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淵裏極樂:我在深圳,我是三和大神
窗外小雨淅淅瀝瀝,我躺在昏暗的6人宿舍裏,看著手機小說……突然在那麽一刻,深深地厭惡自己。
這是我來到三和的第478天,想不到離開大學校園有兩年多了。這兩年,我就行一隻行屍走肉,人生的意義僅剩下苟且。
深淵的開始
大一那年,我超級愛玩dota。
那時候網上興起了網絡博彩,充錢購買飾品競猜dota賽事,猜中了可以得到飾品,飾品在平台那裏能換成現金。我覺得,這是一個我賺快錢的好方法。剛開始,我憑借著我對dota電競選手的了解,幾乎每天都能贏個千把塊錢。那時候,請室友吃飯,給學妹買禮物,帶女友去旅遊……簡直過得太腐敗。
常在河邊站哪有不濕鞋。自認為“信春哥得永生”的我也會有滑鐵盧的一天,我被一個經常從我這收菜的朋友騙了。
他說,他收到了內幕,有一個戰隊會打外圍。讓我全部買那個戰隊輸,到時候贏錢了帶他分點就好了。因為平時在線上聊得熟,我信了他,並從網貸上借錢加杠杆重注了那個盤口。
捧得有多高、摔得就有多慘。當我得知結果和那個哥們說的不一樣時,我覺得天都要塌下來了。三個月的生活費輸光了,兩個網貸平台借的將近20000塊錢也付之東流。714高炮網絡借貸平台……一個星期後到了還錢的時候,我並不能拿出那麽多錢,催收的勇哥就天天帶兩個漢子在我宿舍樓外坐著,什麽時候還錢,什麽時候放過我。
平時一起吃喝玩樂的哥們,這時候也不靈了。借不到錢、走投無路的我隻能拆東牆補西牆,從其他網貸上借錢還給了勇哥。這也是我墮入深淵的開始,拆東牆補西牆,以貸養貸……導致最後利滾本滾到了十來萬。
最後我實在沒辦法,將新學期學費用來還貸了,最終輔導員的電話還是打回了我家,我膽戰心驚得跟家裏攤牌了。可是,父母種了一輩子莊稼,整天和黃土打交道……並不清楚網貸、博彩、競猜啥的,隻知道賭博該死,欠債要還錢。
“你的書別念了!借了那麽多錢去賭博,我怎麽生了你這樣的畜生!你自己好自為之,家裏幫不了你。”父親很生氣,說我也成年了,自己惹的禍自己去處理。
深淵裏掙紮
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我的通訊錄被轟炸了,親朋好友都知道我欠了錢……我給家裏丟盡了臉。每天都有人在學校堵我,讓我還錢。
實在沒辦法,我聯係上了高中一起打dota的哥們。聽我講完我的遭遇,他就讓我去深圳找他,跟他混,幾年就能翻身。
書是念不了的了,天天被人逼著還錢,我也沒有心思讀書。我將所剩不多的錢買了去深圳的車票,準備開始自己新的征程。
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當我來到深圳的時候,我才知道,我這哥們是進了傳銷窩點。我身份證被一個自稱“領導”的人沒收了。我聽了幾天的課後,他們開始讓我交錢投資,得知我沒有錢,就讓我聯係朋友到這裏來。要知道,我要是有朋友、有錢,我也不會在這裏了。
我一個朋友都沒騙過來,還沒到一個月,他們就把身份證還我,讓我早點滾蛋。
出了傳銷組織,我身上除了一張身份證和一部小米4破手機,僅剩80塊錢。我又好氣又好笑,想不到我這個人已經爛到傳銷組織都不收了?
那個打遊戲的哥們說對不住我,有緣江湖再見。其實,我也不怪他……後來,他推薦我去三和,那邊工廠挺多的,可以找到工作。我百度了一下路線,發現不是很遠。反正都是走投無路了,我就坐公交過去了。
想不到,這一去,就在三和待了很久。
深淵裏的樂土
我來到三和,第一感覺就是髒亂差。找了一個小旅館,先安身了下來。洗了一個澡,準備明天一早去找工作。
第二天醒來,卻發現除了握在手裏的手機還在,錢和身份證都被人摸了。我問老板娘能不能看監控誰偷的,老板娘說這樣的事情發生很多次了,沒辦法查到。想不到我來三和第二天,就這麽倒黴。我從旅館老板娘那退了20塊錢的押金,決定去人才市場碰碰運氣。
在海信人才市場認識了一個哥們,他叫劉飛,黑龍江人,操著一口標準的東北話。在深圳做快遞把人給打慘了,跑到這裏來的。他跟我說,像他這樣的好人不多的,三和有很多壞人,要我小心提防。
在海信遊蕩了一上午,沒找到工作,劉飛得知我玩dota玩得很棒,遍要看看我是不是吹牛的。非要帶我去一家叫做“網絡出租屋”的網吧檢驗一下我水平。這邊上網隻要1.5元一小時,很便宜。網吧很破,裏麵煙霧繚繞的,隱隱的有一絲臭味。
在打遊戲過程中,劉飛抽了根煙,講起了自己的傳奇人生。他從初中畢業起就跟著“村裏的親戚”在外打工。在深圳因為瑣碎小事,把一個同行打成重傷住院了,他怕擔責任,就跑路到三和來了。
他來三和的第一年,劉飛幹過能找到的大部分工作:城管、服務員、快遞、保安。但他說,“那些活來錢慢又不自由,還是日結好。日結做一天,可以玩三天。”現在他隻願意做日結,當日完工,當日發薪水。
“英雄不問出處,隻求惺惺相惜。你是新來的,遊戲又玩得好,咱兩有緣,我罩著你。”劉飛說完就給我丟了200塊錢,他說他這幾天手氣很好,在百家樂平台上贏了不少,這錢算借給我應個急。由於身份證丟了,什麽工作都沒找到,但認識一個二話不說就給你兩百塊應急的哥們,還是比較幸運的。
日結意味著沒有五險一金等福利保障,幹了今天沒明天。我拿一百塊錢買了一張身份證,準備去做日結。劉飛也沒有打斷我,不過他說我做不了幾天就會賴在網吧不走了。
在深淵裏墮落
我覺得我能完成一個小時16塊錢的日結工作。拿著身份證的我被中介塞進麵包車,然後拉進了一家空調遙控器組裝的工廠。我整個上午都負責流水線上貼標簽的工作,誰知道組長是個色鬼,為了討好妹子,他把我的工作給了個廠妹。下午讓我負責搬原料的活,大白桶裝滿了配料,死沉死沉的。回想起在學校吃喝玩樂蒸桑拿的日子,我什麽時候遭過這樣的罪?
不過,既來之,則安之吧。熬到晚上8點鍾,終於下班了,肩膀痛,腰酸,渾身上下都像散架了一樣。我領了工資192塊錢,這兩塊錢的硬幣包裹在190的紙幣裏麵,我緊緊的攥在手裏,生怕兩個硬幣丟了。
在劉飛那兒住了下來,他住的地方是一個6人宿舍,很髒很亂,地上的煙頭橫七豎八。角落裏還有幾瓶裝滿黃色液體的礦泉水瓶,黑黑的毛巾就搭載床頭,床鋪下麵幾雙穿成土色的鞋子,空氣中彌漫著“腐朽”的味道。我一進門就惡心幹嘔。
“剛好有個老哥窮得住海信大酒店去了,空出一個床位,你搬這兒剛好!你收拾一下,我們去吃點東西,晚上我們去網吧戰個通宵!”日結了一天,我累得動不了,但我也不好拒絕劉飛的盛情邀請。(海信大酒店指海信門口台階)
他帶我來了一家麵館,叫做“雙豐麵館”。他說這家的麵最好吃,老板也最熱情的。我看到麵館挺小的,但是人真的不少。我叫了份肉絲麵並加了個炸雞腿。劉飛說,這個麵我們也叫作“掛逼麵”。我不懂肉絲麵還有這個叫法,但後來他解釋後,我也大致明白了。墮落至此,能有一湯一麵,也該知足了。(掛逼值得是癱瘓躺屍、無所作為的意思)
吃完麵,在網吧裏,我熟練的打開了電腦和劉飛雙排。我喝了口礦泉水,順手點了一根煙,鍵盤的敲擊聲夾雜這煙霧繚繞的環境,仿佛那欠了的網貸、那父親恨鐵不成鋼的責罵、拿親朋好友的質疑、那走出傳銷窩點的無助……如同嘴裏吐出的煙圈,全都煙消雲散了。
萬事都歸一夢了?
我被劉飛完全同化了,沒事就在宿舍和網吧之間穿梭。仿佛回到了大學,吃喝玩樂睡。唯一不同的,沒錢花的時候,可能需要抽個時間去做做日結。這樣的日子格外的安逸。
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這一幕……
這天,我和往常一樣,來到網吧玩dota。突然身後有人說了句,這裏有人猝死了。一瞬間網吧裏炸開了鍋。所有人都圍在一個網吧桌前,一個人仰麵躺在椅子上,桌子上有香煙,吃完了的泡麵桶,電腦屏幕上遊戲人物還在瘋狂的投擲著炸彈。
網吧老板慌慌張張趕到,摸了摸他的脖子,說是沒氣了。不一會兒警察就來了,我們也被迫離開現場。“這老哥通宵了好幾天了,我前幾天就看到他在了。這下猝死了,三和又少個老哥嘍!上次還有個老哥死在龍華公園的椅子上,螞蟻都爬滿了身上,後來臭了才被發現……”劉飛吸了一口煙,又繼續跟我娓娓道來。
我回到宿舍,躺在床上。這時候已經傍晚了,沒有開燈,整個宿舍就像墮入了黑暗的漩渦裏,而我在黑暗漩渦裏找不到自己了。
我感覺我就想是迷失的羔羊、落單的大雁。沒錢、沒人關心、沒有目標、沒有努力奮鬥的動力……但是我知道,我不能這樣下去,我不能這樣在泥淖裏沉淪。我要像那些陽光下的人一樣……好好的活著,戀愛、旅遊、朝九晚六……
我開了宿舍的燈,好好的洗了一把臉。躺在床上,關了燈。明日一早,我就去富士康。一個月2000-3000左右,再過一年,我就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