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嘉瑩：什麽樣詩才是好詩？
2019年04月03日
英國有一位學者叫理查茲，曾對學生做過一個測驗，讓他們區別好詩和壞詩。
一般人對名詩人往往盲目崇拜，一見莎士比亞的名字就以為是好詩，
一見李白、杜甫的名字就以為是好詩，但理查茲在測驗時，隱去了作者的姓名，隻留下詩歌。
結果有些人判斷得很不正確。這種情形，在外國或中國，都很普遍。
什麽樣的詩才叫好詩呢？
首先認清什麽是一首詩歌的重要質素。先說中國詩歌，最重要的質素就是那份興發感動的力量。
表達感動：詩歌孕育的開始
《毛詩·大序》說：“情動於中而形於言。”首先內心之中要有一種感發，情動於中然後再用話言把它表達出來，這是詩歌孕育的開始。
看到自然界的風景，隻是記敘風景的外表，沒有自身內心的感動，就不能寫出好詩。
內心怎樣才能有所感動呢？
《禮記·樂記》說：“人心之動，物使之然也。“人心受外界事物的感動，有兩種因素，一種是大自然的因素，一種是人世間的因素。
大自然給予人的感動，像杜甫《曲江》詩說：“一片花飛減卻春，風飄萬點正愁人。”杜甫具有詩人敏銳的心靈，看到一片花飛，就感到春光不完整和破碎了，使人憂傷。
好詩與壞詩的不同
自然景物人所共見，隻是將景物寫下來，不見得是好詩。
要同時將心中感動的情意也傳達出來，才是好詩。
將壞詩與杜詩做比：
這是仇兆鼇在注解杜甫《曲江》二首時引用的晚唐詩人寫的“魚躍練川拋玉尺，鶯穿絲柳織金梭”。
再把一句也是寫動物的詩——“群雞正亂叫”，也寫給大家。
“魚躍練川拋玉尺，鶯穿絲柳織金梭”，寫得多麽漂亮，而且對偶工整，像是好詩。
而“群雞正亂叫”，大家一定說不好。
上邊的兩句詩，外表很漂亮，但沒有任何感發的作用和內心的感動。
心動與否，是作為詩人最基本最重要的條件。
隻用眼睛看，沒用心感受，盡管學會了描寫的技巧，寫出了如此漂亮的句子，也不是好詩，
因為它隻有文字和技巧而缺乏詩的生命。
“群雞正亂叫”，是杜甫經曆了“安史之亂”，經曆了不知家人妻子生死存亡的長期隔絕和分離，回到家中寫成的。
它樸實真切的敘寫，有多麽深厚的一份親切熱烈的感情。
感動要讓別人也感受到
好詩和壞詩，除了有無感發的生命外，還有另一項，就是有沒有把這感發的生命傳達出來，使讀者也受到。
《易經·乾封·文言》中的“修辭立其誠”，說真誠是作文也是做人的基本要求。
他說這是真實的，原來紅葉是他女朋友寄給他的，上邊有香水的香味也說不定，他將紅葉和信放在枕邊，所以“紅葉枕邊香”。
他說得非常有道理。但是作詩，第一是要有真誠的感動，第二是要將這種感動成功地傳達出來，讓別人也感受到這種感動，才是成功的。
詩歌具有生命，你內心中有了感發，這是一個生命的孕育、開始。把它寫出來，使讀者都受到感動，這才完成了這種生生不已的生命。
不找最美的字，而找合適的字
凡是好的詩歌，都不應該把它任意割裂，使之破碎。一首詩歌，甚至一組詩歌，是一個完整的生命，要看整體的傳達。
杜甫的“雞群正亂叫”，隻摘下一句，好像不是好詩。但要看他《羌村》全部的三首詩，在這裏“雞群正亂叫”是好詩，因為它在整體中是產生了一種作用的。
可見，一首詩就是一個完整的生命，每一個字，每一個句子都要在這完整的生命中有某一種作用才對。
不是選擇幾個漂亮的字就成了好詩，是要看選擇的字對於傳達你的感動是否適當。
不是要找美的字，而是要找合適的字。
所以，詩的好壞，第一要看有無感發的生命，第二要看能否適當地傳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