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德眉頭緊鎖,他慢慢睜開眼睛。
“你都想起來了嗎?”身邊的袁濱問。
梅德麵無表情,目光呆滯:“十年了,我幾乎都要忘了這件事。但剛才,我又全想起來了。”
他突然轉過頭,直視著袁濱:“你還沒告訴我,你為什麽要提起這件事?我們當初明明約好永遠不提起的!”
袁濱望著他的眼睛:“你知不知道今天是幾號?”
梅德想了想,說:“七月十四號。”
袁濱一直盯著他,沒有說話。
梅德愣了幾秒,忽然深吸一口氣:“天啦……”
“你想起來了嗎?我就知道,其實你也和我一樣,永遠忘不了那個日子。”
梅德想了想:“可是,我記得出事那天,也就是單老師死的那一天是七月十三號。”
“沒錯,就是七月十三號。”
“那又怎麽樣?你到底想說什麽?”
“記得我剛才跟你說,我昨天晚上解剖了一具溺水的屍體嗎?”
梅德下意識地將身子向後仰了一下,他感到脊背一陣發涼:“難道……你是說……”
“聽我說,今天早上淩晨四點,公安局的同事打電話到我家來,說發現了一具溺水屍體,叫我馬上趕過去做死亡鑒定……我本來沒覺得有什麽異樣,因為在我工作期間處理過無數具溺水屍體。於是,我像往常一樣解剖了這具屍體。”
袁濱喝了一口水,接著說:“結果,我鑒定出這具屍體的死亡時間就是幾個小時前,準確地說,是七月十三號晚上十點左右,於是,我提起筆準備在鑒定單上寫出死亡時間。”
“突然,我像被一道電流擊中一樣,整個人定了下來。我猛然想起:十年前的七月十三號,發生了同樣的事情!”
“我的心狂跳起來,我立即打電話給把屍體送來的同事。我問他這具屍體是在哪兒發現的,結果——”
他停下來,睜大眼睛望著梅德。
“該不會是……”梅德緊張地猜測。
“正是在南鄉的那個水潭裏發現的!”
梅德張大了嘴,他感到毛骨悚然。
“那個同事還告訴了我更多的事情:這具屍體是在淩晨兩點,被一個喝醉了的酒鬼發現的。那個人本來想借潭裏的水洗把臉,沒想到在水潭裏看到一具漂浮 的屍體!他當場就被嚇醒了酒,立刻打電話報警……警察趕來後,打撈起屍體。這時發現,這具溺水男屍的臉部被石塊劃爛了,大概是他從山坡上滾下來時劃傷 的。”
“那具屍體……”
“等等,聽我說完。重點是以下的內容。警局的同事無意中告訴了我一些重要信息:這具屍體在經過警方的調查後,發現根本不是南鄉本地的人。一個外地人,怎麽會莫名其妙地淹死在異鄉?——警察開始覺得,這極有可能不是一起簡單的溺水案,而是一起謀殺案!”
“你不是鑒定了屍體嗎?那個人到底是不是……”
“你想問,是不是單老師?我一開始也是這麽想的,可我們都知道,那根本就不可能——單老師在十年前就死了,就算找到的是他的屍體,恐怕也隻剩一副骨架了。”
“假設單老師當時沒死的話——”
“行了,梅德,別騙自己了,我們都不是孩子了。”
“你認不認得出來那具屍體是誰?”
袁濱搖了搖頭:“臉完全被劃爛了,認不出是誰——但我能肯定不是單老師。”
梅德沉思了一會兒:“這麽說,這件案子和十年前的事完全沒有關係?隻是湊巧在時間上是同一天而已?”
袁濱一下驚呼起來:“梅德!你想不出來嗎?你沒意識到這對我們意味著什麽?”
梅德望著他,感覺自己的腦袋變得麻木起來。
“你知道嗎?同一個地方發生的案件會在警方整理檔案的時候放在一起。想想看——當警察發現十年前的失蹤案件和十年後的謀殺案發生在同一天的,這意味著什麽?”
“你是說,警察有可能會認為這是同一個人做的?”梅德有些懂了。
“完全正確!本來十年前的那件事,已經被定為一起普通失蹤案,都快被警方遺忘了。但現在發生了這件事後,警方就有可能會認為——十年前的案子也許 和這個案子是同一性質的,都是謀殺案!而且他們還有可能展開豐富的聯想,認為在南鄉隱藏著一個慣犯,‘七月十三’這個日子對他有著特殊的意義。”
梅德倒吸一口涼氣:“要是這樣的話,那就麻煩了,隻要警察一展開調查,就有可能查出當時和單老師關係最密切的,就是我們四個人……”
“如果真的調查到我們頭上,想想看,我們四個人中隻要有一個人露出了破綻,或者是警察用測謊儀的話,會是什麽後果!”
梅德眉頭緊蹙,一頭倒在沙發靠背上:“十年了……竟然還沒有結束?”
他猛地用拳頭砸了自己的大腿一下:“該死的!怎麽有這麽湊巧的事情?偏偏發生在七月十三號這一天!”
這個時候,袁濱突然用一種奇怪的目光望著梅德。
“梅德,我不明白。”他說,“到底是你急暈了頭,還是你真的沒有以前那麽聰明了?”
“什麽意思?”
“這件案子是由我們局裏來處理的,又是由我來做屍檢和鑒定——說得再清楚點吧,他的死亡時間掌握在我的手裏。”袁濱低低地說。
“什麽,你想……篡改他的死亡時間?”梅德大吃一驚,“你考慮過後果沒有,如果被人查出來了……”
袁濱擺了擺手:“我清楚我們局裏的規定,一個法醫鑒定出結果後,沒有理由再讓另一個法醫來做第二次鑒定的。況且那具屍體又不可能永遠停在醫院裏,讓人去反複檢查。再過兩、三天如果還沒找到死者家屬的話,那具屍體就會被送去火葬場——人一燒,就再也死無對證了。”
第一部——四人夜話第一部(8)七月十三
梅德想了想,說:“你具體想怎麽做?”
“他的真正死亡時間是七月十三號晚上十點,而我在屍檢報告中寫的是七月十四號淩晨十二點半。也就是說,將他的死亡時間往後推遲了兩個半小時,避開了‘七月十三’這個數字。”
“等等,你的意思是,你已經這麽做了?”
袁濱聳聳肩:“你該不會認為一個屍檢報告還要等幾天後才交吧?”
梅德垂下頭,若有所思:“就算你這麽做,也不過是把他的死亡時間向後延了一天而已,真的能避開懷疑嗎?”
“隻差一天,但性質就完全不同了。”袁濱說。他歎了一口氣,“再說,我能做的,也就隻有這麽多,有沒有用,就要看天意了。”
梅德望著他:“你還是跟以前一樣,總愛相信天意。”
他們沉默了一刻,眼睛望著天花板出神。
“其實,你有沒有想過。”梅德打破沉默,“我們當時都是孩子,而且這又確實是個意外——即使這個案子被查出來是我們造成的,又怎麽樣?我是不用承擔刑事責任的。”
袁濱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我當然知道。事實上,如果當年發生這件事之後,我們馬上報警,主動承擔錯誤,的確是不會負任何刑事責任的。但現在,已經過了十年,事情的性質就不一樣了。”
“怎麽說?”
“如果警察現在調查出十年前的這件事是我們四個人造成的,他們會怎麽想?如果這件事真的隻是一個無心的玩笑,是一個意外,那為什麽當時我們幾個人要隱藏這個秘密,不讓任何人知道?——這會是警察的第一個想法。到時候我們怎麽解釋得清楚?”
“你害怕警察會認為我們幾個是故意蓄謀殺死了單老師?這怎麽可能,我們沒有作案動機。”
“問題是過了這麽多年,天才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麽事情!警察不見得會相信我們說的話。”
“而且,你有沒有考慮過。”袁濱接著說,“就算我們不用負刑事責任,可一旦這件事的真實情況被曝光。我們身邊的親人、朋友會怎麽看我們——‘這幾 個人當年因為一個無聊的玩笑害死了自己的老師,居然還不敢站出來說出真相,讓自己的老師含冤而死!’我們會永遠受到輿論和道德的譴責!”
梅德用手托住額頭,慢慢籲出一口氣。
“梅德,我們一開始就錯了,現在隻有錯到底。”袁濱站起來,“沒有別的選擇。”
梅德抬起頭望他:“你要走了?”
袁濱點點頭:“我來這裏,隻是要告訴你這件事。同時,也為了向你傾訴一下。你知道,我無法一個人麵對這些事情。”
梅德也站起來:“你篡改死亡時間這件事,我始終有些擔心。你覺得真能成功嗎?”
“我已經做了,沒有後悔的餘地。”袁濱頓了一下,“我想,應該沒什麽問題吧?”
“希望如此。”
袁濱走到門口,回過頭對梅德說:“這件事如果成功了,我會立即通知你。”
接著,他打開門,走到街上,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