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不要生氣,娘哪裏做的不好,您說她就是了。”
角落裏的那個小小身影突然跑了出來,兩隻小手攏在胸前不停作揖。
胖乎乎的小臉,哭的眼淚鼻涕都流在了一處,實在讓人心疼不已。
連方氏沒想到孩子會在這裏,連忙將孫兒攏在懷中。
“奶奶不生氣,奶奶不生氣。”
寧初二僵硬的看著麵前的一幕,卻是震驚多於感動。
隻有她知道,連翕臉上的東西,根本不是淚水,而是他的...口水。
想到連小獸飛奔過去之前,吐在手上,胡亂擦在臉上的那一大口.....
她真的覺得,自己對孩子的認知太過淺薄了,因為他已經學會如何扮豬吃老虎了。
也或許,這是從他父親那繼承來的,與生俱來的本能。
寧初二頗有些感悟的想。
希望連翕長大之後,不要因為幼時這段“不堪的過往”而後悔。
不然,她真的會於心不忍的。
然而這個擔憂分明是多餘的。因為在很多年後,連翕還能厚顏無恥的拉著自己媳婦的手,愉快的談論自己的童年,麵帶驕傲。
這自然是後話了。
再說連夫人這邊,眼見著自己孫兒哭成個淚人,哪裏還有心思再作。
“兩個大人也看不住一個孩子。”
留下這句話,連方氏便抱著連翕走了。神情依舊不快,卻是默許了的意思。
離開連府時,連方氏帶走了連十九新得的幾樣古玩玉器。
倒不是這東西有多稀罕,而是連尚書最忌諱的便是亂花銀子。
上次連十九就因為買了一隻汝窯白瓷,便被連喻一氣之下,查封了整整三家店鋪。
如今這一大兜子的古玩。。。
連小爺的臉色有些不好看了。
連方氏倒是走的趾高氣昂,自己兒子的胳膊肘總是向外拐,她總要添點堵將自己的麵子找補回來的。
寧初二方才仰仗他解了圍,見到他這般,不由安慰道。
“連閣老也並非不通情理的人。我瞧著你那些,多是筆洗鎮石,也是風雅的,想來...”
“那套白玉筆洗,是用整塊玉山晶石打磨出來的。”
連十九慢悠悠加了這一句。
寧家小二就不說話了。
玉山晶石,千兩黃金難買其市,他居然就磨成兩塊巴掌大的東西來洗筆。
你爹就是把你鋪子全封了,也是該!
有了連方氏的默許,便算是為寧家開了一扇小門,連帶著寧中秋和寧老夫人也有機會來見見小獸了。
寧中秋是寧家二老在三十七歲生下的老來子,比初二小了十七歲。寧初二剛嫁給連十九時,還是個隻會流哈喇子的傻小孩。
在寧初二看來,中秋算是聰慧的。但是跟連翕一比,還是落了下乘。
“小舅舅,等小獸長大了,一定給你買好多好吃的。”
“小舅舅,聽說你小小年紀就進了白鷺書院,真棒。”
“小舅舅...”
就為了這幾聲小舅舅,寧中秋幾乎花光了所有壓歲錢。
“二姐姐,我再也不要跟小獸玩了。”
寧中秋擦著眼淚,低頭瞅著自己幹癟的荷包,滿臉委屈。
寧初二看的心裏過意不去,默默塞了二兩銀子給他。
“拿好了,去買些自己喜歡的。”
但是第二日,這些銀子換來的東西又輾轉到了連小獸手裏。
中秋說。
“二姐姐,小獸昨天親我了,還誇我長得好看。”
寧初二抬眼看著自己弟弟,被騙了之後還歡歡喜喜的癡呆樣,心裏惆悵的一點縫都沒有。
寧中秋要是掌管戶部,估計會被連翕騙走很多銀子。
這隻是一個假設,但是不久的將來,這件事卻當真變成了現實。
寧中秋成為了最窮的戶部尚書,連小獸晃悠到了刑部,舅甥兩的相處模式,一直處在,借錢與被借錢之間...
現下暫且不表。
轉眼便到了小雪,樹上冷的結出冰淩時,寧家小二被招進了司天殿。
監正大人抖著一把老骨頭,語重心長的對她說。
“聖上要在元日時擺九微十三宮,為六皇子祈福。你身兼司星禮祭,這件事便交予你做吧。”
寧初二瞠目結舌的看著劉監正。
“大人,九微十三宮是大祈。下官年紀尚輕,恐怕難當重任。”
所謂大祈,便是九州之下十三星位,按照五行之禮擺放福壇。碧青琉璃一把,明紫拂塵一柄,請金鑲玉佛像九尊,開壇跳唱,類似於隆興時期的薩滿舞。
這樣繁複的大禮,多是在旱災之年,或是征兵出戰時才會舉行。其過程所用之物又極其金貴,所以已經很久不曾用過了。
而今要開這樣的大祈,卻隻單單為了一個剛出生沒多久的娃兒,實在可笑的緊。
最關鍵的是,這種儀式欽天監會的人都差不多咽氣了,就連她父親在時,也隻是知道些麟角。
“年紀輕才需要曆練嘛。”
劉監正四下看了看,招手讓寧初二附耳過來。
“聖上看的,無非就是個熱鬧。大祈的法子,除了我們這些老骨頭,哪裏還有人明白。你隻需學著書上的,認真跳便是了。”
吃天家飯的,都有那麽點下策。劉元洲都年過六旬了,讓他去跳,還不要折騰零碎了。
寧初二抽著嘴角看他。
“大人,欽天監就再找不出旁人能替了嗎?薛章正和刻漏兩位大人閱曆比下官多,也是可以勝任的。”
“但是他們都給我送了禮,我不好叫他們去。”
劉監正說的很坦誠,斑白的胡須看著挺高深的。
“下官,也可以給您送禮啊。”
寧初二掰著手指頭,她屋裏還有盒六安瓜片,正好給了他。
“不必了。這東西總是要有人跳,咱們欽天監正好就留了你一個。”
合著,在她之上的那幾位大人都送完了?
可歎她最近將心思都放在了腓腓那,竟然連這樣重要的小道消息都不曾得知。
劉監正拍拍初二的肩膀,轉臉拿了隻小盒給她。
“這六安瓜片你拿去喝,不夠再來問我要。你要知道,本官一直都是欣賞你的。”
冬日裏的冷風吹散一樹枯葉,淒涼的看不到一絲生機。
寧大人就這麽傻傻站在瞬間關閉的司天殿前,覺得人生就像跳大神,不管你怎麽虔誠,該倒黴的時候還是照樣倒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