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國小民(13)

來源: YMCK1025 2020-04-13 20:01:48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29403 bytes)

 

 

與他鄉緊密相連的這些日子

 

作者七決

觀察這個世界, 也被這個世界觀察

不想成為家鄉的罪人

從土耳其回到重慶後的第三天傍晚,林軒接到了疾控中心的電話。

和所有令人驚詫的消息一樣,這通電話簡短且嚴肅:因為與新冠肺炎患者同乘一架飛機,他將被集中隔離。

林軒正準備吃晚飯,掛了電話後,立刻戴上了口罩——這多少有些自我安慰的性質,但他不想連累和自己住在一塊的女友。女友則一邊勸他不要緊張,一邊開始收拾他們的行李。

大概一個月前,林軒飛抵土耳其為公司采購防疫物資。當時國內口罩缺貨嚴重,而被譽為“歐洲工廠”的土耳其有著發達的工業體係,也還沒有新冠肺炎確診和疑似病例,幾乎是“完美”的物資供應地。

隻不過,那時的防護用品的價格已經被洶湧而來的訂貨單炒高了:一個醫用口罩售價0.7美分,一把測溫槍要65美元,部分廠家的標價甚至比零售商還貴。

回國的行程也是臨時決定的——與土耳其接壤的伊朗的確診病例在4天內由1例增至43例,2月23日,土耳其暫時關閉了與伊朗的邊境,停飛了從伊朗入境的國際航班。林軒開始擔心之後沒有航班回國,3天後,距離飛機起飛前4個小時,終於搶到了最後一張機票。

這班飛機是經莫斯科轉機回國的。歐洲疫情爆發以來,各國接連停航,從俄羅斯轉機回國成為首選。其實,此前林軒和同事們預訂的俄航SU206航班已有過新冠肺炎患者搭載史——在一周前,一位從伊朗出發的旅客搭乘這架航班入境,最終在寧夏中衛市被確診。

盡管如此,林軒搭乘的這架航班依舊沒有對旅客進行任何檢測,在意大利貝加莫的一家餐廳工作的王某和同事順利登上了這架飛機。出發前,王某已出現咳嗽、頭痛、發熱等症狀,但她並沒有做任何聲明,這個瞞報行為將與他們同機的幾百位乘客置於風險中。

9小時的飛行,一共發了2次餐食,林軒都摘下了口罩進食。口罩戴著憋悶,他常常覺得喘不過來氣,也會偷偷摘下口罩自然呼吸一小會兒——那時他還不知道,病患就坐在他身旁。

女友還在收拾行李,林軒開始搜索有關俄航SU206航班的信息,希望能看到一些確定性的信息。手機又響了,距離上一通電話還不到1個小時。工作人員已經在樓下了,他們告訴林軒,他的女友暫時隻須居家隔離,不必和他同去,這讓林軒多少鬆了一口氣。

女友剛才收拾的,一直都是她自己的衣物,還沒來得及收拾林軒的。“不能讓別人等著”,林軒這麽想著,匆忙拿了幾件衣服就往樓下跑,連襪子和手機充電器都忘了帶。

救護車停在車庫,車上的3個工作人員都穿了防護服,林軒坐在了後排。這是他第一次坐救護車,他拍了張照留作紀念,沒發朋友圈,也沒告訴任何人。

林軒心裏一直很沉重。自2月25日起,重慶日新增確診病例一直保持零增長,整個城市正在有序複工,小區封閉也在逐步解除。他擔心一旦被確診,自己會成為家鄉的罪人。

林軒隔離的酒店(受訪者供圖)林軒隔離的酒店(受訪者供圖)

 

留在武漢

武漢封城當天,在意大利留學的下泉和在武漢的父母通了電話,得知父親得了感冒,正在醫院隔離。

“檢測了,不是肺炎,就是普通感冒,快好了。”父親簡短地告訴他。在下泉眼中,這是父親的一貫風格——軍人出身、在部隊醫院做醫生的他,向來理性、克製,報喜不報憂。

封城當日,武漢新增確診病例70例,累計確診495例,其後確診病例每天都在以幾十例的速度攀升。明知退休通知書即將下達,隔離結束後,下泉的父親還是做起了誌願者。他做了全方位的防護,出門罩上雨衣,回家後還給鞋底消毒,碰任何東西都會戴手套,但也有一回例外——最開始在超市搶購時,大家都在爭分奪秒,戴著手套著實“影響發揮”。

空前的搶購潮幾乎將每個人卷入其中。若這是場生存競賽,那麽獲取足夠的物資就是第一道關卡。食物和水能給人最樸素的安全感,但要獲取它們並不那麽容易。

 

在武漢留學的尼泊爾學生餘福和朋友拉了兩個箱子到超市,發現貨架上的大瓶水都沒了,隻好拿了50多個小瓶水,轉到另一邊,洋蔥、柿子椒等一些新鮮蔬菜也早已被一掃而空。等第二回再去,這家超市已經關門了,附近唯一營業的隻有一家便利店。他們花了55塊買了一些水果,幾乎是正常價格的3倍。

好在封城後第二周,學校開始供應餐食。水、盒飯、口罩、消毒液,都可以在宿舍樓一樓領取,但所有人都不能再出校門。餘福和朋友們不再擔心食物,轉而擔心被蚊子叮咬。這些在冬天也能存活的蚊子不能小覷,他們打趣說它可能會傳播病毒。

這是餘福來武漢的第3年,他覺得武漢是個熱鬧的城市,熱幹麵好吃又便宜。他學會了打太極,很想去武當山,“聽說那兒有人很厲害”。但這裏的氣候一直讓他很苦惱,尼泊爾的四季都很溫暖,武漢則冬冷夏熱,常常讓他放棄去操場打籃球。

疫情將他封在了宿舍,拍攝vlog記錄在武漢的生活成了他舒緩壓力的方式。有天他和朋友一起到了樓頂的天台看日落——這是他們一天中難得的放風時刻,鏡頭裏,湖光映照著餘暉,顯得如此溫柔。

剛開始,他每天都會和父母通電話,告訴他們:別緊張,我還活著。武漢封城23天後,尼泊爾政府從湖北撤僑,他們被接到了武漢機場。那天機場特別空,像是特意為了他們這一架航班的人開的。

飛機在尼泊爾降落的時候,所有人都開始鼓起掌來。像是又活了一遍,餘福說。

餘福離開武漢時的撤僑專機(受訪者供圖)餘福離開武漢時的撤僑專機(受訪者供圖)

 

才來武漢8個月的加拿大姑娘Kristina也在等待撤僑。

武漢封城時,男友正好在外地出差,她一個人待在公寓,陪她的隻有小貓Kitya。街上空空蕩蕩,她突然覺得這座剛熟悉的城市看上去像一座鬼城。加拿大政府發來了撤僑郵件,但所有撤僑航班都禁止攜帶寵物,這意味著她不能和貓在一起了。

貓是Kristina在五六個月前帶回家的,一開始它總是躲在沙發底下,但幾個小時後就出來閑逛了。白天貓會窩在她的腿上,晚上在她的枕頭邊睡覺。她第一次和貓一起睡的時候,貓幾乎貼著她睡了一整晚。她覺得Kitya像一個孩子需要被照顧,它不僅僅隻是一隻貓,也是足以溫暖她的家人。

她最終放棄了撤僑,留在了武漢。

Kristina和她的Kitya(受訪者供圖)Kristina和她的Kitya(受訪者供圖)

 

還沒有真正地“回家”

3月8日,距武漢封城後一個多月,意大利政府宣布除工作及健康等緊急狀況外,禁止出入倫巴第大區及14個省,其中包括米蘭及威尼斯。

當時的意大利已經是除中國外疫情最嚴重的國家,如同當初逃離武漢一樣,人們正在逃離意大利。

在米蘭工作的張帆沒想過回國。她才簽了工作合同,不想為此丟了工作。留在意大利的確危險,但也讓她有了一種見證曆史的感覺,每一天,她都能看到這個國家的變化。

張帆覺得此時回國的人中藏著“牆頭草”——那些機會主義者偷渡來意大利,發家後放棄了中國國籍,遇到危險才想著把中國當“母親”,還宣稱“我們都是炎黃子孫”。她認為很荒謬:“是你先拋棄祖國的,現在祖國又為什麽要幫助你呢?”

生存壓力下,每個人都在依照自己的行事準則做出選擇。在有的人眼中,保命是唯一的大事,即便它意味著拋棄道德準則,甚至將他人推入險境。

 

與瞞報患者同乘的林軒正麵臨著感染的風險。

到了隔離酒店後不到1小時,穿著防護服的醫護人員就給他做了核酸檢測。一根極長的棉簽深入他的咽喉,在裏邊轉了兩圈,他忍不住咳嗽。在那個場景下,他最強烈的感受不是難受,而是抱歉——他不知道站在眼前的醫護人員會經曆多少次這樣的危險。

同事和他被安置在同一棟樓隔離,他們半開玩笑地說:“中沒中獎,就看這一波了。”

第二天一早,他們收到了檢測結果,兩個人都是陰性。但林軒的身體似乎並沒有因此完全放鬆,每晚快睡覺時,他總會打上十幾個噴嚏,流鼻涕,等到下一個天亮,一切又都好了。他問了醫生,在確認他沒有發燒、咳嗽或拉肚子的情況下,醫生隻是囑咐他多喝水。

“或許是緊張產生的應激反應。”林軒心想。他讓外邊的朋友給他帶了維生素,緊張的時候就吃上1粒。喉嚨發癢的時候,他總忍著,生怕越咳越厲害。核酸檢測也存在誤差,他希望第二次檢測可以吃到定心丸。

林軒正在接受檢測(受訪者供圖)林軒正在接受檢測(受訪者供圖)

從德國柏林出發、同樣經由莫斯科轉機回重慶的小熊也在等待核酸檢測結果。

當初她訂票時,德國的疫情還不嚴重,而在重慶,父母所居住的樓已經因為出現了一例確診患者被封了。可作為交換生,2月底她的簽證就到期了,她一定得回國。臨出發前兩天,樓終於解封了,她暗自慶幸回國後不用再住酒店。

小熊覺得自己最缺的是膽量,玩對戰遊戲時,她總是在牆頭躲著,從來不主動攻擊別人,聽到旁邊有風吹草動就會趕快撤退。但這次,她必須踏上這場風險之旅了。

出發當天早上,小熊收到了一條讓她尤為慌張的消息:因為同航班有伊朗務工人員落地後被確診,她的同學被帶走集中隔離了。在莫斯科機場等待轉機的4個小時裏,小熊每次看到伊朗人的麵孔,都特別緊張。

更緊張的時刻是在飛機降落北京的時候。穿著防護服的工作人員上了飛機,開始挨個報名字,給他們單獨做檢測。等待下飛機的那1個小時裏,小熊都在擔心自己身邊的人會被叫起來。

30個小時的旅程結束後,小熊終於抵達重慶。父母來機場接她時,她挽了一下母親的手,母親卻頗為緊張地躲開,讓她不要碰。到家後,父母讓她將行李箱、鞋子、外套都放在門口,當晚就清洗,消毒,她則一進門就去了淋浴室洗澡。

父母將有獨立衛生間的主臥空置出來給她,她每天隻能在房間活動,出房間也隻是為了吃飯。她有單人的碗筷,每次都用熱水消毒,吃飯也有專屬的“沙發座”——那裏正對著陽台,通風最好。

小熊多少有些不開心,但她也能理解父母的謹慎。他們擔心她年輕,免疫力好,即便感染也是輕症,外人看不出來。居家隔離5天後,重慶防疫政策升級,即便她所搭乘的飛機沒有確診病例,她還是被安排進了酒店集中隔離。

父親送她去酒店的路上,小熊有些難過。她期待這次隔離結束,自己能真正地“回家”。

 

在他鄉時的小心翼翼

而柏林也不再是小熊離開時那樣風平浪靜了。

早上,一輛救護車開進了住宅區,居民們紛紛猜測可能是有新冠肺炎確診患者被接走了。住在附近的Bill有些緊張,後來才知道,被接走的是住宅區的管理員,他因突發心髒病去世了。

疫情在中國爆發時,一位中國朋友就提醒Bill囤好物資,那時他已買好了口罩;2月下旬,柏林的疫情越來越嚴重,但Bill覺得柏林人還是沒把疫情當回事;3月初他開始戴口罩時,鄰居問他是不是感染了新冠肺炎——德國政府並不提倡民眾戴口罩,很多人覺得戴口罩的就是病人;當他戴著口罩上街的時候,一群人隔著馬路辱罵他,他隻能假裝聽不懂德語,放大耳機的音量走開。

柏林的學校停課後,Bill開始在家看書、做音樂,但當他出門後,卻發現滿街都是孩子在亂跑,他們的父母帶著他們四處溜達,也沒人戴口罩。Bill多少還是有點擔心,害怕疫情會失控。

 

在張帆的印象裏,米蘭人最初也是這樣漫不經心。米蘭封城當天,很多人在草地上躺著曬太陽,畫麵看上去歲月靜好。麵對“營業期確保人與人之間保持1米安全距離”的法令,餐館的服務生學會了用1米長的鏟子和杆子給堂食的客人送餐——他們當然是在開玩笑。

實際上,那時意大利的疫情形勢已經非常嚴峻。在2月21日疫情在米蘭附近的Codogno小鎮爆發的時候,張帆還在安慰同事,“人不多”,沒想到下午確診病例就翻了2倍,第二天又新增了十幾例,她不敢說話了。僅僅過了8天,意大利確診病例就破了千。

意大利的口罩開始缺貨了。1月底國內疫情爆發的時候,張帆就在亞馬遜買了幾十個口罩,但直到2月中旬去機場接朋友時才用了一個。往年春天因為花粉過敏,她都會在辦公室戴口罩,但今年她特意沒戴,怕被人說“炫富”。

有天,一個同事問她“你有多少個口罩?”“沒多少。”她說。對話到此結束,她很怕同事張口跟她買。

3月10日,意大利在全國範圍內實施“封城”,出行的人必須攜帶帶有個人信息及必須出門理由的自我聲明,買菜,看醫生,外出跑步,遛狗,都在準許範圍內。在街上閑逛,不但會遭遇巡邏警察的盤問,還可能會被陽台上善於偵察的意大利居民勸退。

在羅馬居住的下泉自2月23日停課後隻出門了三四次。即便父母在武漢早早遭遇了疫情,他也沒提早囤口罩,等他上了心,羅馬線下藥店的口罩早已售罄。一個即將回國的朋友給了他9個醫科口罩,成了他唯一的儲備。

下泉每次出門的目的地就是超市。在路上,他見證了一些“人類迷惑”行為:有人把口罩戴在了鼻子下邊,隻遮住了嘴;公交上下客隻開後門,據說是保護司機——看上去像是“掩耳盜鈴”。

超市實行嚴格的人流控製,出一個人,才能進一個人,人與人之間保持1米的間隔,隊伍能排上二三十米。父母開始遠程指導他買東西,頭一次進超市,他扛回了十幾斤麵條、十幾袋速食、6瓶老幹媽,3瓶拌麵醬,還有6盒咖喱。

下泉在超市囤的食物(受訪者供圖)下泉在超市囤的食物(受訪者供圖)

他開始在家花上一兩個小時做菜,每次都是大手筆:燉雞一燉就是一整隻,夠吃兩三頓;鹵料一下就是一鍋,有回忘放冰箱,酸了,他還覺得挺心疼。朋友圈的“中華小當家”由此誕生,朋友在美食照下邊評論:“你是去意大利學畫畫的嗎?”

下泉學的專業是油畫,目前還在上語言班。學校停課後,語言班的老師對直播適應起來有些困難,半個月了才學會分享桌麵,上課常常變成大型語音群聊。

周圍很多同學都回國了,母親也在勸他回來,說一想到兒子一個人在羅馬待著,就總是心慌。武漢不能回,父母希望他回長沙的爺爺奶奶那邊。長沙已經連續多日確診病例零增長,是相對的安全區。

這一回,他切實感受到了父母的焦慮。

 

和這座城市的連接感

鮮兒的母親也希望她留在國內。

去年12月放寒假時,鮮兒就從韓國仁川回到了家鄉哈爾濱。2月下旬,韓國爆發疫情,到2月底,已經是除意大利、伊朗外疫情最嚴重的海外國家。可或許是因為仁川的確診病例還在10例以內,鮮兒沒有收到“上網課”的通知,她最終訂了返韓上學的機票。

在鮮兒眼中,這趟旅程有點像“反向跑毒”。

出發當天,她全副武裝:棒球帽外邊還罩了衛衣的帽子,手套戴了兩層,第一層觸碰行李和公共物品,過了安檢後摘掉,用第二層碰私人物品。口罩也備了兩個,一開始戴外科口罩,在飛機上再換成N95。

真上了飛機,鮮兒沒那麽緊張了。人不多,空乘讓大家分開坐,她那排隻坐了她一個人。

仁川的情況比她預想中的平和,學習區仍然有人坐在一起討論問題,操場上甚至還有足球賽,她反倒感覺自己來了安全區。

鮮兒也沒有因中國人的身份遭受歧視——最初國內疫情爆發時,韓國有超過20萬人請願,希望禁止中國人入境,但韓國政府沒有應允,除湖北省外的中國人仍被準許入境。曾有許多人認為,華人居住比例達66%的安山市會成為韓國的疫情爆發地,但直到3月7日安山才首次確診2例病例,大家都開始漸漸認可華人的防疫措施。

才到韓國的時候,鮮兒也想過“留在這兒”,但當爺爺的身體出了狀況、她卻不能回家探望的時候,她突然覺得有些無力——自己一直在外邊,總會錯過一些重要的瞬間。在家和父母居家隔離的日子,反倒成了她珍貴的記憶,是十分難得的“3個人都在家”的時光。送她上飛機那天,小區還隻允許“單次出門1個人”,母親沒能來機場,父親就一直在給母親視頻直播。因為擔心飛機會延誤或被取消,父親一直等到鮮兒上了飛機了才離開機場。

“對家人的羈絆或許就是這樣一點一滴沉澱起來的吧。”所以,等到畢業,她還是希望回到離他們更近的地方。

鮮兒帶去仁川的消毒用品(受訪者供圖)鮮兒帶去仁川的消毒用品(受訪者供圖)

身在羅馬的下泉最終也在母親的催促下決定回國。

他原本訂了俄羅斯航空的機票,但在出發前幾天收到消息:從羅馬出發的旅客已被禁止登機。下泉心有疑慮,特意問了是不是“隻針對中國護照”,得到回應是“針對所有護照”。他隻好改簽行程,從比利時中轉。

在羅馬,下泉沒有因武漢人的身份遭受歧視,身邊的多數人對他都還挺友善,尤其是吃食店的老板。知道他是中國人後,樓下的披薩店老板還主動給他展示了手上的“熊貓”紋身,說自己很喜歡成都,烤肉店老板則每次都給他額外送一盤小餅——他是巴基斯坦人,常和他說,“我們是朋友”。

但下泉覺得自己還沒有完全融入羅馬,他仍然想念武漢,那座他從小長大的城市讓他覺得親切、舒服。

在米蘭生活了6年的張帆也不覺得自己已經融入了米蘭。她覺得一個人和一座城市的關係是相互的:人們付出,也相應地得到回饋。自稱隻是“勞務人員”的她和這個城市還有一些距離感,她更喜歡吃中餐,和中國的朋友更親近。

氣質上,米蘭和她的家鄉上海有些相像——街頭有來自各個國家的人,相比意大利南部的保守派,米蘭人思想更開放,甚至有些趕時髦,會把吃日料當作一種時尚,即便本土早已遍地都是咖啡館,也還是會排隊去喝星巴克。

米蘭人也非常熱愛生活,到了六七月,張帆的同事們都會在周末去海邊曬太陽,到了周一就換了膚色,辦公室的洗手間甚至會有人在晾泳衣。對於張帆喜歡獨處、一個人吃午飯的習慣,同事們常常感到不解。他們非常喜歡聊天,疫情期間也會和朋友開著FaceTime一起吃飯。

直到疫情在意大利爆發,張帆出於責任心開始翻譯意大利新聞,才發現自己對這片土地的陌生:因為疫情影響,華人街中餐館的人流少了一半,米蘭的市長主動去吃中餐,告訴大家中餐不會傳染病毒,不要種族歧視——市長的名字,第一次在她的印象中清晰起來。

一直以來,張帆都覺得中國人的工作效率很高,強調付出,而意大利人則相對自由散漫,更注重個人感受,有時甚至有些自私。但在疫情發生後,她也看到了“自由主義”向“社群主義”的演化。米蘭封城後的夜晚,大家都聚集在陽台上,用手電筒照亮了整片天空,一起唱起了意大利國歌。那一刻的嘶吼聲和痛哭聲,突然打動了張帆:“他們是那樣直接,絲毫不掩飾地去表達自己的感情,大家都想一起共渡難關。”

那時,她似乎終於體會到了和這座城市久違的連接感。

米蘭,在陽台上唱國歌的意大利大學生(受訪者供圖)米蘭,在陽台上唱國歌的意大利大學生(受訪者供圖)

 

你有多久沒有注意過生活的樣子了?

為了小貓選擇留在武漢後,Kristina的生活軌跡有了一些變化。

她接受了多家媒體的采訪,被大家稱作“為了貓而留在武漢的加拿大女孩”。她曾收到過大量負麵評價,人們覺得她對自己不負責任,甚至不太聰明,她也產生過自我懷疑。

但也有越來越多的支持者出現,他們開始鼓勵她,訂閱她的YouTube頻道。一切像因禍得福,Kristina覺得自己離成為一個全職博主的夢想又近了一些。她在B站開始以“Kri3tina”的ID上傳vlog。在視頻裏,她會堅持自己最初的想法,分享一些美妝、服裝搭配的建議,而不是疫情新聞實時播報。

Kristina曾經因為放棄撤僑和父親有過小小的爭執,但最終父母理解了她的決定,至於現在,父母都覺得她留在中國比在加拿大更安全——這原本是她畢業後的“間隔年”,最初隻計劃在武漢待1個月,但因為喜歡,便在這裏長住了下來。她喜歡武漢的生活節奏,沒那麽匆忙,生活很便利,晚上10點還有商店開門,夜景也很美,最喜歡的,是在鸚鵡洲大橋附近的公園散步。

這個春天,Kristina有時也會覺得孤獨,雖然可以和朋友們發發消息,但很難填補心裏的縫隙。而在酒店隔離的小熊則意外地和朋友有了“交流”的機會。

她所在的隔離酒店位於市中心,周圍的老房子都比較矮。她想起自己有個朋友似乎住在附近,就站在床邊拍了一張照發給了那個朋友,沒想到朋友真的在照片裏圈出了自己住的那棟樓。

每天晚上,朋友都會跑到天台遛狗,用手電筒照向隔離酒店的方向,小熊能看到明顯的一束亮光——她也把台燈挪到了窗前,開始和朋友用燈光發送摩爾斯電碼。盡管發的也無非是些玩笑話,但已經是她在這段枯燥的隔離生活裏閃亮的記憶。

做了兩次核酸檢測後,前台打電話通知小熊,可以離開酒店了。父親開心地拉著她在門口拍了一張合照,發到了家族群裏。這次,她終於可以安心回家了。

小熊的朋友在樓頂打過來的手電光(受訪者供圖)小熊的朋友在樓頂打過來的手電光(受訪者供圖)

林軒的隔離生活是和同事一起度過的。那棟樓隻有他們兩個人,原則上工作人員建議他們“不要串門”,但他們都沒上心,“綁一塊兒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們讓外邊的朋友送來了撲克牌,晚上還會打上1小時的牌。

隔離期裏,他們還加入了同航班乘客的微信群。起初大家群情激憤,想追究瞞報者的責任,有人聯係了律師,讓大家保留好機票的票根。

從情感上,林軒可以理解瞞報者,甚至沒有特別責怪他們,畢竟“也是為了活命逃回來”。但在理智上,他也認定瞞報是不可取的,會傷害很多無辜的人。因涉嫌妨害傳染病防治罪,王某等6人已被立案調查,大家都覺得像“沉冤昭雪”。

好在,“同機群”中沒有一個人被確診感染,14天後,林軒也收到了解除隔離的通知書。那一刻,像是高考結束交完答卷,他終於可以放鬆下來。

出了隔離酒店,林軒先去了母親那裏,飯桌上,他平淡地提起了被隔離的事兒。為了不讓母親擔心,很多事他都是先斬後奏。吃完飯,他換了一身衣服,出門去剪了頭發,下午在街上走了一會兒。

很多店已經恢複營業了,街上也有了很多人,這種非常日常的場景卻讓林軒突然有所觸動,“家鄉好久都沒有像這個樣子了”。第二天恰好是他的生日,他和女友簡簡單單地在家慶祝。不能許願“2020年重新打開一次”了,他隻希望因為這次疫情而去世的人可以少一些:“大家忍一忍,疫情很快就過去了。”

林軒的解除隔離通知書(受訪者供圖)林軒的解除隔離通知書(受訪者供圖)

本文係網易新聞人間工作室獨家約稿

所有跟帖: 

相遇不相知 -YMCK1025- 給 YMCK1025 發送悄悄話 (30209 bytes) () 04/13/2020 postreply 20:09:39

還有一種家暴是冷暴力,用語言傷害對方,或者利用對方的生理或心理缺陷,反複製造某種場景,使對方恐懼。這些行為更難取證/提告到法庭 -七彩奶油- 給 七彩奶油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4/14/2020 postreply 11:19:13

估計這次疫情會在一代青年人心理留下影響,會不會使他們在以後的出行時更加慎而慎之? -七彩奶油- 給 七彩奶油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4/14/2020 postreply 11:1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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