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醒時分
這些建造在大草原上的小屋雖然不像郝仁印象中那樣形似帳篷，但也有遊牧民族的特色：小屋以堅韌的木條為骨架，搭建成近似圓柱的結構，木條之間以柔韌的草席和已經看不出質地的編織物填充，屋頂是厚厚的草編物，上麵壓著沉重的石塊，小屋的牆根則用某種燒製堅硬的泥土圓墩加固，屋子整體看上去樸拙但又堅固。每一個圓柱小屋的直徑大概隻有十米不到，外形都大同小異，大約十幾座這樣的屋子稀稀落落地分布在一個用籬笆框起來的區域內，就算一個原始“村落”了。
郝仁急於想知道這個夢位麵的人類文明是什麽樣子，所以也沒仔細觀察村落的空地上有什麽東西，而是直接推開距離自己最近的屋門，伴隨著哢擦擦一陣響，那用藤條和韌草編織起來的屋門……就被他給直接拽下來了。
“這看著可不是最近離開啊……”郝仁愕然地看著已經朽爛不堪的門框，這屋門和門框之間是用繩子當做門樞的，但那些曾經堅韌的繩索早就爛了個幹淨，竟然一推就斷，看來狼群的時間觀念確實不怎麽精準，這裏的牧民還指不定已經離開多久了呢。
“但願這房子不會突然塌掉。”郝仁咕噥著，小心翼翼地鑽進了牧民小屋中，數據終端飄在他身旁發出恒定的微光，勉強算是個手電筒，讓郝仁可以看清楚屋內的一切。
不出所料，屋子裏空空蕩蕩，這裏曾經的主人是在有準備的情況下從容離開的，所以原本的家什都被清理的幹幹淨淨。小屋的地麵是光禿禿的泥土地，郝仁在牆角發現了已經看不出材質的纖維織物，所以這裏大概鋪過地毯或者草席一類的東西，而在弧線形牆壁的每一根木條上都可以看到金屬製的掛鉤，它們應該曾經懸掛過兵器或者生活工具，小屋的中央地勢較低，可以看到一個黑乎乎的凹陷坑，有可能是放灶火的地方。
除此之外，這裏就看不出什麽遺留痕跡了。
郝仁有些失望，這裏看著好像沒有任何有價值的遺物，連半塊羊皮都沒留下。
但小屋的存在還是可以說明一些事情的：夢位麵中確實存在人類文明，而且開化程度恐怕還不低，他們有金屬工藝（牆壁上遺留的金屬掛鉤），有建築技術，並且可以在狼群環伺的草原上生存。夢位麵絕不是一個隻有野獸和怪物的荒涼奇詭空間——盡管之前渡鴉12345就告訴過郝仁這一點，但現在親眼見證之後，郝仁才對此有了切實的感觸。
“你知道夢位麵的事不？”郝仁看著自己身旁飄飄蕩蕩的數據終端，“誒你別晃了，光線穩定點行不。”
“有種的回去好好研究研究說明書！你對本機的使用方法就沒正常過！本機是高科技輔助設備，不是手電，不是板磚，不是流星錘，更不是讓你溜著玩的寵物！”數據終端怨氣衝天，但還是回答了郝仁的問題，“本機沒有輸入太多預置信息，作為一個審查官專用的製式設備，本機隻預裝了必要的工作模塊。但本機可以從本地宇宙頻道檢索一些信息……檢索完畢，夢位麵特征：真實性，廣闊性，線性發展，自洽，對現實世界具備影響。需要一一解釋麽？”
“你解釋著，我慢慢聽。”郝仁一邊在小屋中轉悠著尋找任何可能的有價值線索一邊說道。
“真實性，夢位麵具備確鑿的真實屬性，它是一個真實世界，存在有效的、可運算的規則，它雖然扭曲，但它的一切都是有內在邏輯的，這個空間的一切都不是幻影。廣闊性，由於種種原因，對夢位麵的研究一直以來都未真正展開過，但僅從幾次粗略的空間感應結果來看，夢位麵的尺寸極有可能和現實世界相當，它的廣闊程度值得期待，如果本宇宙管理神決心開始對夢位麵進行大探索，審查官們將有的忙了。線性發展，夢位麵是一個發展變化的空間，雖然它很奇怪，但它內部的事物確實是線性變化的，這裏有曆史更替和萬物演化，一切現狀都有線性因果，因此這裏不存在無從解釋的、毫無理由的事物，本詞條是新增詞條，真實性待考證。自洽，夢位麵的萬事萬物均自洽，這也是其真實性的體現。對現實世界具備影響……這個詞條是廢話，本機覺得不用解釋。”
郝仁聽一半忘一半，撿著自己能理解的聽了個大概，隨後突然被屋角的一道閃光吸引了視線。
他快步走過去，在泥土中發現了一個被掩埋半截的小鐵片。
在看到那小鐵片的一瞬間，郝仁就感覺心裏一顫，某種熟悉感從心底彌漫開來，等他把這金屬片挖出來之後就真正呆住了：
這是一個菱形的金屬片，不到手掌大小，表麵部分鏽蝕，材質似乎是鐵，金屬片上最引人注意的就是一些看著像是象形文字的花紋，郝仁看著那些花紋楞了半天，終於確定自己前不久才看到過它們——就是自己和薇薇安倒騰地下室那些破爛的時候找到的那塊金屬片！
“我勒個……”郝仁愕然地自言自語著，“為啥我家裏會有……”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屋外突然傳來的一陣怪嘯給打斷了。
“呼——嗚——”一陣陣忽高忽低的風嘯就好像商量好了一般突然從四麵八方傳來，緊接著就是房屋搖晃發出的喀拉喀拉聲，郝仁驚愕地抬起頭，在那一瞬間他便看到整個房頂都被掀飛出去！
用重石壓著的草編屋頂霎時間飛了個無影無蹤，明亮的星光月光一下子灑滿整個小屋，郝仁還沒反應過來這是怎麽回事，就看到眼前的屋牆也跟著劇烈搖晃起來，隨後被整個從地上連根拔起！
“颶風”兩個字閃電般闖入腦海，但郝仁根本沒來得及有任何反應，便感覺腳下一輕，跟著整座小屋一起飛到了天上！
身體強化給了郝仁巨大的力氣和強健的體魄，但沒給他立地如鬆不動如峰的功夫，草原上突然卷起的怪異颶風霎時間就把這倒黴孩子給卷到了不知多少米的高空，他還不知道怎麽回事呢就已經在天上不自由轉體三十多周了。一圈圈的瘋狂旋轉中，郝仁不斷和一同卷上高空的各種東西碰來碰去，暈頭轉向又狼狽不堪，但很快他就發現跟自己碰撞頻率最高的不是那些被風撕碎的小屋碎片，而是一塊巴掌大小的發光金屬塊，頓時大怒：“數據終端！你丫的是報仇來了是吧？！”
數據終端一邊繞著圈在郝仁腦袋上撞來撞去一邊特誠懇地解釋：“本機確實無法控製方向，這颶風是如此可怕……”
“可怕你大爺！你都逆著風在我臉上砸四次……五次了！”郝仁怒不可遏，但總算沒忘正事，“這到底怎麽回事？怎麽晴朗朗的突然刮龍卷風？”
“本機怎麽知道，本機的自然災害預警功能讓12345長官給折騰壞了！換了個試用版的極端天氣雷達，結果昨天晚上剛過體驗期——有轍你跟上頭寫投訴去！”
“你丫……”郝仁一句怒罵剛憋出兩個字，便突然感覺眼前一黑。
一陣失重感襲上心頭，隨後耳邊傳來撲通一聲響，郝仁感覺自己摔在一片硬邦邦的地麵上，他睜開眼睛一看，視線中是自己熟悉的臥室，明媚的陽光正照在自己身上。
夢醒時分，進入夢位麵之前設定好的蘇醒時間已經到了。
郝仁還沉浸在之前被龍卷風卷到高空的心悸狀態裏，進夢位麵果然是一件很考驗心髒的事兒，他喘了半天才總算把心跳壓到正常值，緊接著就感覺自己屁股底下有什麽東西很硌得慌。
順手一摸，一個菱形的金屬片躍入眼簾。
?
你小時候也進去過？
“哐當”一聲，郝仁的房門被一把推開，正在客廳裏紮堆看電視的仨不正常房客立刻齊刷刷地扭頭看過去，於是正好看到郝仁手裏舉著個小鐵片連躥帶跳地跑出屋：“大發現，大發現！”
莉莉永遠是身手最敏捷的一個，郝仁剛嚷嚷了兩句，這姑娘已經化作一道白光蹭地竄到他身邊，連蹦帶跳地伸手去夠那個小鐵片，連著蹦了好幾下才好像突然反應過來這是寵物狗的舉動，於是趕緊甩著尾巴回沙發上繼續假裝看電視了。
郝仁愕然地看了莉莉一眼：“怎麽又變成狼人形態了？又失控了？”
莉莉的耳朵抖了兩下，對“失控”這個字眼相當敏感：“沒有沒有，把尾巴弄出來透透氣。”
“到底怎麽了？”薇薇安很穩重，等莉莉瘋完了她才站起身，“昨天在夢位麵還順利吧？”
“哦，挺順利的，跟七八十隻野狼打了一架，最後被龍卷風扔到天上的時候醒了，”郝仁不在意地擺擺手，“關鍵是我又從‘那邊’把東西帶出來了，而且這次的東西你也認識！”
薇薇安剛想說“你這一晚上也沒順利到哪去啊”，就被郝仁手裏揮舞著的鐵片吸引了視線，她微微愕然：“這個……不是前兩天咱們在地下室看到的那東西麽？”
“沒錯，就是那玩意兒，”郝仁拽著薇薇安的胳膊就朝通往地下室的小樓梯走去，“你還記著咱把那東西放哪了吧？一塊過去找找，這倆看著太像了！”
等郝仁和薇薇安風風火火地跑開之後，伊紮克斯才跟莉莉一頭霧水地對視了一眼，大惡魔甕聲甕氣地問：“這倆人怎麽回事？我來得晚不太清楚……”
“哦，他倆一定有奸情，”莉莉這腦子一如既往很隨心所欲，“我看電視上都這麽說的。”
伊紮克斯哦了一聲，還真的認真想了半天，這才抬頭：“那他倆什麽時候結婚？”
接下來的十幾分鍾裏這倆不正常的家夥就開始研究起地球上的結婚流程來，當然這是閑雜事項，可以暫且略過不提。
郝仁和薇薇安很快就從地下室小倉庫裏找到了前兩天放在這裏的木頭箱子，他那一箱子童年破爛經過前兩日的收拾，現在顯得……更破爛了，那片菱形的小鐵片在一堆老古董裏放著就像從什麽東西上掉下來的廢舊零件一樣。郝仁把這一箱子東西全都從小倉庫搬出來，放在薇薇安房間的小矮桌上，隨後倆人開始研究那兩個小鐵片——其實也沒什麽可研究的，這兩個東西一看就知道完全一樣。
“這真是從夢位麵帶出來的？”薇薇安撫摸著鐵片上的紋路，這是郝仁昨晚上剛帶回來的那塊，它顯得比較新一些，上麵的鏽蝕程度不像第一塊那麽嚴重，“花紋完全一樣，材質也一樣。”
“千真萬確，”郝仁用力點頭，隨後將昨天晚上在夢位麵的經曆原原本本講了一遍，包括自己神功大成獲得剛性護盾的事兒，最後話題重點還是放在小鐵片上，“這個是才那片草原的牧民小屋裏找到的，周圍沒看到有別的東西，它就單獨埋在土裏。哦對了，那些小屋看著已經荒廢有大半年左右。”
“夢位麵到底是怎樣一個地方？”薇薇安臉上流露出相當好奇的神色，“那裏也有山有水有人？而且那裏的人也跟外麵的一樣？”
“我還沒見到那裏的活人呢，不過那邊確實跟個正常世界一樣，什麽都有，而且現實世界裏沒有的那裏也有——會說話的狼都成群結隊的，”郝仁跟薇薇安描述起夢位麵的景象來，他提起了那些奇怪的狼群，一望無際的大草原，燦爛的星空，牧民留下的小屋，當然最後重點提起了夢位麵最神奇的雙月景象，“那邊的月亮有兩個！一大一小，小的那個就半個指甲蓋那麽大，大的那個比地球上的月亮還大好幾圈，晚上看著真神奇啊……要是我有辦法把你們帶進去就好了，你說莉莉要看見倆月亮會不會當場瘋起來？地球上一個月亮就夠她亢奮的。”
“兩個月亮……”薇薇安也是對月光很敏感的種族，聽到這個話題的時候眼睛甚至不由自主地泛起一絲紅色的光芒，“好想看看，有機會你一定要帶我去！嘿，我以前有一次做夢還看見過兩個月亮掛在天上呢，那場夢我記得清清楚楚，在兩輪月光的庇護下我終於擺脫了厄運，變得超級有錢——可惜還沒夢到花錢的部分就被來催房租的大媽給吵醒了。”
郝仁：“……”每次聽薇薇安講自己過去的故事，他都有種聽憶苦大會的感覺，這個辛酸呦。
薇薇安回憶了一下在夢裏變得超級有錢的美好經曆，接著回過味來，趕緊擦擦嘴角的口水說正事，她捏著那兩個小鐵片在郝仁眼前晃晃：“現在看來這倆都是從夢位麵帶出來的，現實世界裏不可能巧合到有人打造出跟夢位麵裏一模一樣的東西來，而且還是個看著沒任何作用的廢鐵疙瘩。你提起過這第一塊鐵片是你小時候拿到的……你還記得當時的情況不？”
“不記著唄，”郝仁晃著腦袋，“我說過的，不知什麽時候它就在手邊了。”
“有兩個可能，第一，有另外一個人去過夢位麵，這個鐵片是別人從夢位麵裏帶出來的，然後不知怎麽流落到了你手上，渡鴉12345不是說過麽，曆史上有很多人接觸過夢位麵並且從裏麵帶出來過東西，你這也不是第一家，”薇薇安晃著手指頭，“第二……你小時候就去過夢位麵，這個鐵片是你從那裏麵帶出來的。你覺得哪個可能性大點？”
郝仁從薇薇安手裏接過兩個鐵片，默不作聲地擺弄著，良久才搖搖頭：“可能性都不太大吧，第一個可能性需要的巧合太高了，按那個五位數神經病的說法，全地球每隔幾百年才興許有一個人能接觸夢位麵並活著從裏麵帶出東西來，然後這東西還要流轉幾百年才能到我手上，這得多巧的事？第二個可能……我當年才幾歲大，進夢位麵還能活著出來？那地方吃人野獸撒著歡跑，晴天平地起風十五級往上，我這進去兩次就遇上兩次要命的危機，要不是身體強化隨身開掛，我早死裏麵了，一個幾歲大的小孩子是怎麽在裏麵晃蕩到自然醒的？而且話說回來，我也不記得小時候有這事啊。”
“那總體而言還是第二個可能性更高一點，”薇薇安拍著郝仁的肩膀，“你隻需要命大就可以。而且小孩子記事本來就不清楚，對噩夢這樣的東西更是會主動回避，所以說不定你單純隻是忘了而已。你看像我這樣的不還經常忘東西麽？”
郝仁默默看了薇薇安一眼，沒敢說這是因為您老人家年紀太大……
“你覺得這是幹什麽用的？”生怕自己不小心把心理話說出來，郝仁趕緊轉移了話題。
“單純的裝飾品吧，”薇薇安不太敢確定地說道，“這麽小一塊金屬片，邊緣也沒有開刃的跡象，本身材質也不夠結實，不是武器也不像工具，我猜是類似紋章一樣的裝飾品，平常鑲嵌在什麽地方的。”
“一個牧民都用得上紋章了？”
“夢位麵的事，誰說的準呢？”
郝仁想想，這倒也是，那地方連滿口京片子的草原狼都有（雖然是翻譯係統立功），還有啥不可能的。
第一塊鐵片的來源恐怕是個掰持不清的問題，畢竟當年的事情連郝仁自己都記不清楚，但如今他可以確定這東西也是從夢位麵帶出來的，渡鴉一直說夢位麵和現實世界存在千絲萬縷的聯係，現在看著眼前的證據，郝仁和薇薇安對此有了更明確而直接的認識。
兩塊鐵片，還有之前郝仁從夢位麵帶出來的一撮狼毛，這些東西被珍而重之地放在一起，存放在一個堅固的小鐵盒裏，郝仁覺得今後還有可能在夢位麵發現更多有趣的玩意兒，所以決定從今天開始收集這些東西。
而接下來的幾天沒什麽大事發生，時間很快就到了月圓之夜——莉莉超進化的時候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