,大顛禪師寫了一首偈子贈送給韓愈。偈曰:
  辭君莫怪歸山早,為憶鬆蘿對月宮。
  台殿不將金鎖閉,來時自有白雲封。
  大顛禪師這首偈,頗有禪僧山野之趣啊。
  對於這個公案,北宋的禪林頂尖高手佛鑒慧勤禪師評唱道:“轟然如雷,瞥然如電。非青非黃,非見不見。兔角杖龜毛拂,萬法宗千聖骨。即處分明千百億,何必釋迦又彌勒。”

  就這樣,韓愈就和大顛禪師搭上了線。所以韓愈沒事的時候,就隔三差五的往大顛禪師那裏跑。
  這天,韓愈又來到了靈山寺拜訪大顛禪師,兩人落座後,韓愈作禮道:“師父啊,我政務繁忙,實在是沒有多少時間來聽你詳細的講解佛法,所以請你把佛法簡要明了之處給我講講吧。”
  大顛禪師聽後,端坐在那兒,默然良久。
  韓愈看到大顛禪師坐在那兒沉默不語,不曉得大顛禪師是在思考怎麽回答他呢,還是其中另有玄機?
  韓愈正在不知所措之際,大顛禪師的侍者三平義忠禪師在韓愈的背後砰砰砰的敲擊著禪床。
  韓愈自然回過頭去,然後問道:“怎麽了?”
  義忠禪師道:“先以定動,然後智拔。”三平義忠禪師此時雖然隻是一個侍者,可是他算得上是個老江湖了。他在江湖中行走了十餘年,先後參訪過章敬懷暉禪師、西堂智藏禪師,並且在當時的禪宗第一高手百丈懷海禪師門下學習過幾年,然後又和懷海禪師的師弟石鞏慧藏鬥法,最後才來到靈山寺依附大顛禪師的。自然,對於大顛禪師的禪機,義忠禪師那是心知肚明的。
  韓愈一聽,恍然有所悟,他馬上對著義忠禪師道:“大顛禪師格調高俊,令我茫然不知所措。幸好有你的點撥,才能使我有個入處。”
  於是韓愈馬上給義忠禪師作禮致謝,然後就回去了。
  不過,這個事情傳到江湖中去後,後來的一些禪師紛紛站了出來,發表著自己不同的見解。
  南宋枯禪自鏡禪師作偈道:
  省要之言伸一問,宗師遽坐不輕酬。
  無端醉後添杯酒,惱亂春風卒未休。
  北海心禪師也作偈道:
  事繁求省要,省要事頻繁。
  縱得三平老,文公隻姓韓。
  不過,後來清初的佛古行聞禪師更進一步的評論道:“大顛默然,賊身已露。侍者敲床,轉見不堪。文公雖然悟去,也是杓卜聽虛聲。”
  明末清初的白岩淨符禪師評唱道:“大顛良久已涉繁詞,那堪侍者勞叨,致使大儒浪經跋涉,省要雲乎哉。當時直把侍者打了擯出,也未救得一半。”

  想不到第二天,韓愈又跑到靈山寺來找大顛禪師參問來了。不過韓愈來的時候,大顛禪師剛剛睡醒。
  大顛禪師看到韓愈來了,也沒忙著起來,他就躺在禪床上問道:“刺史大人是來遊山的,還是來禮拜老僧的呢?”
  韓愈恭敬的道:“我是專門來禮拜師父的。”
  大顛禪師馬上道:“既然你是來禮拜我的,現在不禮拜更待何時啊?”
  韓愈一聽,趕緊走上前去禮拜大顛禪師。
  不過回去後,韓愈覺得有點不對啊,自己上山是領教佛法的,怎麽大顛禪師隨便說兩句話自己就走了呢。
  於是,第二天韓愈又來到了靈山寺參訪大顛禪師。兩人見麵後,大顛禪師依舊用昨天那句話來問韓愈:“請問刺史大人是來遊山的,還是來禮拜老僧的呢?”
  這次韓愈學乖了,昨天回答是來禮拜師父的,那麽今天我就換個答案。於是韓愈恭敬的道:“我今天是來遊山玩水的。”
  不過,韓愈的這點小伎倆,怎麽可能瞞得過大顛禪師的火眼金睛呢。大顛禪師繼續漫不經心的問道:“你既然是來遊山玩水的,哪麽把登山杖帶來沒?”
  韓愈本來就不是來遊山的,又怎麽可能隨身攜帶什麽登山杖呢。所以他趕緊回答道:“我沒有帶來。”
  大顛禪師道:“你若是沒有帶來,空手遊山有什麽益處呢?”
  大顛禪師作為一個高手,僅僅是在跟韓愈閑話遊山的事情嗎?遊山需要遊山杖,人呢?學佛呢?又需要點什麽呢?

  這天,韓愈又來到了靈山寺拜訪大顛禪師,見到禪師後,韓愈問道:“師父多少歲了啊?”
  對於這種問題,沒有一個禪師會直接回答的,相反,禪師們都會利用這個機會來開示提問者。所以,大顛禪師也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提起自己手中的數珠來問道:“會麽?”
  我問你多少歲,你把數珠給我看幹嘛呢。韓愈自然是沒弄明白大顛禪師的意思的,所以隻能老老實實的回答道:“我不會。”
  看來韓愈雖然學冠天下,但是對於禪道,終究還未入門啊。大顛禪師不得不繼續開示道:“晝夜一百八。”
  但是韓愈依舊不明白大顛禪師話語中的真意,既然話不投機,韓愈隻好告辭回家了。
  到了家後,韓愈依舊在想著大顛禪師的話語,不過越想越不明白,所以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
  他的夫人看見了,不由得上前問道:“夫君悶悶不樂的,莫非有什麽心事啊?”
  於是,韓愈便把自己和大顛禪師的聊天內容告訴了夫人。夫人提醒道:“你為什麽不跟著問道:‘晝夜一百八,是什麽意旨?’”看來,韓愈的夫人,其機鋒敏捷,遠在一般人之上啊。
  韓愈一聽,不由得大為高興,所以第二天一大早,他就來到了靈山寺。到了大門口,正好碰上寺廟的首座。
  首座看到本地的一把手這麽早的就來到了靈山寺,不由得好奇的問道:“刺史大人這麽早的就來了,有什麽事嗎?”
  韓愈道:“我有話要去和大顛師父說。”
  首座有點奇怪,什麽話急著這麽一大早的說啊,於是他問道:“大人能不能和我說說是怎麽回事呢?”
  於是韓愈便把昨天和大顛禪師的對話內容告訴了首座。
  首座問道:“大人怎麽看待師父‘晝夜一百八’這個問話的呢?”
  韓愈有夫人的提示,這下有人問著,自然馬上就說了出來:“晝夜一百八,意旨如何?”
  首座既然能擔任寺廟僅次於主持的“首座”職位,當然能回答這個問題,於是首座叩齒三下。算是回答了韓愈的問題。
  不過韓愈還是有點搞不懂首座叩齒的真意,於是又來到了方丈室,繼續找大顛禪師參問。
  見到大顛禪師後,韓愈自然繼續前麵的問題問道:“晝夜一百八,意旨如何?”
  想不到大顛禪師也沒說話,而是和首座一樣對著韓愈叩齒三下。
  韓愈一看,不由得脫口而出道:“我現在明白佛法原來是一個道理了。”
  大顛禪師問道:“有個什麽道理?”
  韓愈道:“剛才我在門口碰見首座,如此問,首座也是如此叩齒三下回答的。”
  大顛禪師馬上就把首座叫了來問道:“你剛才是不是叩齒三下回答刺史的問題的。”
  首座道:“是。”
  話音剛落,大顛禪師上前抓住首座就打,並且馬上就把首座趕出靈山寺去了。
  韓愈在一旁看得既是膽戰心驚,更是莫名其妙的。怎麽一樣的問題,一樣的回答。首座不但要挨打,更要被踢飛呢?
  韓愈這個門外漢搞不明白,可是那些禪宗江湖中的高人們,自然是明白其中的關鍵的。
  北宋楊岐派高手保寧仁勇禪師作偈評唱道:
  一步才行兩步移,門前驚起鳳凰兒。
  棲蹤不在梧桐樹,群鳥東西空繞枝。
  北宋黃龍派的高手東林常總禪師也作偈評唱道:
  佛法無別好商量,門前扣齒便承當。
  一般出院難分雪,疑殺唐朝韓侍郎。
  明末清初的覺浪道盛禪師評唱道:“既首座扣齒在前,大顛扣齒在後,如何大顛反逐首座。若向這裏見古人能赤手殺人活人,始堪續佛慧命。不然,總是虛生浪死,有甚麽受用。會麽?龍生金鳳子,衝破碧琉璃。”
  清初百愚淨斯禪師更是評唱道:“諸方或曰首座不合答是,是乃十成死語,逐塊語,所以擯出。或曰首座亦是作家,大顛令不單行,要借首座鼻孔出氣。似恁般見解,何異群盲摸象,有甚諦當處。大眾,既都不是,畢竟誵訛在甚麽處?”隨便淨斯禪師卓拄杖道:“不因盡法無民,怎得山河一統。”

  公元819年十月,朝廷大赦天下,唐憲宗李純下詔把韓愈調到經濟發達點的袁州(今江西宜春市)擔任刺史。
  韓愈雖然隻在潮州待了八個多月,可是已經和大顛禪師結下了深厚的友情,對於大顛禪師的佛法,也是非常敬佩的。所以,當他拿到調令後,便來到了靈山寺和大顛禪師告別。
  見麵後,兩人相談甚久。韓愈離去時,已經八十八歲高齡的大顛禪師親自把韓愈送到了大門口,韓愈非常感動,於是脫下自己的官服送給了大顛禪師。自然,大顛禪師也把這件官服一直留在了自己的身邊,直至圓寂。
  唐穆宗長慶四年,公元824年,大顛禪師感覺到自己要離開這個紅塵俗世了,於是把弟子們都召集到了一起,然後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清楚了,便於三月十四日沐浴更衣後,在禪床上端坐著圓寂了,享年九十三歲。
  大顛禪師圓寂後,弟子們便按照大顛禪師的遺囑,在寺廟的後麵修建了一座鍾型石塔,然後把大顛禪師端坐著的肉身安置在石塔內。
  三年以後,弟子們按照大顛禪師的遺囑,打開塔門查看,隻見大顛禪師依舊如活著時一般好好的端坐在塔內,而且容貌沒有任何的改變,並且大顛禪師的頭發、手指甲和腳指甲都長長了。
  弟子們觀看後,一個個都感到既驚訝又神奇。於是便滿懷敬意的把塔門重新封上。
  到了唐朝末年,大顛禪師的墓塔因為有點損壞了,於是寺廟裏的僧眾們便對墓塔進行維修,在打開墓塔時,僧眾們驚訝的發現,大顛禪師的肉身已化,隻有舌根還完整的保留在那兒。僧眾們自然非常驚訝,於是趕緊又把塔門封上了。
  到了宋朝至道(公元995——997年)年間,當地的信眾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又把大顛禪師的墓塔打開了。前兩次打開墓塔大家都發現了神奇的事情,這一次打開,會不會也能看到點什麽神奇的事情呢?
  墓塔的塔門被打開了,這一次,果然也沒有讓大家失望。墓塔內,大顛禪師的遺體已經徹底不見了,唯一遺留在墓塔內的,居然是一麵古鏡。所有人看後,都不由得嘖嘖稱奇。
  於是,大家趕緊虔誠的又把塔門封上。從此以後,就再也沒有人把大顛禪師的墓塔打開過了。
  這樣,大顛禪師的墓塔從此後便被人們稱為“色鏡塔”,並且一直保留到了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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