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戰

來源: YMCK1025 2020-04-16 16:36:57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62887 bytes)
回答: 冷戰與群戰YMCK10252020-04-16 16:30:57

大學畢業,我當了修腳女

 林中溪 真實故事計劃 202-0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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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業會給一個人的人生預期帶來改變,生活方式被薪金鎖定。從職業到謀生,許多人丟失的不僅僅是好的生活,還有人生。今天文章的作者是一名大學畢業生,她遭逢下崗大潮,在淪落中,文憑、心氣都碾作塵土。

真實故事計劃的 568 個故事
故事時間:2013年
故事地點:唐山
 
1
 
左邊的乞丐一隻眼癟下去,穿著看不出顏色的衣服,席地而坐。麵前放著一個缺了口的碗,碗上沾滿汙垢,裏麵零星裝有幾枚硬幣。他用那隻好眼瞄著過往的人群,期待有人停下腳步,給碗裏丟一個錢。
右邊的小馬紮上坐著一位算命的大仙,她四十來歲,體態豐腴,戴著黑白格子的布製遮陽帽。一張太極圖在地上鋪開,上麵寫著麻衣相。
我的小攤兒擺在他們中間——一個60X80公分大小、印著陸毅、章子儀頭像的廣告牌,支架底部用石塊壓住,以免被風刮跑。圖片下方,寫著業務範圍:點痦子、猴子、扁平疣,治療灰指甲、甲溝炎、修腳、雞眼、足療、手腳癬等等。
這個街角,有很多自謀職業的擺攤者。前麵不遠處,一個年輕女孩賣小飾品, 隔壁是擺攤賣襪子鞋墊的,對麵有幾個手機貼膜的,還有騎著三輪車流動賣食品的。
周末的步行街人流如織,但大都步履匆匆,偶有年輕的男孩女孩,看到我麵前的廣告牌,短暫地駐足,我笑臉相迎。前兩天,我都沒掙到一分錢,很希望今天能開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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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圖 | 廣告牌
一個女孩看到招牌上陸儀和章子儀滿臉的痦子,大叫:“啊,陸毅,我的偶像,你怎麽把他滿臉弄了密密麻麻的痦子?不怕他起訴你侵犯肖像權?”說著,女孩蹲下仔細看。
“這個痦子好還是不好?”她指著顴骨上的一個痦子問。
經驗告訴我,這是個潛在的客戶,務必要抓住她,促成這樁交易。我從塑料袋裏掏出一麵小圓鏡子,讓她對照圖看看,“紅點是好的,黑點是不好的。”
她對著陸毅滿臉的痦子,找對應的位置。
“男左女右,你別看陸毅,你看章子儀的臉,跟章子儀對照。”我指導她。
“紅點沒有幾個啊。”看到她麵露不高興,我追加解釋,臉上的痦子大多不好,隻有眉毛和下巴的痦子是好的,別的地方都不吉利。特別是眼角下的痦子,男的克妻,女的克夫,都是惡痣,必須去掉。說得恐怖,都是為了讓她點痦子。
她指著自己臉上的一個痦子,對照圖片相應的位置,圖片的文字注解寫著“壓財”。
“壓財就是財被壓製了,不能發財。”我適時解釋。
“難怪呢,我老是掙不了大錢,原來是這個痦子壓製了發財的機會。”她又從鏡子裏看其它地方的痦子,對照圖片注釋,都是不好的寓意。我告訴她,下巴上的痦子要留著,那是預示著有福的。
聽了這話,她笑起來。其實,我隻是為了讓她覺得我在為她著想,不光是圖掙錢。
一直在女孩身旁陪同的男朋友見她動心,拉扯她的袖子,潑冷水說這些都是迷信。我有點急了。已經兩天沒開張了,今天再不掙點,連生活費也沒有了。
女孩數了數需要點掉的痦子,總共七個。我佯裝麵不改色,說:“這跟迷信沒關係,白淨的臉上冷不丁長了幾個大黑痦子,人家看了總是不舒服,點掉了,臉上光潔幹淨,賞心悅目,大家都喜歡你,你的機會也會比別人多。”
經過好一番討價還價,我總算留住了這單生意。我請女孩在小馬紮上坐好,彎腰把藥膏用針挑出來,敷在她要點掉的幾個痦子上。
我聚精會神地點痦子,生怕女孩突然反悔,這小一百塊錢就掙不到了。忽然,周圍一片騷動,有人說,城管來了。
這幫人真是,周末也不讓人好好擺攤。轉過頭看,算命的大仙正慌忙收拾太極圖,乞丐也收起討錢的破碗慌忙逃走,霎時,大家四散而去。
而我已經來不及收攤兒了。城管不知何時圍在我的攤位前,把我的塑料袋百寶囊料拿在手裏。那袋裏裝著找零用的幾十塊散錢,還有挖雞眼、治灰指甲的藥和工具。
情急之下,我試圖搶奪塑料袋,央求城管:“我下次不來了,把這個給我吧,這是我的錢包,裏麵沒別的。”
可能看我可憐,那人把塑料袋給了我。但轉頭又把印著章子儀和陸毅頭像的廣告牌用力撕碎,扔到執法車的車鬥裏。
我心疼不已。每次擺攤,這個廣告牌總能引人駐足,這下可好,又得花二十塊錢重做。
 
2
 

作為一個大學畢業的知識女性,現在我每日跟乞丐和算命仙為伍,在街頭擺攤,為人點痦子,這要擱在以前,我是無法想象的。

1989年,我大學畢業,被分配到縣城糧食係統工作。那時,糧食係統炙手可熱,社會地位高,待遇也好,很多人擠破頭想進來。我兢兢業業地上班,努力做好本職工作,連年被評為先進工作者,獲獎證書一大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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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圖 | 獲獎證書
丈夫老張經營一家汽車美容店,雖收益不佳,但靠我的收入,一家人也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但後來,單位效益每況愈下,到了2003年,單位徹底破產,職工都下崗了。
下崗之初,我毫不驚慌。那年我38歲,一直有炒股的習慣,有時一天能賺上萬,且靠我大學生的文憑,找個工作還不容易。這麽想著,我便暫時沒急於找工作,專心在家炒股。
可股市如同過山車。2008年,股市一路下滑,掙來的錢全數吐了回去,最後套牢在股市。當時,老張在做電動車代理商,每天跑業務,收入極不穩定。時代浪潮再次將我掀翻,但日子還得照過。之後幾年,我一直到處打零工,勉強混個溫飽,不再是家裏的經濟支柱。 
老張的妹夫在唐山開了兩家修腳店,據說生意不錯,平平淡淡也有四五萬,好的時候,月收益能達到六、七萬。之前,妹夫一直在街頭擺攤修腳、挖雞眼,手藝純熟後,幹脆開了實體店。十年過去,他的生意漸成規模,業務範圍擴大到點痦子、治痘,皮膚病、治灰指甲等。他想讓我和老張跟他學手藝,多賺些錢。
雖然人過四十不學藝的觀念,已經被活到老學到老的現代理念代替,但在我看來,修腳屬於下九流的行業,登不了大雅之堂。當時,我在學校做生活老師,每月收入1000,老張月工資不到4000,雖比不上妹夫一個月掙幾萬,但工作總歸體麵幹淨。
學修腳的事兒我不同意,老張也就沒上心。可是,世事難料,2013年5月,老張的老板因為種種原因,生意垮了,工資發不出,老張就此失業。我靠打零工也掙不了多少錢,這種狀況下,妹夫再次邀請我們跟他學習修腳的手藝。
老張決定去試試,幹什麽都好過在家閑著,萬一真能賺大錢呢。但我心裏仍舊認為,修腳這行當低人一等,沒有跟老張同去。
在妹夫的店裏學了三個月,老張手藝達到了獨立開店的水平,與我商量後,他租了間20平米的門麵,掛上了修腳、治灰指甲的招牌,白天營業,晚上睡在店裏。一個月後,我辭了職,也來到店裏幫忙。
老張許諾,不讓我做修腳、挖雞眼之類的活,隻是打打下手。但看人家吃豆腐牙快,自己幹起來完全不是那麽回事。修腳店經營了幾個月,收入僅能維持房租和生活費,我有些心灰意冷。看到我們的生意不理想,妹夫提出,讓我也學習修腳,多個師傅,能多拉攏些客人。
我撇撇嘴表示不屑,哪怕去要飯,我也不給人捧臭腳。妹夫又建議我學學點痦子,說這手藝是美容範疇,技法不難,掌握要點就行。
隻要不涉及“腳”,別的活計我都能接受。隔天,妹夫帶我去他的店參觀。他的生意確實紅火,客人都是慕名而來的愛美女士,為了去掉臉上的痦子肯花千把塊,毫不吝嗇。有個女士臉上痦子多,光是給她點完,就掙兩千多。
我深受鼓舞,覺得這錢真好掙。自此,我認真跟著妹夫學了起來。後來,店裏有來點痦子的客人,就由我來操作。至於修腳,治雞眼、灰指甲,我仍是嫌髒,不想學。
店裏多了點痦子的師傅,可生意始終沒有太大的起色,家裏的兩個孩子正在上學,學費、生活費,都是負擔。我開始發愁。
一天,我在街上看到一家治療青春痘的店,便跟店主商量,在她店門口貼一張點痦子的宣傳單,每月給她200塊費用,如果她給介紹生意,再給她適當的提成,她同意了。
店裏生意不多,我和老張兩個人坐在店裏,也常是閑呆著。看到街頭有不少人擺攤,我也動了心。有要點痦子的,我現場操作,修腳、治灰指甲的,就帶到不遠處的店裏。
 

3

 

攤子支了兩天,沒多少客人賜顧我和攤子隔壁的算命仙閑聊消磨時間,才知,她跟我一樣,也是下崗職工。

城管越來越嚴,我們的攤子都歇了。為擴大宣傳力度,我到彩印店印了幾千張彩頁廣告,到街頭、居民區等處散發。時值冬天,北方的天氣異常寒冷,我站在街頭,兩手凍得像貓咬。

鮮有感興趣的路人會停下來詢問,大部分時候,他們連連擺手拒絕,即使接下廣告單,也沒走幾步就扔到腳下。

我們的小店原本是居民住房,房東把朝街的一麵改裝成了門麵,當商鋪出租。臨街這一排,大約有二十幾間門麵,租戶幹什麽的都有,西邊隔壁是家壽衣店,時常會在半夜聽到有人敲門買東西。

東邊是牙醫診所、盲人推拿,還有兩家店,招牌上寫著“足療按摩”,總能見到幾個女人,濃妝豔抹的,在玻璃門內的沙發上坐著。傍晚,若有男人從門口經過,女人就會做出不雅的動作,招呼他們進屋。

其中一家足療按摩店的女老板來店光顧過,她想幫女兒點痦子。聊起來發現,我們是老鄉。她和丈夫一起開足療店,招了三個按摩女,她負責在店裏招呼客人、收錢,丈夫平時在附近工地幹活,店裏鬧麻煩時回來幫襯。

因為周圍這些打著足療牌子的特殊服務店,偶爾會有不知情的路人誤會,我和老張的修腳店也是同一性質。

有次晚飯後,老張出去散步,我一人在店裏守著。不一會兒,來了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瘦長臉,黃麵皮。進門後,他輕車熟路地坐在我對麵的凳子上,我突然想起來,這人之前來過。

大概兩周前,也是黃昏時刻,我一人看店。男人進來說,自己大腿上有塊癬,很癢,問有沒有什麽藥能管用。我拿了一盒藥,讓他回去自己塗,他偏要我瞧瞧再給藥。

癬在大腿上,我一個女人,哪方便瞧呢。想了想,跟男人說:“讓我丈夫來給你看看吧。”

我剛要打電話給老張,男人突然起身,扔下一句“那算了吧”,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這天,他還是坐在椅子上,眼睛斜斜地看著我,“我身上還是癢,要不你給我看看,究竟怎麽回事,怎麽老是癢呢?”

我問他哪兒癢,他指指大腿處,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我。我有些發毛,但心裏還是努力安慰自己,人家醫生還不是哪兒都檢查啊。猶豫間,男人伺機解開褲帶,拉下褲子,露出兩腿之間的東西。那東西像個大豆蟲,耷拉在黑乎乎的陰毛中間。

我的臉一下子發燒。但明麵兒上,我故作鎮定,遞給他一盒藥,說:“沒有什麽啊,你就用這個藥,回去塗在發癢的地方。”

誰知,他用手指了指那話兒,說,你給我塗。

我又氣又羞,“我怎麽給你塗?要不我打電話,讓我丈夫來給你治!”見我動了怒,他悻悻地提起褲子走了。

猥瑣。我有一種想嘔吐的感覺,趕忙給老張打電話,叫他快回來。一個人看店,真會遇見壞人,那之後,老張再沒晚上出去散步。


4

不知怎的,來店裏修腳的客人,總是比點痦子的人多,老張招呼不過,流露出讓我學修腳的想法。

但我還是過不去心裏那道坎兒,總覺得給人修腳很髒,很惡心。每晚收工,我還會囑咐老張仔細洗洗手。

有次,老張去幫一位癱瘓在床的老人上門修腳,我獨自看店。老張離開不多會兒,來了位要治灰指甲的客人。我讓他等老張回來,他不願等,失望地走了。

治好一個灰指甲,能掙至少200塊,如果客人十個腳趾甲全都感染,那就是兩千塊。白白丟掉了送上門的生意,我突然有點懊悔自己不懂修腳。

不久,老張回老家辦事,我一人無法打理修腳店,妹夫便從他店裏調來一個修腳師傅臨時幫忙。 

師傅是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她技術嫻熟,還很會談生意。治灰指甲,客人要先在指甲上包藥,過幾天再來修治。除掉膠布後,感染的指甲在藥的作用下又腥又臭,讓人作嘔,師傅的表情卻很平靜,耐心為客人修治。

我被師傅敬業的樣子打動。她如此年輕,模樣也秀麗,竟一點也不覺得修腳是不體麵的行當,而我這個老阿姨卻挑三揀四。

困擾自己多年灰指甲被師傅治好,客人很是感激,沒隔幾天,送來了一麵錦旗。

勞動能夠換來的尊重,我詫異又感動。想想也是,賺錢活命,各人有各人的道兒,無論幹哪行,通透了都是本事。

能幫人了卻心事,修腳似乎也不是那麽令人厭惡了。那晚,我拿起修腳刀,主動向老張提出要學修腳。老張教我拿一根筷子練刀法,推、片、挑,還讓我在他腳上試驗。結果,我把他的腳給割了個口子。

反複練習好長一段日子,我終於慢慢學會修腳,還懂得了修治灰指甲的技巧,但招攬客人仍是難題,我總覺得拉不下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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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圖 | 店內的移動工作台

一天,店裏來了位30出頭的男人,手裏拿著一張宣傳單。我和老張站起來,笑容滿麵,像在迎接上帝。

“你這治灰指甲?”來人問道。

我趕忙回答:“對,我們是專門治灰指甲的,專業的。”

說罷,我熱情地招呼他坐下。隻有客人先坐下,才有進一步談業務的可能。

客人的十隻腳指甲都已變厚,呈現灰白色,摳摳就成碎末狀,是很嚴重的灰指甲。我給他講灰指甲的危害:“這是真菌引起的,並且會傳染,別看現在不疼不癢,以後要是傳染到手上,人家一看你是灰指甲,都不願跟你一塊吃飯,你年紀輕輕的,多尷尬。”

老張不失時機地補充:“這麽嚴重的灰指甲,在別的地方,最少也得4、5百塊治一個,你今天如果治,給你算便宜。”

“到底多少錢呢?”客人猶豫。

得到“每隻300,一共3000”的答案,客人立馬穿上鞋襪,嫌太貴了。

我趕緊打圓場,解釋治好一個灰指甲要費多少功夫,老張與我一唱一和,“誰願意抱著臭腳修來修去的?當然不是說你,你想想看,這貴嗎?真不貴。”

經過一番討價還價,終於,客人決定當即就修治。我暗暗高興,把移動工作台拉到他腳邊,把壞指甲逐個清理,小心地包藥。

第一次試著談成生意,我很有成就感,對修腳的羞恥心完全抹去了。工作可能有高低之分,但絕無貴賤。我用自己的雙手掙錢,不偷不搶不違法,還能為人解難,這不丟人。相比起來,此前的工作,才是真正當一日和尚撞一天鍾,人浮於事

我重新製作了廣告牌。修腳店附近有個綜合型露天市場,逢店裏客稀,我就過去,把印著陸毅和章子儀頭像的廣告牌支好,坐在馬紮上,看著熙熙攘攘的人流。

- END -

撰文 | 林中溪

編輯 | 劉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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