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紀實文學《廖曉東》
作者:常鳴
引子
70年代中期,膠東大地曾經有過一個響亮的名字——廖曉東。
1968年4月,21歲的廖曉東響應黨的號召,離開了繁華的故鄉青島,到諸城縣桃林公社插隊落戶,
並與本村的一位農民結婚,生育一子一女。
1974年春因病去逝,死後被追認為中共黨員並被批準為革命烈士,她的事跡在諸城大地上廣為流傳。
今天,烈士安息的桃林山上已經盛開了嬌妍芬芳的鮮花,烈士獻身的土地已經結出了豐碩的果實。
讓我們把記憶拉回到三十年前,去追尋烈士的足跡……
本文經廖曉東同誌的親屬同意,所涉及的人物除廖曉東外,全用化名。
一
廖曉東生前照片
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於是,這一年出生的嬰兒都幸運地被稱為“共和國的同齡人。”
廖曉東卻在這一年失去了雙親。她的父母都是經過長征的老紅軍。
按說,建國在即,煙火和槍聲已經漸漸平息,但不肯放下武器的父親仍然投身於向南進軍的戰鬥中。
終於,父親在一次戰鬥中壯烈犧牲。不幸沒有嚇倒母親,這位與丈夫一同經過萬裏長征的老紅軍,
臨行前把剛剛兩歲的廖曉東交給了戰友,並留下了這樣的囑托:
“孩子是革命的後代,你一定要把她教育成對革命有用的人。萬一我在戰場上犧牲,就請你幫我帶好孩子。
我和孩子他爸都是跟毛主席走過長征的人,我希望她長大後永遠跟著領袖毛澤東,孩子的名字,就叫小東吧。”
共和國的禮炮還沒結束,小東的母親也永遠留在了南下進軍的路上。
剛出生還未知世事的小東,從此成了烈士的遺孤。沒有見過麵的父親,沒有留下印象的母親。
父母沒有留下任何財物,隻留下了一條讓孤兒永遠沿著前進並為之奮鬥的大道。
養父母是經過戰火洗禮的革命前輩,深知戰友之托的沉重。他們沒有溺愛孩子,帶給她的是嚴格的教育,
使她最早戴上了紅領巾,年年的三好學生,這給養父母帶來了很大的欣慰,
似乎可以滿意的告慰於地下的先烈了。但,曆史改變了她的命運。
1968年,“文革”高潮中,北京傳來一個偉大的號召:
“農村是一個廣闊的天地,在那裏是可以大有作為的。”這個號召像一陣飆風,
吹遍了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每一個角落。
於是,有著滿腔熱情的中學生們都沉浸在這一偉大的號召之中。
時已高中畢業的廖曉東情緒非常激動。上山下鄉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是偉大領袖毛主席的號召。
農村是一個廣闊的天地,是個什麽樣的天地呢?她隻是從電影上看到過一點農村的麵貌,見過身穿棉襖、
頭紮毛巾的貧下中農。接受他們的教育,肯定是件光榮的事。 晚上吃飯的時候,
她興奮地向父母講述起這幾天同學們紛紛報名上山下鄉的消息,中學生已經停課了,
大批大批的學生正被軍用汽車送往祖國的四麵八方。
聽了這些消息,父母沉默不語。說真的,對毛主席的號召,他們是堅定不移地擁護和響應。
但把自己撫養的烈士女兒送到農村去,他們卻怎麽也接受不了。女兒的才華他們非常了解,
她未來一定是個很有才華的藝術家,她在學校裏創作的歌曲被同學們廣為傳唱。
但是,上山下鄉是偉大領袖毛主席的號召,女兒又如此熱烈的響應。
雖然舍不得,但又怕傷害了女兒的積極性。父親含蓄地告訴她:
“上山下鄉是毛主席的號召,我們堅決響應。隻是,我想你不要去了,
你的情況特殊,能不能讓你的弟弟妹妹代替你呢?”
廖曉東很奇怪:“爸爸,革命行動是可以代替的嗎?我不想那樣做。”
廖曉東沒有得到父親的支持,思想上卻背上了一點包袱,父親在廖曉東的眼中一直是神聖的,
這不僅因為他是市政協主席,而且他還是跟隨毛主席長征的老紅軍。
父親的勸解沒能阻止住廖曉東的選擇,她的一位好友徐麗又來勸她:
“你的行動雖然偉大,但不現實。全國那麽多的知識青年,全部擁到農村去,農村承受得了嗎?”
“你怎麽能這樣理解這場偉大的運動呢?”對徐麗的話,廖曉東感到好笑,
“跟我一起投身到這場轟轟烈烈的運動中去吧。我們是新中國的青年,
長在紅旗下,應該響應黨的號召,到農村去會大有作為的。”
徐麗淡淡一笑:“我也許是對運動理解不透,不過我認為我們這代青年人應該按照自己的特點,
實事求是的選擇一個適合自己特點又能更好地為人民服務的職業,這同樣也是響應祖國的號召,
到農村我不知道能不能適應。”
“從頭學起嘛。”廖曉東打斷了徐麗:“我們掌握的知識太少太少,真的應該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
我拿定主意了,你如果真是我的好朋友,就不要攔我,與我共同投入到火熱的農村生活中去吧!”
徐麗勸說無效,黯然離開。幾天後,她送給廖曉東一份下鄉申請。
廖曉東激動地一下子抱住了她:“我知道我們會走到一起來的。”
很快,她們被決定第一批安排上山下鄉。
臨行前,父母特地召集全家人為她送行。母親眼睛裏浸著淚水,久久望著撫養了不到20年的女兒:
“孩子,爸爸媽媽都支持你的選擇。隻是……等待你的是一個陌生的世界,往後的路怎麽走,
你一定要好好把握,有什麽困難,一定要來信告訴我們……。”
整個晚上,父親沒說一句話。
1968年5月1日,勞動節。當廖曉東和121名同學集合好準備登上軍用卡車的時候,
她看到送她上車的父親扭過頭去,她分明感到了父親的傷感,雖然是背影,但感覺告訴她,
父親的眼裏有淚花。一時間,她的心好象抖了一下,血也凝固了。直到這時她好象才感覺到就要離開家、
離開中山路、棧橋,還有慈愛的父母…… 喇叭聲打斷了她的沉思,
她用淚水模糊的眼望了望已經漸漸遠離的生活了20年的城市,心裏說:再見了,青島。
卡車把她們送到諸城縣的桃林公社。她們被召集在公社的會議室,革委會主任非常熱情地接見了她們。
“同學們,你們積極響應偉大領袖毛主席的號召,上山下鄉,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
桃林公社的貧下中農非常歡迎你們。希望你們積極與貧下中農打成一片,在這裏生根、開花、結果。”
歡迎會結束後,她們被安置在桃林村。
桃林遠離縣城60裏,70%麵積是山嶺。
第二天早上,廖曉東無意中問剛剛認識的貧農代表:“這裏是最艱苦的地方嗎?”
貧農代表很老實:“不是,這是公社駐地,當然好多了。”
廖曉東一聽此言,沉不住氣了。我們是到最艱苦的地方插隊落戶,
怎麽能在公社駐地住呢?她立即找到公社領導:“請把我分到最艱苦的地方去。”
公社主任很為難。按說桃林村已經夠貧窮的了,人均一年吃不到10斤麵,沒見過什麽叫電燈,
一年也難得來一回電影隊,唯一能體現公社駐地的標誌,是村裏掛了一個高音喇叭。
這與城裏相比,已經是天地之分了。他心裏非常擔心這些大城市裏嬌生慣養的女孩子能否適應這種環境,
會不會剛來就申請離開,根本沒想到會有人嫌這裏不夠艱苦。
主任自己不敢作主,答應明天給她答複。
第二天,廖曉東盼了一宿的答複被告知同意,決定讓她到山窪村去落戶。
革委會主任特別告知,這是個最艱苦的地方,村裏祖祖輩輩都住在山腰上,從來沒有人進過城。
廖曉東一聽,非常高興,立即收拾東西坐上了送她們去的拖拉機。
拖拉機經過十幾裏山路,在一座大山麵前住下,司機告訴她:
“村子離這還有五、六裏,拖拉機已經開不過去了,餘下的山路,隻能用雙腿走了。”
廖曉東把同伴們一一扶下車,告別了拖拉機,然後笑著對同伴說:“走,我們也嚐嚐爬山的味道。”
他們折騰了一個小時的山路,終於找到了他們要去的村子。
村支書早在公社開會的時候就得到了通知,這會兒正領著村裏的貧下中農站在村口迎候。
當聽支書說這是從大城市來的知識青年,響應毛主席的號召來這裏安家落戶時,
人群響起了一些掌聲。看到這些樸實的麵孔,聽到這些熱情的掌聲,廖曉東心中一陣溫暖。
到家了,她想。
她們被安置在村裏空閑的二間草房子裏。
……
六
……
大雪封地,不能出工,公社號召在農村開展憶苦思甜運動。
憶苦大會先由村支書作回憶:
“咱山窪村是地主的一個佃戶村,全村沒有一個農民有地,全是種地主家的地,交地主的租子,
吃不飽,穿不暖。我從小受窮,爹媽早逝,是共產黨來了後幫我翻了身,領導我走上了革命的道路。
我感謝黨,山窪村的農民也和我一樣,隻有共產黨來了才翻了身,作了主人。”
老支書頓了頓,又說:“我從小給地主放牛,沒過好日子,這個咱村都知道,
我不多說了,下麵輪著丁法同誌講。”
“同誌們,鄉親們,提起萬惡的舊社會,我真是有說不出的苦,我們全家受的苦太深了……。”
丁法講一陣,痛苦一陣,最後說:“舊社會留給我們的苦太多,現在,
我們已經嚐到了社會主義的甜頭,我們全家都決心跟著毛主席一輩子革命……”
當時在山窪村,丁法家算是苦大仇深。
廖曉東問一位坐在身邊的農民:“他父母怎麽死的?”
那位農民拭了一把眼淚:“舊社會逼的。兄弟倆人現在都是光棍,30多歲的人了……”
“那……,為什麽是光棍呢?”
“家裏太窮,難啊。”
廖曉東腦子“轟”地一聲:“象這樣苦大仇深的貧下中農怎麽會因為窮而沒有人要呢?”
丁法已經講完,領著社員高呼口號。
廖曉東忍不住了,轉身問徐麗:“徐麗,你聽見了嗎?這麽苦大仇深的貧下中農怎麽會因為窮而沒有媳婦?”
“怎麽?你想嫁給他?”
“為什麽不能呢?”
徐麗還要說什麽,廖曉東已經猛地站了起來。
“貧下中農同誌們,社會主義是個光明、偉大的社會,是我們貧下中農自己當家作主的社會。
可剛才,我聽說這位最窮的貧下中農30多了還沒媳婦,這是個當主人的樣子嗎?
這樣典型的貧下中農代表怎麽沒人嫁呢?我現在鄭重宣布,我要嫁給這位貧下中農代表。”
會場嘩然。
廖曉東的舉動富有戲劇性,使憶苦大會的氣氛頓時變得使人窒息。
徐麗猛地拉了一把廖曉東:“你瘋了?”
“不,我沒瘋。”廖曉東倔強地說,同時眼裏含著淚水:
“這樣的貧下中農打光棍,我感到心酸。我的選擇無怨無悔。”
說不出是一種什麽感情使廖曉東做出了這種選擇,連她的好友除麗都不能了解。
二十年後,我再一次詢問山窪村的農民,他們的看法仍然很堅定:“她是出於對貧下中農的熱愛。”
盡管這是一種熱愛,但這種熱愛的程度使人難以接受。
三十年後仍然不能使人接受的這一舉止,在當時卻贏得了廣大貧下中農的熱烈歡呼。
於是,會場再也不是憶苦思甜“不忘階級苦、牢記血淚仇”的氣氛。
而“向廖曉東同誌學習、做一個新中國的好社員”的呼聲響成一片。
麵對這狂熱至極的山窪村農民,廖曉東更堅信了自己的選擇。
悲劇的帷幕就這樣拉開。
晚上,廖曉東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
“怎麽,要走了?”徐麗問。
“不,我想明天就搬到丁家。”
“什麽?你真的瘋了?”徐麗大叫一聲。
“你別生氣,我知道,你難以接受這一現實,但我卻堅定的相信自己沒有錯。
徐麗,農村跟城市沒有什麽差別,在哪裏都可以為社會主義事業貢獻青春。
農村雖然艱苦,但卻是鍛煉我們的好地方,你要理解我。”
“我不理解,我越來越不理解你,不,我幾乎不能理解這個社會了。你這是舍身取義嗎?這不是戰場。
戰場上的董存瑞炸碉堡是真的,但有一個前提,那是當時橋下隻有他自己,無奈之下的壯烈犧牲。
黃繼光呢?因為他擔負著爆破任務,碉堡炸不了就完不成任務,他沒了爆破器材,
隻能以身體去堵敵人的槍眼。你不同,不是非你廖曉東同誌嫁給他不可。你此舉有什麽意義?救世主?”
“你說的真象個右派。”廖曉東正色道:“是呀,我承認你說的英雄是戰爭所迫。
那麽雷鋒呢?他為什麽在平凡的崗位上作出不平凡的業績?他們班、他們連甚至他們部隊,
為什麽他能做到而別人做不到呢?還有王傑,他本來自己可以脫險,
但他卻把生的機會留給民兵,自己撲向炸藥包。”
“這都大同小異,就象在澡塘裏禁止用水,在廁所裏禁止大小便一樣,沒有什麽意義,隻能引起別人諷刺。
退一萬步說,自己的終身大事也該向自己的父母有個交代,
怎麽能自己心血來潮說搬去連婚禮都不進行就搬去呢?”
“徐麗。”廖曉東委屈的流淚了:“你怎麽把我對貧下中農的感情理解成心血來潮,我真傷心。
你我這麽多年,對我竟是這種看法?”
徐麗也忍不住趴在廖曉東的肩上哭了起來:“曉東,我反對,真的反對你今天的選擇……
要真是那樣,我受不了,我心理上會失去平衡的。”
“別說了,徐麗,你相信,我會生活的很幸福。”
工作組的兩名同誌把山窪村發生的近似戲劇性的變化馬上向公社做了匯報。
於是,公社書記帶著一幹人馬來到了山窪村開了現場會,並現場發給結婚證。
她結婚的日子定在了五·一,這是她下鄉的紀念日。
縣廣播站播出了這一喜訊,在全縣知青中引起了反響。於是全縣人民包括全縣的來自四麵八方的知青們,
都知道山窪村有個好榜樣廖曉東,因為縣廣播站播出了評論:知識青年的光輝榜樣。
五·一這天,她戴上了大紅花,被人送到了丁法家。
丁法家隻有兩間草屋,炕上隻有一床破被。她一進門,就見丁法的弟弟抱著那床破被要往外走。
廖曉東問:“你去哪兒?”
“隻有一盤炕……我到別人家去睡。”他滿臉通紅。
“這怎麽行?”
丁法很幹脆:“叫他去就中。”
“這樣,你把我的被子拿去吧。”廖曉東把自己的被子遞給了他。
“這哪中?”他弟弟嚇了一跳:“你結婚用你的被子吧,這床太破。”
“拿去吧。”廖曉東硬塞給了他,奪下那床破被。頓時,一股酸味頂得她喉嚨難受,直想吐。
“千萬別這樣。”她心裏說。貧下中農能蓋,我也能蓋,我不能怕這酸味兒。
丁法把發呆的弟弟趕出門去,回頭對廖曉東說:“你既然是向貧下中農學習的,
有什麽事不能自己做主,應該向我先說一聲。”
丁法對廖曉東把被子給他弟弟很不滿意,但由於被子是廖曉東自己的,他不好反對,隻是責備她。
那床破被在廖曉東懷中似乎很重,廖曉東每走一步都能聞到那股衝人的酸氣,她差點憋出眼淚來。
天黑了,廖曉東要點燈,丁法告訴她,她家從來不點燈:“睡覺點什麽燈?”說完脫衣上炕,
於是一股臭氣又頂得廖曉東惡心,原來是丁法的腳臭。
“你洗洗……。”
“洗什麽?”
“洗腳呀。”
“洗什麽腳?”丁法很不耐煩。
廖曉東不敢再說什麽。她想出來找個臉盆,但沒有。“咱們家的臉盆呢?”
“用那玩意幹啥?沒有。”
“明天我把我的從知青點拿來。”說著她脫下外衣。
“你怎麽這樣睡呀?”破被下麵,丁法光著身子,廖曉東嚇了一跳。
“莊戶人家哪有穿衣服睡的,就你們城裏人事多。”丁法發火了。
廖曉東不習慣了。棉被的酸味,炕上的腳臭,還要光著身子睡覺,農村的習慣和城裏真是差別太大了。
一時間,她的心裏有一些酸楚。這種差別是她自己沒有想到的。
“適應吧,和貧下中農結合,就要適應他們的生活習慣。”她這樣想著,強忍著度過了她的新婚之夜。
結婚後的第三天晚上,廖曉東來到徐麗住處默默地把自己帶去的一些擦臉用的雪花膏
和自己沒有用完的香皂交給徐麗。
徐麗很奇怪,抬頭一看她眼有淚花,輕輕的問道:“怎麽?受委屈了?”
“不不。”廖曉東連忙解釋:“是我自己不好,資產階級的習氣沒有徹底改掉,貧下中農不喜歡用這個,
他們洗臉都用涼水,而且,臉上從不抹雪花膏,也不用香皂,這都是因為我們對貧下中農不了解造成的。”
“啪。”徐麗把香皂猛地扔在地上,“這算是什麽道理?”
“別,徐麗,我不好。”廖曉東頭也沒回跑了。
徐麗愣在那裏久久沒有挪步。
七
丁法家的生活很貧苦,每頓隻能喝上半碗地瓜幹湯,就是這半碗瓜幹湯,廖曉東也舍不得吃,
有時分給兄弟,有時分給丈夫丁法。
不到一周,廖曉東明顯消瘦,麵色發黃,徐麗關切地問:“是不是生活太苦了?”
廖曉東回答:“是自己沒有好好適應。”
“適應?”徐麗不滿地說:“都適應成這個樣子。”
廖曉東真誠地說:“這說明我與貧下中農更近了。”
不久,廖曉東懷孕了,但她照常和社員們一起出工幹活。下工後還要挺著個大肚子為丁家做飯。
丁家的生活越來越困難,廖曉東不得不在煮地瓜幹時摻上一些榆樹皮,飯熟後,
她把地瓜幹撈起來給丈夫丁法,自己捧著碗去喝樹皮。
她正是需要營養的時候,但現在連吃飯也成了一大難題。
她從未吃過樹皮。第一次見人吃樹皮是在劉旺家裏。而現在她的手裏就端著這東西,她咽不下去,
咬咬不爛,隻得悄悄吐出來,既怕丈夫看見,又不舍得扔掉。生活如此清貧,
她仍然在照顧著劉旺家的二妞和其他的孩子念書。
劉旺看到廖曉東很累,不再讓二妞去丁法家。
第二天,廖曉東到劉旺家:“孩子喜歡念書,讓她繼續到我家來念吧。”
丁法不滿意廖曉東的做法。在他眼裏,結了婚成了家,就應該老老實實在家裏呆著,不能外出。
但廖曉東是個閑不住的人,不是幫助孩子們念書,就是到村裏或烈軍屬家幹活。
終於有一天晚上,廖曉東送走二妞後,丁法掄起巴掌打了她三個耳光。
丁法沒有文化,不會講道理,隻會用武力。
“別人的事用不著你去操心。你白天幹活,晚上教書,家裏的活不幹,哪象個婦道人家。”
“婦道人家應該什麽樣?”廖曉東不解。
“你自己應該明白。”丁法非常不滿。
“我不明白。”廖曉東聲音大了些。
“怎麽?不服氣?”丁法又跳起來,朝著她又是兩耳光。
“你是不是不服?”
“沒有。”廖曉東連忙否認。
“你說,是不是不服?”
“真的沒有。我是來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我願意接受貧下中農的耳光。”
丁法“哼”了一聲:“告訴你,你既然是來當貧下中農的學生,就得嚐嚐貧下中農受的苦。”
廖曉東心裏一震,她想起了那咽不下去但又賴以生存的樹皮,心裏浮起一種說不出的苦澀,
她輕輕歎了口氣:“我知道,貧下中農在舊社會受地主的鞭子,我長在新社會,
沒有嚐到這種苦,我願意嚐嚐。”
“什麽?你把我當成了地主。”丁法氣的朝她猛踢了一腳。
第二天,廖曉東沒有出工,她肚子疼的厲害。
徐麗出工時沒有見到廖曉東.隻看到丁法,但沒有理他。
她對丁法沒有好印象。
丁法性格暴躁,動不動就打人。山窪村是個佃戶村,所以村裏沒有四類分子掃大街,
搞衛生這些活全是一些覺悟高的社員主動承包的。丁法家兄弟多人,但沒有一人出來掃過街。
更不能讓徐麗容忍的是他竟然敢打她的好朋友廖曉東,根本不珍惜把一片真誠之心全都獻給山窪村的妻子。
她隻是憑一時的衝動做出了這種到現在還不知道後悔的選擇,
可她就要為這種世人所不理解的選擇去付出自己的青春年華。
徐麗不解。
她來到丁法家,廖曉東躺在炕上,見到徐麗,止不住流下了淚水。
“徐麗,是不是我對貧下中農的階級感情不夠深?”她很委屈。
徐麗不答。
“做一個貧下中農合格的妻子,也不容易呀。”廖曉東歎了口氣。徐麗問:“為什麽?”
廖曉東愣了愣,望了望徐麗。
“為什麽打你?”徐麗又大聲問了一聲。
“別,別讓別人聽見。”廖曉東欲止住徐麗。
“聽見就聽見吧。貧下中農的作風怎麽是個軍閥地主,這是什麽道理?”
“別吵,徐麗。是我們的世界觀沒有很好地改造,貧下中農對我們還不理解。”
徐麗氣不過,轉身離開,她要去找村支書。
村支書聞之也很驚奇,對徐麗說:“這個丁法,怎麽能這樣?我要狠狠批他。”
“狠狠地批他?”徐麗一聲冷笑。
“那,你說咋辦?”村支書問。
“離婚,讓他們離婚。”徐麗狠狠地說。
“你說什麽?”村支書嚇了一跳,“他們的婚事,在上邊是掛號的,誰不佩服、稱讚呢?”
“就是在全世界掛號,是悲劇就應該止住。”
“悲劇?你說什麽呀?徐麗同誌,你這不是破壞……反動嗎?”
“這就是中國社會的悲劇,人連真話都不敢說。不管是對是錯,盲目擁護,許多善良的人就是這樣做了犧牲品。”
“你是知青,你的話離咱們貧下中農可是越來越遠了。”
“也許。在你們眼裏,一個有文化、有知識的城市女青年成了貧下中農的妻子是理所當然,
就可以拿出夫道尊嚴的禮教來壓迫她……”
“別說了,徐麗同誌,我不敢往下聽了。”
徐麗兩眼冒火了:“你們憶苦思甜講家史,你們聽過她的家史嗎?
她的親生父母都是跟隨毛主席萬裏長征的老紅軍,是犧牲在戰場上的烈士。
她的養父母也都是參加過抗日戰爭的前輩。她是烈士遺孤,是獨苗。
老書記,你捫心自問,你們對得起她嗎?”
村支書第一次震驚了。他不再理會徐麗,而抬腳向山外走去,他要去公社,
問自己報了快一年的辦小學的申請為什麽還沒有批下來。
傍晚,村支書返回了山窪村,當晚又召開了社員會。會上,村支書興奮地向大家宣布,
公社批準山窪村成立小學校,山窪村的孩子們從此可以進學校念書了。
村支書還宣布,公社裏批準廖曉東和徐麗同誌擔任教課老師。
廖曉東沒有去開會。丁法散會後回來盯了她好久,問:“你的父母是紅軍?”
在會上,村支書把廖曉東的這一光輝家史向山窪村的社員們講了,山窪村的社員們又是一陣自豪。
“是,他們都犧牲了。”
好久,丁法又說了一句:“毛主席教導我們說,不能吃老本,要再立新功。”
廖曉東用力地點了點頭。
八
原來的知青點由於龍妹未歸,廖曉東出嫁,隻剩下徐麗一人。大隊決定,將知青點改為小學。
山窪村小,不足40戶,孩子不少,二十多個。沒有板凳,孩子們自帶板凳,沒有黑板,用粉筆寫在牆上。
一切都是從頭開始。
廖曉東和徐麗為開學的事忙得很高興。隻是,廖曉東越來越行動不便了。
徐麗逗她:“你還是注意點身體,千萬別累壞了,影響了小貧下中農的成長。”
公社很支持山窪小學,送來了50個筆記本,50支鉛筆,三盒粉筆。
山窪村的孩子們上的第一節課學會了五個字:“毛主席萬歲。”
轉眼到了五·一。一大早,廖曉東感覺不適,肚子疼得厲害。
本來今天是她們下鄉三周年的紀念日,知青們想在一起開個座談會,她疼得實在動不了,
便央求丁法:“你去找徐麗來。”
徐麗趕到時,廖曉東已經躺在炕上昏過去了。“是分娩,去醫院已經來不及了,快把她抱到學校去。”
徐麗對丁法說。
“去學校?生孩子在哪兒都一樣。”
“這兒的衛生條件這麽差,你們家連塊幹淨布都沒有……。”徐麗不再理會丁法,上前去抱廖曉東。
她抱不動。此時的廖曉東臉色發黃,又蘇醒過來。她看見徐麗在一邊,用手胡亂地抓住徐麗,疼得哭起來。
“要是龍妹在就好了,她學過醫會處理。”徐麗安慰她。
丁法見廖曉東醒過來,對她說:“生個孩子沒這麽費勁,莊戶人哪有這麽嬌氣。”
徐麗打斷他:“你快找人燒點熱水,你不用在屋裏呆。”
鄰居家聽說廖曉東要生孩子,跑來幾個老大娘幫忙。孩子總算呱呱落地,是個男孩。
孩子落地,廖曉東興奮地給兒子命名:“五一。”這是她人生的寫照。五一下鄉插隊,五一結婚,又逢五一有了兒子。
丁法家住房困難,又沒有別的女人,再說坐月子在農村看來是件大事,在徐麗的再三要求下,
廖曉東抱著五一回到了知青點,也就是現在的小學,由徐麗負責照顧她的生活。
徐麗不讓丁法常來,對他說:“有事我會叫你的。”
這個比廖曉東大十歲的男人在徐麗麵前很知趣。
由於廖曉東無法授課,徐麗自己教學。這天,龍妹回來了,但情緒很低落。
她看到躺在炕上抱著孩子的廖曉東十分不解。
“你還不知道?”徐麗打趣的說。“人家已經為貧下中農生下小貧下中農了。”
“男人是誰呀?”
“苦大仇深沒有結婚的丁法。”
“不認識。”龍妹很失望:“曉東姐,你怎麽會在這裏結婚呢?”
“這是我的選擇。龍妹,告訴我母親怎麽樣了?”
“去世了。”龍妹眼圈一紅:“本來,我想在家陪陪爸爸。可是,離開這時間太長,我怕影響不好。
母親去世對爸爸的打擊太大,我真怕……我這次回來帶了些藥品和器械,往後,山窪村的農民看病,
一般不用再往外跑了。”
“真的?我要去告訴支書,這也是他期望的。不,是全體貧下中農同誌們所希望的。”廖曉東很興奮。
“其實咱們這還缺少個商店。”徐麗說:“社員們打油買鹽都要出山,很不方便。”
“可以向村支書提嘛。”龍妹說。
“我提過。”徐麗說:“老支書說,沒有人會算帳。”
沉思了一會,廖曉東突然說:“社會主義的最終目標不是共產主義嗎?共產主義就不要售貨員了,
咱們可以提議,開個無人商。”“無人商店?”龍妹、徐麗嚇了一跳:“這能行嗎?”
“怎麽不行?這也是新生事物,不要小看了貧下中農的覺悟。”
倆人沉默不語。
“要不,咱們先跟支書說說。”
見徐麗和龍妹不吭聲,廖曉東要下炕。
“你別動。”徐麗連忙製止。“我去,沒出滿月到處跑,當心身體。
村支書同意龍妹當醫生,但無人商店的事,說要請示公社。
第二天,公社來了一位領導在山窪村又開了社員會。
“革命的貧下中農同誌們,偉大領袖毛主席親自發動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實踐證明取得了偉大的勝利。
特別是知識青年到農村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號召,更是深人人心,被事實所證明。
山窪村的三名知識青年為我們山窪村帶來了生機,知識青年同誌們在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同時,
充分發揮自己的聰明才智,為山窪村貢獻了自己的才華。使山窪村有了第一所小學,有了自己的赤腳醫生,
現在她們又倡議在村裏開設無人商店。這更是一個新生事物,
使山窪村在向共產主義進軍的大路上又邁出了更近的一步。公社黨委非常讚成這種設想。
決定,無償為這一新生事物提供保障。今天下午,讓大隊長帶領幾名社員去公社供銷社搬商品……”
山窪村的無人商店又引起了全縣的嘩然。
縣廣播站又出了評論:《社會主義的新生事物——看山窪村的無人商店》,
評論高度地讚揚了山窪村的無人商店,特別是知識青年在農村作用的發揮,
更應了毛主席那句話:“很有必要。”
山窪村又一次為自己的創舉和榮譽而自豪起來。
不久,縣廣播站又發表了《向共產主義前進》的評論,表揚山窪村向共產主義社會過渡,
甚至說山窪村提前進入共產主義。
村幹部們這幾天忙的不可開交。雖然忙碌,但心裏卻美滋滋的,山窪村曆史上第一次成了人們學習的榜樣。
而且,大到縣領導、小到大隊書記、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紛紛湧到山窪村來參觀學習他們的作法。
更令人激動的是縣委的領導親自拍板,山窪村雖然地理位置落後,但有超前意識,應該更進一步幫助他們。
於是,公社黨委決定,調動全公社勞力上陣,幫助山窪村修一條通往山外的鄉村路。
對這一決定,山窪村的貧下中農更是欣喜若狂,雖然私下有人說縣裏領導來參觀因為不通車要步行
幾裏山路不滿意才決定修的公路。但不管怎麽說,山窪村的社員們從此有了出山的路,
再有病號可以直接用車拉到醫院,不需要再用人抬了。
於是,山窪村的貧下中農們從心裏發生了歡呼:“偉大領袖毛主席萬歲!”
五一剛出滿月,廖曉東就抱著孩子在川流不息的參觀團中做經驗介紹。
從貧下中農的思想覺悟,匯報到無人商店的出世,最後歸納出的結論就是:
山窪村的貧下中農永遠跟著毛主席的革命路線,無人商店的誕生是曆史前進的必然產物,
是進入共產主義社會的前奏。這樣設想,不用十年,山窪村將和全國人民一道,步人共產主義軌道。
在這股熱潮中,隻有徐麗保持冷靜。她把無人商店作為一種設想或試驗,能否保持,有待於曆史證明。
因此,在參觀團麵前,她很少開口,話少得使不少參觀的同誌說她不像老師。
徐麗有自己的想法。在她眼裏,廖曉東的思想完全被文化大革命束縛,以致於思想走向極端。
最使她不能理解的是廖曉東來山窪村的一係列選擇。特別是出於對貧下中農的同情而嫁給貧下中農,
她無法理解這種感情。尤其是看到她的婚姻並不幸福,繁重的勞動,清貧的生活,無端的打罵。
但是,這一切她又無力改變。徐麗認為自己絕不會一輩子紮根在這個貧窮的山村。
所以,當廖曉東有一次問她:“你也結婚吧,村裏的貧下中農青年很多。”她未置可否,淡淡一笑,
回答:“這一點,我沒有想過,我不知道自己能在山窪村呆多久。”
她無法解釋,也沒有必要解釋。說到底,她自己對這場運動並不理解,
僅是為了情義和無法抵製的號召而與好友一起下鄉,思想覺悟沒有升華到那種義無返顧的境界上。
“今後不要問我這個。”這就是她的結論。
廖曉東作為知識青年的先進代表,開始輪回到各個地方去匯報思想、介紹經驗,家裏沒有女人,
孩子交給徐麗又不好意思,於是,她隻好自己帶著孩子。
她本來自己準備了一份發言,但公社裏說思想升華的不細,又給她修改一番,使經驗介紹的更生動具體,
從響應號召上山下鄉,到為貧下中農治病救人,到嫁給最窮的貧下中農,
現在抱著的孩子就是與貧下中農結合的產物,等等。使參加聽講的同誌都激動地流下了眼淚,
不少知識青年自發地問:“一個女同誌能做到的,我們男同誌為什麽不能做到?”
於是,全縣不少知識青年都主動與貧下中農的子女結婚落戶。
這些行動,都被稱之為熱愛農村、熱愛貧下中農的體現。
連續的勞累、奔波,使廖曉東身體明顯消瘦,巡回結束回到山窪村後,整個人瘦了一圍,
人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家裏的很多活又在等著她。
丁法很不滿意她的行為。
也許以前他也曾把廖曉東作為知青的先進代表而對她敬之。一旦她成了自己的妻子,
在落後無知的山裏人眼裏,性質就完全變了。況且丁家有許多需要女人的家務。
這些天廖曉東一人抱著孩子在外麵演講不歸,家中又恢複了以前的蕭條,自然令丁法極為不滿。
廖曉東與丁法倆人的文化層次、思想意識等距離太大。丁法是典型的農民意識,如果丁法珍惜廖曉東對他、
甚至對貧下中農的一片真誠,那麽他們的生活也許會美滿幸福。但丁法不這樣想,他把廖曉東留在山窪村、
嫁給他丁法認為是理所當然的事,是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必然選擇,他怎麽會珍惜這份情感呢?
難怪後人說廖曉東的悲劇很大程度取決於自己,盡管也有曆史的原因。
“你整天忙呼什麽?”丁法對廖曉東的歸來不滿意。
“公社裏安排的。”在萬人會場上聲如震天的廖曉東在丁法麵前卻永遠不敢抬頭。
丁法不聽她解釋,“啪”一個耳光又送上:“告訴你,山裏人看不慣一個女人整天在外溜溜亂轉,不顧家。”
由於連日的奔波,她和孩子都瘦了不少,本想回家好好休息,
但水還沒喝上一口,先挨了一個耳光,她的臉上一陣發燒。
廖曉東抱著孩子默然流著淚。這是自己的丈夫,她不敢再說什麽,說也沒有用,
既然自己已經進行了選擇,那麽就永遠不要後悔。
九
三年後,廖曉東又懷二胎。山窪村又恢複了舊日的平靜。
熱鬧一時的無人商店首先在不到兩年的時間內關閉。主要原因倒不是人們的思想覺悟較低,
而是由於無人管理,導致商品的腐壞,老鼠咬加上雖說是無人商店,但卻需要人清資、盤點、
進貨等一係列需要人幹的事,而山窪村的人們在狂熱的引以自豪的現實麵前也不得
不接受了這個不容改變的現實。之所以不容改變,因為這一舉措曾給山窪村帶來了一時的輝煌。
最讓山窪村自豪的,是那條足有三米寬的公路,在他們眼裏,沒有無人商店的誕生,就沒有公路的誕生。
這,自然要歸功於毛主席派來的知識青年。
作為知識青年後來又成為農民妻子的廖曉東,已經被山窪村的貧下中農接受。
在他們眼裏,她肯嫁給農民是她的偉大,而留在山窪村則是山窪村的光榮。她依然教著她的書。
就在她擔任了山窪村的團支部書記、進了山窪村的領導集體之後不久,知青中開始有人返城了。
最早聽到這一消息的是龍妹。
龍妹到衛生院拉藥品,在衛生院看到不少知青在開病曆證明,出於好奇,一問才得知的。
回來後,她把這一消息馬上告訴了徐麗。
徐麗一陣歡喜:“悲劇快結束了。”
“悲劇?”龍妹茫然。
“你真是個孩子。”徐麗答道:“你想過在農村紮根一生嗎?”
“沒有。”龍妹老實地說。
“所以,回城是早晚的事。”
“隻是,不知曉東肯不肯?”
“潮流,她也無能為力,隻是我擔心她的家庭。”
第二天,廖曉東到學校上課,徐麗把龍妹的話告訴了她。
廖曉東感到奇怪:“怎麽,會有人想到回城?我們當初不是立誌在農村紮根一輩子嗎?怎麽有人變了?”
“此一時彼一時嘛。”徐麗有些得意:“這是潮流,當時下鄉是潮流,現在返城也是潮流。”
“我可沒這麽想。”廖曉東急了,“咱們都是寫了決心書的,怎麽好反悔呢?再說,農村,也離不開咱們。”
“地球不會停止轉動。”徐麗大聲說。
“你感到你現在的家庭很幸福嗎?”龍妹換了個話題。
“這不是一回事,我立誌在農村,並不是為了追求個人幸福。”廖曉東回答。
“就算是為了事業,可這畢竟是人生不可回避的事實。”
廖曉東大聲說:“我重複一次,我留在農村不是為了我自己,同樣也不是為了丁家。”
“走不走是你的事,現在已經有了招工名額,都在公社裏,我已經要求返城了。”龍妹說。
“龍妹,山窪村的貧下中農沒有對不起你,你為什麽要這樣?”
“你不要責備她,這是人之常情。我也準備給家中寫信想辦法。”徐麗說。
“你留下吧,我們不強迫你。”龍妹很痛快。
“不,不是我,是我們,是我們全體知青。我不但自己留下,而且要動員全體知青都一起留下,
我們現在走了,算什麽?當初我們怎麽說、怎麽做的?貧下中農同誌們會怎麽想?
我們不要被一時的潮流所迷惑,我們是毛主席號召下鄉的,現在回城,這不是否定嗎?”
“你不要說這些了。”徐麗打斷她的話,“我問你,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真正意義你想過沒有?”
廖曉東一怔,欲言又被徐麗止住。
“我再具體一點問你,你下鄉這幾年除了成家立業這些不下鄉照樣都必須經曆的人生外,你得到了什麽?”
“你怎麽能用這種患得患失的觀點來衡量這場政治運動?”廖曉東提高了聲音,
“要走就走,不要說些右傾之言來影響別人。”
徐麗很失望:“我們的思想誤差太大、太大。”
廖曉東不等徐麗說完,迫不及待地回到徐麗宿舍,這兒也兼作學校的辦公室,她伏桌疾書,
不一會兒就滿懷激情地寫了一份《倡議書》。
“給,這是我的倡議書,你們看看,我就是要用自己的實際行動倡議全體知識青年戰友們
不要被返城的風潮所左右,紮根農村,幹一輩子革命。”
廖曉東不聽徐麗的勸阻,堅持把這份倡議書送給了村支書,委托村支書盡快派人送到公社。
公社已經有了回城的招工名額。
據後來有人說,公社在研究回城名單時已經把廖曉東列在了第一批回城的名單之中了,
理由一是受貧下中農教育好,二是在農村找了婆家,說明了紮根農村的決心。
恰在這時,山窪大隊派人送來了她的倡議書,這無疑是給自己即將有轉機的命運潑了一桶冷水。
公社裏非常重視她的倡議,況且廖曉東是知青中的先進人物。
於是,這份倡議書被送到縣裏,接著,縣廣播站又一次向人們播出了這個倡議。
廖曉東的倡議書在知識青年中仍然有號召力,不少下鄉知青把她視為知青的光榮。
於是,一場返城與留鄉的大討論在知識青年中展開了。
不能說那個年代所有願意留在農村的知青們都是違心的。雖然有,但絕不是全部。
廖曉東就是一位,她是發自內心想留在農村。當然,也有人是因有其他情況需要回城的,
但離開時也都戀戀不舍。
龍妹被批準回城,徐麗也被批準回城。本來第一批中有廖曉東,但公社裏把她的名字劃掉了,
因為怕打擊了她的積極性。
徐麗和龍妹的決定,對曉東影響很大,她知道自己無力挽留這兩位戰友,隻得默默地替她們整理行李。
徐麗見她挺個大肚子來看她,心裏很不好受:“快了吧?”
“最近幾天的事了。”廖曉東答。
大隊為歡送兩位返城的知青舉行歡送會,請了不少貧下中農代表參加。
許多貧下中農流著眼淚,拉著徐麗的手,久久不能放開。他們忘不了知青們帶給山窪村的好處,
農民們不會說大道理,隻能一句一句重複著那不知說了多少遍的話:“別忘了咱山窪村的老少爺們……”
徐麗和龍妹也被這份真情所感動,默默地流著淚,一個勁地點頭。
村支書從公社找了一輛拖拉機把徐麗和龍妹的行李裝上。廖曉東堅持要送,於是也上了拖拉機。
拖拉機在山路上搖晃著行駛,三人誰也不說話。
走著走著,廖曉東突然感到肚子疼了起來,徐麗連忙抱住她:“怎麽樣?”
廖曉東臉色慘白,一個勁地搖頭。徐麗連忙對司機喊了聲:“快,先到醫院。”
廖曉東聞聽,吃力地搖了搖頭。徐麗沒理會,隻喊司機:“快點。”
到了醫院,經檢查,提前臨產。
手術時間很長。徐麗讓龍妹先去公社報個到,並請拖拉機手回山窪大隊告訴一下支書和丁法。
手術室的門終於開了,徐麗急切地詢問醫生:“怎麽樣了?”
“大人小孩都平安。隻是,病人很虛弱,生活太苦,營養不良,需要好好休息。”
“大夫。”徐麗流淚了:“她就是山窪村的廖曉東啊。”
“什麽,廖曉東?”大夫也吃了一驚,“怎麽會這個樣子?她不是青島知青嗎?
一點也看不出來,而且,她的營養,還不如一個農村婦女,她丈夫家一定很窮吧?”
徐麗流著淚,沒有回答。
十
山窪村的農民們用地排車把出院的廖曉東接回家中。
徐麗對丁法很氣憤。因為廖曉東,她誤了回城的機會,而且在住院期間,是她日夜照顧陪伴,
而做為丈夫的丁法卻沒有踏進一步醫院的大門。貧下中農就是這種感情,且不說有沒有一點夫妻情份,
簡直沒有人情。
幾天後,廖曉東家裏來人了,是她的母親。
龍妹回城後專程到她家中走了一趟。因為廖曉東離開家後,除了在自己結婚時給家裏寫過一封信外,
幾乎與家裏斷了聯係。父母非常著急,聽到知青有回城的機會後,非常高興。
但當龍妹告訴他們廖曉東的情況後,他們又著急起來。
看來,她回城的希望很小,因為她立誌紮根農村,況且已經有了兩個農民的孩子。
盡管廖曉東的母親有思想準備,但現狀仍使她吃了一驚。
她並不在乎丁家的貧窮,隻是不忍目睹憔悴的女兒。臨行前,除了車票錢外,餘下的全留給了女兒。
“媽,你別難過,以後會好起來的,會好起來的。請你告訴爸爸,作為女兒我很不孝,
離開家好幾年了,一直沒回去看看他老人家,請他原諒我。”廖曉東勸慰母親。
“家中你不要牽掛,我們隻是擔心你。孩子,這裏的條件和環境,要想走出貧窮,難如登天。
你別勸我了,你要是我們的親生女兒,我們也不會傷感。隻是,你不同,我們在你身上有一種沉重的囑托,
你這樣生活,我們怎麽安心,怎能無愧於死去的先烈們?”
“比比他們,我是多麽幸福,他們連今天的生活都沒能看上一眼就走了,我還是幸福的。”
母親含著淚離開了山窪村。廖曉東送母親去公社坐車回來的時候手裏帶回來學生們急用的課本和本子,
徐麗問她哪來的錢。
“媽媽走時留下的。”
“你……讓丁法知道了,怎麽說?”
“你也不要太小看人家的覺悟,再說,你不說,他咋會知道。”
“你應該補補身子。”
“徐麗。”廖曉東很動情:“丁家有什麽東西能讓我吃的下呢?我這樣生活,已經很知足了。”
她把課本又分給了那些孩子們,同時也發現少了一個學生。
“石頭呢?”
“到山上去了。”學生們告訴她。
“為什麽?”
“他們家糧食不夠吃,他爹不讓他來。”
“這怎麽行?”廖曉東著急起來:“徐麗,你上課,我去找。”
廖曉東找遍了好幾個山頭,終於找到了正在拾鬆籽的石頭。
“石頭,咋不上學?”
石頭見是廖曉東,撲在她懷裏哭起來:“老師,家裏飯不夠吃,爹不讓上學了。”
“飯不夠吃,你就在學校吃,別誤了上學。”
石頭的父親聞知廖曉東為了找兒子上學,翻了好幾個山頭,心裏過意不去,
對廖曉東說:“老師,孩子上學是好事,隻是你們糧食也不多,就讓他來家吃飯吧。”
“沒事,夠吃。”廖曉東很輕鬆。
過分的勞累和虛弱使她又一次病倒。當她邁著艱難的腳步走進醫院時,醫生確診她肝硬化。
麵對疾病,她很坦然。她把診斷書藏起來又回到了山窪村。
她甚至想到的是自己是個來向貧下中農學習的知青,千萬不能因為有點小病而影響工作,
導致貧下中農認為她嬌養。
終於有一天,她疼的堅持不住,再也無力登上那熟悉的講台。
她的門外,是一雙雙渴望而又熟悉的眼光。
一個學生膽怯地問:“老師,你還能上課嗎?”
“能。”不知哪來的力量,她竟然大聲的回答了一聲。
孩子們歡快的回到了教室。她找了一根木棍,步履蹣跚地走上了講台。肝硬化疼的她冒汗,她想起了焦裕祿。
於是,也用辦公桌的一側緊緊頂住腹部,繼續地給孩子們講起課本。
畢竟這是個要命的玩笑,時間不長,她慘叫一聲,摔倒在講台上,再也沒有爬起來。
學生們的驚慌聲把大人們引來,當人們抬起昏迷的廖曉東往醫院送的途中,她又睜開雙眼,
微弱地對徐麗說了一聲:“你接著念……下去。”
醫院診斷,肝硬化脫水,偏僻的公社醫院無力為這位堅強的知青手術,她被送到60裏路外的縣城。
在縣醫院蘇醒後,她堅持要回到山窪村。但是,任她怎麽解釋,卻沒有人再相信她,
因為那份病曆已經為她的生命開始劃上了句號。
縣裏的領導聞訊起來,醫院的負責同誌提出轉青島的意見,縣委的同誌當即同意,並指出要全力以赴。
病床上的廖曉東聞知要轉青島的消息,說什麽也不同意,
她吃力地握住縣領導的手說:“不要……給國家……浪費錢……不要去青島。”
病房裏的人們潸然淚下。當時是“文革”後期,人情味似乎比較冷淡,但人們有自己的情感,有自己的良知。
在她生命垂危的最後時刻,她一定想去看看養育她的故鄉青島,一定想去看看她經常嬉戲玩耍的大海和沙灘,
更會想起撫養她長大成人的父母。但,她拒絕了,原因太簡單:不要給國家浪費錢。
三十年後,我多次重溫這句普通的再不能普通的遺言,心裏常常浮起一種苦澀的傷感。
據說,她的病如早治,用現在的賓館中的一桌飯錢就足夠了。
廖曉東的病情日益惡化,縣裏的領導強行送她去青島醫院治療,
但權威的大夫流著淚搖了搖頭:“……已經遲了……。”
1974年初春的一個早上,她忽然顯得有點精神,於是對陪床的人說:
“我今天感到好點,我想回去給孩子們上次課。”
陪同人員搖了搖頭,對她說:“路太遠,你回去太累……”
“你去找醫生說說,整天躺著也不是辦法,能做點什麽,就做點什麽。”
這是她生命中最後一個希望和要求。
1974年古曆正月17日下午,她告別了她熟悉和熱愛的世界,靜靜地閉上了眼睛,時年27歲。
她留下了一個3歲的兒子和僅有6個月的女兒。
山窪村的農民要求把廖曉東拉回她們的山窪村,縣裏決定,待開過追悼會後再定。
追悼會上,縣裏請來了烈士的父母。抑製不住感情的父母在會上大哭:“孩子,我們對不起你,對不起你死去的父母呀。”頓時,會場上哭聲一片,天空也落起了細雨,但,沒有一人離開會場。
山窪村的農民自發地來參加追悼會。在那貧窮的日子裏,善良純樸的農民竟然把家中僅有的幾個雞蛋帶來……
數不清的群眾紛紛擁到廖曉東父母麵前,向她們伸出了滿懷深情和熱愛的雙手。
廖曉東被追認為中國共產黨黨員。
追悼會後,她的骨灰被埋在她深深愛著的山窪村的大山深處……
尾聲
歲月無情,二十多個春秋過去了。
在諸城,年齡在四十歲以上的人都記得那個知青的名字,因為她的事跡畢竟鼓舞了一代人。
據了解,青島市在諸城下鄉的知青中,有近一半的青島知青留在了諸城,把寶貴的青春獻給了這方熱土。
也許人們還掛念著烈士的那兩個孩子,在兩間低矮的房子裏,他們接受了作者的采訪。
兩個孩子在廖曉東去世後一直在本村上完小學。
由於廖曉東當時為了表示紮根農村的決心,把戶口已由非農業落在了本村,成了農業戶口。
其長子隨她為農業戶口。1984年,有關部門為他落實了農轉非政策,1990年由市勞動部門招工到市陶瓷廠,1994年結婚,生一男孩。婚後曾一度將已62歲的父親接到城裏居住,但因沒有固定住處,
租賃的民房幾易戶主,無奈,其父又返回桃林老家,種一畝多地,自食其力。
女兒畢業後,被安排在市橡膠廠工作,未婚。
母親去世時,她隻有6個月,母親在她腦子裏沒有印象,她唯一珍存的,
是廖曉東青年時期照的一張發黃的黑白照片。這,也是廖曉東留給兒女的唯一財產了……。
節選自長篇紀實文學《廖曉東》作者:常鳴
參加廖曉東揭碑儀式
言者青青
8點,我們往花石子村奔馳,參加“青島知青廖曉東紀念碑揭碑儀式”。
駛過皇華鎮淡霧飄飄灑灑而來,涼風習習,頓時,我們感到似乎在迎著海風行走,這裏比城裏涼爽多了。
司機興致勃勃。一邊開車,一邊對我們說:“我很早聽說過廖曉東的事跡,
曾經想到她生活的地方走走看看,今天終於有這個機會了!”司機是文學愛好者,平時很注重這些事情。
不知不覺我們就到了桃林鎮,往東拐,踏上了去花石子村羊腸水泥路。
今天的路非同往常,路清新了,沒有了塵土飛揚,尤其路過的村莊,那牆壁的紙屑灰塵也不知去向了。
我們到了花石子村路口,有兩位民警向我們擺手,示意停一下,然後,
民警告訴我們把車停到村後,那裏有停車場,還有專人指揮安排,我們順著民警的手指進了花石子村。
花石子村也有了異樣的感覺。路寬了,整潔了,雖然是土路,但卻濕濕地鮮,給人以熱情洋溢的味覺,
那綠綠的樹葉也在那裏拍手歡迎我們,果不其然,老百姓正在垂柳下納涼,見到我們來了,
紛紛對我們笑臉相迎,噓寒問暖。
我們再次路過廖曉東故居。側目看,見堂屋門開著,我們還沒有進屋裏看過,這是個機會。
抬腿進屋,腳下全是空空窪窪的土地麵;撲鼻而來的是土腥味夾雜著潮濕的木腥氣;
目視,被眼前的情景所動情,心緒起了波動,眼睛不知不覺濕潤了。
這是三間平房,每間約7平方。正間左邊是用泥圾砌的鍋灶,高約60公分,鍋灶中凹進一口大生鐵鍋。
鍋灶左邊應該是風箱,卻沒有,而是豎起一根槐木檁,置頂屋梁,我很納悶,問旁邊的老百姓,
回答我說:“這根檁是防止屋頂下塌的。”然後指指屋梁,我順指仰頭望去,果然屋梁有下塌態勢;
東間一盤土炕,炕上一領破席。
北牆上至今還懸掛著一位青島知青衣學濤贈給廖曉東結婚時的一麵鏡子。
牆下還有一個較早時的舊式木箱;西間堆放著些雜物。這就是廖曉東的所有家當,是她曾經生活過的地方-----
她的家!看後心情怎能不難受呢?!怎能不沉重呢?!現在的人恐怕在這裏住一天也不會住的了!
我們從廖曉東故居出來,很快就到了揭碑儀式地點。
廖曉東紀念碑在花石子村東1裏多路,巍然屹立在地勢較高的嶺上。
四周密植著鬆樹,碑座1.4米,碑高1.8米,正麵赫然醒目著隸書:“青島知青廖曉東紀念碑”10個大字,
背麵書寫著清晰雋永的隸書碑文:
“廖曉東(1947.~1974.2.8),女,青島知青,烈士後代。
1968年4月響應黨的號召自願到諸城縣桃林公社三官廟大隊插隊落戶,後與花石子村一農民結婚,
把自己的青春和生命奉獻給了這方熱土,被譽為‘知識青年的光輝榜樣’。
共青團山東省委發文《向廖曉東同誌學習走與工農結合的道路》;
青島市和昌濰地區開展了向廖曉東同誌學習活動;諸城縣委召開隆重追悼會,並追認她為中國共產黨黨員。
時公元2011年夏,青島知青重聚諸城,共同出資,立碑紀念。2011年7月1日。”
仰頭看著碑文,我心潮起伏。幻覺著這碑與天連在了一起,看到廖曉東從那遠處降來,
參加揭碑儀式,和我們在一起了!她聳立在雲端裏,向我們微笑著揮手致意!
有關各級領導和當地的老百姓早已來到揭碑儀式地點。桃林鎮的領導早已在這裏等候我們了;
諸城市的有關領導也來了;不遠處,我們還看到身著校服,手持鮮花的少先隊員;
我們還看到花石子村和三官廟村以及鄰村的老百姓,他們是自發地來參加這次揭碑儀式的;
廖曉東的親屬們來了;青島知青也從青島和濰坊等地趕了過來,老同學“龍城老知青”見到我擁抱著,
他與我介紹了“青島老三屆”和“子路後人”,這是我們在青島知青網剛剛認識的新朋友,
也是我所切盼的,自然我們在一起合影留念了。
揭碑儀式就是在這樣的氛圍下正式開始了。桃林黨委鄭書記主持,並代表桃林鎮黨委致辭;
緊接著是青島市民政局、諸城市宣傳部、民政局、文化局領導先後講話,
然後廖曉東下鄉小組的代表、花石子村下鄉小組代表、青島知青代表、
廖曉東的學生和廖曉東的親屬代表相繼發言,青島書法聯誼會著名書法家、篆刻家王佳棟先生,
還為廖曉東潑墨書寫了詩聯。這些深切的緬懷,高度讚揚了廖曉東奉獻諸城這片熱土的感人事跡。
廖曉東的親屬
當廖曉東的弟弟以《給姐姐的一封信》形式在宣讀時,全場出奇的靜,隻能聽到抽泣聲,繼而和著哭聲。
廖曉東的弟弟說到動情處,幾乎是喊:
“姐姐,親愛的姐姐,為什麽你受那麽多的苦和累不對弟弟說一聲呢?不對家裏人說一聲呢?
當爸爸病重時,家裏多麽需要你啊!可你沒有回家,那時,你的工作和婚姻完全可以有條件在青島解決啊,
可你為什麽一定要在農村紮根幹一輩子呢?!我至今也不理解你啊!姐姐!!!”
廖曉東的弟弟說到此時咽哽著,疊泣著,旁邊的妹妹再也控製不住自己而大哭了一聲。
是啊,弟弟說的不是正是我們心裏的不理解嗎?不理解廖曉東為什麽要這樣做?
為什麽要紮根農村一輩子?為什麽要把自己的青春奉獻給農村?
摁住我們那顆狂跳的心,捫心深思,試問:誰理解過共產黨人劉胡蘭、江姐、董存瑞、
王進喜、雷鋒、焦裕祿呢?也許,這就是我們最難以理解的共產黨人吧?!
現在活著的人,誰不為他們舍己為人的犧牲精神而感動呢?不是嗎?
我們來參加廖曉東揭碑儀式的,有多少人理解廖曉東呢?
但是,我們還是來了,而且,這裏沒有遮陰處,風也停止了呼聲,頭頂悶熱,汗流浹背,
濕透衣襟,全然不顧,在這裏足足呆了三個多小時,沒一個人提前退場,為什麽?不言而喻!
青島下鄉昌邑的知青哭著說:“曉東,雖然你27歲就早早地走了,但是,你活得值!”是啊,廖曉東活的值!她必將永遠活在人們的心中!“有的人活著,他已經死了;有的人死了,他還活著!”也許,這就是廖曉東生命的價值和意義所在吧?
我們開始返程。隻見司機緊握方向盤,默默無語,眉頭緊縮,眼溢晶瑩,凝視著前方,
沒有了來時的話語。也許他被廖曉東的事跡感動了,至今還沉浸在悲痛之中?還是在想著更深層的意義呢?
來源: 常鳴之言的新浪博客、青島知青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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