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普通男人最接近發財的幾個時刻

來源: YMCK1025 2020-04-30 16:49:02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53525 bytes)

一個普通男人最接近發財的幾個時刻丨人間

 中羊 人間theLivings 2020-0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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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就像一條因為好奇大陸是什麽樣而跳上岸的魚,結果上了岸才發現,這裏並不適合他生存。他想要回到海裏,但無論如何努力,也再也回不去了。

 

 

配圖 | 《回到被愛的每一天》劇照

 

 
 
 
 

 

 

1

 

保安村四麵環山,西邊流過一條河。村裏的房屋背靠著這條河一字排開,家家戶戶門都朝東,門前是一大片種植水稻的窪地。南方喜雨,每年到了雨季,天就開始嚎啕大哭,常常一發泄便是四五天。河水暴漲,越過岸堤摧毀村裏的房屋和莊稼是常有的事。
父親婚後從爺爺那兒分得了一畝窪地,沒遇上天災人禍,收成好,我們一家人就能吃飽。遇上洪水淹了莊稼的時候,我母親便不得不放下臉麵,找鄰裏借米度日。
1995年,洪水又來了,母親似乎受夠了這種看天吃飯的日子,慫恿父親以沒錢買小豬為由,從銀行貸了一筆錢。靠著這筆錢,我們一家人從農村搬到了市裏,踏上了一條未知的謀生之路。
我大伯是全家最早離開村子的人,他在市裏蹬黃包車(人力三輪車)搭客,已經紮下根來。因為家裏窮,父親沒有上過學,識的字十個手指數得過來,他隻能學大伯,也買了一輛車頂有帆布的黃包車。
盡管每天蹬車累得雙腿發抖,但是付出與收入是成正比的。半個月後,父親掙回了買黃包車的錢,母親毫不猶豫又買了一輛新車——那時候,城裏人沒必要賣苦力,農村又沒有幾戶人家能拿得出買黃包車的錢,市裏蹬黃包車的人不多,競爭少,就有得賺。
每天淩晨5點,父親便起床生煤爐,熬上一大鍋粥,接著去菜市場買固定的菜:5元錢的豬肉和1元錢的菜心。豬肉一分為二,一半剁成肉糜倒入滾燙的粥裏熬煮5分鍾;另一半切成片,留在晚上與菜心同炒。父母快速吃完早餐,便蹬著各自的黃包車出去搭客掙錢了。中午他們不回家,我和哥哥餓了就吃那鍋粥。當橘黃色的夕陽灑在人身上的時候,我和哥哥就坐在家門口等,等到夜色越來越深、我們緊挨著也看不清對方的臉時,父母就到家了。
一年後,市裏引進了一種帶馬達的新型黃包車。司機隻需要扶好車把,右手輕扭油門,車便像一頭強壯的公牛向前衝。大多數乘客,都願意坐這種新車。
馬達黃包車也有“弊端”。除了售價高,每年要年審、交上路稅和保險費,每天還要買汽油給它吃,伺候它的零件。偶爾脾氣上來,車子還會罷工,推去修車店一修就是兩三天。有時好不容易修好了發動機,減震鋼板又斷了,換一塊新鋼板要幾十元。
在其他黃包車司機還在猶豫的時候,我母親迅速以低價賣掉了一輛舊車,買回了一輛馬達黃包車給父親開。母親初中文化,看得遠一些,她覺得車子跑得快,意味著花同樣的時間可以載更多的客,掙更多的錢。
父親就是在同行猶豫的時候掙得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桶金。
離開農村不到一年,我家就買了電視機、洗衣機、DVD機及一套5000元的音響,似乎和市裏的富裕人家沒有什麽不同了。也是在這一年,我和哥哥收到了人生當中父母給的第一個大紅包——360元。
以前過年的時候,父母隻會給別人家的孩子發壓歲錢,有時候我和哥哥收了長輩給的紅包,也要交到父母的手上。拿著大紅包,我怯怯地問母親:“我可以花這筆錢嗎?”
“可以是可以,但是我希望你不要亂花錢。我希望你把每年的紅包存起來,留到有需要的時候用。”
拿著這筆錢,我感覺自己像個暴發戶,在街上瘋跑,最後來到一家小賣鋪前,把看上的鞭炮都買了一份。
年後,父親擔心我把錢花光,就帶著我和哥哥去銀行。從此,我有了自己的賬戶,密碼是父親設定的:168888(一路發,發發發。

 

 

2

 

見能賺到錢,沒過多久,市裏越來越多的人開起了黃包車。車子多了,乘客開始講價,為了五毛一塊的,能磨上半天。一些車主為了得到生意,不得不妥協。
父親非常討厭乘客討價還價,覺得那些麵目實在是尖酸刻薄。他做這行完全是為了填飽家人的肚子,見家境漸漸好了起來,他就想另尋出路,不想開一輩子的黃包車。
1997年春節,父母帶著7歲的我和哥哥到親戚朋友家拜年,想打聽一些賺錢的門路。作為客人的父母,總是當著主人的麵,對我和哥哥譏諷一番——他們覺得貶低自己的孩子抬高對方的孩子,才能拉近關係。
在眾多親戚中,混得最好的當屬我的姑公李海,他是市農業辦公室主任。聽說每年春節過後,他家收的好煙好酒都會被我姑婆拿到商行賣掉,一年光賣這個,就有近10萬的進賬。
那次去李海家,父母帶的是當時在電視上打廣告打得最火熱的禮品,仿佛拿出不知名的禮品便是失禮。他們給李海的孫子孫女、外孫的紅包都是100元起步的,而李海回給我和哥哥的紅包隻有50元和10元。連我這個小孩都知道,這種做法不合我們當地的禮數,便覺得李海仗著自己身份地位高,故意欺負我的父母。我不高興,但又不敢表露出來,怕壞了父母的大事。
在拜年的寒暄結束之後,父母委婉地向李海打聽賺錢的門路,沒想到李海不僅沒有敷衍,還大方地透露了一個“育苗扶貧”的項目,甚至向我父親拋出了橄欖枝。
父親激動得無法言語,全身都在顫抖。他個子不高,1米6不到,又黑又瘦,但他的國字臉顯得特別硬朗,微凹的眼眶裏,眼珠子又黑又大,顯得特別的精神。他覺得,自己送的禮物真的發揮了作用。
我們所在的市是廣東省最窮的市,四周是連綿不斷的山,當時高速公路不通,為了扶持本市的經濟,省政府就撥款百萬,鼓勵農民育苗。市農科所需要200萬株白果苗與板栗苗,育苗時間是3年。3年後,果苗高度達到50公分,粗度達到0.6、0.7公分,農科所就會以3.8元一株的價格收購;果苗高度達到60公分,粗度達到0.8、0.9公分,收購價格就會漲到4.8元。
買樹苗的資金由農科所墊付,苗育成了,再從農戶的收益中扣除。父親考慮到自己的資金有限,隻承接了100萬株,另一半,李海給了李同——他和我姑婆同村,也沾親帶故。
與農科所簽訂合同後,父親就把家裏那輛舊的人力黃包車賣了,和李同在農科所裏承包了田地,各育各的樹苗。農科所裏的地一畝的年租金是300元,父親承包了23畝。
此後,父親全身心投入到育苗的項目中,養家的重擔及育苗場的開銷就全壓在母親一個人的身上。每天天沒亮,母親就騎著馬達黃包車出去搭客,賺的錢放在一個沒有鎖的抽屜裏,方便父親隨時取用。
當真正做了起來後,父親才發現苗場的開銷就像一個無底洞,種植、嫁接、澆水、施肥、噴藥……樣樣都要錢。於是,母親開黃包車的收入,大部分都投進了苗場。
1998年過年,父母隻給了我和哥哥10元錢的紅包,我賭氣不接,哥哥大罵我:“不懂事,討人厭!”我卻認為是父親不懂事,把我當成叫花子了。看見別人家的孩子新年穿新衣、戴新帽,我難過地哭了起來。
新春過後,家裏的情況並沒有好轉。市裏的黃包車越來越多,一度導致交通堵塞。交通局出了管理措施,黃包車開始按車牌尾號單雙分開出行。
母親的馬達黃包車的車牌尾號是單數,為了增加收入,母親在雙日的時候會趁著交警下班,開黃包車溜到街上搭客。她既怕被抓住開罰單,又要遭受同行的冷眼。
南方一年四季都有下不完的雨,烏雲總霸占著天空,就像窮人舒展不開的眉頭。
從這一年起,我和哥哥不僅隻有兩套衣服替換,學費還得拖到報名日的最後一天交。當我伸手問母親要學費的時候,她的鵝蛋臉上沒有表情,什麽話也不說,隻是默默地把黃包車開出去。天黑回來時,家裏空蕩蕩的桌上就會多出一疊皺巴巴的錢。
盡管如此,家裏的錢還是不夠用。父親不得不低聲下氣求店家把農藥、化肥先賒給他。接著,他發不出工資,隻好哭喪著臉向工人們保證:“兩年後,等我拿到錢,第一時間先給你們發工資。”
父親沒有文化,字都不認識幾個,但他為人老實,口碑好,經中間人擔保,工人們都同意先幹活,兩年後再結算工資。和我家不一樣,工人們都有自己的主業,來苗場打零工是為了打發時間,不靠這個生活。
不知什麽時候,我和哥哥存在銀行裏的紅包錢都被父親偷偷取出來用了。

 

 

3

 

2000年,約定的交苗日期快到了。我家的這批果苗的長勢很好,達標的有70萬株左右。父親仔細算了,扣除所有成本,至少能拿到80萬。他興衝衝地去市裏轉悠,看中了新建汽車站附近的門麵,10萬一個。
父親說,他曾暗暗發誓:我要將這排門麵全買下來當包租公!每個月舒舒服服地坐著都有錢進袋……
終於到了交苗的那一天,母親想跟著父親一起去。父親嫌母親多事,說:“這是男人的事,你一個女人家,瞎湊什麽熱鬧?”
母親氣不過,隻好在家等消息。
白天,盡管母親像個沒事人一樣買菜、做飯,但她一直沉默著。從清晨等到夜幕降臨,父親沒有回來,家裏的電話也很安靜。母親變得不安起來,有些莫名的暴躁。
半夜,我睜開雙眼,透過房門下的縫隙,朦朧地看見客廳的燈依然亮著。窗外一片漆黑,我擔憂母親,也掛念父親,就爬起來走到房門口,發現母親還坐在電話機旁,手裏不停地織毛衣。
“媽。”我叫了一聲。
母親抬頭望了我一眼,沒有回應,又低下頭繼續織。見她不吭聲,我就知道父親還沒回來,她心情不好,我不敢再出聲,抬頭望了一眼牆上的掛鍾——淩晨3點了。
再次醒來,天已經亮了,我趕緊爬起來跑到客廳。剛出房門,我就看見父親坐在飯桌前,雙眼血紅,神情疲憊,他抬頭看了我一眼,又立即低下了頭。母親坐在他的對麵,氣勢洶洶,嚇得我什麽都不敢問。
直到很久以後,我才知道交苗那天發生了什麽,這件事大概是我父母心中永遠的痛。
那天,李海叫了一批人將農科所的大門口圍了起來,把兩份寫著已經結清款項的合同擺在李同和父親的麵前,又往桌上扔了兩包用報紙包著的錢,說李同拿9萬,我父親拿7萬。
“不簽,誰也別想出這個門口。”李海說。
父親這才明白,李海是想把他們育苗的錢私吞了。他氣憤、害怕,又不願意妥協。雙方從早上9點一直耗到了晚上6點。
“簽字,馬上拿錢滾蛋!不簽的話,一分也得不到!”
父親憨厚老實,是個沒主見的人,他多次問李同:“你簽不簽字?你不簽字,我也不簽字。”
父親和李同曾是死對頭,過去的3年裏,他們時常在比誰的苗長得高、長得粗。因為我家的苗長得好一些,李同曾用手段把我家的樹苗大批弄死,父親也不敢正麵衝突,隻是蹲在地上向我示範,如何讓一棵小果苗悄無聲息地死去。
“你看,手握在小果苗的根部往上一寸的地方,然後左右晃動3下。”父親晃了李同家的小果苗,然後站起身,露出一絲得意的笑,“這樣它就必死無疑。”
可在那一天,父親和他的競爭對手成了“戰友”。
起初,李同賭誓:“打死我也不會簽字!”但他終究不是一個有骨氣的人,在李海的威逼之下,李同覺得自己好歹比我父親多拿2了萬,也算是贏了。最後他不僅簽了字,還慫恿父親也簽了算了。
父親的壓力變得很大,開始擔心自己要是不簽名,不僅自己的收益拿不到,工人們的工錢都拿不回來。當時,他已經欠了將近8萬元的工錢,早就答應了工人們賣了樹苗就一次付清。
猶豫再三,父親在那份合同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你是沒見過錢嗎?放著80萬不要,要7萬?7萬能幹什麽?連結工人的工資都不夠!你告訴我,你要來幹什麽?”接下來的幾個月,父親一直被母親臭罵。
“不簽字,連7萬也沒有。”父親辯解道。
“沒有就沒有,不要了,權當喂狗了!”
父親已經在合同上簽了字,證明他已經收到了全款,就算去打官司也打不贏。況且李海在我們當地有權勢,父親害怕打官司不僅要不到錢,還會引來報複。他被母親罵得狗血淋頭,越想越氣,一度想買顆炸彈和李海同歸於盡——這個想法很天真,想想卻也很無奈。
父親跑去問他的當過兵的朋友吳軍那裏“買炸彈”。吳軍聽父親就著眼淚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完,也恨得咬牙切齒,但他冷靜下來以後就耐心地勸父親:“你這樣做等於把你妻子、兒女未來的幸福都搭進去了。你死了以後,誰照顧你的孩子?假如你老婆再嫁,你能保證繼父真心待他們嗎?”
父親說,當時他聽完吳軍的話,腦子裏就浮現我和哥哥被“繼父”打的場景。盡管難受、委屈,最後他還是強忍了下來。

 

 
一夜之間,我們家仿佛又回到了幾年前,甚至還不如當初。
開黃包車的這幾年,母親因為飲食不規律,患上了胃病,隻能留在家裏養病,順帶照顧我們的生活。
這些年,父母幾乎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掙錢上了。每天我放學回家,等待我的沒有熱騰騰的飯菜,隻有家務活。如今母親做起了家庭主婦,盡管燒的菜不好吃,但不知為何,我內心竟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覺。
而父親的感受並不好,他又開起了家裏那輛黃包車。育樹苗的3年裏,他雖然和工人沒啥兩樣,甚至更累一些,但被人稱呼“老板”已經習慣了,如今為了糊口、還錢、在外麵受了氣,他要忍著。
所以,父親經常回家就衝我和哥哥發脾氣、擺臉色。哥哥不理會,轉身回自己的房間。起初,我選擇默默地忍受,但久而久之,也學會了逃離。
父親又把“槍口”對準母親。母親可不好惹:“我為這個家開了那麽多年的黃包車,你就開了幾天,就天天給我們擺臉色看,你是男人嗎?”
父親極度想證明自己,不久之後,他又抓住了一個機會。
不知是誰搭的線,父親認識了市政府的一個叫羅元的公務員。羅元有一筆錢,想用來投資苗場,但他一沒技術,二沒經驗,就想拉我父親合夥。他提出自己來出資,父親負責育苗,苗長成,每賣出一株就給我父親9毛錢。
兩人一拍即合,隨後,一家育苗公司成立了。

 

 

4

 

父親與羅元的育苗公司在平安市,距離我家180公裏。合夥的第二年,果苗已經長到可以賣的高度了,母親擔心父親沒心眼,再次被人騙,就把我和哥哥托付給親戚照顧,去平安市“助陣”了。
父母不在身邊,我們反倒覺得自由、輕鬆。這些年因為生活壓力大,父母經常說不上幾句話就大吵起來,有時還會大打出手。我的心髒被嚇得一跳一跳的,那種坐在門檻上等父母回家的感覺,已經不再回來。
起初,育苗公司生意很好,很多人主動來苗場買果苗。但很快,周圍的市場對果苗的需求趨於飽和,慢慢地就沒人再上門了。
出售果苗有季節限製,過了春季,賣不出的果苗隻能留在地裏等待來年。可客戶更喜歡買新苗,來年不僅可能被壓價,還有可能滯銷,於是母親跟羅元提議:“我們自己挖苗到市場上去賣。”
羅元同意了,但他說:“你每挖一次果苗,除了把果苗的數量寫上,還得簽個名。”
母親卻擔心萬一將來羅元使詐,一口咬定她和父親是偷果苗出去賣,有字據與簽名為證,他們就要被拉去坐牢。所以,她說什麽也不簽名:“我挖了多少苗,可以給你記個數,但是我不簽名。”
羅元氣壞了,雙方矛盾越來越多,羅元真的拿著合同去法院打官司,說我父親企圖霸占苗場——實際上,他想把我父親踢出局。
父親六神無主,母親倒很淡定,她拿著合同去找懂行的人問。人家說:“不用怕,他打不贏你們的。”
最終,法院將苗場判給了我父親,他補了羅元一筆錢,兩人散夥了。
2004年,我們舉家搬到了平安市,父親給母親開了一家農藥店,他自己繼續經營苗場。

 

 
2005年的一天,父親接到了李海的兒子打來的電話,他開口就問:“是不是你舉報我爸的?”
“你爸怎麽了?我要舉報早舉報了,要等到今天?”父親否認後,李海的兒子不說話,把電話掛斷了。
父親四處打聽才知道,李海年在大年三十那天因貪汙罪被逮進去了。後來,李海把貪汙的500多萬全部吐了出來,又出來了。
得知這個消息,母親仿佛又看到了希望,趕緊把那兩份和李海簽訂的合同翻了出來,但最後谘詢的結果還是令她失望——那筆被李海私吞的80萬,永遠也要不回來了。
母親把合同收進衣櫃底層的盒子裏又保存了幾年,一次搬家收拾東西時,它們又重新出現在父母麵前。合同每出現一次,父母的心就要痛一次,那次,母親憤憤地說:“還保存著幹嘛?扔了得了。留著看到它,我就眼暈。”
母親說完,父親就把那兩份合同燒了。

 

---
2006年,平安市掀起了拆遷、征地熱潮。當時,政府規定一株果苗給予主人30元的賠償,而市場上一株果苗隻賣2到3元,許多人在自家的田地、屋前屋後種滿了果苗,靠著這個發了財。
父親苗場的生意也因此變得非常紅火,果苗剛拉到市場,人們不講價,付了錢抱起果苗就走。
那年,父親賣果苗也賺了十幾萬,這是他人生中賺的第二桶金。
父親掰著手指頭數我們在城市漂泊的年頭,發現10個手指頭不夠用了。父親覺得,我們該買個房子了。
那時,在平安市隻需三四萬就能買到一套三室一廳,不過這些房子大多位於陰暗潮濕、建築密集的巷子裏。父親看不上,他選擇了一個環境更好、巷子更寬敞的地方,花了8萬買了一套房子,三室一廳一衛一雜物間。
我終於有了屬於自己的房間,不用再跟父母擠著睡,也不用再當“廳長”。入住新家後,我時常在夜裏做夢笑醒——我們終歸有了個家,不再漂泊了。

 

 

5

 

大多數人不喜歡動腦,看見別人做什麽賺錢,自己就跟著去做。新的苗場冒了出來,方圓幾十公裏的苗場主聽說平安市征地,都把果苗拉到這裏來賣。
2007年,父親發現兩三百株果苗拉到市場上賣了幾回都賣不完,價格跌到5毛一株也沒人要了,就知道育苗這個行業也走到了掘頭路(絕路)。
春天就要過去了,來年更別奢望能將它們賣出去。父親沒有文化,空有一身蠻力,為了不讓這個家垮下去,讓我和哥哥有書讀,他隻好另辟新路。
思慮再三,父親把房子賣了,再加上家裏的積蓄,包了一個山頭搞果場。他把那些賣不出的砂糖橘老苗都種到了山上,一切安排妥當,便將果場交給我外公看管,然後自己去考了一個B2駕照,花了2萬買了一輛農用車。他想著自己平時可以拉著化肥、農藥到城市周邊的農村賣,搶占市場。
可現實總是殘酷的,很多時候,父親載著滿滿的一車貨物跑了好幾個村,也賣不出一瓶農藥、一袋化肥。
為了不浪費油錢,父親經常就算不認識買主也會把貨賒給對方。結果等到收賬的時候,買主不是跑了,就是耍賴、不認賬。麵對這樣的情況,父親難受了幾天,又聽別人說中型貨車長途短途都能跑,掙得多,於是他把農用車賣了,加了10萬換了一輛中型貨運卡車。
每天清晨,父親開著卡車開到三角市場,那裏有一塊空地,拉貨的司機們會把車整齊地排成一攏,等待客戶。去得早的司機,可以把貨車停放在最靠前的位置,遇上不挑車的客戶,第一輛的貨車總是最先接到單。
父親幹了幾天就發現,這行並沒有外人說的那麽掙錢,有時候等幾天才能接到一個短途單,扣去油費、車輛損耗費,也就掙一兩百。長途單雖掙得多,但單子少,而且很辛苦,還得請一個司機輪流開車,又是另一筆開銷。
父親不喜歡這種被動等客的狀態,他的心整天懸在半空,隻有接到單,心才能落地。他又產生了換行的想法,但車剛買不久,還沒回本,要是這時換行,母親會罵死他。
運氣似乎從父親賺取到第二桶金以後就開始遠離他了,慢慢地飄遠了,無影了。他賣掉房子搞的果場,本以為能賺個盆滿缽滿,結果投進去的錢像扔進了大海,連朵浪花都沒見著。所以有事沒事,他就會找母親的茬兒,仿佛隻有這樣,胸口裏的氣才會順一些。
家裏的狀況又一下子回到了20年前剛搬到城市時的樣子:我們租住別人家的房子,仍然一貧如洗。不同的是,父母的心態都變了,那時他們腳踏實地拚搏,而現在心懷僥幸,總是想著天上掉餡餅。
尤其是父親,他不甘心,如同陷入了魔怔,非要成為百萬富翁不可。他的朋友拉他加入傳銷時,我用“斷絕父女關係”來威脅,也攔不住他把全副身家投進去的決心。
父親在南寧的高檔小區租了一間寬敞的房子充場麵,裝作很富有的樣子。幾個月後,他沒錢交昂貴的房租,不得不退出傳銷組織,回歸到現實的生活中。
從此,父親變得一蹶不振,他的心似乎死了,隻剩下軀體還活著。為了攢哥哥的學費,他開摩的、做水泥工、擺小食攤……
其實,他很早就已經厭倦了做生意,所以哥哥一畢業,他就跑去當保安了。每個月,他能拿到3000來塊錢的固定工資,雖不多,但他心裏踏實。父親再也不用擔憂別人與他競爭,不用擔憂別人和他講價,更不用憂慮沒有顧客上門怎麽辦。
父親就像一條因為好奇大陸是什麽樣而跳上岸的魚,結果上岸才發現,這裏並不適合他生存。他想要回到海裏,但無論如何努力,再也回不去了。

編輯 | 羅詩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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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 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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業餘文學愛好者。

所有跟帖: 

商業不是每個人都能做,許多事例都說明,有錢不一定能成功,沒錢也不一定做不成 -七彩奶油- 給 七彩奶油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4/30/2020 postreply 20:40:21

。。。。。 -YMCK1025- 給 YMCK1025 發送悄悄話 (3326 bytes) () 04/30/2020 postreply 21:12:39

除非涉及生命安全的特殊責任加班,否則公司是沒有理由要求工人在不誌願的情況下加班的 -七彩奶油- 給 七彩奶油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4/30/2020 postreply 21:24:49

{$_$} -YMCK1025- 給 YMCK1025 發送悄悄話 (133 bytes) () 04/30/2020 postreply 21:26:58

有時候少了什麽東西並不是最壞的情況,更壞的情況是多了什麽東西,比如 -七彩奶油- 給 七彩奶油 發送悄悄話 (162 bytes) () 04/30/2020 postreply 21:32:54

-YMCK1025- 給 YMCK1025 發送悄悄話 (133 bytes) () 04/30/2020 postreply 21:39:17

現在的人太難溝通了,人們越來越自以為是。在西方人的角度,可以先溝通,如果對方有過激行為還可以報警,但是國人好像沒有這層保護 -七彩奶油- 給 七彩奶油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4/30/2020 postreply 21:47:17

嗬嗬 -YMCK1025- 給 YMCK1025 發送悄悄話 (134 bytes) () 04/30/2020 postreply 21:55:04

另外還有一種是社會勢力眼,人們往往會看你的背景/地位才決定會不會和你溝通。比如 -七彩奶油- 給 七彩奶油 發送悄悄話 (278 bytes) () 04/30/2020 postreply 22:03: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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