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回就為討債(下)

本帖於 2021-03-04 17:59:49 時間, 由普通用戶 YMCK1025 編輯
回答: 輪回就為討債(上)YMCK10252021-03-04 11:58:06
 

“福星”兒子要敗掉這個家

 

 

2021-03-04 11:13:17
 

作者一半

 

 

 

一半是真身,一半是陰影

2020年8月底的一天,疫情後稍微活躍一點的家庭群又陷入沉寂,原因是五舅媽的一條長微信——

“……大哥、二哥、三哥、四姐、兄弟,現在老五一家需要得到大家的幫助,

由於這幾年老五做工地接二連三地虧本,孩子生病又用錢,本來賣房子還有幾十萬塊錢,

去年去接電梯安裝公司,到現在幾十萬又虧完了。另外還欠了一百多萬,挖機、推土機也賣了,

包括唯一的一室一廳也快沒了……所以我希望大家能夠有多餘的資金,借一點給我們,

把銀行的代()款還了,我們也確實是沒辦法了,總不可能連累別人吧?

大家能借多少借多少,沒有也不存在……”

 

過了許久,見沒人回應,我忍不住私信截圖給我媽。她說看見了,不知怎麽回。

其實,不光是我媽,群裏二十多個親戚應該都已經看見了,估計都不知如何回,隻能沉默。

這沉默裏除了震驚,更多的是不解:曾經柴家最風光的老五,為何會淪落至此?

 

 

 

 

1

 

1997年,重慶直轄之後,仿若有人掄起一把巨大的錘子,要將這個山水之城敲碎、打散,再用水泥捏成新模樣。無論走在哪裏,你都能聞到濃重的塵土味,看見大小工地上高高低低的彩色塔吊在緩慢而不停歇地旋轉。亟待修建的樓房、公路比比皆是,路上拉土石方的大卡車的轟隆隆的聲音更是在城市各處響起——這昭示著土石方這個行當迎來了自己的黃金時代。

2001年,32歲的五舅在牌局上認識了一位靠做土石方發達了的大哥,憑著活絡的個性,進入這個好似為他量身打造的行業。

在此之前,五舅的人生可謂是“人在囧途”:小時差點因腦膜炎沒了命,初中沒念幾天就輟學回家,出門當汽修學徒,還沒學多久,廠垮了;後來他輾轉各種小廠謀生,總是安定不下來,隻好回到農村幫外公外婆繼續幹農活;沒幹多久,他還是不甘心,湊了些錢,去學開車,等拿到駕照時,人也結了婚,開始當司機幫人跑貨運,基本生活夠,但一直攢不下多少錢;1998年,五舅找在銀行工作、下班後已經開上批發超市的大舅,想借錢買一輛貨車,大舅個性剛直,答應借錢,但得按銀行的辦法,讓五舅按月歸還一定數額的本息,並約定好還錢時限。

 

車買回來,貨運生意不錯。這年冬天,五舅還接到去貴州運貨的長途差事。那邊山高路險,盤山公路上還墊著雪,一側是深不見底的懸崖,一側是嶙峋陡峭的山壁,把命栓在褲腰帶上好幾日,五舅和五舅媽才出到大馬路上。他倆鬆了口氣,也放鬆了警惕,沒留人守在車上,都去了附近的小旅店歇了一夜。結果次日一早,便發現車被偷了。

關於這件事的後果,我是在不久後的春節看到的。那年依慣例,除夕依然在外婆外公家過,我們小孩子早早吃完飯守在裏屋看春晚。而留連席間的大人們,最後竟拍桌子吵嚷起來,接著五舅媽哭著衝進來,抄起床上的背包就跑了出去。我媽也滿臉焦慮跟過來,嘴裏一直在念:“大哥也太過分了!一定要把老五逼到那份上嗎?”

 

原來,五舅的貨車被偷後,便沒能按大舅的要求準備還錢。大舅直接在飯桌上讓他把身上的錢都拿出來,直到五舅身上隻剩下兩元錢(我媽說的,現在不能確認),還不依不饒:“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你身上就算是有一分也要想著拿來還。嘴上說沒錢還,你兩個人卻有錢裏裏外外都買了身新衣服?”

這句話,氣得外公差點掀桌,當然也讓五舅媽羞憤難耐:“過個年,其他錢都給你,就買件衣服,至於嗎?”

“沒規矩不成方圓。再說親兄弟、明算賬,沒得啥子是理所當然的,我的錢又不是水衝起來的。”

 

後來五舅漾著酒步走過來,臉上還帶著訕訕的笑意,什麽也沒說,穿上外套也出門了。誰也不知那個潮冷的除夕夜,他獨自走在煙花四射的路上想了些什麽。我媽跟我爸說:“也隻有老五,能受得了大哥這氣,錢慢慢還嘛,非要過年逼這麽厲害。”我爸隻能隨口安慰:“是啊,不過人總會走運的,十年河東十年河西。”我媽狠狠地點點頭。

 

因此,當五舅靠著土石方迅速發跡後,引來不少人的喝彩:看嘛,人遲早都會時來運轉。還無不豔羨說:“柴老五這盤兒(這次)抓住了時代的尾巴根兒,徹底翻身了喲。”

但五舅卻將他這一發跡歸功於他“兒子”伽伽。

 

五舅、五舅媽結婚多年,尋醫無數,一直沒能懷上孩子。

在2002年春天,幺舅熟人在山區遇到一家剛生了孩子的夫婦,他們生活就靠幾畝地,已有5個孩子,就想把新生兒送人。

得到消息後,五舅沒多想,便讓人將孩子帶了來。讓他沒想到的是,這“兒子”剛到他家沒多少時日,

自己的土石方生意就愈發明朗起來,所以五舅對這個孩子更是寶貝得不行。

 

我的學校離五舅租住的地方近。一天早上,我媽告訴我,五舅讓我放學去他家吃飯,順便看看弟弟伽伽。

那天下午,待我剛進門,還沒來得及放下書包,五舅就臉上簇著笑,抬手招我到一個巨大的冰箱前——之所以形容“巨大”,

是對比五舅租住的這套逼仄的一室一廳來說。

“圓兒,快來看,巴適不?養一天,還是活著的喲!”

 

我湊近一瞧,見3尾白腹鯽魚正在冰箱一格裏懶洋洋地遊著,我一下反應過來——五舅是把廣告裏那個能養活魚的冰箱搬回家了。我敢打賭,當時整個鎮上都沒幾家有這款冰箱。當冰箱門關上的那一刹那,寒氣飛撲,我心裏由衷地感到清爽——我這個曾窮到兜裏隻剩兩元錢的舅舅,真的要走運了。

“哎,也沒啥,你弟弟就愛喝魚湯,現在給他整一個這種冰箱,天天喝。”五舅指著臥室裏小嬰兒,臉上滿溢初為人父的幸福。臥室的立櫃上,堆著市麵上最火的進口奶粉和紙尿褲。聽到動靜,伽伽醒了,嗷嗷哭起來。軟趴趴一個小孩,眯縫眼,單眼皮完全不似五舅、五舅媽的大眼睛、高鼻梁。但在五舅眼裏,他就是一個天使,攬在懷裏輕輕搖動,嘴裏嘀咕著:“幺兒乖,幺兒不哭,你是老漢兒的福星喲,老漢以後把星線兒(星星)都給你奪()下來。”

 

 

 

2

 

伽伽“名副其實”是五舅的福星。他來的第二年,外公外婆家接到征地通知。

拆遷在那時也不算是新鮮事,大家都想著按前人“經驗”,利用“假離婚”多分上一套房。

外公外婆來我家說,幾個舅舅都結婚分家了,兩個老人的戶口還跟著幺舅,而要麵子的外公死活不願意去假離婚。

家裏人不敢多違拗老人,但如果順其自然,老人就不能多分一套房,而幺舅就會因此會多上幾十個平方,分到更大的房子。

不知是出於何種目的(大舅說是為了公平,幺舅說是怕他占了便宜),兄弟5人決定抓鬮,外公外婆抓到誰,

他們身上的平方數就算在誰家。

 

最後,外公抱著伽伽讓他抓起紙團,打開一看標著“5”。

五舅便順理成章拿到了“好處”——通過和五舅媽假離婚,加上外公外婆的平方數,他們家分到一套三室一廳和一套一室一廳。按事先約定好的,這套一室一廳先是給外公外婆住,五舅負責外公外婆日常的水電氣費,等老人不在了,這房子就歸五舅所有。對此,其他人也“願賭服輸”。

 

“運氣來了,真是擋都擋不住,幺兒厲害喲!”五舅抱起弟弟狠狠地親了一下。伽伽也狠狠拍著他爸的臉,哈哈直樂。

蓋房子需要時間,征地款倒是提前發放下來了。我媽說,領錢的那天,當著諸多熟人,大舅直接攔住五舅,要讓他把欠下的錢一次性還清。五舅解釋說,現在他工程起步,需要資金運轉,能不能緩緩。

 

“不能,沒錢時一個月一個月還。現在有錢了,就要兩清。”大舅說得不容置疑。

在周圍一幫熟人的注視下,五舅咬著牙,把欠下的幾萬元一次性都給了大舅:“好,也算兩清了。”

一轉頭,五舅便又陸續向其他幾位舅舅和我媽借了點錢。大家也都沒有推辭,想著他好不容易發跡了,怎麽也得幫一把。

 

渝城的城市化進程愈發提速。五舅也乘著這股東風幹得風聲水起。

2005年,在拆遷的安置房小區可以入住後,五舅一家搬進了旁邊的商品房。

苦盡甘來的五舅媽,身材也富態起來,衣服首飾樣樣不菲。

可能是那次春節飯桌上落下了陰影,五舅總在家族聚會上有意無意地拔高音調:

“我們二妹,以後想買什麽就買什麽,要不是怕穿貂流鼻血,我給她買兩件一起穿。”

 

而對伽伽,五舅更是奉為“菩薩”,好好供著。那幾年生意愈發順遂,愈讓他覺得是這個孩子給他帶來的財運。

因此,他對伽伽絕不打罵,平時愛扯著嗓子說話的他,一到伽伽麵前,聲音彷如淺吟低唱。

我媽說,五舅找人算了命,說是伽伽千裏送福來,“他倆這麽多年一直懷不上孩子,原來是在等這顆福星喲”。

看著她神秘兮兮的樣子,我忍不住說這些都是封建迷信,我媽擰我一下,蹙眉叮囑:

“千萬別在你舅舅麵前這麽說。還有,你毛手毛腳,平時少去抱伽伽,小心把他磕了碰了的。”

 

 

伽伽那時的吃穿用度不是一般小孩兒能比的,腳上穿的一雙運動鞋,聽五舅媽說都要一千多。大家都說,小孩子的腳長得快啊,穿不了多久。五舅故作謙虛地說:“內娃兒怪喲,到商場頭哭得哇爪爪(厲害)的,一給他穿上這鞋就不哭了……”

一旁的人都不住點頭,還有些五舅剛結識的人拍起了馬屁:“這娃兒真神了,了不得。真是塊金元寶,掉到哪家,哪家都發達。”這話五舅自然愛聽,對伽伽愈發溺愛。無論他是動手打人還是撒潑打滾,都沒人敢說。我媽有次看不過去,私下裏給五舅說,寵孩子可以,但也不要太過溺愛。五舅隻說:“孩子嘛,現在有條件,就要給他最好的。不像以前,衣服都不敢買一件。”

聽他這麽一說,我媽就隻能閉嘴。

 

那幾年,五舅因時運成了別人眼中的“暴發戶”,這個名頭聽起來不雅,但對五舅來說無疑是“加冕”,穿著打扮越往那方麵靠——寸頭,脖子上掛著半斤沉的大金鏈子,小皮衣緊裹著日益渾圓的上身,圓潤的肚子往天上頂。說起話來,也是派頭十足。家庭聚會上,但凡大舅還用那老一套“斤斤計較”地算錢,五舅就會揶揄道:“這能有幾個錢?都算我賬上!”

大舅倒也是點點頭:“你有錢,都隨你唄。”

這時五舅媽總會在旁邊嗆一句:“哎喲,你能幹得很。”話是這麽說,神情倒是享受。

 

後來,五舅自己攢的局,大舅都鮮少出現。而五舅張羅的聚會,除了我們家人,還有(不少他)外麵的朋友參加。

五舅每次喝高了後的主題都是憶苦思甜,他醉洋洋地說:“我,柴老五,不像有的人,懂啥?耿直得很,有錢大家賺……”

那時五舅不僅在外有自己的“大哥”,身邊也開始圍著一幫小弟。

我印象深刻的,有位黑瘦的叔叔,外號“幹豇豆”的,人憨厚,話不多,忙前忙後;

還有位“花貓臉”來得最為殷勤,每次聚會總能看見他們一家子的身影,在飯桌上對著五舅吹彩虹屁,屬他最不臉紅。

五舅也漸漸拿起“大哥”範兒來,講話派頭十足,有時開起玩笑來,也毫不留情麵,身邊人也隻能尷尬一笑,無人敢多說一句。

 

2007年中秋,我們自家聚會,沒有外人。幺舅開玩笑說了句:“這些人還是要注意下喲,防人之心不可無。”

“你們這些人!注意什麽?親兄弟明算賬嗎?感情到位了,什麽都好說。我外麵那‘大哥’,非親非故,不也是比真的大哥還親嗎?”五舅說這話時,並不避諱。

大舅在一旁聽到了,裝作沒聽到,隻留下眾人麵麵相覷。

隨後五舅攬過伽伽,宣布他們這年年底就要搬入星城小區,大三居——方圓十幾公裏內最新也最好的小區,對口渝城重點學校,可以從小學讀到高中,“書嘛可以隨便讀讀,就多認識幾個人,朋友處好了是比親兄弟還靠譜的。我對伽伽也沒啥大期望,就在這學校多認識點人,到時候出國留個學,也就行了。我和二妹以後買個小馬兒(寶馬)一開,再去整套別野(),每天買把藤藤菜(空心菜)回來下小麵,這輩子就算安逸咯。”

 

沒人知道五舅當時到底多有錢,但說這話,旁人並不覺得他是在吹牛,連許久不見的遠房親戚都或真心或假意地稱讚:

“柴老五是了不得了現在,大老板了。”

 

外公當時已經去世幾年,逢節期,我們要去墓園祭拜。墓園外有一條賣香蠟紙燭的街道,大多數人就象征性地買點就行,隻有五舅,在那街道上掃眼一看,哪裏的蠟燭最大、花籃最大就定哪家,然後一路將香燭花籃擎在頭頂,引來無數目光。這時的他再沒了當年除夕夜奪門而出的落魄,渾身上下每個毛孔都洋溢著被命運眷顧的自信。

 

 

 

3

 

伽伽漸漸長大,個性是意料之中的頑劣。他小時候哭鬧不休,稍微有不順意便要扔東西砸人。

五舅五舅媽不僅放任,還好言好語地“伺候著”。

長大點,他跟著五舅穿梭在各種飯局、牌局,變得流裏流氣,滿嘴髒話,五舅也一笑了之。

我們幾個比他大十來歲的孩子能躲則躲,誰也不敢碰這個“金寶卵”,而幺舅的孩子慶慶與他年齡相仿,但凡兩人碰見,

伽伽總有辦法將慶慶整哭。慶慶一哭,五舅嘴上罵伽伽幾句“老子整你喲”,可從來沒付諸過行動。這也使得伽伽越發乖戾。

 

我大三暑假到外婆家,趕上外婆出門買菜。沒多久,就聽到“哐哐哐”的踢門聲,開門見是伽伽,

他沒好氣地說:“耳朵聾了啊?這麽久才開?”

我白他一眼,進了洗手間。就在轉身的刹那,我聽見外婆家的貓嗷地一聲大叫,我轉過身,看見9歲的伽伽正用腳碾著貓尾巴,貓疼得亂彈,又跌下,他又一腳踹上去,動作一氣嗬成。我衝過去把他拎到一邊,怒從膽邊生:“你幹啥子?小娃兒家家的,心啷個嫩個狠呢?”

 

他先是愣了幾秒,衝我啐一口“關你屁事”,隨後就想往我身上踢。好在有年齡優勢,我幾下就把他連拉帶拽關進了臥室。

沒多久,五舅趕到,我簡單解釋了幾句,五舅媽無動於衷,打開門就把伽伽摟過來:“不聽話吧,姐姐打你了哈?打痛了沒?”伽伽對我怒目而視,我都瞪回去,他又想拿腳來踢我。五舅遂把他攬到一旁,聲音又降八度說:“幺——兒——喲——你啷個要嫩個呢?”那語氣,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在表揚孩子。

這時外婆也回來了,怕我受了委屈,說了伽伽兩句。剛平靜下來的伽伽,又開啟大啕,嘴裏還振振有詞:“你們出去,你們出去,這是我家的房子!你們都滾出去……”

 

我拿起書包就準備走,被擋在門前的外婆拉住了。

五舅拉過伽伽,佯怒道:“這是婆婆個嘛,這房子雖說是我們的,現在可是婆婆住的,不準亂說哈。”說著還往桌上放了兩百元,讓外婆多去買點好吃的:“圓圓不要介意哈,弟弟小,以後懂事了就好了。我們先走了,還有個局。”伽伽還扭過頭來,想要打我一下,我怒著臉狠狠回瞪。

等他們走了,外婆歎了口氣:“沒辦法,這娃兒現在是無法無天,不曉得是你五舅的福還是禍喲。反正現在你舅是寶貝得不行,該好好教的不教,隻知道像個菩薩一樣供著,看能供到什麽時候喲。”

 

2014年,五舅手下已經有固定的人,自行攬活兒做生意。此時渝城“摧毀重建”的進程放緩不少,但大家覺得,已經有多年經驗和人脈的五舅,應該還能繼續分到一杯羹。

最先發現不對勁的是三舅。做過多年工程監理的他,給老板管過海南的幾個項目。回來後,他便對五舅說,今時不同往日,土石方生意已經大麵積萎縮,自己開公司還是需要多學點知識以應對變化,還借用他老板的一句話送給五舅:“人是賺不到自己認知範圍以外的錢的。”

 

“學什麽喲學,我們這些農村娃兒不靠那些!”五舅不以為然,但見三舅休息在家,也讓他去新工地幫他看著一段時間。

“你們倆都不去現場的?”三舅很是震驚,本來這種小生意就有很多“邊邊角角”,老板自己長期不在工地,後果可想而知。

“都是兄弟嘛,再說我不得去外麵聯絡感情啊,還有就是……”五舅難以開口的是,因為他的一些桃色事件,原本偶爾還會去工地上看一兩眼的五舅媽那時是天天守在他身邊,寸步不離。

“那娃兒哪個管呢?”

“學校有老師,家裏有阿姨做飯,錢也給夠了,餓不著。”

三舅實在是不忍心,就趁工作空檔幫五舅看一陣工地。

他一去就發現工地上的油用得極快,那些沒怎麽出車的司機也成百上千地過來報油費——顯然司機料定老板不常來,

想要從中吃點回扣。除了油,包括一些挖梆、填築、排水、爆破等,幾乎是方方麵麵都糊弄著五舅。

而這裏負責的,基本都是“花臉貓”,就連工地食堂煮飯的都是他家嫂子,每個月2萬多的買菜錢,

吃的卻都是些爛白菜、大肥肉,中間揩油不止一半。

 

三舅當即在現場指出來,還被那些人一通指罵。三舅給五舅說,公司這樣做下去肯定不行,而且已經有虧錢的趨勢了,“即便你現在是有錢了,也不能這麽揮霍”。然而五舅卻隻說:“管事兒那幾個,都是兄弟,這麽點錢,不用計較了,隻要把活兒幹好!”

 

事後得知,五舅的生意從那幾年就已經開始在走下坡路了,但是被“眾星捧月”的這些年,讓他拉不下來臉對大家說實話。再加上按我媽的意思,五舅總覺得有伽伽這個福星,他的生意就不會倒。

那時伽伽在學校無論犯了什麽事,五舅都會去幫他擦屁股,而且還是“無理硬三分”。伽伽剛上初中就和高年級同學打架,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他,有次惹到了狠角色,掛了彩回來。五舅不問青紅皂白,拉著伽伽直接打上門,把那孩子連父母一起教訓了。

“你不知道那陣仗,吼得整個小區都能聽見。”五舅媽給我們講這件事時,隱隱壓不住炫耀的神色。

“那要碰上更厲害的呢?不能總這樣吧?”我回了一句。

“都是人,又還有多厲害嘛?”她拿著手裏的麻將,登楞楞往桌上一扔,不以為意地回了一句。

 

 

 

4

 

2015年春,我已在外地工作。有天,五舅媽的電話打過來,語氣焦急:

“圓兒,你開導下你弟弟。不曉得是怎麽了,他就哭著喊著要出家,你有沒有同學是學醫的,能不能問下怎麽了?”

 

出家?我愣了好幾秒。聽五舅媽說,伽伽剛開學,有天回到家就說不想去上學,還說自己中了“淫邪”,要去出家才能還報。情況我了解得模模糊糊,想著應該就是伽伽到了青春期,心理轉不過來彎兒。我當即給一個學醫的同學打了電話,稍微說明了一下情況,她便讓舅媽帶著伽伽後天去他們醫院,一位學校附屬醫院的心理專家那天坐鎮。

看病當日,同學也在,專家診斷伽伽為輕度抑鬱症,先好好吃藥調理下。同學給我打電話說明情況後,我連聲感謝,畢竟要不是她的關係,約上這個老師號著實很難。當我再詢問五舅媽,她語氣裏卻有些抱怨:“這專家,好像也沒什麽能力,也沒說什麽原因,就開了一大堆藥,不曉得啥時候才能吃完。”

我沒有接話,隻說:“先吃了再說,心理疾病本來就需要時間,不能半途而廢。”

 

待和我媽說起這事,她說:“哪裏沒什麽原因喲!聽你五舅的意思,伽伽有可能是被下暴了(校園暴力),但這次他死咬著不說——一直給你五舅講不要這麽慣著娃兒,非不聽,他這次被欺負得不敢去上學,還不敢給大人講。”

“說不定也真是青春期心理問題。”

“算了,你五舅也是,沒辦法,這運氣就隨著這個娃兒走。聽說,這次那個工地也虧了錢,生意沒以前好做了,剛還錢沒多久,又找來借錢了……”

“哎呀,莫著急,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伽伽的病情並不如我起初想的那樣很快就恢複了,反而一發不可收拾,迅速演變為在家光著身子、基本不吃飯、一心說要出家,人也迅速瘦成麻杆。帶他去廟裏真住了幾天,他又撐不下來,隻能又回家。聽我媽說,平日裏伽伽也沒有了以前的頑劣,對任何外界的刺激都反應慢三拍,問他話,也要想很久才說,經常是答非所問。 

待到次年外婆80歲大壽,大家在外麵吃飯,五舅媽安排伽伽坐我旁邊:“快快,跟姐姐聊聊。”

已經快1米7的伽伽,已經稍微恢複體形,但滿臉呆滯的表情。他拿著筷子,似乎需要特別吃力才能夾起菜來,

而無論我對他說什麽,他都遲幾秒再給出反應——一個慢動作咧開嘴的抽動,看得人瘮得慌。

吃完飯,我要出去拿蛋糕,邀伽伽一起出去走走。

走出餐館,剛轉角,我再看了下我身邊的伽伽,眼神、動作恢複正常了,還主動問起我在外地的生活。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脫口而出:“你裝的啊?”

他嘿嘿笑,又恢複了之前的神態。

“你幹嘛這樣?為什麽啊?”

他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我就要看看,怎麽能把我家辦垮(意思是,讓家裏衰落。”

“啥?”我對這個回答簡直震驚,“把家整垮了對你有什麽好處?”

伽伽又不理我了,轉而望著路邊燒烤攤下的一盆鯽魚,對我說:“這些魚,都該去放生的,怎麽能吃呢?”

我一時是想不出,這還是那個把貓踢得嗷嗷叫的小孩嗎?

“你爸媽對你還不好嗎?你幹啥要這樣?”

“他對我哪裏好了?姐你覺得他們倆教我什麽了?吃——喝——嫖——賭?”伽伽又恢複了慢一拍的神色。

一時,我竟又分辨不出他是真是假,被這句話噎住了。

 

 

 

5

 

2017年底,休學一年多、“情況”還不見好的伽伽,最終還是去了渝城專門的精神衛生醫院——起初不去,說是怕留下檔案。去醫院的前一天,五舅和五舅媽還是滿足伽伽的要求,又去了一次寺院。五舅當時還發了一條朋友圈,拍的是那個寺院的大門,配的一句話是:“老子真的想幾門炮把它龜兒炸平。”

最終,五舅媽說,伽伽在醫院被確診為中度抑鬱和雙相情感障礙——其實從伽伽的反應來看,五舅媽說得應該有所保留——在經過包括電擊療法在內的治療之後,稍微緩和了一點,往後需要持續吃藥、複查。

 

至於伽伽這病的源頭,五舅五舅媽一直沒找出,或許也不願找。至於他在外婆壽宴那天私下給我說的話,我也不知如何向五舅媽五舅開口——我給我媽說了,她囑咐我,事已至此,還是別說了。

已經15歲的伽伽,個頭兒已經趕上五舅了。不用上學後,伽伽每天打遊戲到半夜,睡到中午起,飯不如意,筷子一摔就要點外賣。稍微多喊他幾句讓他吃飯,他要麽脫光衣服站到陽台上,要麽就操起東西作勢要和五舅對打。有次,甚至從他床下拿出網購的像是玩具又像是真的大砍刀,嚇得一旁勸架的我媽都哆嗦。

我問我媽:“都現在這樣了,五舅他們都還是任由他花錢網購?一點都不管?”

 

“管什麽管啊,他的手機都連著你舅媽的銀行卡,說是不給他不知他能做出什麽來。你五舅都隻能守著他哭,還說,‘幺兒,你要爸爸跪下嗎?是不是跪下了,你就能好了?’。”我媽說,“我在旁邊看到都抹眼淚,真不曉得上輩子造得啥孽,遇到這種娃兒。”

“那還不是他們自己教育的問題,關上輩子啥事兒。現在都對伽伽有求必應,他不吃飯,餓幾天就行啊。”

“怎麽可能餓著他?那是個菩薩嘛。我說了你不愛聽,你說怪不怪,這孩子生病後,你五舅的生意真就不好了。”我媽也開始神經質起來。

我說:“你還真信了這邪,是現在本來土石方就沒以前好做了。而且舅舅也不好好幹,隻曉得打牌,工地也不管,以前是站在風口上怎樣都能賺錢,到了現在就得靠實力了。”

 

此時渝城的城建已然不若十年前那番熱鬧的景象,五舅說的新工地都是在區縣了,而縣城裏的地頭蛇們都不願輕易讓出蛋糕,五舅修了一條公路,反倒是搭進去上百萬,隻能賣出一批車來填補虧空。從區縣回城,一趟得兩三個小時。五舅媽全職在家帶伽伽,但伽伽有事或者需要去醫院複查,五舅都會開車回來陪同一起,一次都不會落。

 

沒過多久,我媽突然問我:“你那5萬還在不?”之前,她說手上有點錢,轉我給她做理財,我還沒來得及行動。

“……是你五舅,喊現在土石方不好做,就不做了,現在又找我借點錢,說是工程款到了就還。”我媽解釋道。

“之前的還了嗎?”

“還了1萬。”

加上這5萬,五舅借了八九萬了,即便是幾年前我準備結婚時,我媽說我婚禮、買房都要用錢,問他能不能先還點,五舅也說等工程收了款再說,到最後也沒還。我爸對此頗有微詞,因此,這次連我心裏對五舅都有點膈應了:“你借錢出去,還是要跟老漢商量下哈。”

“曉得了,他就周轉下,說下個月就能還。”我媽無奈地說著。

“可舅舅總是這樣說,都沒誠信了……”我忍不住嘀咕一句。

我們當時都以為八九萬之於五舅隻算是小錢,我媽也抹不下麵子為了這點錢和五舅鬧不愉快。

但是我知道,這不多不少的錢,卻很容易引發我爸媽之間的齟齬。

 

“關鍵,五舅這麽有錢,怎麽老不還錢呢?”

“誰知道呢?債多不愁吧。”我媽嘴上是這麽說,但錢也要借。不僅是我媽,除了大舅,五舅跟每家親戚都借了錢,加起來有三十多萬。生意興旺時,這些錢他肯定能還,但一拖再拖,確實讓人不解。幺舅說,其他人家發達了都能帶著自己兄弟一起賺錢,五舅發達這些年,除了給老柴家在外掙了個“發達”的名聲,不僅沒怎麽幫襯家裏人,還總問兄弟姐妹借錢,而且十多年都不還,一找他還,就說“等周轉了來”。隻不過,兄弟姐妹們都沒大舅那份“魄力”,拿他也沒辦法。

 

在五舅欠債還繼續借錢的同時,我們在五舅朋友圈看到的卻是五舅媽帶著伽伽在全國各地的遊玩的照片,澳門、香港、廈門……守在工地不能去的五舅,發著母子二人的九宮格說:“隻要你二娘母(母子)耍安逸了就行”,而他自己的照片,多半也是工地、打牌和釣魚。

我開玩笑給我媽說:“你看你借的錢,是不是都給舅媽伽伽出去玩了。”

我媽歎口氣,讓我千萬別給我爸(我爸沒五舅的微信)說,不然勤儉了一輩子的他又得心裏不痛快。

“你五舅估計就隻有一碗稀飯,也要把那二娘母伺候好了來。伽伽說想出去散散心,你舅舅是勒緊褲腰帶也要成全的。”

隻是伽伽的病情並沒在這種到處“散心”中好起來,仍舊反反複複,但凡他有什麽想法——去嵩山少林寺,去華山,甚至是去見女網友……隻要他想,五舅都一一應允。

 

我想,也許這時的五舅對伽伽的情感越來越複雜:伽伽之於他不僅是兒子,某種程度上還是一種發達的象征,而這個象征若精神萎靡了,他的事業也萎靡了。

一晃又到了2019年中旬,五舅說要還的錢,意料之中一分沒兌現。聽我媽說,五舅將那套優質學區房賣了,“說是裏麵有髒東西,讓你弟弟一直受苦”。

 

“那賣房了有錢,還了嗎?”當時,我也問得比較直白。畢竟就在不久前,五舅還去四星級酒店辦了50歲的生日宴,雖然請的人不多,但也花了一筆錢。

我媽也有些難為情了:“沒有,我問了,說是再接一下工程再說。你舅媽說,連著虧了幾個工程了,沒錢了……”

“虧了?一點不剩?”我有點意外,畢竟破船還有三千釘,五舅那些“產業”不可能一點不剩。

“我也覺得……但你舅媽是這麽說的。”我媽也不太信,但轉而像是給自己打氣一樣,期待著2020年五舅的生意能有好轉,“他現在不做土石方了,去區縣給那些老樓安裝室外電梯了,說是安裝一部就有兩萬元,等緩和過來就還……”

 

 

 

6

 

到了2020年夏天,生活陸續恢複正常了,就連做旅店生意的三舅,生意也恢複到客滿盈利,我媽這個家庭群裏又恢複成了養生文章集散地。

可五舅的生意卻沒能緩和過來,五舅媽那條求助微信讓大家知曉了全貌——原來,五舅的生意早在幾年前就已經舉步維艱了,常常是拆東牆補西牆,不僅借了兄弟姐妹們的錢,在外麵也拉了不少賬,甚至還欠了些高利貸,勉力維係著表麵上還算光鮮的生活,最後還讓五舅媽的弟弟和“幹豇豆”把房子抵押貸了款——也就是五舅媽微信裏說的“別人”。他們把學區房賣了,抵了部分工程款,其實還剩了幾十萬,但那時並沒想到拿這些錢去把欠賬還了,而是想著再做點什麽生意了。

 

但賺慣了快錢的五舅五舅媽,已經不甘於隻做點小生意。就在這時,“花臉貓”便說有個做區縣安裝電梯的老板想退休了,問五舅願不願意接,說隻要五六十萬,做一兩年就能回本,往後基本全是賺了。

 

“這個砍腦殼的‘花臉貓’說得天花亂墜,你五舅就心動了,覺得抓住了救命稻草,匆匆簽了合同。沒成想,那個合同有陷阱,做了好幾個月,你五舅看不著回頭錢,再一個,這個工程還欠著上百萬呐……說是欠一百多萬,還沒算到處借的小賬,加起來不得快兩百萬了?現在是外麵再也借不到了,才給我們攤牌了……人家‘幹豇豆’現在到處找他,說見到他要捅了他。還好你五舅說他找了個誰也不知道的地方住著。”

而舅媽口中的“一室一廳也將沒了”,指的就是被欠債的人去法院起訴五舅,被抵押掉的一室一廳就準備公開拍賣了。這就意味著,外婆到老了連自己的住處都沒有了。

 

我媽講這些的時候,我都能“看見”電話那頭她捶胸頓足的樣子。我也隻能感慨一聲:“伽伽想把家敗了的‘願望’,倒是真實現了。”

“別說了,你舅他們日子這麽難過了,聽伽伽說想去學什麽計算機培訓,還不是又花了好幾萬交了學費,他沒去幾天就又回家待著打遊戲……”

五舅媽發信息借錢的原委是知道了。但除了大舅,五舅一直欠著其他幾家的錢,而且一欠十幾年。一兩百萬也不是小數目,誰家也不是那種能隨便豪贈人幾十萬的。果不其然,除了我們幾個侄兒侄女私下轉了幾千給五舅救急,大人們基本死心了,覺得讓五舅賣了外婆的房,不讓他再負擔外婆往後的生活,已經算仁至義盡了。

 

大舅自然是不願意摻和;二舅三舅說,反正老五還欠著他們的錢,估計也還不回來,也當是給過他了;幺舅說,我最多給一兩千。我媽還是私下給了五舅1萬,雖然我爸剛聽說這事兒時,還表示能給2萬,但一聽其他人都沒給,也就不願意了:“到時候,他一家人真吃不起飯了,那還不三天兩頭來找你要錢?到時候你不給嗎?”

“我都說了我沒有多的了。”我媽解釋得毫無底氣,“他們現在兩個都出去打工了……”

五舅媽說金銀首飾都拿出去典當了,閑了幾十年的她也去超市上班了,五舅也去一個朋友那裏開出租車晚班——我媽說是晚上見著熟人的機會少。

 

 

我爸一語中的。

一個月後,五舅媽就打電話來說,家裏揭不開鍋了,租房要花錢,伽伽看病要花錢,真的撐不下了,希望我媽能再借點。這一次我媽拒絕了。但沒幾天,五舅親自來借,在電話裏哽咽地說:“姐,我真的不好意思開口……”

聽他說隻要借兩千先打急用,下個月就還,我媽不忍心,還是偷偷給了。至於五舅說的“下個月還”,我媽自然不報希望。

 

但就在當晚,幺舅給我媽通電話,說幾天前五舅也找他借了兩千,而且他還打聽到另外的消息:“五哥他們現在都這個地步了,還租的兩千多一個月的小區房,我問他完全可以換個遠點的地方,便宜點的,他就說娃兒不習慣……姐,我給你說,我以後要再拿一分錢,我就名字倒著寫。”

“不可能,他們現在哪有錢住這麽好的地方嘛。”我媽將信將疑。

“哎,你不信算了。還是大哥聰明,早就看明白了。”

五舅的事兒,大家都瞞著外婆。但一室一廳的線上拍賣已經提上日程,搬家也勢在必行。按先前說好的,除了五舅,以後外婆每家待一個月。我媽說,一輩子要麵子的外婆,雖然已經有些糊塗了,但還是能感覺到事情不妙,搬家離開一室一廳前還抱著保姆哭:“老了老了,連個麻雀兒窩窩都沒有,作得什麽孽呀!”

在接下來的外婆生日聚會上,五舅沒有了往日那樣星光熠熠,除了伽伽,他們都瘦了一大圈。他們沒給老人家說幾句安慰的話,反倒是對常年養病在家的伽伽有求必應,桌上的飲料不喜歡,五舅就讓他直接去找服務員拿。

 

10月中旬,一室一廳在網上順利拍賣,將近40萬,也算能抵一部分債了。不願出錢的大舅,最終還是不忍心坐視不管,麻煩法院的朋友出力,以五舅名下完全無房、老人跟著生活難以為繼為理由,申請下來5萬補助金——不然房子拍賣掉的錢,一分也不會經手五舅就全都抵債了。

原本大舅想著,如今五舅生活不易,也怕追債太狠,就說錢先給他存著,往後一個月給幾千元,好歹能維持著基本生活。他這個想法也得到了其他兄妹的讚同。然而五舅不同意,先是說還有朋友要做農家樂,隻要入股3萬就行,大家以現在疫情還斷斷續續農家樂根本做不起來為由拒絕了;過了一陣,他又說家裏真的需要這個錢,畢竟還欠著賬,伽伽看病也需要錢。大舅給其他幾位兄妹說:“本來這個錢,要是我不去過問,估計也不會有。但我是不想摻和這個事兒了,你們做決定吧!”

 

大家都還是咬定這錢先別給五舅,但最後經不住五舅三番五次的電話,大舅先打了3萬,五舅消停了一陣。

 

12月初五舅媽的生日,讓我媽去他們家吃個便飯。此前許多年,五舅媽辦生日宴都沒喊過我媽去,這次喊我媽去,想必也有點深意。我媽推辭幾番,最終還是決定去了,免得讓五舅覺得她現在看不起他。我爸不想她去:“這就是鴻門宴啊,到時候你看他們吃得清湯寡水,又要往外拿錢,這次我不同意了哈!”

我媽自知理虧,趕緊安撫我爸說這次一分也不會拿。

可是萬萬沒想到,待收到五舅媽發來的地址,我媽心裏就咯噔一下——那是我們當地不錯的新小區,在這裏租房比其他地方顯然貴了不少。待按著地址,踏進寬綽的兩室一廳,看著桌上的巴掌大的扇貝、基圍蝦,雞鴨魚樣樣不缺……我媽整個人都錯亂了,這哪裏像是前陣子說“吃不起飯”的樣子?

 

看見我媽的表情,在廚房忙活的五舅媽說:“哎呀,都是伽伽想吃嘛,娃兒又吃藥,也得補一補……”吃飯時,五舅不住地給伽伽夾菜,喊他多吃點,全然不顧一旁的兩位老人(我外婆和伽伽外婆)。

飯後,五舅送我媽出門,外麵又下起了下雨。五舅開著出租車,也準備去上夜班,他載著我媽那一路上,反反複複隻說一句話:“我不可能一輩子倒黴的,醫生說伽伽的病就要好了,我不可能一輩子都這樣的……”

我媽沒有接話,那天的所見所聞她也不打算告訴其他幾個兄弟。因為在吃飯的空隙,伽伽給我媽也說:“四嬢,我媽我爸經常吵架,還說我要好不起來,全家人都去死了好。”

 

我媽就明白了,我五舅還沒“死心”。當年的“運氣”來得太急、太猛,近乎一夜暴富的五舅,匆匆走上時代引領下的財富之路,起初的順利,讓他從來沒思考如何能在這條路上走得更遠。反倒以為是兒子的到來,讓他成了“天選之子”。如今,他已經過了“知天命”的年紀,卻還依然覺得隻要把兒子“伺候”好,命運就會再眷顧他一次。

 

 

本文係網易文創人間工作室獨家約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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