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她的手指向北推到羅蛟水上遊,看到如剪刀一般的凶龍,對應出《龍訣》中不可能出現在大地上的龍勢:
群山直走一山橫,橫肱箕坐無旁人;
自是一橫斷眾生,宛宛之中藏煞神。
大瑤山勢由北刺南,但太平軍不會再向北逆龍突進,他們會按《龍訣》指引向東上山,橫過大瑤山上無人荒嶺,再出 奇不意地向南下山,插入安龍兒和綠嬌嬌不約而同選定的殺官之地——挨金剪火局,這裏就是思旺。思旺是廣西東部最大的平原腹地,千百年來這裏糧產豐碩,可是 從來沒有人想到,這裏早就注定要用血寫下曆史。
楊秀清和羅大綱帶領的前部,因為快速突進,清軍根本來不及反應,所以並無多少驚險,倒是押後的蕭朝貴和石達開 不斷受到醒覺過來,又認真負責的清軍部將小股追擊,但是這種情形早在楊清秀的預料之中,他在出發前就給押後部隊下達了阻塞挖斷山路的命令。清軍追兵一路不 斷遇到伏擊,好不容易追到大瑤山腳再也不敢冒險進入,一來西線向榮和南線烏蘭泰大軍還沒有反應過來,沒有足夠的兵力配合;二來在大瑤山中處處可以設伏,沿 山路追去隻會一路死人,待追到太平軍的尾巴,怕且隻剩下一個光杆將軍了,在這樣的情況下,再也沒有清軍部將犯傻氣當孤膽英雄。
一天一夜之後,全部大平軍順利從大瑤山上南下思旺,來到遠離金田包圍圈六十裏外,計劃中的主戰場——殺官之 地。太平軍已經重新奪回失去很久的主動,但是將士們都疲乏不堪,將領安排好紮營雜務之後不能休息,馬上又要碰頭開會,綠嬌嬌和傑克當然也要列席其中。慶祝 過突圍成功之後,大家最關心的不是能不能甩掉尾隨的清軍,而是擔心走得這麽快,清軍是否能跟上來進入這塊風水凶地。
思旺地圖再次展開在綠嬌嬌麵前,她的眼睛馬上注視在一道如長矛般鋒利的山脈上,手指從長矛中段推到長矛的尖端,這裏是殺氣最強的地方,地圖上寫著小小的地名——官村。
第84節:誘擊
太平軍從羅蛟水峽穀逆龍上大瑤山脈,一夜之間越過三道大嶺,有如爬上大瑤山群龍之背,下一步要做的就是乘著龍氣重新向下衝殺。伏擊點已經定在官村,那麽主攻軍隊的攻擊路線當然是沿官村嶺背上乘跌勢向下攻擊。《龍訣》中又說:
單生斷不尋窮盡,定從腰裏側開堂。
綠嬌嬌默念著《龍訣》,這一句似是而非的“定從腰裏側開堂”,怎麽念都是“定從腰裏側開膛”,念得自己肚皮上 隱隱作痛,仿佛真的被腰斬了一刀。這不隻是說孤單的龍脈和側開的明堂,這是指在單生直衝的龍脈上作戰,從腰間橫切開膛破肚的伏兵至關重要,綠嬌嬌從不相信 一出手就贏這種神話,何況清軍會有多少軍隊追來也未可知,她絕對相信和同意《龍訣》中所載對槍煞孤龍上的伏兵之法。
有了用兵的大戰策,具體地點就要到現場堪察。一生看山隻為尋龍的綠嬌嬌,懷著前所未有的激動和眾將領冒雨驅馬踏上官村嶺,指點山河布下奇兵。
一夜之後,清軍的包圍圈才醒悟過來,主帥向榮帶著本部兵馬在大瑤山下向東平行追擊太平軍,這個追擊路線倒是與 太平軍的東進作戰路線不謀而合。他並非神機妙算,可以算到太平軍會先向北衝越過大瑤山南下,然後他再來個迎頭截擊;他隻是想著這群乞丐往哪裏衝都好,千萬 不要從潯江東進廣東,要不然廣東腹地失守,要封殺太平軍就再也不容易了,最後結果還不是要自己掉腦袋?有這種覺悟的向榮,馬上通知了帶著八旗大軍的烏蘭泰 配合東進作戰,吩咐部將分兵三千從北路尾追太平軍,自己帶四千主戰兵力向思旺衝去。
防守南線的烏蘭泰一聽太平軍已經從北路無聲無息地突圍,向榮軍隊又從自己麵前掠過,從平原地區對太平軍進行平 行追擊,他立刻帶一萬多八旗大軍殺入金田清剿餘匪,整了一天才東進跟上向榮配合追擊。這件事向榮想了一輩子也沒想明白,烏蘭泰這個年青人怎麽會在敵軍宵遁 之後,首先不是配合自己追截而是衝到人家不要的營地裏撿便宜?到底有什麽賺頭嘛?
東路軍大頭羊張釗機智過人,他絕不會給自己添麻煩,一看向榮軍隊殺過,立刻備戰守好水營,從潯江水路全麵配 合,因為他從來沒有接到林鳳翔或羅大綱通知他,太平軍要從潯江突進廣東,所以守水路應該是最安全的。北路的黔軍李瑞聽說太平軍從自己陣地上衝過,他無辜地 說雨下得太大,太平軍太狡猾,他們完全沒有察覺。當然李瑞這時撤了個謊,他實在說不出口昨天晚上見到數百女鬼夜哭被嚇得逃回大營,隻好悻悻拔營,有點不好 意思地遠遠尾隨追擊大隊看看還能幹點什麽。
在這種情況下,向榮帶著自己轄下最精悍的四千精兵,從西方大營走了最遠的路向東方突進,狂奔一天追到潯江口,到達思旺這個將要倒大黴的地方。
為了保證太平軍家眷安全,洪秀全和楊秀清護送大隊老弱婦孺退回大瑤山區群山之中,其餘數千能戰精兵按《龍訣》無上兵法布置妥當,毫無後顧之憂地準備創造一場勝利。當向榮大軍追到思旺,綠嬌嬌和眾將已經在官村嶺上窺視著他們。
雨時大時小地下著,在水裏泡了兩天的綠嬌嬌覺得自己的皮都快要泡掉了,她和傑克、馮雲山,洪宣嬌帶著側路伏兵占據在一個小丘陵上,這裏可以看到思旺腹地的大部份地區,當等到一支先行清軍出現,大家心裏一陣狂喜,勝利近在眼前似乎已經觸手可及。
太平軍自從風門坳一戰被逼下金田,一直處於內外交困的狀態,現在,他們太需要一場勝利來鼓起將要失去的勇氣, 重建自己的信念和信心。清軍的先行部隊趕到之後略作停留,很快就有後續大軍跟到,從大片軍旗中衝出一麵榮字大旗,旗下幾名軍官簇擁著一個身披紅鬥蓬的官 員,他就是廣西提督,圍剿太平軍的主帥向榮。
向榮停在軍前沒有下馬,和部將們很顯然在商量著什麽,馮雲山小聲問綠嬌嬌:“綠先生,他們會進入官村嶺嗎?”
“我不知道,我從來沒有打過仗。”盡管綠嬌嬌全身濕透,她還是在額頭上擦了一下汗。布下一個圈套,然後對方不走進來是很沒趣的事情。
傑克說:“嬌嬌,不如算一卦看看吧?”
綠嬌嬌小聲說:“陣前算卦好象是兵家大忌吧?我看過孫子兵法上說不能這樣的。”
洪宣嬌倒是開明,她說道:“孫子也是人,我們總不能按他說了算,清軍的頭頭還不是看那本書,大家都用那些兵法,誰會贏呀?”
馮雲山雖然不是頂級玄學家,可是他同樣精於星相命理,他看綠嬌嬌不敢算,他幹脆自己掐指算起來。指掌之上飛八宮,他算出卦象神情凝重地說:“大凶……”
大家麵麵相覷,隻有綠嬌嬌說道:“大凶好,算出大凶就有機會贏了。”
馮雲山莫名其妙地看著綠嬌嬌,她連忙解釋道:“易理的精華本來就在變易,我們如果是算好事情,得出大凶當然不 好,可是我們現在是行軍作戰,本來就是以凶殺為目的,如果算出大吉還怎麽殺敵呢?解卦最重要的不是吉凶,而是得位得地,小人算出君子卦顆粒無收,君子算出 小人卦身敗名裂,打仗算出大吉這仗就打不起來了。”
洪宣嬌聽這解釋挺玄乎的,她心情緊張地問道:“嬌嬌,你不是安慰我們吧?”
綠嬌嬌當然不是說安慰的話,這是易學的真理所在,她頓時轉頭瞪著大眼睛對洪宣嬌說:“我綠嬌嬌從來不會拿這種事開玩笑……”
傑克一手把綠嬌嬌的臉擰到前方:“你看,那個軍官從右路去思旺了。”
大家看到清軍全軍停在原地,隻有十幾個軍官和親兵向鎮裏奔去,馮雲山說:“別急別急,先看看他們要幹什麽。”
大雨一直在下,雖然在八月天一樣可以讓人冷得發抖,打傘站在雨裏一會都覺得難受,何況數千人都裝成樹木在各自 的設伏點一動不動,這需要極大的耐心,更重要的是極好的軍紀。太平軍經過楊秀清等將領的用心訓練,加上一年多以來身經百戰,早已上下一心配合嫻熟,成為一 支極有戰鬥力的鐵軍,他們需要的隻是好將領和一點點運氣。
綠嬌嬌屏著呼吸,一臉岔怒地看著進思旺鎮的軍官隊伍,心裏想道:這算什麽嘛,放下全軍在雨中洗澡,自己進鎮吃早餐。
半晌之後,大家看到那隊軍官從思旺鎮飛馬出來,又向左路一片低窪的小村跑去。馮雲山突然叫出聲:“我知道了, 他們在選紮營地,快給我剃頭!”綠嬌嬌也一拍大腿說:“對呀,快,快!”一邊說一邊扒下馮雲山頭上的竹笠,扯掉很酷的紅頭巾,從袖裏抽出短刀按住馮雲山的 頭就剃下去。
傑克和洪宣嬌看到他們兩人在亂搞一通,剃得一地頭發,都問他們在幹什麽。綠嬌嬌說:“我們在幾天前不是放出風 聲要從潯江突圍,到廣東投英吉利國嗎?清軍信以為真,現在他知道我們上了北山,可是他不知道我們會不會從山上又殺入潯江衝進廣東,所以清軍那邊的頭頭在潯 江口不見我們的蹤影,就想先在這裏紮個大營繼續封鎖東進的水路……”
傑克也突然叫出聲:“啊,我也明白了,所以他剛才先到思旺鎮看地形,那裏雖然是很好的紮營地可是離潯江口太遠,不符合他守潯江口的想法,現在他跑回來重新選地,他們站的地方正好位於官村嶺和潯江口的中間,可以同時控製住山嶺和江口……可是你們剃頭幹什麽呢?”
洪宣嬌聽到這裏已經完全清楚大家的分析,也醒悟出馮雲山的想法,她馬上叫來親兵準備華麗的鄉紳服裝和驢車,傑克更加莫名其妙。洪宣嬌沒有時間給他解釋,一邊看著清軍軍官的去向,一邊手忙腳亂地指揮親兵向驢車上放行李,又給馮雲山換上鄉紳秀才的衣服。
原來馮雲山深知清軍圍殲太平軍的一向戰略是紮營坐戰,清軍一旦紮好營地,再讓他們進入包圍圈絕不可能,於是他 決定馬上親自下山,在清軍沒有紮營之前引清軍上官村嶺。可是自己下山引清軍必然要有一個身份,太平軍起義反清之後全軍易服改裝,頭上不再保留清朝要求的大 辮子發型,改為蓄長發挽發髻或是披散發包頭巾,馮雲山連年在軍內作戰早已留得一頭長發,那造型一看就知是太平軍,又如何接近清軍將領呢?所以先剃光前額再 重新編好辮子是當務之急。
綠嬌嬌的剃頭功夫差勁之極,在馮雲山前半個腦殼上橫七豎八刮出不少口子,但這時沒有人理會這些,馮雲山嘴裏隻 是不停地念著:“快,快,他們要走了,快……”前額一剃好,洪宣嬌就往馮雲山頭上蓋秀才常戴的黑綢子瓜皮帽。事情搞到這個地步,以傑克的聰明,不用解釋也 明白了馮雲山的冒險計劃。
大家把馮雲山打扮好,綠嬌嬌飛快地給他編好辮子,然後向後跳遠一點看看象不象大清順民,洪宣嬌和綠嬌嬌都驚叫道:“不行,辮子太短了!”
第85節:揪辮子
馮雲山說道:“對,辮子太短了,快找條辮子給我接上,誰有辮子?!”
綠嬌嬌馬上說:“林鳳翔有,全軍隻有他有辮子。”
原來大清順民長期隻剃前額,不剪後發,一般鄉紳秀才等不用體力勞動的人,腦後都有一條粗長的辮子垂到腰部以 下。有錢有閑的人一定會注重護理,這條辮子又黑又亮有如藝術品,往往成為社會身價象征;如果辮子短到腰以上,多半是體力勞動者,比如安龍兒的辮子就總是象 一根短粗的黃繩子搭在背上。如果辮子夠長了,卻編得鬆散而彎曲,那一定是鄉下人或是窮秀才。
眼下馮雲山要扮演一個鄉紳地主,穿著一身華服,很需要一條黑亮長辮子配襯,可是身邊的人全是太平軍的老兵老 將,按太平軍要求人人都留了一頭散發,因為不用編辮子,又為了活動方便,頭發全剪到後背心的長度,無論如何也編不出一條長辮子給馮雲山,隻有一直在廣東押 運軍火的林鳳翔才留著長辮,綠嬌嬌馬上就想起他。
洪宣嬌馬上開口說道:“不行,他歸屬蕭朝貴的前軍,正在山上準備衝下來呢。”她一手拉開自己的竹笠和頭巾,對 綠嬌嬌說:“快給我編辮子。”綠嬌嬌明白了她的意思,飛快給洪宣嬌編好長辮,一揮手中袖裏刀,把她的辮子連根割下,然後又解開馮雲山的短辮子和洪宣嬌的長 辮子編在一起扭接。
接辮子是誰都沒有幹過的技術活,一幫大男人心情焦急地看著,可是誰都不敢走上前插手。山下向榮和部將們正在往 返察看地形,每拖延一分鍾都可能趕不上截住他們,綠嬌嬌的手麻利地編接辮子,同時又緊張的發抖。很快辮子接好了,長度剛剛到屁股,看起來很有文化氣息,隻 是兩辮交接的地方特別粗了一些,還有很多散發毛茸茸地飛出,傑克掏出打火機,在辮子中斷來回一烤,一團火星向辮子中心收縮,傳出一陣頭發燒糊的味道,一條 完美的辮子出現在大家麵前。
這時驢車也來到麵前,馮雲山飛身上車說:“宣嬌你和我一起去。”洪宣嬌應了一聲正要上車,綠嬌嬌立馬攔住:“她不行,她沒有頭發,我和你去!”
大家一看洪宣嬌,她的長發剛剛割斷,頭發隻披到肩膀以上的長度,雖然配上豔麗的瓜子臉清新脫俗,但當時大戶人家的女人哪裏會有這種女大學生的發式,果然不能這樣去見清軍大將,可是綠嬌嬌提出和馮雲山深入敵陣卻招來傑克全力反對。
“No!” 傑克一手拉住綠嬌嬌的手,眼神中現出驚恐和關心,綠嬌嬌流暢地曲肘脫出傑克的虎口,同時換手扣住他的手腕,鬆出來的手攀上傑克的頸,把他的頭拉下來。綠嬌 嬌在他臉上親了一下,然後在他耳邊說:“現在很緊急,我們沒有時間了,我保證平安回來你乖乖在這裏等我,相信我,你妻子不會死的。”
傑克用雙手抓住她的肩搖搖頭,綠嬌嬌對他溫柔一笑又說道:“相信我,我可是能算出命運的綠嬌嬌。”傑克看著她的眼睛,想想也有道理,會算命的綠嬌嬌一定很了解自己的命運,她不會用自己去冒險,可是他還是覺得綠嬌嬌完全沒有跟去的必要,雙手握住她的肩無論如何也不放手。
綠嬌嬌用力掙脫傑克,對洪宣嬌說:“給我一件旗袍。”
旗袍很快套在綠嬌嬌的緊身戰衣外麵,又把身上的左輪槍和袖裏刀解下來交給傑克。這樣做是明智的,他們此去是鄉紳的身份,進入清軍之中一定會受到檢查,身上帶武器非常危險,可是清軍並不是強盜,他們不會殺手無寸鐵的鄉紳,所以兩手空空最為安全。
一切準備妥當,馮雲山和綠嬌嬌跳上驢車,從山後繞道出思旺鎮,又從思旺鎮向著向榮軍隊衝去。
清軍陣中的榮字大旗下,一名五十多歲的老將頭戴尖頂花翎夏官帽,身披大紅鬥蓬,正在一片低窪地旁邊用長槍杆刺 探著大片積水和鬆軟的浮泥,他就是廣西提督,圍剿上帝會太平軍的得力主帥向榮。馮雲山的猜測完全正確,向榮現在正為選擇紮營地點心急如焚,如果不能趕在太 平軍衝下大瑤山之前紮好大營重新合圍,整個南方將陷入戰火之中。
向榮是沙場老將,他很清楚這片低窪地隻是從位置上和理論上可以鉗製大瑤山和潯江口,但是地形地理上說卻是兵家 凶地,如果受到太平軍衝擊和水淹都會不堪一擊,再說天氣好起來,後續的其他清軍趕上配合作戰的話,既要為他們預留大片紮營布陣的腹地,自己又要先占好可以 統禦眾軍的主陣,這裏明顯不是最好的地方。
向榮正在猶豫之際,從思旺方向奔來一輛小驢車,向榮奇怪地看著這輛小車,心裏想道:連續幾天大雨,一般人家都不會出門走動,怎麽會有人從思旺離開向潯江方向跑去?他一揮手,身旁的親兵就把驢車攔下。
驢車來到向榮麵前,他看到從車上走下來一個其貌不揚的中年書生和一個身材嬌小的美貌少女,兩人下車見向榮身披紅鬥蓬,造型最為突出,馬上在他麵前跪下說道:“給官爺請安。”
這兩個人正是從山上飛奔趕來的馮雲山和綠嬌嬌,向榮圍著他們走了一圈,上下打量一番後,叫親兵到驢車上搜查,很快親兵回報說車上有衣服行李和少許珠寶,沒有兵刃或其他奇怪的物品。
向榮聽過之後仍不說話,對身邊的親兵說:“搜身。”
於是兩個親兵又把馮雲山裏裏外外翻個遍,一不小心從身上翻出一把碎銀,綠嬌嬌顧不得身邊有人,手忙腳亂把地上的碎銀從泥水裏撈出來放進自己懷中,一副生怕被向榮搶劫的樣子。馮雲山跪在地上高舉雙手對綠嬌嬌說:“阿梅,一會再撿,太丟臉了,放下放下。”
綠嬌嬌神色緊張地抱著放銀子的腰帶位置,就是不放開手。
親兵幾下搜完馮雲山,轉頭問道:“向帥,這女人要搜嗎?”親兵打綠嬌嬌的主意很久了,恨不得向榮一聲令下,馬 上就可以在美女身上大肆搜索,上下其手。可是向榮自有向榮的想法,清軍在廣西作戰以來,打的是上帝會太平軍這種窮鬼,聯合的是鄉紳地主團練,看這兩個衣著 氣質都不象是太平軍那種山野農民,說不定真是當地鄉紳,得罪他們一點好處也沒有,再說如果由這個男人去搜女人的話,還可以看出他們的關係。
向榮一揚手,語氣沉穩地說:“哎,你們別亂來,秀才,你是什麽人,她是你什麽人?”
馮雲山一聽向榮終於向自己說話,心情激動得象被皇上詔見,他叩了一個頭說道:“晚生阮奇峰,是思旺鎮秀才,她是我的小妾叫阿梅。”然後他對綠嬌嬌喝道:“快給大人叩頭請安。”
綠嬌嬌瞪著大眼睛看看馮雲山又看看向榮,馬上給向榮叩了個頭,可是卻象沒見過世麵一般說不出得體的禮貌用語。 叩過頭後,綠嬌嬌一眼之間已經給向榮看過一相,此人三綹短須,相怒而神不威,雙眼略呈三角形,眼角下沉,這向帥必定是多思多慮的人,要引他上鉤不如讓他自 己上鉤。綠嬌嬌拉著馮雲山的手嚶嚶地說:“走了……走了……我怕……”
馮雲山一邊撥開她的手一邊對向榮說:“嘿嘿,買回來的鄉下女人不識大體,官爺不要見怪……”
向榮不等他說完,就壓著他的話下令:“阿梅你站起來,阮奇峰你搜她的身,從上到下一寸一寸地搜。”
馮雲山馬上變臉色:“官爺,我們是讀書人,講的是三綱五常,她是我的小妾也不能當著這麽多軍爺摸來摸去……”他的話又沒有話完,一把鋼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嚇得馮雲山全身一抖幾乎哭出來:“軍爺饒命!”
拿刀架著他的親兵喝道:“搜!”
綠嬌嬌站起來,馮雲山跪在她麵前,在她身上從肩到背,從胸到腹,從腰到胯,從臀到腳,全都細細摸了一遍。向榮不管馮雲山,他的眼睛隻看著綠嬌嬌的臉,隻要綠嬌嬌的神色稍有不對,就證明這兩人不是夫妻,下一步將是嚴刑拷打逼供。
綠嬌嬌看著馮雲山的帽子,身體不時閃縮,眼神遊移而平靜,臉上表情有點緊張可是並無不適,一臉好不容易等到老公給自己穿一回衣服的半推半就。向榮對這個表情很滿意,太緊張肯定是裝的,太冷靜更不可能,這麽多人看著都沒有不好意思的女人,一定有古怪。
向榮看著搜身完成,綠嬌嬌的身材也給大家欣賞過了,他對馮雲山說:“阮秀才站起來回話,你們要去什麽地方?”
“我們去廣州投親戚。”
“為什麽呢?”
馮雲山立刻火冒三丈地說:“上一年我們鄉的團練和長*****在這裏打仗,我們贏過幾陣,後來沒想到長毛變成軍隊 啦,大清派兵把他們趕上紫荊山我們才有幾天好日子過,可是昨天晚上,他們又來一夥人找我報仇,我和阿梅藏到床底下的地洞才躲過去,現在不走不行,老本老命 都要賠上了……”
馮雲山還在不停地說,向榮已經眯著眼在想別的事情,他舉起手打斷馮雲山的話問道:“昨天長毛來過?你怎麽知道他們是長毛?”
“他們是長毛呀,包著紅頭巾一看就知道了。”
“多少人?”
“幾十人吧,我們聽到動靜就躲起來了,哪敢給他們數人數呀官爺。”
向榮聽到這裏,意識到太平軍已經在昨晚到達思旺鎮,也許隻是不敢下山,所以先在晚上劫一下大戶找點錢糧。這其實是好消息,證明太平軍沒有全軍離開廣西,也證明太平軍真有下潯江的打算,他在這裏紮營從戰略上算是正確了,正好迎頭截住太平軍東進之路。
“你……和長毛打過仗?”向榮試探地問道。
馮雲山歎一口氣說:“我們鄉裏誰都和長毛打過,沒打過長毛的都投長毛去了。”這時站在他身後的綠嬌嬌發現有點不妥,馮雲山的辮子怎麽好象越來越長呢?
向榮問道:“打贏了?”
“嘿嘿,別提了,都是過去的事,現在急著逃命呢。”馮雲山說完,綠嬌嬌躲到他身後,拉一拉他的衣袖小聲說:“我們走了,這裏很冷。”
馮雲山不知道腦後的辮子下截正在向下滑,他沒好氣的撥開她的手,又對向榮陪笑了一下,向榮說:“我問過幾句你們就可以走了,你當時在附近紮過盤營嗎?”
“紮過,在思旺,官村嶺都紮過。”
“官村嶺在哪裏?”
馮雲山向嶺上一指,腦袋一甩說道:“那裏就是,那裏地形很好,進可攻退可守,向左可以看到潯江口,向右可以看到思旺,當時團練在這裏守了幾月,長毛一直沒有辦法攻上山。”他這一指不打緊,可是腦袋一甩讓辮子又向下滑了半分,再滑幾下洪宣嬌的辮子就要和他的原裝辮子分家了。
向榮在馮雲山前麵,並沒有注意辮子,他微微一笑,背著手問道:“可以帶我上去看看嗎?”
綠嬌嬌一直躲在馮雲山身後,她悄悄舉手握住馮雲山的辮子,噘著嘴說:“剛才又說可以走……”這句話說得又嬌又嗔,可是聲音比剛才大了很多,分明是對向榮發脾氣,馮雲山卻發現自己的大辮子被綠嬌嬌捉住,左右轉頭說話都有點不方便,心裏想道:綠嬌嬌為什麽要捉我的辮子呢?
馮雲山的腦子很好使,飛快一轉就明白了危機所在,肯定是辮子快要掉到地上,被向榮發現一定立刻被捕,眼下要速 戰速決,他的表情畏縮起來:“官爺,我們這才逃出來,你又要我們上山,長毛可是從山上下來的呀,要是我們上山剛好碰上長毛,我們……我們可不想再添事了, 你要上自己上吧,我們不敢再留在廣西了,放我們走吧……”馮雲山連聲哀求,向榮倒是更想去看看。他對馮雲山說:“阮秀才,大清官軍在這裏你怕什麽,我們就 是來殺長毛的,你上車給老夫帶個路,打勝仗老夫給你記上一功,你們上車帶路吧。”
馮雲山被人揪住辮子不敢再玩花樣,他很不情願地應了一聲,轉頭走向驢車準備帶路上官村嶺,綠嬌嬌握著他的辮子 中段,低著頭跟在他身後,猶如一頭小象用鼻子牽著大象媽媽的尾巴。向榮看到這個場麵也忍不住笑了一聲,心裏暗罵道:這世道真是什麽狗男女都有,拉什麽不好 非得拉著老公的辮子。
第86節:軍師的戰鼓
馮雲山坐在驢車篷裏趕車,後麵跟著十幾匹軍馬。他極力坐向車篷深處,手握鞭子伸直向前抽驢子的屁股,恨不得一 步跨上官村嶺完成任務。因為在驢車裏沒顛簸幾下,洪宣嬌的辮子已經完全脫出,讓綠嬌嬌在搖搖晃晃的車裏再編回去是不可能了,綠嬌嬌隻能把馮雲山的原裝頭發 再編成短辮子,能挺過一時算一時。
心情緊張的時候,短短兩裏路象走了一整天,馮雲山和綠嬌嬌不時偷眼瞄瞄向榮的軍官隊。軍馬當然比驢子跑得快,十幾匹軍一直圍在驢車四周護送他們山上,可是馮雲山又不能讓軍官們跑到自己前麵看到車篷裏的情況,於是雙方越趕越快,轉眼就到了官村嶺上。
向榮坐在馬背上舉目四望,發現這裏是山嶺和平原的交界低嶺,可以鳥瞰整片思旺平原,向下一衝就可以到潯江岸邊,隨時可以控製大片區域,果然是兵家必爭之地,正好用作主陣紮營地點,他對馮雲山說:“阮秀才,我有點事問你。”
躲在驢車篷裏的馮雲山一聽頭都疼了,這老頭看過地方好然後拉隊上山紮營不就得了嘛,還問什麽問呀?可是人家問 出口了,回大元帥的話總不能坐在車裏不出來,他硬著頭皮慢慢磨下驢車,綠嬌嬌從他身後打出一把油紙傘,一手捉住他背後的衣服,貼著他的後背一起下車,努力 遮住馮雲山沒有辮子的後背,這樣子從向榮看來,象是一個害羞的小女孩躲在大人身後。
馮雲山不敢再向前走,他一直站在驢車旁邊,眨巴著眼睛咽著口水問向榮:“官爺想問什麽呢?”
向榮側頭看看他身後的綠嬌嬌:“阮秀才,你那小妾真是很粘人,挺有福氣的嘛。”
馮雲山不敢轉動頭部說話,他把身子轉向正對著向榮,綠嬌嬌碎碎步貼著他的背一起轉身,馮雲山手向後一撈接過傘自己舉著說:“嘿嘿,這種鄉下女人打不得寵不得,就是難教,嘿嘿嘿。”
“嘿嘿,女人嘛。”向榮看著他也幹笑了兩聲:“上一年你們在這裏盤營的時候,是多少人?”
“回官爺話,最多時有七百多人。”
“你看這裏可以紮多少人的大營?”
馮雲山哭喪著臉說:“嗬嗬,我哪裏知道哦官爺,我隻是湊份錢請團練護鎮,避長毛的時候就帶上家眷來這裏。”向榮細細看了四周的地形,微微點頭自言自語說:“帶上家眷也可以的話……起碼可以紮下三千人……”
這時馮雲山看到遠處山崗上的草叢不自然地搖動著,他的心撲通一下狠跳,心裏想道:洪宣嬌帶的兵肯定全埋伏在四周,她不會這個時候殺出來吧?馮雲山知道夜長夢多心裏急著離開,他對向榮說道:“官爺,我們可以走了嗎?阿梅她身子不好,再淋雨就得病了……”
向榮看到馮雲山的神色古古怪怪,綠嬌嬌更是一付畏畏縮縮的樣子,他問道:“阿梅有身孕了?”
“嗬嗬,嗬嗬嗬,是啊……”馮雲山對向榮的關懷哭笑不得,手上舉的傘一下一下地敲在自己的肩上。這不是馮雲山心情緊張發出的小動作,而是向山上發出軍中的旗號。
在古代行軍布陣作戰完全以旗號指揮,向哪個方向搖旗,軍隊就向哪個方向行進和攻擊,馮雲山打出的是向後的旗 號,就是讓洪宣嬌帶伏兵退開,讓出地方給向榮領兵到嶺上紮營,他也不知道洪宣嬌是否看到這個小動作,更不知道洪宣嬌是否理解,隻管不停地向後搖傘,身子一 點一點地向後移。
向榮看到他的動作如此古怪,對於身經百戰的老將再不起疑心實在說不過去,他催馬走到馮雲山身邊,雙眼注視著對方眼睛深處,馮雲山則一點點地向後移。
向榮突然問道:“你很緊張嗎?”
“不是,我沒緊張。”
“那你搖什麽?”
“我……我想解手。”
向榮仔細地看著他說:“你去解手吧。”
“我……人多看著尿不出來。”馮雲山已經完全陷於解手的困境中,他實在想不出要是向榮強行要自己表演解手,他應該麵對向榮還是背對向榮。
“哎喲……哎喲……”綠嬌嬌突然用力抓著馮雲山的背,一手捂著自己的肚子叫道:“相公,我肚子好疼!”
馮雲山一聽就知道這下解圍了,他顫抖著聲音對向榮哀求:“軍爺,你們都上來了,就放我們走吧,我要帶阿梅回鎮裏看大夫,你知道孕婦的事不能拖……”焦急狼狽躍然上臉。
綠嬌嬌疼得身體發抖,緊貼著馮雲山的背後,一點點地把他向後拉,向榮看到這樣的場麵,覺得再刁難下去大概真要搞出人命,於是退開兩步說:“快去看大夫吧,有大清軍隊在你們不用逃到廣州,有身孕別到處跑,回家好好安胎。”
“謝官爺!”馮雲山一說完,綠嬌嬌就慘叫一聲向後滾進驢車篷裏,馮雲山隨即轉身鑽進驢車向思旺鎮方向下山,轉過山邊小路一個調頭就衝回官村嶺高處。
綠嬌嬌和馮雲山繞個大圈回到太平軍的伏兵之處,馮雲山滾身下車扔下一句“解手”就往樹林裏跑,傑克伸出雙手接著跳下車的綠嬌嬌緊緊抱住,連著親了她幾下說:“我的天,你回來了。”綠嬌嬌扯下旗袍扔到車上,擦一把額頭喘過一口大氣說:“呼,好險好險,怎麽樣?下麵怎麽樣?”
洪宣嬌說:“我們一直看著,後來馮軍師發號讓我們退,我們就退出一些。現在他們上山了,正在紮營呢。”
“先別動,再等一下。”馮雲山身心放鬆地潛回來,在頭上重新包好紅頭巾,這是很重要的標識,否則一會和清軍打 起來,太平軍看到他那個清朝腦袋,一下沒認出人一刀就砍下來。馮雲山看著山下小聲說:“下麵大概有四千人,現在先讓他們建營,等他們做到一半的時候再殺下 去,蕭朝貴和羅大綱那邊怎麽樣?”
洪宣嬌說:“很好,隨時可以出兵。”
“好,一會先由蕭朝貴主攻對方高坡陣營,把高坡清軍趕到低坡衝散他的本陣後,我們左軍第二波腰斬再衝進去,最後由羅大綱和石達開右軍包抄圍殲,你帶女軍配合我側翼,不要離開左軍……”
馮雲山在作臨戰步署,傑克仍在激動地抱著綠嬌嬌親了又親,兩個人一直在密密地耳語,幸好雨不停地下,雨聲讓身邊的人聽不到他們的情話。傑克說道:“我再也不讓你離開我這麽長時間,剛才象過了一年。”
綠嬌嬌格格地笑著說:“我說過你妻子不會有事的,我可是上帝的女兒,他告訴我會成功的……別親了,很多人看著呢。”
傑克一邊幫她佩戴皮腰帶和左輪槍一邊說:“剛才我一直在這裏看著,我看不清你們在幹什麽,隻看到很多士兵圍著你,我差點就要衝下去救你了……你算過以後都不會有危險嗎?我們不會再分開嗎?”
聽到這裏,綠嬌嬌不禁停下來看著傑克的臉和那雙褐色的眼睛,這個男人已經不離不棄陪了自己很多年,從剛剛認識開始他就是這樣對自己說:永遠和你在一起。現在他真的做到了,可是自己還會有這樣的福氣嗎?
綠嬌嬌太了解命運了,尤其是自己的命運,從自己會算命的那一天起,她就開始用親身經曆去印證八字的準確性。不 知是命運會按著八字前進,還是自己知道了八字於是按著那個預言去實現,到現在為止,她看不到一點偏離命運的跡象。一直以來,走運時快樂富足,背運時痛心潦 倒,隻要有一點條件給綠嬌嬌運用風水和道術去趨吉避凶,她都會盡力而為,但是在吉安府的祖墳布局放棄了自己命運的情況下,能改變的隻是命運的質量,並不是 命運的方向。
有時綠嬌嬌甚至會想到,如果沒有安家祖墳風水的靈力對自己牽製,如果可以斬斷自家的龍脈,自己會不會活得更快 樂?這樣想無疑是自私的,更是大逆不道的,那個稱做鳳凰展翅的祖墳,是父親安渭秋的畢生心血,也保住了兩個哥哥的榮華富貴,妾生庶出的女兒被作為風水局的 犧牲點也無話可說,也許父親教給自己一身風水奇術,就是為了讓自己可以自保吧?
綠嬌嬌認真地看著傑克,小聲問道:“我真的值得你做這麽多嗎?”
“為什麽問這個,這是我喜歡做的,和你在一起就是我的命運。”傑克隨口回答道。
“命運……嗬……”綠嬌嬌笑一笑,伸手握著傑克的大手,看著他那大孩子一樣的眼神:“你知道什麽是命運嗎?”
傑克想了想說:“命運是一個劇本,我們不用知道也不用想,可是演出來的就是那個劇本……喔上帝,太複雜了,準備打仗吧。”
綠嬌嬌也和大家一起伏在草叢中,小聲對傑克說:“劇本上寫,明年你會離開我。”
傑克看了綠嬌嬌一眼說:“真糟糕,是誰寫的劇本?”
“還不是上帝。”
“我不想離開你,做禮拜的時候我和上帝談一下。”傑克剛說完,身邊就響起驚天動地的戰鼓,他們看到馮雲山在大鼓前紮起馬步,雙手在鼓麵上擂動鼓槌,身邊的號兵吹起衝鋒號。
清軍正在建營,向榮的親兵剛剛在帳篷裏放好椅子,向榮安逸地靠在椅子上努力回憶阮秀才一轉身上驢車,背後的辮子是不是好象短了一截,就聽到側麵響起戰鼓,他大驚失色站起跑進雨中,向著鼓聲響起的方向叫道:“左軍列陣防禦!洋槍隊見敵齊放槍!”
可是幾路清軍都正在搭架打樁建營做飯,哪來列陣的準備,四周上千兵將頓時一片混亂。當向榮和其他部將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側翼的時候,在高坡地上先紮營的後軍就向著中軍本陣丟盔棄甲地潰退,一個部將衝到向榮麵前喊道:“向帥,山上有長毛殺下來啦!很多人,快撤!”
向榮一轉頭向山上看去,無數紅旗從山頂向本陣壓下來,暴雨聲早被太平軍的呐喊聲蓋過,自己坐鎮的中軍營已經先被退下來的後軍衝散,全軍完全失控無法重組陣形。他看看側翼又看看山上,怎麽也無法理解太平軍為什麽會由側麵的鼓號來發動正麵的攻擊。
一個部將拉著馬跑到他身邊叫道:“向帥快上馬!”向榮一把揪住那部將的胸口說:“上什麽馬,快拉洋槍隊頂住!”部將激動地把口水沫子噴到向榮臉上說:“現在下大雨,洋槍全部不能用了,向帥快撤吧!”
向榮這時才想起清軍武功普遍不好,膽子普遍不大,一向不擅於和太平軍近戰肉搏,長期以來都是用大量洋槍壓製太平軍進行作戰,如果洋槍不足的情況下,清軍往往是避戰或是敗退。而清軍使用的洋槍也是火繩槍和燧發槍,在下雨時就完全失效,所以沒有洋槍的仗,基本上就死定了。
呆在原地的向榮,看著四周平日訓練時風風火火的軍隊,現在象一群逃亡的流寇,他被部將推上馬背才清醒過來,抽出手中的馬刀高高舉起,對身邊的部將發出號令,後退一裏整軍再接戰。
各部將馬上分頭整軍且戰且退,山坡下的前軍還不知道山上發生了什麽事,但已經放下手上的搭營工具,換上刀槍整 好陣形準備仰麵迎戰。這時向榮又聽到側翼鼓聲響起,他心裏直納悶,怎麽老是在那邊打鼓呢,這次不會又從另一個方向殺出伏兵吧?他一邊向山下衝,一邊看著兩 旁長著茂密鬆林的山穀。
這次向榮沒有猜錯,從鼓聲響起的方向,突然出現無數紅旗和包著紅頭巾的太平軍,揮動竹槍大刀以長矛陣形向清軍 撤退的隊伍攔腰橫刺,把向榮攔在官村嶺上。為首一員將領頭帶紅巾,手揮長柄斬馬刀,身先士卒衝在最前麵,向榮一看此人嘴臉挺眼熟,再細看一下不禁無名火 起,這不是剛才那傻瓜阮秀才嗎?
第87節:官村大捷
馮雲山橫刀猛衝到向榮的馬前,大喝一聲壓腰揮刀向馬腳砍去。這斬馬刀足有四尺長,前麵兩尺是刀刃,後麵兩尺是刀柄,背沉力猛刃利,專為斬馬腳而設計,向榮看到這家夥拿這兵器就火,這擺明是衝著自己而來。
向榮在和太平軍長期作戰中,已經很熟悉對手的戰術和陣法。自從楊秀清看過阿圖格格隻用三個人組織出來的小三才 陣殺入金田大營,他就悟出了打仗不能不用陣法的道理。單個士兵和對手同樣武功的情況下,十個士兵組成陣形就可以打對方五倍、以至十倍的兵力,於是他為太平 軍設計了不少強大的陣法加以訓練,這使太平軍在作戰中團結一致,勝多負少。而太平軍的獨特陣法,是以一種五人小隊陣形做戰鬥基本單元,這就是盾牌在前、刀 槍在後的長短組合,是小三才陣的擴大陣形。太平軍在作戰時,每一個五人隊都必然會互相緊貼照應,生死不離,構成無堅不摧的強大戰鬥力,在這個基礎上再環環 相扣形成更大的變陣。
不過這五人隊形中,卻沒有專用斬馬刀的陣位,斬馬刀隻用於麵對馬軍衝擊時專門列出的破陣斬馬隊,而不會分到單兵手上。眼前的傻瓜秀才並沒有和任何士兵組成陣形,向榮軍中也沒有組織馬隊,上千人當中隻有這家夥一個人操著斬馬刀,分明就是向自己單挑。
向榮轉眼就明白剛才他被一對狗男女套進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大陷阱。他年紀不小,可是火氣卻沒有收,向榮拉馬閃開 馮雲山的第一刀,舉起馬刀彎腰就向馬下砍回去。馮雲山深諳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的戰術,最有效率當然是向賊王的馬下手,一把斬馬刀舞得虎虎生風追擊向 榮,馬上馬下兩位名將頓時混戰成一團,兩人高呼酣戰直打得火花四濺。向榮的親兵和部將都為保主帥回馬力戰,官村嶺山坡成了伏擊的主戰場。
綠嬌嬌沒有跟隨軍隊向嶺上衝擊,洪宣嬌和馮雲山都認為她和傑克有更重要事要做,馮雲山把一對鼓槌交到了綠嬌嬌 手上,這等於把調動三軍的權力交給她,綠嬌嬌感激馮雲山的信任之餘,也激動得不能自已。洪宣嬌留下一隊數十人的女兵護著戰鼓,現在綠嬌嬌正遠遠地看著這場 戰鬥,清軍宜戰且退仍沒有完全喪失戰鬥力。
這場戰鬥的布陣由綠嬌嬌全程參與,她先等待了一個暴雨天進行作戰,這樣一方麵配合了玄學中擊破太歲的北方水 氣,一方麵又起了壓製對方火槍的作用;她也按風水局中的犬牙交錯之勢布下三路伏兵,中路蕭朝貴和左路馮雲山都已經按原計劃出擊,現在對方的前軍正在準備回 防救應中軍,再不出兵截殺將會延誤戰機。
綠嬌嬌高舉鼓槌,圓瞪杏眼大喝一聲,運起畢生丹氣向鼓麵雙手齊發連擊三槌,“轟!轟轟!”鼓麵上的雨水震得四散激射,三聲雷響跟著三聲瞭亮的號角,發起了第三波攻擊的信號。隨著綠嬌嬌密集鼓點催動,羅大綱和石達開的右路伏兵從地麵躍起,向清軍前軍高速席卷過去。
山坡下的清軍正準備仰攻救應中軍,哪知又見太平軍羅大綱石達開伏兵從右路殺到,立刻陣腳大亂,向榮的數千大軍在官村嶺上被分割得四分五裂各自為戰,清兵在大雨看不到號令也不敢獨自麵對這種凶猛的進攻,紛紛丟棄兵刃各自向潯江邊逃亡。
綠嬌嬌看得心潮澎湃,擂打出來的鼓聲一陣緊過一陣,一通響過一通,傳遍方圓十裏,震得清軍心驚膽戰。
這時從遠處又殺來一隊清兵,這個變故大出綠嬌嬌意料之外,惱得她用力一跺腳。她想這下可麻煩了,計劃中的三路 伏兵都是以設伏為目標,他們在山嶺中作戰又怎麽會知道山下出現對方援軍,更不會有閑暇回軍應戰。這一戰由綠嬌嬌排兵布陣,計算錯誤是主將的責任,她不是闖 下亂子然後臨陣脫逃的人,她決定親自截擊對方的援軍,轉身對身邊的女兵叫道:“全部上馬,跟我殺下去!”
傑克和她提起長刀上馬,帶著數十女兵飛馬繞開主戰場,從外圍向對方的援軍殺去。迎麵來的援軍隊伍看來隻有幾百 人,但也是綠嬌嬌馬隊的十倍人數,綠嬌嬌知道拚死的時刻就在眼前,她對身邊的女兵高聲下令:“列陣,前隊準備放箭!”馬隊迅速組成三角陣形,在馬隊向前猛 衝之下,綠嬌嬌和傑克同時雙手托起左輪槍。
兩軍相遇不過五十步,綠嬌嬌大喝一聲“放箭!”箭群和子彈一起向敵軍射去,前排敵將紛紛落馬,壓住了後麵步兵 的攻勢。正是箭如閃電,馬似流星,一輪箭放完,綠嬌嬌已經和敵軍短兵相接,縱馬揚蹄從對方的隊伍中間狠狠踏過。綠嬌嬌和傑克這時已經是一對神槍手,十二發 子彈就放倒十二個清兵,但殺入敵陣後也來不及重新上子彈玩槍,兩人和女兵們一起揮刀砍殺,這場以一敵十的戰鬥綠嬌嬌也不知道要如何收場,隻能全力以赴力拚 到底。
清軍的隊伍源源不斷地向前湧,綠嬌嬌衝進對方的前隊,發現對方的兵是很多,可是反擊的力度並不如想象中猛烈。 她抽空舉目向後隊看去,後隊的步兵正在向前衝,路上卻停滿了驢車。綠嬌嬌大喜過望,這隊並不是援軍,一定是向榮軍的糧草裝備運輸隊。她大聲告訴傑克自己的 發現,又轉頭向女兵們高呼:“姐妹們殺進去!把糧草搶過來!”
這時突然從官村嶺下衝出一彪兵馬,綠嬌嬌遠遠就看到前麵一支大紅旗,這是太平軍的旗號,綠嬌嬌真是感動得眼淚都要掉出來了,誰那麽聰明埋下第四支伏兵呀?
看到有自己的援軍殺到,女兵們的士氣激發到頂點,人人奮勇個個爭先,一同催馬向清軍後方縱深殺入。
很快紅旗大軍來到綠嬌嬌身邊匯合,運糧清軍被大部隊一衝而散,清軍全部逃得無影無蹤。幾匹馬來到綠嬌嬌身邊, 為首一人正是長著鷹鼻子的楊秀清。楊秀清向著綠嬌嬌哈哈大笑說:“阿妹親自上陣殺敵,氣勢不減洪宣嬌,不過你布下的犬牙交錯大陣外還有一支專門給你剔牙的 牙簽,這個你想不到吧,哈哈哈哈!”
綠嬌嬌本以為楊秀清和洪秀全護送著大隊家眷退入大瑤山,想不到他居然比馮雲山還鬼,偷偷在原有的計劃外再設伏兵。綠嬌嬌正衝鋒得興起,高呼著催馬跑到楊秀清麵前,和他兩刀相碰發出“咣”的一聲,她大叫道:“楊將軍果然是用兵奇才,綠嬌嬌今天算是見識了。”
楊秀清豪情蓋天哈哈大笑,向旗下各將發令,從官村嶺戰場外線清掃清軍,於是綠嬌嬌隨同楊秀清軍隊從外向內夾攻 向榮。這時向榮見身邊清軍已經完全失去鬥誌,人人隻顧逃命和跪地救饒,心中知道大勢已去。行軍打仗不在兵多兵少,全在一股鬥誌,失去鬥誌的軍隊還要死拖在 戰場上隻會全軍覆滅,不如主動撤退帶領部隊逃離戰場,重新集隊後再從長計議,眾部將護著他衝出重圍逃到潯江邊上,隻留下一地軍火器械和一條血路。
官村嶺大捷讓太平軍一掃頹風,還得了大量裝備和糧草。但是他們不認為這樣的勝利就是目的,其他各部清軍很快會 趕到這裏,尤其八旗將領副都統烏蘭泰,年輕氣盛,好戰貪功,旗下兵多糧足,如果被他纏上的話將要麵臨一場曠日持久的戰鬥,下一步該何去何從?眾將集中在中 軍帳中,再一次展開地圖。
馮雲山和洪秀全本是廣東人,他們都傾向從潯江東進廣東,聯合廣東洪門各部攻占廣州,以廣州為據點再向北挺進,這個建議得到大部份將領的支持,但大家都想知道這一策略是否可行,眼光不約而同地看向了綠嬌嬌。
綠嬌嬌從來沒有感到過自己的重要性,現在這麽多男人等著聽自己的意思,她心裏甜滋滋的,不過開心歸開心,還是要講老實話。她走到地圖前說:
“我不是天朝的將領,更不懂得帶兵打仗,所以隻能從玄學的角度說說。現在的天運是九紫右弼火星運,全部旺氣聚 集在南方,清廷國師府早就算出這一點,他們在多年前已經開始破壞廣東的風水,在廣東的逆龍之氣弱之又弱;而且廣東九龍已經被國師府斬殺了雲霧山和天霧山兩 道龍脈,這兩道龍脈位於廣東西方,正是我們攻進廣東的路線,如果從這裏殺出去,天軍就會帶上敗龍之氣,更是注定要失敗。所以……”
綠嬌嬌的手指點在官村嶺,慢慢地向北推去:“玄學上說應該向北推進,順著破太歲的殺氣一直衝去,這樣才可以和巨大的清朝氣運一決雌雄。”
綠嬌嬌說完環視一下大家,除了馮雲山之外,全部人都有聽沒有懂,完全不知道她在說什麽。大家隻聽明白了一件事,就是綠嬌嬌說不能向東,要向北。
沉默了良久,綠嬌嬌也覺得有點窘了,她問道:“這裏向北是什麽地方?”
馮雲山說道:“向北是大瑤山。”
綠嬌嬌又問:“再向北呢?”
楊秀清和她一樣把手指點在官村嶺向北推去,一直推到地圖的盡頭,他挺不好意思的說:“嘿嘿,還是大瑤山。”
綠嬌嬌的臉一下就綠了,她幹笑著說:“嗬嗬,小女子不會打仗,大家不要見怪。”
“不,我覺得向北行得通,向北越過大瑤山就是永安府,我們可以先打下永安府。”說話的人是羅大綱,大家都驚訝地看著他,綠嬌嬌的眼神中更是充滿感激,心裏想,終於有個撐台的人出來了。
第88節:指東打北
大家對永安州並不熟悉,都問起羅大綱那裏的情況。羅大綱說:“我在加入上帝會之前,就和洪門將士們進攻過永安 州,隻是兵力不足,攻下之後不能長期據守所以才退出來。永安州距離這裏一百多裏,城池三麵環水,外圍四麵環山,全城易守難攻,隻有南麵可以直接攻進去。因 為那裏被大瑤山阻隔,一直沒有什麽兵災,所以平常守兵不過一兩千,我對城裏的情況很熟悉,如果按風水術向北攻的話,打那裏是最好不過了。”
眾將聽過後都有些心動,馮雲山說道:“廣東是富庶之地,省內的中腹地帶也比廣西廣闊得多,從長期發展來說,會 比在廣西打下一個小城更好,氣勢更足,也更容易聚集各路義軍。可是從期短來說,正所謂取易不取難,打到永安州的確是一路奇兵,可以甩開清軍的主力,也可以 讓天軍有時間休整。”
洪秀全莊嚴地舉起手打斷了馮雲山的話,馮雲山馬上問道:“天王有何高見?”
洪秀全說:“你這樣等於什麽都沒有說,現在天軍贏了一陣,正是乘勝推進的好時機,按原來的大方略打下廣州就可以建起太平天國的都城,卡住通洋的海關,那時自然民心歸附萬國來朝,廣東的逆龍之氣也會重新蘇醒。”
楊秀清突然開聲打斷洪秀全的話:“先別說蘇醒的事了……”洪秀全被他不鹹不淡地搶白一句,心裏滿不是滋味。楊 秀清說道:“天軍東進的意圖清軍早就猜到了,向榮現在等齊大軍守在潯江口就是要對付我們這一手,潯江口這一仗是硬骨頭,這個地區有山有水,東進幾十裏就是 天險古眉峽,不是布好陣一路猛衝就可以到廣東。我們要打到江邊,還要造船或是搶船從水路搶攻,到了古眉峽,天軍要水戰也要對付兩岸的槍炮,過程中四麵受 敵,這樣兵員消耗會非常大,衝到廣東怕且所剩無幾了……”
馮雲山聽到這裏就全明白了,他問道:“楊將軍的意思是兵分兩路,指東打北?”
“對,佯攻潯江口,偷襲永安州。”楊秀清肯定地說:“永安遠離本地百裏之遙,如果扶老攜幼大隊推進,就會被清軍追尾斬殺;所以隻能用少量兵力輕師急襲永安,主力保護家眷在這裏強攻東進,如果順利就從這裏打進廣東,如果奇襲成功,主力就從北路大瑤山撤退,到永安州會合。”
“好。”大家都認為這個方案實實在在,楊秀清又說:“羅將軍,你打過永安州,你對那裏的情況最熟悉,這一仗肯定是由你去打了,但是按剛才的計劃,我不能分給你太多兵力,你隻能帶走你屬下的洪門軍隊去攻城,你敢不敢去?”
羅大綱一臉自信地說:“我隻帶洪門兄弟就可以拿下永安州。”
蕭朝貴一拍胸口說:“我和你一起去。”蕭朝貴長得臉寬顴高,眼睛不大可是眉骨特別有力,整張臉有點呈現有力的 圓棱形。他在太平軍中是出名勇猛第一,這樣也有不好的地方就是好大喜功。一來他看永安州隻有洪門軍隊去攻打力量太單薄,二來覺得人人都堆在一個地方打仗顯 不出自己英雄,比如官村嶺一戰四路軍隊左右穿插,綠嬌嬌還帶了三十個女人下山爭了清軍一支糧隊,根本分不清是誰的功勞,打永安州就不同了,獨顯自己的戰功 才最有戰鬥樂趣。
洪秀全可不這樣想,自己在潯江口突擊多個人幫就多一分勝利的機會,再說蕭朝貴是楊秀清的老兄弟,在上帝會中地 位顯赫很有聲望,他要長期坐穩天王的位子就一定要給麵子這二位老兄,於是他開口說:“兄弟,永安州的情況不知道怎麽樣,羅大綱也是去試探一下,如果不行我 還是希望他可以平安回來配合攻潯江,這邊是主戰場,這裏更需要你,軍師說是不是?”說完他用眼睛看著馮雲山。
馮雲山正要說話,楊秀清就搶先說道:“我看蕭朝貴和羅大綱齊攻永安州好,現在洪兵不足二千人,多一支隊伍同時進攻可以互相掩護也可以加強實力,減少傷亡,這邊有我和一幫兄弟坐鎮不會有事的,蕭將軍你去吧。”
蕭朝貴一臉傲然,洪秀全和馮雲山一臉愕然,心裏想:啊!這就定啦?基本上把天王當成了擺設。綠嬌嬌站在一旁一言不發,默默地感受著個中微妙的關係。
第二天,對潯江口的攻擊馬上轟轟烈烈地展開,太平軍猛攻進入廣東的咽喉水道古眉峽,陸續趕來的清軍也完成了布防,全麵封鎖太平軍的前進路線;有兩支太平軍的精兵卻從大瑤山上分兩路悄悄向北開進,直插一百裏外的永安州。
昨天晚上,洪宣嬌跟著羅大綱走出中軍營,提出要帶女軍精兵配合這次偷襲,得到洪宣嬌的支持羅大綱當然高興,可是他不知道洪宣嬌的真正意圖,大概隻有綠嬌嬌和傑克才真正明白,林鳳翔和洪宣嬌早就互相愛慕,她請纓攻永安州和林鳳翔大有關係。
林鳳翔雖然作戰勇猛,但因為當年隻是兩手空空前來投靠上帝會,在會眾中沒有人脈根基,一直未被封為領軍大將,隻被配置到蕭朝貴軍中做部將。這次蕭朝貴主動要求北攻永安,林鳳翔也一定會隨軍作戰,洪宣嬌隻想在自己心愛的人身邊,就算見不到麵,距離近一點也是好的。
太平軍中有分男女行的軍規,軍中男女分營不得見麵。馮雲山早知道洪宣嬌和林鳳翔的關係,所以總是安排他們和綠 嬌嬌一起押運軍火,讓他們多些時間相處。回軍之後戰事連連,兩人見麵的時間變得非常少,軍務繁忙得講句悄悄話的時間也沒有,可是這不代表兩個人的心不在一 起,越是不能見麵想念越深,洪宣嬌帶著這樣的心情,把女營交給胡九妹管理,自己帶上一百精銳女兵,和羅大綱的洪門軍隊一起踏上北攻永安之路。
金田突圍之後,綠嬌嬌和傑克完全可以偷偷離開戰場,回雲南家中過好日子、或是到廣州找大約翰做洋貨生意都是輕 而易舉的事情,但是出於風水師的責任感和好奇心,綠嬌嬌既想和羅大綱等洪門兄弟一起作戰,也想親眼看到自己方案的效果,從中印證《龍訣》的力量。自古以 來,玄學中最擅長作戰的學術是奇門遁甲,她可以使用奇門遁甲作戰,可是奇門遁甲中隻涉及了時間和方向兩大要素,缺少了地理環境的配合應用,如果《龍訣》風 水術果真隱含兵法,那必定是比奇門遁甲更強的力量。
在羅大綱的洪門軍隊裏,綠嬌嬌和傑克象回到家裏一樣。溫鳳村堂口的軍隊歸屬羅大綱軍中,溫家兄弟兩個堂主和軍 師孟頡都是綠嬌嬌的老熟人,她仗著貴客的身份可以不受男女營軍規的監管,自由在各軍中穿梭,在各堂口隊伍裏吹吹水,又到女軍隊伍中打打趣,一路上玩得不亦 樂乎。一日一夜不停前進,洪兵隊伍迅速到達永安城外的高山上。
大雨已經停下來,士兵們可以安營紮寨好好休息一下。主要將領則和綠嬌嬌一起麵對著山下畫圖開會準備作戰計劃。
綠嬌嬌點起細長的雪茄煙,眯著眼睛在煙霧中看向遠方的永安城。從腳下的山頭旁邊有一條大河一直流向永安城畔,中間經過一個峽穀,這裏是龍脈束咽過峽的地方,羅大綱說過,這個地方叫水竇,現在駐紮著一個清軍營地。
永安城四周高山圍拱,三麵繞水,整個地形就個一個樹葉形的蒸魚盆子,永安城位於盆子正中,這種地形正是《龍訣》中記載的回龍之地。口訣上說:
龍有回龍回又過,顧神顧宗還顧我。
一水繞身成雲雷,內有真龍安穩臥。
這個小城藏著平常地師不能發現的真龍之氣,把這個小城打下來,完全有機會成就帝業,綠嬌嬌看過這裏的風水後心中有數,這一陣必須要打,而且要實現自己的計劃,還一定要打勝,勝得比潯江邊的軍隊快,否則東進廣東的太平軍無論輸贏都毫無益處。
她轉身看看,眾將領已經站在她身後準備聽女風水師講解風水,她卻先不說風水問題,而是笑著問道:“你們開會有什麽結果嗎?”
羅大綱說道:“我曾經攻下永安城當然有計劃了,現在隻等蕭朝貴的軍隊到達配合……綠先生認為這裏值得打嗎?”
“我看值得打,那麽你想怎麽打呢?”綠嬌嬌已經迷上了兵法,這似乎是這輩子玩過的最刺激最有成就感的事情。
第89節:守險
永安州四周布防的軍隊很少,蕭朝貴幾乎在羅大綱到達的同時,也悄悄領軍潛入安永州東門外,羅大綱知道這個消息後,馬上製訂了和蕭朝貴軍隊配合的攻城計劃。無論是開拓前進道路的需要,還在因為〈龍訣〉的指引,水竇峽穀前的清軍據點成了必須要拔掉的釘子。
休整了一個白天後,洪門軍隊已經完全恢複戰鬥力。在山上潛伏到半夜,全軍下山向卡住龍脈咽氣口的水竇軍營發動 了偷襲,當敗退的清軍匆匆逃回永安州報信,洪兵除了留下少量守軍接應潯江口主力部隊,大部隊尾隨清軍到了永安州南門外潛伏。不過這點時間裏他們可沒有閑 著,在羅大綱的安排下,一些士兵在竹林裏伐竹紮好攻城的雲梯,另一些士兵到其他小鎮上偷偷收集了大量鞭炮。
天還沒有亮,蕭朝貴就向東門發起猛烈的攻擊,永安城裏的清軍把兵力移往東門堅守,綠嬌嬌在竹林裏聽著東門的槍 炮聲,掐著手指計算攻城的時間。在奇門遁甲中最重視主客之變,在同一時空裏,一定有吉方也有凶方,太平軍當時被困金田處於被動的劣勢,也就是處於客位,隻 能向著太歲最忌的方位逆凶強攻;現在太平軍在外圍主動攻城,盡占主位,從南主攻就是乘吉得勢。對於守軍來說,象太平軍在金田那樣向北突圍是他們唯一的生 路,如果生路打開網開一麵,不會有人願意做無謂的死戰。攻城不為多殺傷,綠嬌嬌也不會幹久圍怠攻的傻事,她要的是快速完成攻城,把太平軍大部隊拉回北方, 所以她和羅大綱設定的計劃是集中兵力從南門快攻而入,放清軍從北門逃生。
午時一到,南方火氣大旺,洪宣嬌領一百女兵突然出現在南門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快馬急衝向緊閉的城門。每個 女兵身上背滿鞭炮,守城清軍還沒有看清發生了什麽事,從城下就飛上來大量爆炸物,一時間煙霧漫天,炮聲隆隆,聲音不小於蕭朝貴那邊的真槍實彈,可是氣勢就 凶猛得多了。蕭朝貴從東門看向南門的烽煙一臉納悶,他看一看手上的好不容易才打響一下的洋槍,心裏想道:羅大綱的洪兵有比這個還厲害的洋槍嗎?我怎麽就從 來不知道呢?
城裏的守軍比蕭朝貴鬱悶得多,聽這聲音完全是十萬大軍壓境的氣勢,再仔細看看,隻看到硝煙滾滾撲入城中,有如鋪天蓋地神兵下凡,也不知道煙霧裏會鑽出什麽鬼東西。
在打仗的時候,煙霧裏當然會鑽出東西,洪宣嬌帶領女軍來回砸炮玩得比過大年還歡騰,羅大綱已經帶領洪兵先鋒隊 把雲梯搭上城牆,身先士卒飛身躍上城頭,在煙霧炮聲的襯托下,象神兵下凡一般殺退早就嚇破膽的守軍,打開了南城門。洪兵在熱鬧非凡的鞭炮聲和漫天飛舞的紅 紙屑中湧入城內,從南門殺向東門為蕭朝貴軍隊打開了城門,兩軍合流之後按計劃把清軍從北門趕出城外,敗退的清軍見有路可逃果然鬥誌全失,隻管向桂林方向潰 退。
綠嬌嬌和傑克帶著預備隊埋伏在城外,按原本的任務是防止城內清軍出城反攻時進行截擊,可是攻城順利得讓人無法 置信,綠嬌嬌手柱紅旗在南門外看著攻城的全過程,激動得又叫又跳,搖完旗又去擂大鼓,預備隊頓時成了羅大綱的啦啦隊。後來實在看不下去了,兩人帶領預備隊 和洪宣嬌一起大放煙火狠狠地過了一把鞭炮癮。
永安州順利攻下來,馬上有快馬向洪秀全的東路軍報信。收到這個喜訊,整支東路軍都歡欣雀躍,本來在古眉峽苦戰 的太平軍,一夜之間無聲無息地退進大瑤山,奔向永安州會合。向榮第二天一早起床,等了許久沒見大平軍有動靜,還以為是休息日到了。當他發現對手留下一片空 營離開主戰場時,太平軍已經越過大瑤山,從數萬清兵眼皮下消失了兩天。
當城裏城外敲鑼打鼓迎接洪秀全入城,楊秀清和幾個主要將領已經登上城牆揣摩研究守城戰術。
洪宣嬌和馮雲山為了征糧征兵和慶功大典之類的雜事忙得不可開交,綠嬌嬌可不喜歡湊這種熱鬧,反正自己不是太平 軍的人,愛上哪裏玩就到哪裏玩。她喜歡和務實又霸道的楊秀清上城頭開會,楊秀清為人公正嚴明,治軍嚴謹有度,雖然平時總是咄咄逼人,可是又不得不讓人佩服 他的才能;綠嬌嬌最喜歡他的倒不是這些,而是在太平軍眾將領中,似乎楊秀清最會關心女人,對她前一句阿妹後一句阿妹,叫得心裏甜絲絲的。楊秀清也不會輕視 女人的意見和力量,隻要是好的意見他都會接受,盡管接受了之後就成了他的功勞,可是從務實的角度來說對事情是有利的。
太平軍從金田起義以來,一直在山水間野戰,從來沒有守城池的經驗,第一次打下一個城池,大家都有點鄉巴佬進城 的新感覺。過去到城裏趕集的心情,和突然成為一個城市的主人的心情是完全不能相比的,人人都信心大振又好奇萬分。打天下不可能不攻占城市,可是攻下來之後 如何守住戰鬥成果卻是一個新課題。
當太平軍在官村嶺大勝之後,附近的鄉民紛紛加入,攻進永安州之後又再次擴軍,表麵上看兵力越打越多,可大多是新兵加入,連訓練編製都來不及,如果直接推上戰場一定不能應付以後的戰鬥,現在軍中真正能戰的都是從金田出來的老兵,人數不足一萬,要守住這個城池遠遠不夠。
楊秀清站在城牆上看著城外四周的開闊地,心裏想的是這裏可以紮下多少清軍營寨。城外腹地全是農田,太平時當然 糧產豐碩,可是在作戰時就成了敵軍最方便布陣進行圍困的地形,太平軍現有兵力連守城都不夠,怎麽可以盡守腹地?腹地失守,清軍再次圍困永安的話,隨時可以 從任何方向攻城。
他皺著眉苦思冥想守城方案,綠嬌嬌卻拿著羅經在他身邊量來量去。楊秀清好奇地走到她身邊看著她手上的羅經問道:“阿妹,你之前提出的那些方略,是不是從這個羅經上看出來的?”
綠嬌嬌其實就等著這一問了,她神秘兮兮地笑著說:“這是天大的秘密,我不能告訴你。”
“你從羅經上看到什麽,總可以告訴我了吧。”
綠嬌嬌最喜歡人家這樣請教她,她說道:“我知道楊將軍在愁什麽?”
楊秀清聽到她這樣說,露出難得一見的笑容:“那你說我該怎麽辦呢?”
“小女子隻懂點風水皮毛……”
楊秀清笑出聲,揚一揚手說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你身懷絕學,沒有你全軍現在還困在金田,你還裝什麽神秘呀,快說吧。”
“我隻是說說啊,說錯了我可不負責任。”綠嬌嬌首先關好後門。
“說錯了沒你的事,說對了加官進爵。”楊秀清的許諾可不是隨口說說,對於綠嬌嬌這樣的人才,他早就想收入軍中幫助自己。
綠嬌嬌走到傑克身邊,和他一起對著楊秀清說道:“不用給官我做,給我們好生意就行了。”
“嗯,真市儈。”楊秀清說完和大家都哈哈大笑起來。
綠嬌嬌對《龍訣》開竅以後,眼中所見龍脈無不是兵家攻守之道,永安州這種回龍盆地,中間一座孤城,《龍訣》中居然也有所提及,正是:
龍繞虎時虎繞龍,一重門戶一重封。
蓋送重重龍力到,外陽更有尖圓峰。
自是人王居神地,福貴長遠永興隆。
在口訣中所指的外陽,正是永安城四周重重拱衛的群山,可是內堂中腹的空蕩,卻和口訣中所說的龍虎重重相繞不吻合,這是永安城的風水缺陷。好風水是天然生成,也可以以由人造建,要守住這片回龍神地,就要在中腹空地建成龍虎相繞之陣,以應《龍訣》要求。
綠嬌嬌揚手指向南麵的河口:“水竇是我們攻進來峽穀,那裏是永安龍脈的束氣過峽之地,簡單地說就是永安風水的喉嚨,我們攻進來先打水竇,清軍追擊到這裏也會一樣對水竇下手,所以那裏是第一個必守的地點,誰可以守住水竇峽穀,誰就可以坐鎮永安。”
楊秀清微微點頭,綠嬌嬌的看法和他守城的想法不謀而合,隻是水竇距離永安城二十裏地,他擔心距離太遠,一旦打起來城內軍隊來不及外出救應。現在綠嬌嬌也有這樣的看法,對他來說是一個很大的支持,但並沒有解決他心裏的問題,他的眉頭仍是不自覺地皺著。
綠嬌嬌看在眼裏,點起一支煙語氣輕鬆地問道:“太遠了是吧?”
楊秀清驚奇地轉過頭:“阿妹腦子這麽好使?!是呀,就是怕太遠了來不及救應,有什麽辦法嗎?”
綠嬌嬌也一臉茫然地問傑克:“就是,有什麽辦法呢?”
傑克長得最高看得最遠,他向水竇的方向看了一會,搖搖頭說道:“我不懂風水,可是守一個城不可能隻守一個地方,我覺得嬌嬌太重視水竇了。”
綠嬌嬌拍拍傑克的手臂,似笑非笑地對楊秀清說:“我這洋相公挺聰明的。”
楊秀清一聽綠嬌嬌認可傑克的說法,馬上醒悟到綠嬌嬌的意思:“對,從永安城衝二十裏去救水竇當然困難了,但我可以在水竇的附近設下軍營,讓他們環環相扣……”
綠嬌嬌接著說:“在四周的龍虎之位都布下多個軍營據點,按風水龍氣互相支撐,這樣就可以把清軍擋在城外,整個 永安城從此不再是一個困局,而是一個巨大無比的中軍帳,永遠不會有兵臨城下的危機,哈哈,那時我們連城門都不用關,各軍從城裏自由調動進出,士兵不再是站 在一個地方防守,而是在中腹地裏展開自由攻擊,把防守變成了主動進攻!”
楊秀清是一代雄才,怎會放過如此精妙的啟發,他沿著這個思路發揮下去說道:“一個據點受到攻擊,四周的據點就 可以出擊互相救應,這就不用列陣死守浪費兵力,我再在城牆外建起金田大營式樣的壕溝土牆,這樣到最後一步各軍退回城裏,也可以把清軍擋在城牆之外。”楊秀 清掩飾不住自己的興奮,高興地說:“我想通了,守城不是守,而是另一種形式的攻!”
綠嬌嬌的建議一次次得到楊秀清的接受,心裏當然高興,她說道:“楊將軍,我把四周的龍虎氣口畫給你,你看能不能用上。”
楊秀清手掌一推:“不,你隻管畫,先不要給我看,我也按自己設定的險要據點畫一張圖,我們再對照一下看是不是一樣。”
綠嬌嬌最喜歡這種遊戲,她高興地說:“好呀!我們現在象三國演義裏的諸葛亮和周瑜了,為了看看對方破曹之計一起在手心裏寫字呢,好好玩哦,我馬上畫。”
兩人馬上分別拿出地圖鋪在城垛上,各自畫出心目中的防守據點,畫好之後兩張圖放在一起,眾將領也圍過來看,楊 秀清的地圖上標注著各地險要之處,綠嬌嬌的圖上畫著卦象寫著吉凶,但是兩張地圖的防守據點卻完全吻合如出自一人之手,眾將領不禁一片嘩然。而最激動的人必 定是綠嬌嬌,到現在她終於完完全全地證實,《龍訣》是兵法風水無疑。
在一片喝采聲中的綠嬌嬌卻升起一絲憂慮,《龍訣》共有三部,隻用《尋龍訣》和《禦龍訣》就已經可以在萬軍之中輕易取勝,在安清源手上的第三部《斬龍訣》又是什麽樣的兵法?斬龍兵法會不會是對前兩部書的克製?
第90節:太平夢
太平軍在楊秀清的領導下,行軍作戰一向速決速行,他快捷準確地按“守險不守陴”的守城原則排兵布陣。幾天後清 軍陸續趕到永安城四周,匆匆忙忙地研究地形準備攻城方案時,麵對的已經是一個前所未有的強大攻擊圈。經過幾次接戰,清軍都敗於這種主動防守的兵法之下,再 不敢貿然進攻,隻管駐兵等候朝廷增兵助戰。守險戰術在永安之戰得到成功印證,在以後十幾年間,成為了太平軍在城池作戰中的主要策略。
永安城裏糧草充足,太平軍這時也不急於再作突圍,楊秀清抓緊時間訓練新兵,馮雲山轉戰多年後終於有難得的機會 坐下來製定太平天國法規製度,為日後改朝換代統治江山做好準備。攻進永安城後的一個多月裏,他天天拉上傑克和一群文吏閉門研究西洋法製的可取之處,再比較 結合中國上古禮製,形成了具有公有製雛形的太平天國律法,同時對太平軍上下官兵重新編製,老兵加官進爵,老將裂土封王,從真正意義上建立了朝廷機製。
永安城內糧草軍火充足,綠嬌嬌也沒有什麽生意可做,於是她天天在房間裏堆沙盤畫地圖,研究《龍訣》更深一層的實用意義。一但有機會觀摩戰鬥,她一定站在城頭上現場研究,在槍林彈雨中印證《龍訣》的威力。
滿清朝廷一直向永安城四周增兵,太平軍每發現有新部隊進入戰場都會先給對方一個下馬威,這回他們發現了一個老 熟人出現在戰場上,他就是當時在金田突圍時,被女軍的雨夜尖叫聲嚇得屁滾尿流落荒而逃的總兵李瑞。因為上次北路封鎖線的失職,向榮不再讓他擔任主攻,轉為 負責押送運輸物資,隻需在二線戰場上配合作戰。
洪宣嬌最了解李瑞了,知道這個消息後激動不已,馬上叫上羅大綱和洪門兄弟,自己帶上女兵就去劫李瑞的大營。哪 知李瑞天性馴良,無論環境多艱苦,經曆多少磨煉,仍是帶著一顆容易受傷的心,他剛紮下營盤還沒有開始做飯,太平軍一輪閃電快攻,李瑞一如既往逃得無影無 蹤,旗下的士兵當然也望風而逃,隻留下大批物資和軍火。太平軍老實不客氣地進行運輸接力,繞過清軍鬆散的一線陣地,把物資從清軍後方運往永安城內。
他們搶一次東西不打緊,可是這一戰卻給了太平軍很長一段輕鬆日子。原來老將向榮一向和各路清軍將領不和,他認 為和太平軍作戰這麽久,形勢越來越糟糕全因各部將領配合不力。自從上次太平軍金田突圍之後,他老人家就稱病不出,其實是蹲在營裏發脾氣;剛剛勉強追到永安 州腹地,就遇上李瑞軍需被搶,更是氣得血管連爆,於是向榮通知各路清軍物資不足,這仗他先不打了,又向鹹豐帝請個病假,也不管上邊批不批準,扔下自己旗下 的五千人馬在陣地前過黃金假期,獨自到了桂林風景區療養減壓。同袍們為了讓他更好地休息,於是向鹹豐帝參了向榮一本,反映了他消極避戰的問題,鹹豐帝也不 喜歡這種工作態度,於是罷免他的官職,把向榮從工作壓力中徹底解放出來。太平軍不喜歡的向榮一去就是一個冬天,隻留下一批深受太平軍將士喜愛,屢戰屢敗的 清兵。但是老兵不死,經驗老到的向榮總會再回來……
洪宣嬌搶劫李瑞完畢,帶著女軍象搬家一樣,拉馬趕車推著一個軍營的家當,浩浩蕩蕩地往聖庫裏送。
綠嬌嬌和傑克正從衙門裏出來,就看到洪宣嬌和月桂香桂等一群女兵一起走出聖庫。她一手提著一個雙底銅煲,一手提著一把勺子鍋鏟,臉上帶著忍無可忍的笑容,後麵的女兵個個手上抱著生活用品和清軍號衣,臉上同樣笑靨如花。
綠嬌嬌好幾天沒有見洪宣嬌,一見麵就打招呼,並大讚雙底銅煲好貨色,洪宣嬌滔滔不絕地講起剛才搶劫李瑞的情形:
“那混蛋一聽到呐喊聲上馬就跑,他的中軍帳前還在做飯,就是用這個煲……”洪宣嬌用兩個手指頭一彈煲底,發出“當”一聲圓潤清脆的音色:“嘖嘖,沉甸甸的真是好東西,我這就拿給孟師爺,讓他做好菜給我們吃,哈哈哈……”
綠嬌嬌扼腕頓足:“哎呀,我上次也劫了一回運糧軍,怎麽就不會拿點好東西呢?真笨呀!”
眾女兵都開懷大笑,洪宣嬌說:“聖庫有製度不是什麽都可以拿,打回來的東西都要進聖庫統一配給,不過李總兵的銅煲是私夥貨,又不是軍用品,我才可以拿到手。你看這些清兵的衣服,我們回去還要剪開用來縫製其他衣服呢。”
綠嬌嬌雙手揪住洪宣嬌的衣袖用力搖著說:“下次搶劫一定要通知我,我和老公去看看有什麽合用的東西。”
傑克扁著嘴說:“我們也去搶啊?”
洪宣嬌笑著瞄了傑克一眼說:“這不是買不到嘛,要是清軍肯賣東西給我們,我們哪用搶他們呀,你看我們從來不搶百姓的東西。”
這時馮雲山也從衙門裏走出來,和大家打過招呼後,就說洪天王有事找洪宣嬌商議,洪宣嬌把廚具交給綠嬌嬌和傑克,讓他們先帶到洪門軍營給孟頡,就高高興興地跟馮雲山進了衙門。
晚上吃飯的時候,孟頡用李瑞的銅煲做出一道銅煲燜鵝,鵝皮金黃,濃香滿屋,那醬汁用幹菇收得又稠又滑,用來下白飯真是絕配。洪門兄弟一桌子人在等洪宣嬌,等到鵝肉燜得發軟離骨,洪宣嬌才在馮雲山的陪同下一起來到洪門軍營。
綠嬌嬌敏感地發現洪宣嬌臉色不對,雙眼帶血絲聲音略帶嘶啞,一看就是哭了很久回來。她拉著洪宣嬌到小營房裏單獨坐下,問她發生了什麽事,洪宣嬌小聲說道:“我哥要我嫁給蕭朝貴……”
“啊?那你怎麽回答他?”綠嬌嬌也有點驚訝了,她及時看看洪宣嬌印堂正上方半寸的位置,那裏代表著二十三歲前後的流年運程,果然紅潤豐滿,是個要結婚有喜慶的歲數。
洪宣嬌沒有看綠嬌嬌,她隻是看著地麵說:“我當然不願意,可是我哥卻說這是為了天朝大業,必須要嫁。”
“你有告訴他你有心上人嗎?”
“我不說他也知道,他身邊很多耳目……”洪宣嬌還是低著頭說:“他說我是天朝禦妹,不能嫁給其他下層將領,其實就是說林鳳翔,現在蕭朝貴封了西王,禦妹出嫁要門當戶對……”
綠嬌嬌一聽也火了:“輟!說什麽人人平等,天王的妹妹想嫁個自己喜歡的人都不行,還看不起下層將領!我去和他們說……”
洪宣嬌拉著綠嬌嬌的手,用手絹擦一擦眼淚說:“不用了,他們其實早就做了決定,今天隻是給我個通知,讓我準備一下。”
這時門外有人敲門,綠嬌嬌開門後馮雲山提著茶壺走了進來,綠嬌嬌劈頭就問:“馮軍師,這是怎麽回事,太平天國還講什麽男女平等天下大同,連天王的妹妹都要逼嫁,這和大清有什麽區別,我們在這裏打什麽仗呀?”
馮雲山給大家倒上茶說道:“綠先生不是上帝會的人,有些前因後果你不太清楚。我們反清當然是想建立一個更好的國家,可是過程中要付出很大的代價,對比起死去的兄弟姐妹來說,這根本就不是一件壞事……”
洪宣嬌可能剛才已經聽了很多這樣的話,隻是扭過頭默默低頭坐著,綠嬌嬌卻驚訝地看著馮雲山精光閃爍的眼睛,她 知道馮雲山是絕頂聰明的人,一向心細如塵話中有話。綠嬌嬌一邊從馮雲山的眼神裏搜索著他話中真義,同時仔細地看著他的雙眼的細節,他的眼神比前幾年更智慧 深邃,也更明亮刺人心魄,這樣一雙精銳的眼睛放在一張平平無奇的臉上突然讓綠嬌嬌覺得說不出的怪異。
馮雲山這種十濁一清的相格絕對有出將入相的命數,可是這雙代表著三十五歲和三十六歲的眼睛,在近幾年越來越明 亮,已經把他一生的精氣從這裏泄盡,這時他眼中所帶已經不是普通人走運時的神采飛揚,而是走向極端反麵的目露凶光,過不了三十六歲的凶死之相。綠嬌嬌不想 知道他今年多大,可是看樣子也可以估計他的年紀已經走到眼運流年。在綠嬌嬌的眼裏,他象個垂死的人正在回光返照,用最後一口氣說出最後一句話,做最後一件 事。而他的臉上除一雙亮眼,其餘各處的氣色並不好,尤其太陽穴上的妻妾宮和雙眼下的子息宮都透出暗灰。
綠嬌嬌不再對馮雲山咄咄相逼,她走到洪宣嬌身邊坐下,用手摟著她的肩問馮雲山:
“馮軍師有什麽話要說嗎?”
馮雲山長歎一口氣說道:“綠先生是玄學中人,知天地造化人世興衰,想不到還用兵法如神,在太平軍中難得有這樣的人才,別說是洪宣嬌,我也有很多話想和你說……我出去打些飯菜進來,叫上傑克兄弟,我們邊吃邊聊,不要浪費了孟師爺一番心機做出來的好菜。”
“也叫上兩位溫將軍和孟師爺一起吃吧?”
“不,我們下次再另找他們喝酒。”馮雲山說完就出去安排親兵分了一些酒菜進來,等傑克也進房間後他就把房門反鎖。
馮雲山舉起酒杯說:“來,對酒當歌,人生幾何,為我們在塵世裏相識幹一杯。”說完他一口喝盡自己杯中的白酒。
傑克,綠嬌嬌和洪宣嬌都覺得馮雲山今天說的話異常沉重,隻好先陪一杯酒,再看看他要說什麽。
馮雲山說:“洪天王和我是廣東人,可是上帝會卻在廣西發展起來,沒有當地人的支持可以嗎?”他說完看看綠嬌嬌,綠嬌嬌點點頭示意他說下去。
“在我被清廷捉走關在大牢裏的時候,洪天王也離開了廣西,整個上帝會的會務都交到了楊秀清和蕭朝貴手中,他們 就是廣西人,兩個人都很有才能,把上帝會搞得有聲有色,還募集大量銀子把我從獄中救出來。我出來後就把洪天王重新迎接回上帝會,可是上帝會已經發展得很 大,教務繁多權力分支複雜,不是一下可以交接清楚,於是就一直由他們兩個人主理。”
傑克說道:“馮軍師是說,他們才是真正的領袖?”
馮雲山笑一笑說:“也不能這麽說,洪天王在教內的地位是天子下凡,這是沒有人可以動搖的,從上帝會發展到太平 天國不容易,天王和我都想和大家一起維護好現在的聲勢,隻要成就大業,誰的權力大一些並不重要,有能力的人當領袖,對太平天國才是好事情。我製定的天朝法 製傑克兄弟很清楚,天王是一國無上的君主,可是權力卻是由一眾軍師按各部平分,而天王又有任免軍師的權力,這樣就可以互相製衡權力,發揮每一個軍師的才 智,不會出現象滿清那樣的皇帝老子一個人說了算的霸道統治。可是這一點楊秀清似乎一直理解得不透徹……”
綠嬌嬌衝口就說:“你們還不是在爭權奪利嘛。”
“不,我們在平衡權力,綠先生不要著急,請先聽我說。”馮雲山給眾人夾菜倒酒緩和了一下氣氛,然後才說道: “楊秀清和蕭朝貴是好兄弟,蕭朝貴很喜歡宣嬌,和天王提親也很久了,隻是戰事頻繁天王一直壓下這件事,現在進了永安州有了大本營。大家的心都安定一些,於 是天王和我都想宣嬌和蕭朝貴結了這門親事,讓蕭朝貴知道天王對他的愛護和仁義……”
傑克插嘴說道:“然後你們就可以聯合蕭朝貴對付楊秀清。”
“擺明了就這樣嘛。”綠嬌嬌也說道。
馮雲山自己悶喝了一杯酒說道:“就算是這樣吧,但是你們不要認為爭奪權力是一件丟人的事,更重要的不是誰在爭 奪這個權力,而是要維持這個由眾軍師共同治國的法製,要有一個可以製衡楊秀清的力量,這股力量是一個人也好,一群人也好,我們是要讓太平天國沿著太平而治 的路走下去,而不是建立起一個和滿清一樣的一言堂朝廷。現在這樣做是對楊秀清獨大的防微杜漸,把火頭剛起的時候壓下去,眼前可以用聯姻就可以解決問題的時 候我們不去做,以後也許就是千萬個人頭落地也無法挽回了。”
傑克直接參與了國法建製,馮雲山的話他非常理解,對於建製的事大家也無話可說。成為政治犧牲品的洪宣嬌久久地閉起眼睛,從眼角滲出晶瑩的淚水。
馮雲山拍拍洪宣嬌的肩說:“宣嬌,我待你象親妹妹一樣,我怎麽會讓你受委屈,其實蕭朝貴的為人你也很清楚,他性情忠直,治教作戰都是能手,可以說是智勇雙全的人才,在軍中很受兄弟們愛戴,哪一點都適合做你的丈夫,成親後相處下來,你也會喜歡上他呀。”
大家沉默了一會,綠嬌嬌問道:“馮軍師有這樣的智慧,為什麽不自己完成大業呢?我聽人說創立上帝會你出的力最大,可是你卻一力支持洪天王,你覺得這是天命所歸嗎?”
馮雲山笑起來:“嗬嗬,綠先生這話傳出去,馮雲山連今年都活不過了。不過在這房間裏我也想說些心裏話,我信得過各位。”馮雲山又喝一杯酒,象是為自己壯膽。
他站起來在房間裏來回走了幾步才說道:“我不如綠先生般道行高深,可是我也會算算命,我也許過不了明年……”
大家都愕然地看著他,洪宣嬌更是沒有想過他突然說這種話,這件事顯得比天王逼婚的事大得多,她驚恐地問道:“馮大哥怎麽說這種話?”
馮雲山長長呼出一口,淒然一笑說道:“終於可以在知心朋友麵前說出來,心裏真是舒服很多……打天下不是三五年 可以完成,不能由一個短命的人坐天下,否則這邊才起事,那邊就內亂,隻有足夠長的時間才可以穩定一個朝廷,所以要由一個足夠福氣和年壽的人去完成。宣嬌, 我和你哥是親兄弟,我不會害你哥,你相信馮大哥嗎?”
洪宣嬌眼淚未幹,心驚膽戰地點點頭。馮雲山對她說:“來,陪馮大哥喝一杯。”
洪宣嬌聽到這句訣別一樣的話,眼淚奪目而出,顫抖著手舉起杯,綠嬌嬌和傑克也同時舉杯和馮雲山一碰,喝下這杯百感交集的苦酒。
馮雲山臉色微紅,但聲音仍是平靜可親:
“洪天王的八字不足以成為皇帝,可是我並不想建立一個有皇帝的朝廷,天下被皇帝害得夠慘了,我根本不想天下再 出一個有皇帝命的人。所以他的八字是否皇帝命並不重要,隻要他有足夠的福氣,加上綠先生為天王先父葬下好風水,還有一群人才輔助他,建立起良好的法製,那 麽他完全可以成為一國之君,但這國君隻是國家的象征,真正治理這個國家是那群有才華的人。”
傑克將信將疑地看著馮雲山,無法接受一個人自己會報出自己的死訊,綠嬌嬌卻毫不懷疑馮雲山所說的話,她對馮雲山說:“我想我明白了為什麽馮軍師來到永安州後,就不再一路攻城掠地。”
馮雲山長歎一聲搖搖頭,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綠先生真是知心人啊,平生得一知己足矣,馮雲山可以再敬你一杯嗎?”
綠嬌嬌鼻子一酸說不出話,舉起杯又陪他喝下去,傑克擔心地問綠嬌嬌:“你還能喝嗎?”
綠嬌嬌眼裏含著淚水說:“能,今天晚上馮軍師能喝多少,我就喝多少……”
馮雲山搭著傑克的肩說道:“傑克兄弟,人死如燈滅,有人留給後人錢財田地,有人留給後人著作思想,馮雲山一介 草民可以留下什麽?天軍能不能在一年內殺盡清妖平天下?我們現在隻是帶著兩萬兵將,三萬百姓窩在永安小城,怎麽可能啊?就算我們日夜不停窮兵濫戰,一年之 後也打不到北京。但是我可以為太平天國留下一部可以讓天下人吃飽穿暖的法製,一年兩年打不下江山不要緊,就算我死了,法製會一直支持太平天國;就算天軍打 輸了也不要緊,隻要天下有另一批有誌之士,他可以拿起太平天國的法製重新建立一次。沒有法製沒有目的的軍隊隻是流寇,打下一個城是賊,打下十個城也是賊, 打遍天下隻是禍國殃民的曆史罪人,最後落得遺臭萬年。但是如果有一個能讓百姓過好日子的法製,那怕隻有一個城池,隻保護一方水土,都是一個小天國……”
沉默了許久,馮雲山才小聲說完他的話:“至少讓我在有生之年……看看夢裏的太平。”說完他給自己倒滿酒一飲而盡。
這回輪到傑克拍他的肩膀了,傑克陪馮雲山喝了一杯酒後問道:“馮軍師你的家裏人呢?你有太太和孩子嗎?”
馮雲山已經喝了不少酒,他聽到傑克的話眼淚頓時湧出來,大家都想不到文韜武略,視死如歸的馮軍師居然會流眼淚,馮雲山雙眼血紅著對大家說:
“你們知道嗎?官村嶺大戰之後,我本來想從潯江口打回廣東,回鄉下接我的老婆孩子,可是我剛剛收到消息,他們已經被清妖全部殺光了……”
馮雲山說完一頭伏在飯桌上嚎啕大哭,眾人立刻手足無措,心情重沉得無以複加。
第91節:上帝顯靈
洪宣嬌在一場盛大的婚禮後,成為了西王蕭朝貴的娘娘,按太平天國的法例被尊稱為蕭王娘。洪宣嬌一心致力建立強大的女軍,以蕭王娘的名義統領擴編後,女軍成為太平軍中一支令人側目的戰鬥力。
沒有向榮領導的清軍,比過去更混亂,戰術和戰鬥力都被太平軍掌握得一清二楚。清軍打仗一定是早上吃了早飯向城 外據點進攻,傍晚收隊回營吃晚飯,準時得象在衙門上班的文書,每天四個時辰的工作量,生活很有規律;每當組織大圍攻,一定是圍三缺一,主要是考慮到如果太 平軍打敗了要突圍的話,給太平軍一個出口,然後清軍好隨後追擊,哪知道太平軍從來沒有打敗過,所以還沒有突圍的打算,倒是天天和清軍對練玩得不亦樂乎。清 軍在無法可施之下,除日常的正麵作戰,也開始了各種間諜活動。
安清遠向上帝會投入了大量金銀,近來從雲南收到太平軍攻下永安州的消息,也帶著兩名貼身鏢師潛入永安州看看自 己的投資收益,看到太平軍倉稟富足當然非常開心,但是這種改朝換代的生意是長線投資,現在要求些什麽好處還不現實,所以他先住到綠嬌嬌的家裏,兩兄妹一來 可以敘敘舊,二來可以觀察太平軍的作戰情況研究下一步投資取向。
和他最談得來的莫過於同是投資於太平軍的富商胡以晃,胡以晃為人仗義疏財,因為看不慣地主對農民的壓迫,一怒 之下燒了當地惡霸的房子憤然投資舉家參加起義,從動機上說他比安清遠純潔得多,但是從做法上他們如出一轍,都是經商好手,也看好太平軍的長期發展,自然有 說不完的話題。
清軍無法想象有錢人會心甘情願加入上帝會,估計胡以晃是被迫入夥,在攻城無望之下,首先想到對他策反,以求裏 應外合破城。胡以晃的弟弟胡以暘組織了援清團練,清軍安排胡以暘寫信給胡以晃尋求內應,可是胡以晃卻把信交到洪秀全手中,還扣押了送信人,要求胡以暘給贖 金才放人。安清遠聽到胡以晃的做法大為欣賞,這手法太有商家作風了,原則要講,錢也要賺。果然胡以暘很快就派人送來兩個大盒子,還附信說一個盒子裏是贖人 的銀兩,另一個盒子是向天王認錯的禮物,盒子上的封條寫著“洪秀全天王楊秀清東王同拆”。
胡以晃收到盒子後找上安清遠,兩個生意人看著兩個盒子撓撓頭,都覺得有點不對勁,這生意也太好做了吧,給一份 錢就可以放人了,送東西巴結天王做什麽呢?可是如果人家真是有誠意也不能自己私吞天王的國禮,於是帶上兩個盒子一起去找馮雲山,馮雲山馬上進衙門找洪秀全 和楊秀清,同時差親兵叫上綠嬌嬌。
綠嬌嬌和傑克閑了幾天正悶得慌,一聽有事發生馬上興高采烈趕到衙門,正看到一群穿著黃袍的大王圍著兩個盒子支支針針地開小會,身形高大粗壯的二哥安清遠和一個結實的胖伯伯站在最遠處摸著下巴,四周照例站著十多名美貌侍女。
綠嬌嬌進來向各位很黃的王行禮後,就興衝衝地問:“怎麽樣,有什麽搞?”
馮雲山指了指兩個盒子說:“清妖送東西給天王和東王,不過不知道裏麵是什麽?”
綠嬌嬌一看那情形就知道馮雲山想幹什麽,她壞笑著對馮雲山說:“馮軍師,你是叫我來算算裏麵是什麽東西吧?”
這時安清遠插嘴說道:“嬌嬌,這兩個盒子來得奇怪,我和胡大爺覺得有問題才不敢拆封,你可要小心點。”
安清遠和綠嬌嬌一起生活了幾年後,已經跟著傑克和鄧堯叫她自己起的名字,綠嬌嬌覺得非常順耳,她向二哥咧開嘴用力笑了一下,又對胡以晃點頭打了個招呼,然後對馮雲山說:“馮軍師也會算卦,自己算就行了,我在一邊學東西。”
楊秀清說道:“哎,阿妹,是我讓軍師請你來的,要是這盒子有什麽古怪傷到人就麻煩了,你和軍師一起算一下嘛。”
綠嬌嬌對楊秀清說:“東王,我提議趕開全部人,然後用幾條長線遠遠地拉開盒子,這樣人人都可以安全。”
楊秀清說:“嗯,這樣當然最好,可是我想在開盒前看看兩位算卦的功力,然後大家今晚都在王府裏用膳,哪位算對了重重有賞,算不對了要罰酒八杯。”
綠嬌嬌高興得雙眼發亮地說:“哦?我想要一頂黃色的冠帽!”
楊秀清一聽這話正中下懷,他馬上說道:“天朝官員才可以戴黃冠,你想戴的話我就要馬上封你為女丞相了。”
“嚇!要當官呀,那算了,我還是要賞銀吧。”綠嬌嬌知道楊秀清是打蛇隨棍上,他早就暗示過多次想綠嬌嬌加入太平軍了,可是綠嬌嬌從來沒有這份心思,她對馮雲山說:“馮軍師想怎麽算呢?”
“就用我們兩個來算,你起卦吧。”
綠嬌嬌應一聲好,然後說道:“你站的位置更接近大門,你在外我在內,所以以你為外卦,以我為內卦,你名字為雲山就以艮卦為象,我有二哥在場,我是家裏最小的女兒,我以兌卦為象,我起得一個上艮下兌的損卦。”
馮雲山從來沒有這樣起卦,對這種古靈精靈的起卦方式大感新奇,他笑著說道:“那我就解卦了,外為卦為艮也為盒,內卦為兌以澤為象,應為濃漿入口可食之物,但是全卦為損,損傷有傷人之象,我斷盒內是一個方瓶,瓶中有毒酒。”
在廳中的各位大王都好奇得不得了,就等著綠嬌嬌說出另一個答案。綠嬌嬌把外麵那個盒子推開一些說:“我也認為馮軍師解得對,先把這個盒子拿到外麵用線拉開吧。”
洪秀全問道:“不用兩個一起拿出去打開嗎?”
綠嬌嬌卻轉頭問馮雲山:“你算的是兩個盒子嗎?”
馮雲山說是,綠嬌嬌說:“這兩個盒子一個放在靠大門的外側,另一個在內側,你隻用了外在的本卦來算,所以隻能開外邊的盒子,內側是給天王和東王的盒子,要用卦中之卦來算哦。”
大家都聽得雲裏霧裏,隻有馮雲山提出疑問:“那綠先生怎麽解這個卦中之卦呢?”
綠嬌嬌一把按住放在內側的盒子說:“抽出損卦中間的二三四五爻重新分卦,可以起出地雷複卦,複卦指地下有雷,藏於損中,也就是說下一個盒子裏的是炸雷,是為了刺殺而設。”
全部人一聽都退開幾步,傑克一把捉住綠嬌嬌的手把她拉到一旁。楊秀清馬上下令先去用線拉開第一個盒子,打開後 果然是半盒紋銀,半盒酒瓶。酒瓶裏的酒用銀針一試,銀針全黑分明有毒。楊秀清一看算中了第一個盒子,麵露喜色地抱起那個給自己的禮品盒,眾人大叫危險,連 綠嬌嬌也想不明白他想幹什麽。
楊秀清抱著盒子快步走出衙門外的審案大堂,把盒子放在露天的地方,喝退四周的親兵,然後雙手舉向天空不停地發 抖,進而全身劇烈地抖動,嘴裏發出嗬嗬的叫聲。突然他的動作停了下來,以威武的架勢站在大堂中央,象大戲裏的關公一樣雙目圓睜大聲吼道:“皇上帝下凡,爾 等還不下跪迎接!”
馮雲山馬上帶頭跑到楊秀清麵前跪下,洪秀全等人全部照樣跪地叩頭,仿佛在做一場排練過的大戲。原來在上帝會的 時候,洪秀全以皇上帝之子下凡的身份統領全教,可是在洪秀全離開上帝期間,楊秀清卻成了皇上帝下凡的唯一指定代言人,就是說如果皇上帝上了他的身,他就成 了洪秀全的爸爸。但是當時洪秀全卻不得不承認他的地位,於是楊秀清名正言順地不定時當洪秀全的天爸,而洪秀全隻能象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還得帶著一群兄 弟陪他演戲,否則拆他的台不就是拆自己的台嘛。
傑克從來沒想到上帝會下凡,還附身在一個二十多歲的帥哥身上,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綠嬌嬌拉了他幾下也沒辦法讓他跪下,幹脆一把推他進內堂,不去湊那份熱鬧。
皇上帝嚴正地公布了清妖要刺殺天王和天兄的陰謀,並明確指出盒子裏有炸雷,剛剛說完這番話,楊秀清就一翻白眼倒地昏死過去。
眾人連忙把他扶起,楊秀清突然醒過來問道:“剛才發生什麽事了?我怎麽會在這裏?”
洪秀全和馮雲山都知道他在做大戲給全城軍民看,就是為了讓大家知道他有皇上帝賦予的無上權能,可是這一手也玩得太利用人了,洪秀全沒好氣地說:“皇上帝下凡了,說那個盒子裏是炸雷,讓我們小心點。”
“哦?有這樣的事,真是感謝皇上帝對我們慈愛。”楊秀清一說完,就臉帶虔誠感激的誇張表情跑到露天的空地中高 聲呼叫:“全軍跟我一起頌讚皇上帝的權能!”然後原地跪下對天空猛叩三個響頭,搞得大家又陪著他跪了一次,還一起唱了一首充滿力量的天父頌歌。鬧夠了之後 全部人遠遠躲好,用桌子盾牌護住自己,眾軍士安排拉開盒子,“轟”的一聲巨響,在衙門大堂前炸出一個大坑,眾軍士高聲驚呼東王的神跡,紛紛奔走相告。
看過這場鬧劇,綠嬌嬌和傑克氣得狂翻白眼,直到楊秀清到衙門外顯足了威風,回來叫他們進內堂吃飯,又給綠嬌嬌送金送銀,大家才消了一點氣。不過氣是下了,仍被楊秀清半真半假的開著玩笑要脅保密,否則雲中雪飛。
(紅塵說:上帝會受洪門影響,也大量使用內部暗語,雲中雪是刀,飛是動詞,全句意思就是用刀把頭砍下來。)
綠嬌嬌一點都不擔心被雲中雪飛掉腦袋,因為她心裏藏著太多秘密,早就習慣了守口如瓶,東王玩的這一手以神立威 也無甚新鮮,曆朝天子不也說自己是天命所歸真龍再世,在中國這一套非常正常,甚至不玩這一套都沒法子當皇帝了。可是傑克不這樣想,他不是中國人,不懂得用 一顆中國心去理解這種內幕。他不能接受太平天國的領袖居然以上帝的名義蒙騙百姓,也不能接受楊秀清霸占了綠嬌嬌的功勞,一路回家罵罵咧咧,對太平天國那幾 個領袖馬上多了幾分負麵的看法。
城外的仗打打停停,不知不覺過了新年。城裏不時查出清軍的細作,有的進城投毒,有的挑撥離間;太平軍方麵也更 重視間謀的運用,一方麵從清軍裏收賣間諜探知大量情報,另一方麵派人高價招募清軍中有經驗的老兵,有些清兵看太平軍的軍餉比清軍高得多,連夜就跑到太平軍 中換軍服,馬上成為光榮的反清義士。戰鬥就這樣無休止地進行著,隨著時間的推移,向榮被絕望的鹹豐帝官複原職回到永安戰場,城外的清軍也開始收緊包圍圈, 沒有人可再自由進出永安城。城裏糧食開始不足,可是缺鹽和缺火藥卻是更大的問題。孟頡再也做不出好吃的菜,綠嬌嬌天天吃沒味道的東西嘴裏淡出鳥來,開始覺 得混身沒勁,再這樣下去人就得病倒了。可是清軍並沒有因為對手沒鹽吃而停下進攻,全身發軟的太平軍一樣要上陣作戰。
這天洪宣嬌突然帶著女軍開到綠嬌嬌家門前,說有重要的戰鬥,問綠嬌嬌是否願意參加。綠嬌嬌一聽就來精神,連忙問具體情況,洪宣嬌神秘地說:“你到哪裏就知道了。”
綠嬌嬌一聽馬上說:“好,我先進去帶上槍。”然後她轉頭問傑克:“你去嗎?”傑克和安清遠都跳了出來,安清遠說:“嬌嬌,我陪你去,我還沒有真正參加過作戰,等我也帶上槍。”傑克聳聳肩膀平靜地說:“我沒所謂,嬌嬌去我就去。”
綠嬌嬌換上緊身黑戰衣,佩好槍出來就問:“隻是女軍去嗎?”
“還有洪兵一個軍,羅大綱帶隊打先鋒,我們押後。”
綠嬌嬌眼珠一轉,心裏想道:這組合怎麽這麽熟呢?
第92節:銀子攻勢
本來太平軍在永安城外按《龍訣》風水氣口設下重重據點,除非是城外戰事告急,否則各據點互相照應不用城中發出 救兵。可是向榮回來主持戰場之後,他象換了個人似的,居然對太平軍的守險戰術采取了有效的擊破戰術。清軍每次進攻一個據點,都設下幾路伏兵,先對一個據點 進行快速猛攻,引起太平軍各據點救援後,就用伏兵在中途截擊,當城中有主要兵力出來增援,最後的伏兵就會切斷回城路線,力求把太平軍在城外分別圍殲,這種 戰術連連湊效,太平軍不再象過去那樣在戰場上耀武揚威。
現在烘宣嬌和羅大綱親自出馬,怕且又是一場硬仗。綠嬌嬌舉家提著騎兵來複槍跟洪宣嬌出戰,一來是講義氣,二來仗著三人槍法好馬術好,隻要三人都騎在馬上,估計沒有什麽陣衝不出去,所以才大膽到大陣中打一回。
太平軍大隊人馬從城門衝出去,越過幾個正在作戰中的據點到達戰場一角,前方清軍看起來有數千人馬,龍旗飄揚刀 槍林立,一付早就布好陣的樣子。綠嬌嬌有點奇怪,現在交戰雙方的戰術都有所改變,清軍的作戰比過去更為大膽靈活,她原以為這次出城作戰是對據點的救援,可 是現在這陣勢就象《三國演義》所寫的樣子,雙方施施然布好陣,下一步應該就是雙方將領出去罵戰單挑了。
綠嬌嬌和傑克跟著數百女軍押在陣後,倒是安清遠拍馬衝到洪兵的前軍,和羅大綱並排站到一起。羅大綱排好左右中 三軍,對應了清方的三軍位置,自己提著長柄馬刀就躍馬衝出去。對方也從陣中衝出一員小個子將領,頭戴花翎冬裝黑絨官帽,手執九環大刀,臉上長著大鼻子細長 眼睛,綠嬌嬌很遠就看出來他是張釗。她一扭頭對洪宣嬌說:“那家夥是大頭羊?!熟人呀,這仗怎麽打?”
洪宣嬌一臉陰沉地說:“不要急,看戲吧。”
兩軍對陣之間,張釗和羅大綱仇人見麵分外眼紅,對罵了幾句誰也聽不清楚的話,然後毫不拖泥帶水地揮刀就劈,陣 前兩軍看著兩個將領決鬥,紛紛搖旗擂鼓助威。不過戰事並不樂觀,羅大綱在幾個回合後就敗下陣來,張釗向清軍一揮九環大刀,清軍火槍隊立刻向太平軍的陣地掩 殺,當清軍前隊衝到百步之內,突然停下腳步列成橫排洋槍陣形,向著大平軍大片開火,一時間槍響連天,煙霧彌漫。正要向前應戰的太平軍看到洋槍隊開火馬上向 後潰退,正是兵敗如山倒,形勢一發不可收拾。
綠嬌嬌心裏一慌,有這麽猛的清軍嗎?張釗這家夥真不是空殼子,個子小小年紀不大就可以帶著數千洪兵轉戰兩廣,連羅大綱也不是他的手腳。綠嬌嬌看形勢越來越糟,她又轉頭問洪宣嬌:“要不要反衝鋒?”
洪宣嬌一手按住身邊旗手扶著的大旗,沉著地說:“女軍全陣不要動,先看看。”
洪兵三軍被清軍的強大火力逼退,清軍立刻發起第二波攻擊,洋槍隊後列出大片馬隊,隨著綠旗一揮,張釗一馬當先 帶領足足一個馬營向太平軍中衝殺過來,馬蹄震動著大地,氣勢比平常的清軍馬隊凶猛數倍。羅大綱搶過旗手的羅字大旗,親自搖旗趕著隊伍向後退,然後拉上安清 遠拍馬拚命逃跑。
陣前的洪兵潮水般向後退卻兩裏,可是卻有一支百人洋槍隊埋伏在後退的洪兵中,當洪兵退盡,清軍馬隊麵前是長長 一橫排太平軍槍隊,這回輪到太平軍中槍響連天,清軍馬隊的攻擊馬上被竭止。綠嬌嬌看到一個奇怪的現象,那些清軍的馬屁股上都駝著兩個麻袋,一個營幾百匹 馬,每匹馬兩個袋子就是近千個袋,這是幹什麽呀?
她和傑克正在納悶時,看到更奇怪的情況,每一個清軍馬兵中槍之後都沒有人或者馬倒地,戰馬隻是長嘶著高舉前蹄站起,馬屁股上的麻袋掉到陣地前,然後就落荒而逃。綠嬌嬌和傑克驚訝地看著洪宣嬌,洪宣嬌噗一聲笑出來:“那些槍裏隻有火藥沒有子彈。”
清軍還沒有完全退卻,小股太平軍衝到陣地上割開地上麻袋驗貨,驗完貨的士兵們向羅大綱點點頭,羅大綱手上大旗 一圈,太平軍陣中響起進攻軍號聲,三軍馬上停止潰退,順著大旗搖動的方向回頭殺向清軍陣中。洪宣嬌從自己馬背上摸出兩個沉甸甸的小布袋,對綠嬌嬌和傑克 說:“衝鋒殺敵的時候到了,一會聽到的我號令就把這些東西向清妖砸過去。”
綠嬌嬌打開小布袋一看,裏麵是一錠錠的紋銀,她的臉上立刻掛起笑容:“哦,用銀子砸死他們?”
“對,千萬別開你們的槍,後麵會有專門放炮的。”洪宣嬌一說完,舉起手中長刀高聲呐喊向前一指,身邊的旗手同 時把繡著絨花邊的紅旗向前指去,女軍馬隊隨著洪兵隊伍,殺聲震天地向張釗陣地猛衝過去,這一回綠嬌嬌和傑克可是過足了衝鋒陷陣的癮,保證不會死掉的戰鬥大 概一輩子隻能遇上一回,可是這場不可思議的戰鬥卻真的發生了。
綠嬌嬌和傑克和全軍一起揮刀呐喊,跟隨著洪宣嬌的女軍隊伍越過洪兵,瘋狂追擊撤退中的清軍。追入清軍陣地兩裏 地,前麵有一排清軍的洋槍隊,這陣型太眼熟了,完全在將士們的意料之中。清軍果然向著女軍殘忍開槍,女軍在洋槍麵前毫不退縮,反而在硝煙中縱橫穿梭,英勇 地用銀子進行反擊,一塊塊白銀砸向清軍的洋槍陣,清軍洋槍隊抵抗不住被砸翻幾個士兵。
張釗這時舉著盾牌從洋槍陣後衝出,一手揮著九環大刀罵道:“丟你 們這班婆娘!有錢也不能砸傷人啊!”一支步兵盾牌隊馬上衝前掩護著洋槍隊,洋槍更猛烈地開火了,銀子也更猛烈地砸在盾牌。
女軍的銀子很快打光了,陸續退出清軍陣地,洪宣嬌在槍聲中押住陣腳,保護最後一個女兵離開。綠嬌嬌從來沒有砸 過銀子,過了一把癮後正要隨隊撤退,就聽到張釗大叫“綠嬌嬌”,她回頭一看,張釗向她扔來一個黑袋子,綠嬌嬌知道這是銀子呀,雙手一抱穩穩接住,又聽到張 釗說:“隨時來找我,我等你!”然後對著綠嬌嬌飛了個單眼。傑克一直在綠嬌嬌身邊,看到張釗這樣子氣得半死,心裏罵道:眼睛就那麽一點大還單眼?他一把抽 出來複槍單手舉起指向張釗,張釗身邊的一排士兵也同時用幾十支洋槍象叢林一般指著傑克,這場麵突然引來洪宣嬌和綠嬌嬌一陣狂笑。她們誰都知道張釗的士兵手 裏的洋槍根本沒有子彈,就算開槍傑克也不會中槍倒地,隻會被打得滿臉發黑。傑克和張釗也察覺了兩個美女在笑什麽,對望著各懷心事地笑一笑,傑克把槍抬了一 下,做出假裝開槍的恐嚇動作,然後轉身拉馬跟隊離開,背後傳來張釗吐口水的聲音。
和張釗軍隊的作戰中,太平軍得到大量的鹽和火藥,當天晚上永安全城慶祝,家家都可以開火做出好吃有味道的菜肴,天王殿裏眾首領一片喧嘩歡騰,可是洪宣嬌卻不在其中。
她嫁給蕭朝貴後一直無法培養出感情,借口女軍事務繁多,太平軍規又要分男女營,沒有建立小天國之前不能讓軍中 夫妻見麵,自己作為蕭王娘要以身作則,所以婚後長居女軍營中。今天晚上和眾王敬過幾杯酒後,遠遠看了林鳳翔幾眼,就說天氣冷早點回去巡營,帶著月桂香桂兩 個已經升為將軍的女將,早早離開天王殿,一轉身就去了洪門大營。
羅大綱旗下的洪門軍隊和洪宣嬌一向熟絡,加上有清遠溫家軍的老關係,洪宣嬌無論開心不開心都會往這裏跑。而且 月桂香桂兩姐妹本是洪門出身,隨夫加入上帝會後,她們的丈夫和所帶洪兵都編入了羅大綱旗下,她們則編到女軍之中,夫妻見麵的機會少之又少,甚至隻有在戰場 上才有機會遠遠看一下。洪宣嬌也深受男女分行之苦,總是盡量找機會和各男軍配合作戰,讓姐妹們都有機會見見自己的親人。
洪宣嬌來到洪門大營中軍,意料中的見到羅大綱和眾將領圍著一個碳爐開懷暢飲,碳爐上是牛骨湯底的火鍋,那鍋還 是洪宣嬌從李瑞手上打劫回來的雙底銅煲。傑克和綠嬌嬌素來不愛到天王殿,卻喜歡找溫家軍的軍師孟頡蹭飯吃,所以也列位其中打鬧玩笑。洪宣嬌入了屋看到眾多 好朋友,頓時象回到老家一樣馬上開心起來,大家看到蕭王娘親自探營更是歡呼雀躍。月桂和香桂說好了一個時辰後回來,就牽著手跑到洪門湖南營中找自己的丈 夫。
大家在熱鬧地討論著張釗的表現,綠嬌嬌語氣埋怨地說:“出去做買賣也不事先通知我,我多帶些銀子換點喜歡的東西嘛。”
溫祖寧說道:“這種事太秘密了,在軍裏我們也不敢傳開。過去還可以直接找他換東西,現在向榮鬼了很多,我們隻能在幾路軍一起開仗的時候,找個向榮看不到的角落,把洋槍打得震天響,大家一起鬼吼鬼叫搞大聲勢,讓向榮以為這邊在廝殺不注意我們,不然根本換不到東西。”
孟頡笑著問羅大綱:“大頭羊的武功現在怎麽樣了,在清軍混了這麽久有沒有手軟腳軟?”
羅大綱喝過酒滿臉通紅的說:“那小子一身蠻力,你看他還可以使九環大刀就知道了,不過今天我可是讓著他,真打起來我一定贏。”
綠嬌嬌嘻嘻哈哈地說:“切,今天你哪裏舍得打他呀,他都成了太平軍的寶貝了。”
洪宣嬌說道:“今天大頭羊居然還敢調戲我們綠先生,差點就被傑克一槍打死了……”
羅大綱說:“死性不改,那小子還是不能留在太平軍。”
傑克說起這件事就生氣:“他次次見到嬌嬌都是這樣,下次他再這樣我一槍打死他,真的,一定開槍打死他。”
洪宣嬌對傑克陪著笑著:“傑克大哥,不要生氣了,這次是我不好,本來以為有什麽好玩的事叫上你們去開心一下,可是偏偏就忘記了大頭羊一直垂涎你太太的美色,下次再和他對陣我先告訴你,由你決定去不去,對不起啦,不要再生氣了……”
傑克拿起酒杯抿了一口酒說道:“算了,打死他城裏就沒有鹽吃了,不過現在好象又回到了金田被圍的形勢,我們是不是又要突圍啊?”
孟頡也說道:“宣嬌啊,這個真是要和天王說說,清軍攻城越來越猛,這麽打下去不妥呀,要盡快做個有效的戰策。”
傑克說道:“中國人打仗真是可怕,我在美國也見過軍隊打仗,從來沒有這麽多計謀,陣法那麽靈活多變,他們隻是兩支軍隊排成方陣對衝,或者挖出戰壕掩體,然後開槍開炮互相射擊……要是你們和美國軍隊打,我認為你們會打贏。”
大家一聽洋兄弟讚揚天軍擅戰,都極為開心地向傑克敬酒。孟頡喝過一杯酒後說道:“我們洪門擅戰,是長期反清複 明打出來的經驗,太平軍是上帝會教眾的兵勇,本來就全是農民,並不是這麽能打,剛開始打團練的時候他們隻會建土牆挖陷阱,象打山豬似的打仗,我聽太平軍的 老兵說,是幾年前一件事讓太平軍突然開了竅……”
洪門部眾很多都在上一年才加入,對太平軍之前的事知道得不多,大家都很有興趣聽下去,孟頡繼續說道:“太平軍中以楊秀清最有將才,現在的陣法戰術都是他研究出來的,可是他的陣法又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呢?聽說有一次金田大營被幾支團練圍攻,太平軍被人家打得七零八落……”
洪宣嬌和綠嬌嬌突然意識到話題會扯到李小雯身上,偷偷對視了一眼,綠嬌嬌拉起傑克說:“老公,我困了,我們回去睡覺吧。”
傑克拉著綠嬌嬌說:“馬上就回去,我先聽孟師爺講完這個故事。”
洪宣嬌也說道:“孟師爺你也是聽回來的事情,都不靠譜吧,上帝會的事我最清楚了,我來的時候你們還沒有來呢,那時太平軍是不太會打仗,可是後來東王天天研究明朝軍隊的兵法……”
“哎,那是後話了,我說的是前邊的事,你先不要插嘴嘛。”孟頡喝多幾杯很有說話的欲望:“大家都沒聽過呢……那天晚上突然從營外殺進來三個小孩……”
“小孩?”大家都很驚奇,孟頡接著說:“那三個小孩也不知是幫哪一邊的,一個使刀,一個使槍,還有一個使弓 箭,三個人就結成了一個陣,從營前一直殺到營後,救出一個抱著孩子的女人,然後又從營後直線殺出營門,一路如入無人之境殺出一條血路,當時東王就看傻了, 心裏想:頂你個肺,仗還可以這麽打呀?”
“三個小孩有這麽厲害嗎?我不信。”溫祖寧馬上提出質疑。
眾人紛紛議論這件事的真偽,又分析三個小孩用的是什麽陣法,可是傑克卻把眉頭擰得緊緊,他開始在心裏把一些好象無關的事聯係在一起。
第93節:無情
孟頡剛才說的三個結陣的小孩,分明就是安龍兒,顧思文和阿圖格格。顧思文和阿圖格格跟上帝會從來沒關係,隻有安龍兒認識上帝會中幾個洪門關係的人,如果他在戰陣中要救出一個抱著小孩的女人,那人隻能是李小雯。
他想起兩年前安龍兒和一群少年朋友本來要和他們一起到雲南,可是卻在金田大營被團練圍攻的當晚神秘失蹤,當時 兵荒馬亂急於救營沒有細問這件事,事後綠嬌嬌說他們有急事離開了廣西。可是在傑克記憶中安龍兒是一個做事保守又有禮貌的孩子,他會沒理由地不辭而別嗎?除 非有些事情安龍兒和綠嬌嬌都不想讓自己知道;
他也想起在平南縣城剛剛和洪宣嬌重逢的時候曾問起李小雯,可是她和綠嬌嬌卻很快地轉開了話題,事後從不主動提 起;當金田大營解圍後,傑克還問起女營中是否見到李小雯,洪宣嬌支吾以對,事後永不再提此事。可是傑克記得洪宣嬌在七夕的晚上帶領女營拜祭被屠殺的姐妹, 那一幕是何等悲傷震撼,洪宣嬌是愛護女兵的好將領,她會由得李小雯失蹤不管,事後再也沒有下文?除非她也不能肯定李小雯的生死,甚至和綠嬌嬌串通來騙自 己;
傑克的回憶一直追溯到多年前和李小雯的短短情緣:綠嬌嬌在李小雯將要跟洪宣嬌加入女子宣道會之前,從自己口袋 裏抽出三張大額銀票給李小雯。那年頭買一個女人隻要幾十兩銀,洪宣嬌也說了女子宣道包吃包住,愛財如命的綠嬌嬌打發一個救出來的妓女,需要給人家幾百兩銀 票嗎?除非她知道李小雯將會需要用這筆錢:
最後他想到綠嬌嬌和李小雯剛剛見麵那一幕,在豪華西洋馬車上,綠嬌嬌說要使用吊魂符,要傑克去問明了李小雯的 生辰八字和真實姓名,又細細端詳過李小雯的樣子。綠嬌嬌是玄學大師,習慣了見人先相麵,在第一時間已經掌握了李小雯的一生,她會在事後對李小雯的生死去向 一無所知嗎?
眾多疑點和不合常理都被傑克聯係成一個合理的故事,而這個故事的全部起因隻有一個……
傑克皺著眉看看綠嬌嬌,又看看洪宣嬌,小聲說道:“你們騙我?”
洪宣嬌打著哈哈說:“傑克大哥你說什麽呀,我們都是兄弟姐妹,怎麽會騙你呢?嬌嬌困了,你們先回去休息吧,我送你們回去。”
傑克轉眼看著綠嬌嬌,綠嬌嬌麵無表情地看著門外,臉色象當年抽鴉片煙時一樣刹白。絕頂聰明的綠嬌嬌出現這樣一個表情,完全是對傑克推理的肯定,他小聲對她說:“看著我的眼睛……李小雯在哪裏?”
洪宣嬌聽到這一問直感到臉上發麻,綠嬌嬌抬頭看著傑克的眼睛,心跳劇烈全身發冷,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傑克的表情顯然在極力壓製自己的憤怒,可是在這個大家開心的時刻又不好馬上發作出來,他憋著氣漲紅了臉,伸手在綠嬌嬌的鼻子前指了一下,突然拉開門飛跑出去,綠嬌嬌和洪宣嬌馬上尾隨猛追,正在談論陣法的眾將領一臉愕然,完全不知道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麽事情。
傑克無人的街道上跑得飛快,綠嬌嬌和洪宣嬌都不知道他要去什麽地方,隻是一味猛追。洪宣嬌首先追到傑克身後,一手搭在傑克肩上說:“傑克大哥,有話慢慢說……”
傑克沒有停下腳步,把右手向後一甩想撥開洪宣嬌的手,被洪宣嬌用另一手接住順勢緊緊抱著他的手臂,雙腳一分紮開馬步壓定傑克:“傑克大哥你要去哪裏……”
傑克被拖得跑不動,他停下來大喝道:“放手!”舉起左拳就要向洪宣嬌的臉上打去。洪宣嬌不躲不閃,隻是死死抱著他的手說:“我們不是存心想騙你的,你聽我們給你解釋呀。”
“你……”傑克不可能出手打人,他氣得說不出話,好不容易憋出一句:“你們一直在騙我,我怎麽能相信你們?”
綠嬌嬌這時也隨後追到了,她一把抱住傑克的另一手說:“傑克,別走,你要到哪裏去?”
傑克激動地說:“你們不告訴我李小雯的事,可是總會有人知道,我可以到女營去問胡九妹,她從一開始就在上帝會,她會告訴我。”
洪宣嬌可不想把事情搞大影響女營,她看傑克停了下來願意好好說話,連忙對他說:“我告訴你,我是女營將軍,知道得比嬌嬌多,你們回家聽我說好不好……”她說話的時候雙手仍是緊緊抱著傑克,怕一鬆手傑克又要衝到女營去。
傑克也知道這種事鬧大了對誰都不好,他喘了幾口氣,讓自己平靜一點之後說:“你們放開我,我要回家。”
在綠嬌嬌家中,三個人關在小房間裏,傑克細細地聽洪宣嬌講了李小雯加入女子宣道會後的全部事情,當聽到李小雯養大一個金發孩子的艱辛,傑克不禁流出淚水。故事講到女營屠殺停了下來,洪宣嬌也對傑克說,救走李小雯的一定是安龍兒。
傑克一臉哀愁地對洪宣嬌說:“謝謝你一直照顧她……”
洪宣嬌卻說道:“真正為她著想的是嬌嬌,你不要怪她。”
傑克呆呆地坐了一會說道:“對不起,我有話和嬌嬌說,你能先回去嗎?”很禮貌地給洪宣嬌下了逐客令。
洪宣嬌隻好握一握綠嬌嬌的手說:“慢慢談,什麽事都會有解決辦法,兩夫妻不要鬧別扭,啊……”
等洪宣嬌走後,傑克看到油燈前的綠嬌嬌愁眉深鎖,在過去傑克一定會很努力地逗她開心,他最愛歡笑著麵對一切的綠嬌嬌,他願意付出生命讓這個女孩子幸福和無所畏懼,可是今天他沒有這種衝動。眼前的這個女孩子掌握著太多不為人知的秘密,她似乎在試圖控製著什麽。
“李小雯還活著嗎?”傑克問道。
“不知道。”
“你怎麽會不知道,你可以算出任何人的命運。”傑克的質疑合情合理。
綠嬌嬌冷冷地說:“我真的不知道,如果她把我給她的續命符帶在身上,她可能不會死,如果那道符不在的話就難說了。”
傑克無可奈何地笑了一聲:“你可以現在算一下嗎?”
“我不算。”
傑克突然轉到綠嬌嬌麵前,雙手緊緊捉著她的肩膀激動地搖著:“我要找到李小雯和我的女兒,你告訴我她在什麽地方,你什麽都可以算出來,你快算啊!”
綠嬌嬌肩膀生痛,她用力分開傑克的手說:“按她的命她早就死了!人人都有自己的命運,這就是她的命,我能救的 都救了,她是我什麽人?我憑什麽幫她?還不是因為她懷著你的孩子。我不想算是因為我不想知道結果,不想算出一個她已經死掉的卦,我也希望她活著。現在你知 道是龍兒救走她,你去找龍兒就行了!”
“那你幫我算算龍兒在哪裏?!”傑克臉上帶著期待的表情急切地問綠嬌嬌,雙手又捉住她的肩膀。
綠嬌嬌雙手用力推開他,不耐煩地說:“算什麽呀,你用腦子想想就知道了,龍兒會斬龍心法,手上拿著斬龍雷刺,全天下隻有他和安清源會斬龍;安清源一直變著法子要斬廣東九條龍脈,龍兒肯定在廣東候著安清源,你去廣東找不就行了。”
“對,對……”傑克一邊喃喃地說著,一邊就到床邊收拾行李。收拾了一會,他看到綠嬌嬌呆呆地坐著,雙眼定定地看著油燈的火焰,他問道:“你不收拾行李嗎?我們一起去找李小雯。”
綠嬌嬌坐了很久才回答他:“我不去。”
傑克聽到她的話大出意料之外:“我們是夫妻,我們發過誓永遠不分開,現在我們要去找女兒,你為什麽不去?”
綠嬌嬌語氣冷漠地說:“你現在是去找另一個女人,去找你們生的孩子,我去幹什麽?你向我求婚的時候是你在發誓,我可沒有向上帝發過誓。”
傑克聽到綠嬌嬌的話震驚得說不出話,他的臉上青一陣紅一陣,氣得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最後他一手拿起桌子上的茶壺狠狠地摔到地上,隨著一聲破碎,一直定定坐在床沿的綠嬌嬌嚇得全身震動了一下。
傑克大聲吼道:“你太自私了!從一開始就為了留住我在你身邊說謊,為了自己可以什麽人都不管。從我認識你開 始,你去哪裏我就去哪裏,無論任何事情我都可以按著你的想法去做,隻要你感到快樂和幸福;可是現在我想去找李小雯,你不喜歡她,我也不愛她,但她也是一個 人,她的生命不比任何人低賤,她為我生下了孩子,經曆了許多困難養大了孩子,她在我的生命中很重要,我過去從來沒有愛過她,但是現在我覺得她是一個真正值 得愛的女人,你告訴過她隻能再活三年的時候,她沒有一天放棄過,她和你不同的隻是她沒有能力去改變,我現在隻是去看看孩子,看看她有什麽需我們幫助,孩子 沒有錯,孩子需要錢也需要成長的環境,需要有父親母親,這些都是我們可以給孩子,我們什麽都可以做,什麽都有能力做,為什麽不去做?上帝讓你擁有強大的力 量,可是你沒有同情心,不會去幫助弱小的人,你隻會用玄學去賺錢,葬下洪秀全的祖墳是為了賺錢,到雲南賭玉是為了賺錢,向太平軍賣軍火也是為賺錢,可是你 身邊的每個人都要圍著你轉為你賣命,你……你到底去不去找孩子……”
傑克的眼中再次迸出淚光,他看到的是一張冷漠的臉,帶著沉默的拒絕。傑克知道綠嬌嬌不願意做的事,沒有人可以 逼得動,他一腳踢開旁邊的凳子,提起皮箱背起馬鞍,風風火火地衝出房門。房門打開,看到的是在門外偷聽的安清遠,他一把拉住傑克看看房間裏麵,然後問道: “傑克,你們發生什麽事了?”
傑克語氣極為憤怒地說:“我要出城。”
安清遠死死捉住他說:“現在出什麽城,城外二十裏全是清軍重重包圍,你想去哪裏?”
傑克還沒有回答,綠嬌嬌在房間裏大聲叫道:“二哥別管他,讓他走!”
安清遠隻好放開手,傑克跑到馬廊拉出自己的馬,架好行李馬鞍立刻向城門方向跑去,連夜衝出永安城。
安清遠關心地走進綠嬌嬌的房間,綠嬌嬌卻發瘋一般從房門衝出來,撞開安清遠向城牆上跑去。安清遠更加納悶了,剛才綠嬌嬌不是叫他放開傑克嗎,現在去追什麽呢?他馬上追著綠嬌嬌的身影跑上城牆。
綠嬌嬌站在黑暗的城牆上迎著寒冷的北風,用力睜大眼睛看著一匹快馬向水竇太平軍據點方向衝去,那裏是南下潯江 口的方向,到了潯江口就可以從水路到廣東。安清遠站到綠嬌嬌身後,和她一起看著傑克消失在夜幕中,綠嬌嬌突然對著傑克離開的方向大叫著傑克的名字尖聲痛 哭,低頭伏在城垛口,雙手用盡全身力量向城牆不停錘打,直打得骨頭格格作響。安清遠怕她打傷自己的手,馬上捉住她的手腕不讓她再折磨自己,綠嬌嬌叫了一聲 二哥,轉身抱著安清遠,一直哭到癱倒在城牆上。
第94節:無計可施
自從那天安清遠背了綠嬌嬌回家之後,她再也沒有離開過房間。洪宣嬌安排了女兵不時去照看綠嬌嬌,和她相熟的朋 友也常來看望她,但人人都可以看出綠嬌嬌好象變了另一個人,終日雙眼無神沉默寡言。洪宣嬌和安清遠都曾問起她獨自留下來的原因,綠嬌嬌總是笑而不答轉開話 題。大家在背後說起綠嬌嬌的時候就聽馮雲山說過:她這樣做有原因。
大家並不懷疑馮雲山獨具慧眼可以看透綠嬌嬌的心,可是馮雲山從來不說明她的原因是什麽,這讓大家更多猜想,綠 嬌嬌的怪異行徑成了一個謎。在可以合法娶妾的清朝,在不限製官員娶妻人數的太平天國,人人都不理解為什麽綠嬌嬌為了一個女人和一個孩子離開自己的丈夫,一 般看法認為,傑克喜歡的話就把那個女人娶回來,孩子抱回來養就行了,根本不會影響綠嬌嬌的原配地位。
戰事不斷告急,向榮象吃了仙豆一般脫胎換骨,一次一次地擊敗太平軍,每次作戰太平軍都死傷過百,天天混戰的情 況下這個數字不可謂不慘重。最近清軍還實行了移營戰略,就是每戰勝一個據點就全軍大營向前逼近一裏。長此下去,太平軍的據點一個一個被拔除,很快就兵臨城 下,守險的戰術最終會完全被擊潰。
之前綠嬌嬌帶著風水師的好奇,為了印證《龍訣》主動留在城裏參加對清軍的作戰,可是過年後清軍圍城日緊,再也 無法輕易逃出包圍圈,傑克走的時候還可以單人匹馬高速夜闖出城,現在的形勢斷然不能再這樣衝出去。綠嬌嬌一身道術奇功,自己走出去固然輕而易舉,可是這樣 的心情下,孤身一人到什麽地方不是一樣呢?
楊秀清和馮雲山多次請綠嬌嬌見麵商議軍情,畢竟這個以據點在城外守險的龍虎防守陣法由綠嬌嬌提出,也曾經非常成功,大家都期待她可以提出新的建議。可是任由城外打得天翻地覆炮火連天,綠嬌嬌就是閉門不出,馮雲山上門看望她也隻是換來一杯清茶和一屋沉默。
在多次血戰之後,太平軍的據點終於被一一攻陷,就連綠嬌嬌最重視的龍脈咽喉之地水竇大營也被清軍多次攻陷,但 因為綠嬌嬌說過,誰守得住水竇,誰就把握住永安城的命脈,所以每次失守後,太平軍必然會拚死奪回這個天險。在水竇沒日沒夜的拉鋸戰中,羅大綱旗下的洪門軍 隊因為勇猛擅戰,常被派出去攻堅和死戰,幾個月內死傷達到八成,餘下的兩成戰鬥力已經到了無法恢複的地步。
這時清軍再進一步加強攻勢,從桂林運來千斤大炮向城內猛轟,永安城裏不少民居被炸,炮彈更打到天王居住的衙 門,整個永安城沒有一個人可以僥幸逃脫,連深居簡出的天王洪秀全都隨時可能死於非命。綠嬌嬌仍是天天在房間裏不問軍情,隻是象是求死一樣呆坐抽煙。楊秀清 和馮雲山實在忍無可忍,安排洪宣嬌帶著十幾個女兵,抬著轎子跑到她家門前,把披頭散發的綠嬌嬌從房間裏硬捉出來抬上城頭。
綠嬌嬌許久沒有出門,對城裏告急的情況聽了不少,也知道屋外成天有爆炸聲和人來人往的叫喊,可是第一次親眼看 到殘酷的現實。她在轎子裏看到永安城內到處是被炸毀的房屋,沿路是來不及收拾的屍體和失去親人的哭聲,炮彈不時在身邊打落,就算永安城不被攻破,隻是這種 炮轟就遲早會把整個城池炸平。
到了城頭上,她看到清軍的大營已經逼到城外幾裏,仔細看下去可以看到清軍營裏的士兵在做什麽,這和幾個月前所 見遍地是太平軍據地的場麵完全不同。耳中所聽是不停的槍炮聲和廝殺聲,眼中所見是處處硝煙和兩軍肉搏的血腥場麵,過去金黃色的稻田現在成了一片黑紅的焦 土,紅色的是血,黑色的是過去的血。
一直沉浸於傷感和反思的綠嬌嬌震動了,眼前的命運不是思考和計算,不是神跡和印證,而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戰鬥, 無論上天給了誰什麽樣的命運,來到這裏隻有一條路就是殺敵求存。她坐在城頭上看著清軍兵馬縱橫地反複截殺太平軍的攻守之路,人的生命就在眼前不知不覺地消 失,隻要戰鬥還在繼續,下一刻就會有更多失去親人的家庭。
這種地獄般的環境果然讓綠嬌嬌放下心裏的事回到現實中,她靜靜地看著清軍繁複的進攻路線,看似雜亂無章的進攻 似乎暗藏玄機。綠嬌嬌布下的據點位置都位於重重包圍的龍虎砂手之上,是平原腹地上最強的龍氣點,如果清軍胡亂進攻的話,有龍氣支持的太平軍有極大勝算,加 上各據點龍虎互保可以說是無懈可擊。
但是她發現現在的清軍在進攻時,第一支主攻隊一定會先把一支大旗深插在一個地方,綠嬌嬌看不懂這個插旗點的真 正含義,可是她很清楚看到這個地點是潛行在平原地底支龍的龍背,這種做法很有可能是為了先釘住龍氣。清軍插下戰旗後由小隊和主要將領鎮守著,攻擊隊隨即沿 著龍氣運行的原路徑向據點撲去,這時據點裏的反擊能力顯得遠不如清軍的攻擊力;當各據點出擊救應,清軍又對救兵進行伏擊,伏擊點的設定出奇地精確,往往正 好在太平軍經過的路線上,當救兵經過一半,清軍就會發出截斷隊伍的攻擊。同時城中受到大炮轟炸自身難保,於是城外據點就成了孤軍奮戰。
如此精妙的破陣方法,一定不是向榮的主意,綠嬌嬌用奇門遁甲複核過清軍的戰術,很明顯對方的攻擊八門錯亂,並 不符合奇門兵用之術,而在支龍背上釘戰旗,然後沿著無形無跡的平洋龍背進攻,分明就是風水師的風格。她仿佛看到一個以風水用兵的大師站在向榮背後,每天設 計出新的攻擊計劃,從據點到線路再到各主要方向,有條不紊地穩健擊破守險之陣。而綠嬌嬌感到最危險的是,她所使用的是天下獨一無二的《龍訣》風水兵法,對 方分明可以看破這種秘密的天子風水術,背後的對手的誰呢?
對手可以擊破《龍訣》兵法,就可以殺滅全城全軍,而且以現在太平軍的實力,和清軍兵臨城下的形勢,再重新布置 陣地已經不可能,如果一直用這種方法打下去,最後隻有退縮到守城牆這條死路上,這樣的話和半年前金田被圍沒有任何區別,唯一的活路就是趁清軍還沒有四麵貼 住城牆圍攻之前再次突圍。
楊秀清和馮雲山看著神情恍惚的綠嬌嬌等她開口說話。綠嬌嬌起床後還沒有梳頭,頭發一絲絲垂在臉龐兩側,雙眼定定地看著方圓幾十裏正在廝殺的戰場,良久才擠出一句:“遇到高手了。”
楊秀清說道:“我也覺得現在清軍的打法不象是向榮的風格,有細作報信說,滿清的賽尚阿中堂也來到戰場督戰了。”
綠嬌嬌一直坐在轎子裏一動不動,隻是嘴唇微微上下開合,用很細小的聲音說:“我是說對麵來了風水高手……”
馮雲山和楊秀清都對這個回答頗為意外,馮雲山問道:“綠先生看出什麽門道了?有什麽好方法嗎?”
綠嬌嬌轉過頭看了看馮雲山的臉,他臉上的灰氣越來越盛,代表著他正在一天天地接近死期,可是他眼中的神采依然 充滿鬥誌,讓綠嬌嬌心裏感到一絲觸動。在自己身上發生的事真的那麽大嗎?世上有許多比自己更焦愁的人,仍在為自己的夢想努力著,這是無能為力的垂死掙紮 嗎?也許這是對命運的另一種抗爭。
馮雲山看到綠嬌嬌雙眼失神地看著自己,一直不說話,知道她又神遊物外了,他搖一下綠嬌嬌的轎子:“綠先生?醒醒了。”
綠嬌嬌象從夢中驚醒一樣回過神,仍是氣若遊絲地說:“啊,是啊,他們先用戰旗釘住龍背,又按隻有風水師才可以看懂的平洋龍脈走向路線來進攻據點,所以肯定有風水高手設計每天的攻擊計劃。”
“戰旗釘龍背?”楊秀清覺得很奇怪。綠嬌嬌把頭甩到他那邊說道:“是啊,就象殺黃蟮的時候那樣……”綠嬌嬌從袖子裏麵抽出短刀,“咄”一聲釘在轎子杠上惡狠狠地說:“用長釘子把黃蟮的喉嚨釘在板上,然後砍頭開膛,黃蟮再滑溜也逃不掉,所以死定了。”
楊秀清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又問道:“阿妹想到什麽破解的方法嗎?”
綠嬌嬌看著城外一臉麻木地坐了一會,從城牆下的城門又衝出去一隊紅頭巾的士兵。這些士兵身上的戰衣破爛了,可 是還沒有來得及縫補,有不少士兵身上頭上都有包紮,明顯有不同程度負傷,可是永安城一直處於被圍困的狀態,無法進行征兵,現在隻能讓傷兵重複上陣,老兵們 死一個少一個,這一隊衝出去也不知道有幾個人可以回來。
綠嬌嬌有氣無力地對楊秀清說:“突圍吧,不要困在這裏了。”然後用手指了指下麵準備出戰的士兵:“可以叫他們回來嗎?不要去送死。”
楊秀清馬上喝住正在出城的將士,可是領隊的將軍卻飛身下馬,跑上城頭長跪在地上請戰。這個中年漢子跪在地上,用哀求的語氣對楊秀清說:“東王,龍眼潭大營裏都是我們的同鄉兄弟,不能不救啊,讓我們出去救他們回城吧。”
楊秀清看了看綠嬌嬌,綠嬌嬌微微地搖搖頭,楊秀清馬上轉頭對那個將領嚴厲地說:“沒有軍令不得濫戰,馬上整兵 回營待命!”那將領聽了這話,負氣地用力一拍地麵,轉身跑下城牆帶隊退回城中。馮雲山知道綠嬌嬌心情不好,不敢太刺激她的情緒,斯文安靜地小聲問綠嬌嬌: “綠先生有什麽好計策突圍嗎?比如突圍的方向和時間?”
“沒有計策,對方是高手,我算出來的位置他可能全都知道了,這仗我不會打,你們盡快看看清軍的包圍圈哪裏弱就往哪裏攻吧……”說到這種無能為力的事,綠嬌嬌又顯得無精打采一臉頹喪。
馮雲山一聽綠嬌嬌這樣說就來精神:“先不要灰心,綠先生是說隻要你出手布置的計策,他都可以知曉和控製?”
綠嬌嬌癱倒在轎子裏,一手托著頭,一手指著城下說:“都打成這樣了,你說是不是?我估計八成在對手計算之中……”
馮雲山開心地說道:“那太好了,綠先生,這次突圍就由你來安排吧!”
綠嬌嬌聽到馮雲山的怪話頓了一下,心中馬上通曉了他的想法,慢慢翻起眼皮看著他說:“哦?是啵,由我布陣不就行了,那就先下一場大雨再說吧。”
第95節:斬赤龍
馮雲山心領神會地問道:“綠先生看這雨要在什麽時候下呢?”
綠嬌嬌低聲沉呤道:“越快越好……越快越好……”
現在城裏糧食火藥再次告急,張釗軍隊多次和太平軍交易之後,終於被向榮發現,把全軍六千兵勇全部解散,太平軍最後的物資來源被切斷。想在火力不足的情況隱蔽突圍,又要揚長避短讓清軍的洋槍大炮打不響,大雨下夜襲是最好的選擇。
綠嬌嬌和馮雲山還有另一個原因需要一場大雨,因為半年前太平軍在金田已經試過一次雨中突圍,如果這次仍是由綠 嬌嬌以玄學原理作計劃,再次從雨中突圍,以相對僵化的表麵行動迷惑清軍裏那個可以破解龍訣兵法的幕後首腦,使對方在環境天氣時間都順利計算正確的情況下, 陷入方向計算的陷阱;他可以算出綠嬌嬌的風水邏輯,可是他算不出馮雲山從背後扭轉的變數。
楊秀清都不約而同看了看天空,天上陰雲密布,一直下著細細的寒雨,地麵一片泥濘,腳踩進去再拔出來就是一腳血漿,可是要等天上的雨下到足夠大,成為太平軍突圍的天然帳幕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綠嬌嬌嘴上說是越快越好,可是心裏完全沒有底。剛剛她起卦算天氣,結果是一個月後才會有傾盆大雨,要太平軍在 城裏再捱一個月顯然極不現實。幾天前洪宣嬌已經向她說過城裏物資短缺,能吃的都吃了;清軍陣地布置得緊密合理,再搶劫清軍的財物已經不可能,最好搶的李瑞 又被安排到二線,人影都找不到,永安城裏的銀子成了最沒用的東西;火藥的緊缺使太平軍在肉搏的距離上才舍得向清軍開槍,這樣和清軍的強大火力對抗時,傷亡 人數急劇上升。永安城裏瘟疫橫行,每天在城裏病死的人數不少於戰死的人數,如果再守多幾天,餓死的人數就會超過一切死亡人數。
綠嬌嬌看著瘡痍滿目的永安城,由不得她再沉浸於對一己命運的自怨自艾,她對馮雲山說:“給我一隊女兵,我在北門開壇求雨,隻是試一下啊,不知道行不行,如果求到雨的話,全軍在晚上準備向北路突圍。”
馮雲山和楊秀清驚訝地看著綠嬌嬌,他們做夢也想不到綠嬌嬌敢說出開壇求雨的話。兩人大喜過望,楊秀清馬上對洪宣嬌說:“蕭王娘聽令,調女軍兩司馬配合綠先生開壇。”然後他轉身對綠嬌嬌說:“綠先生的神功真是出人意表,太平天國有成就大業的一天,你就是第一功臣。”
(紅塵說:太平軍編製中二十五人為一兩,帶領一個兩的軍官稱為司馬。)
綠嬌嬌沒有多少笑意地笑了一聲:“嗬,我也算不枉這個名號了,你們還欠我一萬兩黃金呢,我不幫你們的話,你們打輸了誰給我黃金……不過不一定可以求到雨,我的道行很有限,隻能盡力而為。”
馮雲山馬上說道:“皇上帝愛護眾生,天軍有皇上帝的權能庇佑一定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黃金不能欠,聖庫一旦充足,必定會如數付給綠先生。”
“這一次的道場金另算啊,如果我求到雨的話我要實收一萬兩白銀,求不到我們就一起死在這裏了。”
對綠嬌嬌開的價,楊秀清毫不猶豫地接受:“隻要阿妹加入天軍,下一個攻下來的城池,一半歸你。”
綠嬌嬌怔了一下,隨即苦笑著說:“真見鬼,天軍欠我錢還得我自己去打回來,在你們這裏賺點錢真不容易,唉,蕭王娘,我們到北門開壇去……”
北門城頭很快布置好求雨法壇,當天色暗下來,綠嬌嬌沐浴淨身穿上黃袍,披發仗劍站在法壇後。兩旁站立著兩隊女 兵,洪宣嬌一臉關注地站在一旁頻頻搓著雙手。城牆內是楊秀清和馮雲山親自押陣,林鳳翔帶著一百親兵在城下備戰,地上排放著大量包著毛毯的夾層門板,如果清 軍槍炮襲擊的話,他就帶兵抬板衝上城頭抵擋保護法壇。
對於這次求雨綠嬌嬌毫無信心,雖然她跟隨鄧堯學了三年神霄道法,可是求雨是道教中最高道法,她的功力根本不足以應付,所以在昆明大旱求雨的時候,每次都由鄧堯主壇,她隻能從旁學習配合。
鄧堯說過,綠嬌嬌已經學會神霄道的符咒和心法,可是獨缺深厚內功來驅動,而要達到可以求雨的最高內功境界,綠 嬌嬌就要在女丹功的基礎上再三進階,通過斬白龍和斬赤龍斷絕自己的生育能力,但綠嬌嬌多年以來一直不願意這樣做。每一個女人都希望為自己最愛的人留下後 代,無論什麽境界的仙佛之道,在女人的心中都抵不過一個孩子,她寧可做一個隻有三腳貓功夫的媽媽。
雖然有個人原因,綠嬌嬌從來沒有單獨開壇求雨,可是今天她卻敢攬下這樁事:一來因為全城軍民已經被趕入絕路, 在千萬人的生死麵前,個人失得已經變得渺小;二來是因為現在是春天,很快就會進入雨季,天上常常陰雲小雨,是水龍正旺的時候,她覺得這次求雨應該不需要很 高的功力驅動,本質上說隻是催雨而不是求雨,這種取巧的事情非常值得放手一博。
綠嬌嬌在寒風中腳踏罡步,仗劍念咒,天上的密雲中隱隱傳來低沉的雷聲和閃電,隨著一道清風符在咒語中點著,從 她身邊卷起一陣怪風。請來風之後就要請雷,雷電激發之後才可以使天空中的水龍之氣形成真雨降到地麵。綠嬌嬌凝神閉目讓自己的真氣緩慢積聚,再緩慢擴大自己 的結界,很快從她身上發出隱約紅光。
洪宣嬌自從多年前在芙蓉嶂見過綠嬌嬌施術結界之後,再也沒有見她使用過道術,這時再見到結界的出現,依然看得 目瞪口呆。她看到旋風和紅光中的綠嬌嬌一如多年前嬌豔動人,披散的長發拂過尖削的臉龐,仍是少女般的臉孔上長眉薄唇細致如畫,眼睫毛長得可以在火光中照出 影子;眉宇間多了柔美風韻,也帶著兩分冷峻幽怨。
綠嬌嬌左手撚指如蘭結成玉清訣手印,手指象行雲流水般舞動,在劍身上輕柔地畫著優美的符圖,兩旁的女兵看得如 癡如醉,如果說這是一段指尖上的舞蹈毫不為過。眾人正在沉醉之中,綠嬌嬌手形一變為劍訣,貼在劍身上向劍尖快速抹出,長劍在她身體四周淩厲地舞出一片銀 光,隨著她向法壇踏出箭步,長劍帶著綠嬌嬌身上發出的紅光刺向北方天空。
綠嬌嬌一聲嬌喝:“風火雷電,行雲布雨!”刺上天空的紅光散入雲層後,從雲裏同時擊出一道閃電,隨後霹靂聲從 天空傳來,巨大的雷聲也緊接著響起。雖然楊秀清早下了禁令,在護法過程中禁止發出一切聲音,但看到劍動雷響,城牆上下男女官兵包括楊秀清在內,都忍不住發 出一片嘩然。
風雷發動,下一步就是變神布雨,變神是神霄道獨有的異化元神,需要極高的修為去控製內氣,綠嬌嬌根本沒有達到 元神收放自如的境界,如果強行激發元神會引致走火入魔的惡果。過去求雨每次都有鄧堯為她傳功護身,然後才催動變神,這次身邊沒有鄧堯,一切都要靠自己那點 淺薄的功力,這樣做本來危機重重,但是這時也顧不得許多,隻有盡力一搏。
綠嬌嬌從幻海中運出元神,可是元神卻無論如何也衝不出幻海。幻海是人心裏的一個天地,藏著人一生中的過去未來和回憶夢想,快樂痛苦和深愛仇恨。這時的綠嬌嬌在法壇前揮劍狂舞,眼前所見盡是幻覺。
她看見隻有十歲的小安清茹初學算命,在房間裏提著毛筆偷偷演算自己的命運,那張黃紙上寫著:顛狂柳絮隨風舞, 輕薄桃花逐水流。這是注定自己一生孤獨漂零,刑夫克子的咒語。生命中見過的每一張臉都浮現在綠嬌嬌眼前,又在狂笑浪語之後飄然離去,一個個都捉不住,留不 下。傑克也來了,帶著充滿陽光氣息的單純笑容,騎著馬來到自己身邊徘徊不去,當傑克跳下馬和自己緊緊擁抱的時候,綠嬌嬌卻發現懷裏的愛人已經死去,頸骨無 力軟軟地靠在自己胸前,黯然無光的瞳孔一動不動地看著自己……
綠嬌嬌從口中噴出一口鮮血,杏眼圓睜淚流滿麵地撲倒在法壇上,打翻了插著三支大香的香爐,手中長劍早就飛到城 牆下。洪宣嬌和一眾女兵馬上跑到她身邊,想扶她站起來,但是綠嬌嬌雙手一分推開眾人,艱難地滾身站上法壇,雙腳分開站穩後,雙手嫻熟而連續不停地結成一連 串繁複的手印,口中念著無人聽懂的咒語,在旁人看得眼花繚亂的時候,怪風又在法壇四周刮起,風勢越來越大,風中傳來潮濕的味道。
綠嬌嬌的功力早已極限地發揮,但是她心裏的怨恨壓抑著元神,她最恨那個正在求他下雨的老天爺,給了她改變命運 的能力,卻又給她一個不能改變的命運;其次恨那個道貌岸然的父親,點下了上好風水穴,這穴卻隻保佑兩個哥哥大富大貴,對女兒的命運卻至之不理,難道因為自 己是女人,就應該被放棄?
心甘情願讓自己最愛的人離開,不代表不痛苦,但是愛一個人要付出這樣的代價,難道是一個看透命運的人應有的宿 命?如果必須這樣,綠嬌嬌寧可做一個懵懂的普通人。她現在不得不羨慕李小雯,無論命運有多苦,她都可以帶著希望活下去,無論命中缺什麽,隻要生命中有一個 孩子,就會有無窮的希望。
綠嬌嬌從小知道命中注定無兒無女,她曾經以為可以用自己的風水技術回天補救,可是那個可以救自己的祖墳卻被環 境改變成不利自己的棄局,而且從倫理上不能對祖墳風水作出任何改變。雖然自己一直不深造女丹功,以保持自己的生育能力,但婚後幾年因為龍訣之爭的種種顧 忌,一直不敢生育;在命中克夫之年,剛過立春傑克就離開自己,快樂幸福的日子隻是過眼雲煙,命中沒有的果然還是沒有。
空負一身風水絕學的綠嬌嬌,到頭來卻沒有施展的地方;可以改變別人命運的風水,卻不能改變自己的命運。從幻海中傳來的莫名悲憤,讓綠嬌嬌絕望地下了一個決心,既然這樣,不如……
綠嬌嬌以神霄道中最霸道的印訣從幻海中逼出元神合入奇經八脈,在一片紅光中極速貫通全身丹氣,使體內陰陽二氣 融為一體,斬白龍與斬赤龍一氣嗬成,讓自己從女人的原始機能中解放出來。她並起雙腳丁步站立,雙手撚成劍指,拇指與尾指緊扣壓著無名指,以變神訣回抱在胸 前,多年修煉之下早已精純的女丹在經脈中爆發,最後一股鮮血從她兩腿之間湧出,從內向外染紅了黃袍的下擺,血一直流到法壇之上。從此以後,她不能再為自己 留下後代,但是以此為代價換來了自己的極限力量。
一個披頭散發的少女幻影從她肩膀上掙紮著慢慢爬出來,隨著綠嬌嬌雙手向左右分開變神訣,那幻影雙手一展變成廣 闊的雙翼,翼光籠罩著整個法壇,少女的頭用力向前伸出,她的臉越變越尖,全身變成一隻燃燒著火焰的鳳凰,在眾人驚恐的目光下,隨著一聲雷鳴般的咆哮,乘著 發熱的烈風從城頭向北方天空衝出去。
永安城北門外的清軍營中有士兵發現了北城門上的異象,陸陸續續走出營房點起火把,可是天上立刻挾著雷聲下起傾 盆大雨,把營外的火把全部澆滅,剛剛走出來的清兵又匆匆躲回軍營裏。楊秀清和馮雲山看著越下越大的雨勢,驚喜萬分地對望一下,立刻飛馬回衙門布置全軍準備 連夜突圍。林鳳翔帶著親兵跑上城頭,豎起大片木板保護著法壇。
綠嬌嬌一直迎著暴雨高高站在法壇上,雙手結著變神印催動鳳凰變神在天空中自由翱翔,行雷布雨。她流血的嘴角上帶著冷笑,心裏計劃著自己決定要做的事情,她一定要試試自己的風水力量能不能戰勝那個給自己安排命運的老天爺。
第96節:火鳳凰
當綠嬌嬌收回鳳凰變神,暴雨已經下得不可收拾。她知道清軍營裏的風水師不會阻止這場雨,那個人知道太平軍必從 雨中突圍,攻城不下的清軍非常願意看到太平軍突出城外,然後在城外布陣設伏殲滅太平軍於野戰之中。她最懷疑那個和自己對抗的風水師就是安清源,他有一切理 由隨八旗宰相從京城來到這裏督戰,也可能因為安清源可以用吊魂符知曉自己在永安城中於是追擊至此,否則不能解釋守險之陣被對手用風水之法輕易破解。
自己曾經何等羨慕孫存真有勇氣放棄自己的八字,那時隻因自己貪生求愛所以不舍放棄,又道行淺薄恐怕棄命之後不 能自保;現在自己已經突破女丹極限,可以與張天師或鄧堯這種層次的高道一較高下,如果也象孫存真一樣放棄命運,綠嬌嬌有足夠信心自保,那麽與其死抱著不值 得留戀的命運,不如從老天爺眼皮底下逃脫。她要拚死感受一次什麽是最高的道,什麽是“我命在我不在天”!
綠嬌嬌在法壇上麻利地紮製了替身草人,把自己的八字附在草人上再用木盒封起。又指揮士兵拔起北門上的大旗,在旗樁洞裏放進木盒,木盒四周埋上地雷,最後按原樣插好大旗。
完成這一切的綠嬌嬌,展開雙手向著北方仰天長笑,任由雨水衝洗身上的血淚。斬赤龍斷生育是人生中最大的悲痛, 但是放棄命運自立於天地卻是人生中最大的自由,隻有大舍棄才能換得大自在。現在綠嬌嬌還難以想象,以後再也不用小心翼翼將信將疑地推算自己八字那種傲然超 脫;但是她完全可以想象,當安清源一臉狐疑看著一個空城,手上吊著吊魂針摸到大旗之下,然後拔出大旗會有什麽後果。
綠嬌嬌的一生都在父親和哥哥安排計算、牽製追逐之中,今天就要讓他們看看,死去的安清茹怎樣給他們一個震響的 回應。她想起孫存真棄命後那個無聲的笑容,原來那天竹林小河邊的他,得到的快樂是如此之大;她想到安清源很快就會發現,自己以一生的命運為誘餌送給他一個 地雷,就笑得合不攏嘴。綠嬌嬌一手握著旗杆,一手叉腰看向城下清軍營地,嘴裏無聲地念著:“算吧,看你怎麽算得過一個不要命的人!算吧算吧,看你能不能算 出這個地雷有多響!”
暴雨下的永安城一片漆黑寧靜,武聖宮門前的空地上排滿各軍將領,看著綠嬌嬌跪地受封為女將軍,並得到洪秀全的親自授權指揮這次突圍。點將台上的綠嬌嬌身穿紅色長袍,腰纏皮帶斜挎左輪手槍,頭戴黃邊紅風帽,風帽額前繡著五節金龍,嬌小的身段掩不住咄咄逼人的氣勢。
綠嬌嬌作出這樣的安排:蕭朝貴軍馬上帶大量精兵增援南路水竇大營,連夜向南路清軍猛攻,天亮之前留下空營撤回 城中;羅大綱軍於五個時辰後小股偷襲東路清軍大營,難攻則退,易攻則順手牽羊,無論成敗都馬上撤回;城外還在堅守的各個據點馬上撤回城中,七個時辰後全軍 從北路突圍,從現在開始全城收拾細軟,放下一切重型裝備,隨時準備輕裝出發。
六個時辰後,各軍順利完成任務在城內集中,神勇無比的羅大綱雖然隻是對東路清軍小股偷襲,卻取得大勝,不但把東路清軍打散還搶回來十幾擔火藥。因為暴雨連天,清軍各營一直沒有動靜,太平軍隻等天色暗下來,就馬上按計劃向北突圍。
天降大雨本來就烏雲壓頂日月無光,才到開始做晚飯的時候,天色就黑得象半夜,蕭朝貴在綠嬌嬌安排下,打著黑燈 籠引領全城隊伍走出北門。走到北門前卻被早已候在那裏的洪秀全截下,天王發出急詔通告各軍,突圍指揮權由綠將軍轉交馮軍師,原突圍路線改變,現在前軍變後 軍,以羅大綱洪門軍隊為先鋒,蕭朝貴軍押後,全軍馬上轉向東路潛進山區。太平軍一向軍紀嚴明,收到任何意外突變的指令都不會驚慌混亂,在各將隱密細致的帶 領下,近萬名軍民無聲無息地向東部山區快速開進。
馮雲山這個轉向計劃並沒有事前告訴綠嬌嬌,他先旁觀綠嬌嬌以風水原理布局,然後假設自己是清軍營中的風水師,用同樣的風水技術計算出綠嬌嬌的下一步行動,就可以知道清方的風水師會這樣想:
“太平軍彈盡糧絕,突圍是必然之事。綠嬌嬌求雨之後,無故主動猛攻南方水竇龍脈束咽之地,看似保護永安城的龍 氣以利於固守,其實正是突圍的疑兵先兆;然後太平軍從東路小股偷襲,隻是為了引誘清軍把注意力集中在東路;遲遲不攻擊最符合天時地利的北路,是因為那裏是 真正的突圍點,如果北路清軍向東路增援,北路空虛之時太平軍就會從北路突圍,這時如果清軍輕舉妄動可就中計了。最好的方法是把圍城主力悄悄調到北路,在北 方開闊的平原兩側設下伏兵,隻等太平軍經過一舉全殲。”
可是對方的風水師不會想到太平軍臨陣換將比變卦還快,一個時辰前才偷襲過東路,馬上又向著東路突圍,這一招看起來兵行險著,可是麵對最聰明的對手卻最有效,對付無法欺騙的聰明人,隻能讓他自己騙自己。
綠嬌嬌隻管按龍訣風水排兵布陣,反正她知道對手一定對她的兵法了如指掌,她出手一定會輸,可是這個“一定”不正是對手的弱點嗎?當天王下詔突然換將,綠嬌嬌心領神會地從中軍悄悄回到女軍,和洪宣嬌一起護衛著中軍從東門潛出安永城。
在羅大綱帶領下,一個時辰之內全軍向東輕裝進急二十裏,一路如入無人之境,清軍的注意力果然被調動到北路防 線,太平軍很快就可以潛入無邊無際的山林,一舉突破清軍包圍圈。到了入山的時候,軍隊中開始出現耳語交談和小聲的笑聲,大家的心情都顯得輕鬆起來。綠嬌嬌 已經被正式封為女將軍,盡管心裏不象軍中老兵受封那樣激動,可是新官上任就大權在手,又成功求雨突圍出城,心情也和眾女兵一樣稍為放鬆一些。
一日一夜之後,前軍已經深入山區,終於可以在一片稍為開闊的山穀停下來歇息一下,綠嬌嬌和女兵們開始紮營生火 做飯,等蕭朝貴帶領保護家眷的後軍趕上中軍主力部隊。因為山多路窄,太平軍家眷眾多,萬人大隊被拉成長長的蛇隊,隊伍後段大量老弱婦孺滯後了足有一天路 程,前軍和中軍都不知道後隊的情況,隻好邊走邊等,自然又拖慢了進度。
當大家可以坐下來吃口飯的時候,後方隱隱約約傳來槍炮聲,綠嬌嬌不禁站上高處向後看去,但是舉目所見隻有崇山 峻嶺,完全看不到有什麽情況,這時綠嬌嬌心裏升起一股不祥之兆。本來起義軍就是逆天下大勢作戰,如果按玄學天機用兵,笨拙之餘也得幾分龍氣支持;可是這一 次的東進一來不按奇門用兵,二來又打破了按《龍訣》布下的計策,雖說這兩天騙過了清方主將成功偷渡突圍,但機巧之餘又帶幾分不得位的凶險。
洪宣嬌急急忙忙跑到綠嬌嬌身邊問道:“嬌嬌,怎麽樣,你看到什麽嗎?”
綠嬌嬌搖頭說:“看不到,不過可能出事了。”
“可以算一下出什麽事了嗎?”
“不用,有馮軍師算就行了,行軍打仗能有什麽事,槍響就是殺人,做好最壞準備就行了。”
洪宣嬌聽了綠嬌嬌的話點點頭說:“對,要是有事的話,一會中軍就會有指令發出來。”她轉頭對身邊的胡九妹,月桂香桂說道:“女軍傳令,一刻鍾內吃完飯,兩刻鍾後收營整隊,原地休息備戰。”
大家心急如焚地等了幾個時辰,從後方奔來幾十匹快馬,掠過女軍營地直奔中軍而去。為首一名將領正是蕭朝貴,林 鳳翔緊跟其後,其他的人都是後軍各隊的主要將領,綠嬌嬌看到他們個個一身汙泥,臉上帶血身上帶傷,馬隊過後再沒有後隊跟上,中軍和女軍各部兵士也意識到發 生了什麽事,紛紛向中軍營地圍去想知道後隊親人家眷的下落。
很快中軍營中傳出震天響的哭聲,傳令兵飛快地向各部傳達,剛才由大量家眷混編而成的後軍受到清軍追尾攔截殲擊,因戰鬥力薄弱,全軍二千多人被清軍全部殺死,隻有少量主要將領拚死殺出重圍。
這個消息一傳出,綠嬌嬌看到身邊的女兵哭成一片,月桂和香桂發瘋一般衝向中軍要探聽自己丈夫的消息,被迅速趕 來的林鳳翔攔住,從他口中得知月桂的丈夫焦亮已經在戰陣中失蹤,生死未卜,香桂的丈夫倒是跟著羅大綱的洪門部眾在前軍平安無事。香桂有如死裏逃生猶滿臉淚 水,丈夫失蹤的月桂馬上昏倒在地。
綠嬌嬌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多人沉浸在悲傷中,那種鋪天蓋地的沉痛象不停的暴雨一陣陣打進心裏,悲傷和快樂都很容易受感染,綠嬌嬌完全可以理解姐妹們失去親人的心情,已經哭幹眼淚的她也想念傑克,這時他過得好嗎?找到李小雯了嗎?但綠嬌嬌隻能在心裏默默許願,默默流淚。
很快楊秀清和馮雲山夾著洪秀全從中軍騎馬衝出來,三個人手上舉著長刀頭上包著白布,在前軍與中軍紮營的山穀中 跑過,楊秀清血紅著眼睛揮刀大聲呐喊:“全軍戴孝!殺妖報仇!”他的聲音得到全軍的怒叫和哭聲為回應。一時間人人臂上纏白布,數千兵馬在狹長的山穀地裏按 軍師布陣設下伏兵。
太平軍設伏的地方叫大峒山,這裏有長蛇一般的山穀蜿蜒數十裏,在眾軍師的快速布置下,各軍分別在山坡上設伏,形成狹長的死巷形包圍圈,林鳳翔請戰派出小隊人馬回頭誘敵。
綠嬌嬌身披長草編成的蓑衣,和大家潛伏在山坡上,她看看四周,數千人的埋伏圈沒有一點聲音,隻有淒厲的風雨聲 從耳邊割過。女兵們身邊布滿石塊和滾木,人人手上執著刀箭,看似平靜的山穀裏壓抑著複仇的殺氣。洪宣嬌也和大家一起趴在坡地上,她右手按著長柄馬刀,左手 緊緊地按著月桂手上的刀。
月桂雖然趴在地上,可是依然止不住眼淚。她呼吸急促地看著山穀的入口,綠嬌嬌可以聽到從她嘴裏發出牙關撞響的 聲音,如果不是洪宣嬌壓住,她手上的刀也可以抖出聲音。綠嬌嬌知道他們在撤退時犯了兩個大錯誤,一不應讓家眷作為後軍,二不應在退卻時隻留少量兵力設伏, 剛才已經輸了一陣,如果現在這一場仗不勇猛殺敵,打下清軍的銳氣,以後的作戰就會步步被動,自己的計劃也不會有機會完成。
遠遠看到林鳳翔帶著幾百人且戰且退,後麵大批清軍追擊著他們進入大峒山穀,綠嬌嬌大約估算了一下,清軍人數可能過萬,她爬到洪宣嬌身邊,在她耳邊說:“清軍很多人,比我們多幾倍……”
洪宣嬌眼神冷峻地說:“來多少都沒問題,我們一個人殺兩三個就全解決了。”
看著清軍的旗幟和部隊浩浩蕩蕩經過坡下的山穀,身邊的月桂幾乎哭出聲音,要從地上爬起來,綠嬌嬌往她身上一撲壓著她,洪宣嬌伸手捂住她的嘴。清軍的隊伍正在快速追擊中,前軍很快就到了伏擊圈的盡頭,全軍一萬多人全部進入大峒山穀。
清軍的前軍將領看到麵前的山穀出現一片紅旗,這是洪門軍隊的旗號,剛才一擊即潰的林鳳翔提大刀站在旗下的大鼓 旁,羅大綱雙手一舉,激昴的戰鼓頓時震動十幾裏山穀。鼓聲一起山中立刻殺聲震天,從兩旁山坡上砸下無數大石,中石的清軍紛紛倒地,一萬多人擠在泥濘的山穀 中進退兩難,未曾接戰已經踩死不少士兵,這時清軍號令不通布陣不成,洋槍沒法打響,人多處連刀都無法抽出鞘。
石塊砸擊過後,兩旁山坡上太平軍馬上開始全軍衝鋒,太平軍早知此戰是貼身肉搏,人人手執盾牌短刀,組成無數個 太平軍獨有的五行陣向清軍衝擊。五行陣是在小三才陣的基礎上發展出來,每一個陣由五個人組成,以前方盾牌手為首排成三角形,在不同地形會換用不同兵器,貼 身作戰時可謂戰無不勝。而清軍入山時長矛洋槍帶了一身,從兵器上就已經難以應付這種貼身戰,加上清軍一向怕死怕累懼怕肉搏,又見今天的太平軍不分男女老 少,人人戴孝慟哭,狂呼猛殺,剛剛贏回來的一點氣勢頓時消失得無形無蹤。山穀中並無多少回旋餘地,怕死的清軍想逃也無路可走,隻被太平軍從兩邊夾著人堆不 停砍殺,一時間山穀下墊屍數層,聚血成潭。
綠嬌嬌也隨著女軍向下猛衝,她拔出左輪槍隻挑坐在馬上的軍官打,六發子彈打完已經有六個槍下亡魂。然後她抽出兩把袖裏刀揉身撲入陣中,和洪宣嬌一起從中路向後殺去。
她發現自己的體力和速度和過去大為不同,眼中所見對手的動作仿如浸在水中行走一般緩慢,當自己出手刺殺的時候,對方未來得及作出反應就已經中刀倒地。以這樣的功夫衝陣殺敵,隻恨對手人不夠多,自己手上的刀不夠利。
綠嬌嬌和洪宣嬌帶領一千女軍,從清軍中路殺到後路,迎麵又見一隊人馬匆匆趕到戰場,為首一名短須老將正是前來救援的向榮。向榮一眼就從向自己衝鋒的女軍中認出綠嬌嬌,這個身穿大紅袍,頭帶將軍風帽的美貌少女,正是半年前官村嶺上誘騙自己走入埋伏圈的村婦。
這少女腰胯短洋槍,反手執著兩把短刀,象豹子一般向前疾衝;她麵前另一個手執長柄馬刀的女將軍紮著箭步,讓她 踏上肩膀借勢高高躍在空中。向榮驚恐地抬起頭,天上鐵黑色的濃雲幾乎壓到頭頂,每一滴雨水都象子彈一樣刺透雲層重重打在臉上,在雲層下一股熱風扇起一片血 紅,一隻巨大的火鳳凰展開雙翼,厲聲鳴叫著從空中向自己撲下……
第97節:新興商機
傑克一回到廣州,就把自己的長頭發剪短,長胡子全部剃幹淨。廣州對他來說是人生中的愛情聖地,盡管今天他不知道自己該以什麽心情坐在四季西餐廳,可是他覺得至少自己應該整潔,一如當年在這裏第一眼看到綠嬌嬌。
他一直在喝龍舌蘭酒,這是一種很烈性的墨西哥白酒,這種酒會讓他想起多年前在他馬車裏的綠衣少女,她喝這種酒被嗆得咳出眼淚,可是還在大叫痛快,想起那時的她,傑克就會泛起微笑。
伍日發行的少爺伍俊生坐在他對麵,濤濤不絕地講著自己的生意經,甚至在講起他們洋行的風水。傑克敞開衣領口, 右手握著酒杯搭在另一張空椅子上,象抱著一個透明的姑娘,腦袋絕望地向後翻,嘴巴張大,眼睛看著天花板。他心裏非常嘀咕這個留小胡子的小白臉,居然還學人 講風水,講風水誰講得過自己的寶貝太太綠嬌嬌?
傑克的老拍檔大約翰饒有興趣地著伍俊生說話,他挪動了一下超重的身體,帶著一貫狡黠的微笑,小眼睛發出一閃一 閃的亮光,透過桌麵上的蠟燭看伍俊生喝酒後發紅的臉。大約翰也不時看看傑克,他看到傑克保持這個不禮貌的姿態很久了,傑克這樣子象一隻跟主人下館子吃飽了 牛排的大狗。
大約翰伸長手,用自己的酒杯碰一下傑克手裏的杯子,用濃重的德州口音沒頭沒尾地說:“Drink less but better……”
傑克嘴巴向著天空一開一口,象一條金魚吐氣泡一樣懶懶說道:“知道了,少喝酒,喝好酒……”
“傑克看起來心情很不好。”伍俊生總算也關心了一下傑克。他和懷特公司是老關係,可是近年懷特公司總是做化妝品生意,和他家伍日發洋行的出貨渠道對不上口,傑克和大約翰隻好跟他做了君子之交。近一年懷特公司還做起了走私軍火,做正當生意的伍日發洋行就更粘不上邊。
大約翰很清楚傑克來廣州的目的,他要從廣州開始找出安龍兒,因為自己的女兒在他手上,可是這種事不能到處對外人說。他看傑克沒心情回答,於是順口答道:“這位先生正在求上帝給點生意我們,我們不要打攪他祈禱。”
伍俊生嗬嗬一笑說:“你們都賣洋槍洋槍了,還想要什麽生意?你們的船比我整棟洋行都要大。不過這一回要是我做成了,我也可以買一條大船和你們出海玩玩。”
傑克慢慢地升起腦袋問道:“有什麽生意?我們可以給貨你……”
伍俊生苦笑著無奈地搖搖頭,看著傑克說:“你完全沒有聽我說話,你們美國根本沒有這種貨。”
大約翰向靠了靠龐大的身軀,攤一攤雙手說:“伍要找一批攝影機運到北京,你知道,這是利潤很高的貨,而且北京的王爺們正在開始玩這東西。買了一台攝影機後就要一整套曬相片的工具和藥水,以至於要在家裏建一個曬相片的暗房,這都是很長期的生意。”
伍俊生興奮地接著說:“這是世界上最新的玩藝,好玩又花錢,我肯定攝影機會從王爺們手裏開始傳遍中國,價格隻會越來越高,我進多少貨也不怕。”
“小心壓貨,你資金夠不夠啊?”傑克隨口說著,神情仍是不關注。
伍俊生說道:“絕對不會壓貨,已經有皇府的人來問貨,連訂金都放下了,隻可惜我沒有足夠的資金把整船貨拿下來,要不然……”
傑克和大約翰不約而同地用眼睛盯著他,仿佛兩隻餓狼看到麵前出現一隻小肥羊。伍俊生馬上知道自己太興奮說漏了嘴,他嘎然止住話音,把手放到嘴旁,不停地順著小胡子摸,傑克知道這動作代表有秘密要保守,他正在後悔自己說過的話。
傑克放鬆了眼神,用手抄了抄自己剪短的金發,轉頭看看餐廳門外,語氣輕鬆地說:“我們可以合作把貨全拿下,免得流到其他洋行……你還差多少錢?”
大約翰也帶著善良的微笑說:“如果利潤合適的話,我們可以按投入比例分成,也可以讓你有保底的比例,隻要你投入高於四成,我們就可以和你五五分帳,如果你的投入超過五成,還可以另外再談,保證讓你賺得比我們多,你看怎麽樣?”
伍俊生不是不想得到這種合作關係,隻是剛才那句漏嘴的話說出了一個很殘酷的事實,他家已經沒什麽錢了,而這一點被兩個洋人一眼識破。
廣州在第一次鴉片戰爭前是清朝向國際開放的唯一口岸,十三行是全國唯一合法通洋的商家,這裏曾經是世界上最富 有的地方,產生過世界第一首富。可是十年前的鴉片戰爭打開了廈門,福州,寧波,上海等四個口岸,十三行的外貿地位一落千丈,甚至影響了以廣東為起點向北延 伸省份的相關產業,伍日發洋行就是在這種背景下,帶領著整個華南地區迅速衰落。時至今日,伍老板已經去世,伍俊生總算不再胡混日子站出來獨挑大梁,但他經 手多次不幸的交易後,洋行日漸變成一個空殼子。伍俊生不想放過重振威風的機會,可是剛才的話出了口,隻要一報價,對方就會完全了解自己還有多少家底。
伍俊生矜持地笑著搖搖頭說:“我隻是短期周轉有點手緊,其實我可以在英吉利銀行和中國票號借到錢,你們不用擔心。”
傑克舉起酒杯慢慢轉動著杯裏的酒,眼睛也看著杯子裏的燭光,輕描淡寫地說:“可是你明天就要交易了,要是你能借到錢的話就不會現在還拿不下整批貨,我想你現在的錢也是借的,你已經不能再借了是嗎?”
伍俊生雖然被傑克說中了心事,心裏很不是滋味但嘴上不能放軟,他連忙說道:“你這洋鬼子可不要在這裏亂說話,讓旁邊的人聽到還以為我在求你們借錢呢。”
大約翰仍然保持善良的微笑,他坐直了身子小聲說:“我們是老朋友,你可以向我們借錢,也可以和我們合作,我們 都不會到處說,你知道,我們的嘴巴很嚴……”大約翰和傑克一樣從一句話看透了伍俊生的現況,按平常來說,自己吃不下整批貨的時候,借錢和合作都是很正常的 事,可是現在伍俊生隻借錢不合作,證明這次交易的利潤非常大,可是到現在仍資金不足,又證明他的洋行已經欠債累累借無可借。這種時候隻要可以和他合作,說 不定就可以分到一塊肥肉,而且一天之後就可以賺一大筆,這種機會實在是太難得了。
剛才傑克和上帝交流的時候,大約翰大概知道了伍俊生的興奮。原來不久前來了一個風水先生路過伍日發洋行,看了 看大門就說要見老板,伍俊生出來和他見麵後,他一五一十地說出了伍俊生每一年的生意情況,連父母妻兒也算得一清二楚,這些事對商家來說是極高的秘密,連洋 行裏的外姓人都不會知道,伍俊生看到這風水先生有這樣的道行大為歎服,馬上敬為上賓。
付了風水相金後,那風水先生又說剛才收貴了,可是因為是看到伍老板喜運當前,不敢收便宜,隻要伍老板放膽做新 生意和大生意,伍家可以在一個月內得到一批天財,一夜之間重振家業。伍俊生見神人說出這種好話,再請風水先生再算一卦,看什麽時候會有轉機做大生意,風水 先生說五天之內就會有大買賣上門,就看他有沒有膽子去做,這次錯過的話一輩子都翻不了身。
幾天後洋行裏突然來了一個德國商人帶著翻譯上門,說是有一批價值幾十萬兩白銀的攝影機剛剛入關想找買家,伍俊 生意識到這是一個大機會。可是伍日發洋行一向做的是江浙出產的絲綢生意,對這種新洋貨奢侈品從來沒有銷售途徑;再說當時中國人認為攝影機是洋人的殘害中華 的魔物,快門一動就會攝去人的魂魄,在民間聲譽極差,除了個別思想開放的富豪子弟會玩這種東西,一般人看到攝影機就四散逃命。
在戰爭前全國隻有廣州一口通商,伍家當然賺得盆滿缽滿,當戰後開放了臨近絲綢產地的上海口岸,近水樓台先得月占盡了先機,粵商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正如風水先生所言,不做新興生意的話,伍家洋行根本無路可走,這個機會如果不搏一把,大概過不了幾年伍俊生就要回鄉下耕田了。
本來伍俊生驚奇於風水先生的道行之餘,對這個生意並不太感興趣,因為在中國做攝影機的風險幾乎是百分之一百, 這時來的機會也不知是不是一個殺人坑,一步踩錯死無全屍。商人無寶不落的習慣卻讓他把德國商人留在家裏接待了幾天,同時發散全部下人到處問行情找買家。一 來吃飯喝酒花不了幾個錢,二來他不想這種新玩藝這麽快流到其他商家手裏,三來就算是百分百的風險,也不排除真的象風水先生說的是翻身機會,萬一從這批貨開 始全國流行的話,那種他就是全國第一家,相信風水先生的話看多幾天不會虧大本。
兩天後伍俊生收到的消息是很多南洋客商在找貨,甚至有直接找伍日發洋行的南洋客商和王爺侍從問詢有沒有攝影 機,機會一夜之間從地下冒出來,好象明天全國就會興起玩攝影機的熱潮,隻要伍俊生出手接貨,馬上就可以轉手出貨賺幾倍利潤,如果他有足夠的錢把貨壓一下, 可能價格還會上升。伍俊生這時的心情就好象在自己家床底發現了金礦,夢境一般的幸福鋪天蓋地湧上心頭。於是他掏空家底,再東挪西借高利貸款湊了十幾萬兩白 銀,雖然這筆錢吃不下整批貨,但是他想如果出貨速度夠快的話,一個月內資金回籠還可以獨家接下整船攝影機。
傑克並沒有打算在廣州停留多久,他一到廣州就找遍了安龍兒可能住的地方,可是一無所獲,隻是從街頭和衙門前的 舊通緝令中看到安龍兒的帥哥樣子,得知安龍兒殺了小王爺,現在是全國通緝的重犯。傑克知道這個消息後反而覺得輕鬆很多,找個默默無聞的普通人可以一輩子都 找不到,可是找一個到處躲藏的人總會有一條路,他已經想到找安龍兒的方法,可是麵前的大生意卻讓他很願意花多一天,和大約翰一起去看個結果,他把杯子放在 桌上輕輕敲了兩下,對伍俊生說:
“我的朋友,你被騙了。”
第98節:風水前輩
伍俊生笑了笑,並沒有因為傑克說這話不開心:“傑克呀,我可是驗過貨了,那些攝影機真是精工細作的神奇玩藝, 應該是會玩上癮的東西。我現在一次吃不下這批貨,可是一個月內就可以把這批貨全部散出去,我手上的訂單已經有一百多台,光是明天一交割就可以散他半船貨, 等銀子回頭再接下另外半船貨就是淨賺,一賣出去就是純利,不賣放幾個月等炒熱了再出手就變黃金了,哈哈哈……”
傑克扁扁嘴,微微聳聳肩說道:“你不覺得自己突然太幸運了嗎?整個世界好象都在圍著你轉,但是你看到的可能都是假象。”
伍俊生豎起手指擺了幾下說:“NoNoNo,貨我驗過,市道也查過,德國人由我安排了住處,這個如果是騙局的話也太大了,難道會整個十三行一起騙我嗎?我知道了,傑克出去幾年學壞了,看到我賺錢心裏不舒服就想騙我是不是,難道都是跟你老婆學的?”
傑克的手突然間從桌上拿起酒杯潑到伍俊生身上,杯裏沒有多少酒,可是他的動作快捷而唐突,伍俊生和大約翰都嚇 了一跳,他們都意識到伍俊生說錯了話。伍俊生在多年前曾是綠嬌嬌的情人,因為傑克知道伍俊生早有妻室,所以經過伍俊生介紹認識綠嬌嬌後,硬把綠嬌嬌追到手 做了老婆。他認為伍俊生曾經玩弄綠嬌嬌的感情,所以人人都可以說起綠嬌嬌,可是伍俊生不行。他眼神裏透著凶光,用手指了一下正在忙亂地擦拭身上酒水的伍俊 生,引家餐廳裏的其他客人紛紛轉頭看向他們的桌子。
大約翰向四周敬禮道過歉然後兩個人按下,他走到傑克身後拍拍他的肩在他耳朵邊說:“這種事情你夫人可不會發脾氣,明白嗎?”然後他又抬頭對伍俊生說:“要是騙你的話不用整個十三行,隻要十三個人就夠了,那已經是一場很大的戲,我想知道德國人隻收現銀嗎?”
伍俊生有點驚魂未定地說:“對,現銀交割,他們第一次來中國交易不相信中國的莊票,隻敢收英國銀行的港紙現銀。”
(紅塵說:英國麗如銀行是進入中國的第一個外國銀行,1845年至1850年間在廣州、香港、上海分別設行,1850年在香港首次發行紙幣。)
“你已經兌換好了嗎?或許我們可以幫幫你。”
伍俊生看著大約翰點點頭,大約翰又慈祥地對他說:“我們是老朋友,你不需要我們合作沒問題,你會接受我們的關心嗎?讓我們和你一起去交割,你身上帶著現銀很危險,我們陪你去。”
“我也有保鏢。”
“我們這有個牛仔神槍手,一個頂你十個保鏢!”大約翰很爽脆地在傑克胸口上用力拍了兩下,傑克來不及擋開,厚 實的胸脯被拍得嘣嘣作響。大約翰知道傑克並不是沒有耐心的人,剛才隻是點到他最重視的事情上,隻要傑克消一消氣,就會知道和賺錢相比,這種事不值得一個商 人發脾氣。
傑克向伍俊生攤一攤手掌,然後向他伸出手:“Sorry,you know……”傑克的話沒有說完,提了提眉毛一臉歉意。
伍俊生看到他向自己先道歉,再不敢亂說什麽,也伸出手和傑克握了一下,然後說:“歡迎明天和我一起去交割,可是先說好了,不能爭我的生意。”
傑克很有紳士風度地點點頭說:“OK,我們是朋友嘛。”大約翰一臉笑意地看著伍俊生,搭在傑克肩上的手緊緊地握了一下。
傑克和大約翰離開了四季餐廳並沒有回洋行,而是直接帶著酒到其他洋商朋友處打探是否有大批攝影機入關,有沒有南洋客和王爺到處找貨,結果是若有若無,有的人聽說過,有的人喝了幾杯酒一片茫然。
大約翰對這種市場反應並不擔心,因為好生意總是比較秘密,他們都想從這樁生意中分一杯羹,但至少要在參與這場 交易之後。伍俊生很明顯想獨吞這次交易,而傑克和大約翰則抱著機會在麵前不妨看一看的態度,先去試探一下虛實。傑克知道,如果綠嬌嬌在這裏的話,她一定不 會放過一同前往。
第二天一早,傑克就和大約翰趕馬車到了伍日發洋行門外,洋行還沒有開門,天上下著冷雨,他們可不想在街上受 冷,於是坐在馬車裏看著洋行門口的情況。兩人坐了一會,傑克拍拍大約翰示意他看向伍日發洋行門口。大約翰拉開一點車窗簾看出去,看到兩個年輕男人陪著一個 中等身材的瘦削老人,其中一個青年站在老人身後為他打著傘,可見這老人在三個人中地位最高。老人麵相精幹,嘴唇上有一道白胡子,雙目炯炯有神,一頭銀發梳 出一條整齊的長辮,一身藏青長袍穿在身上顯得仙風道骨。
傑克在車裏看著那老人說:“這老男人真是健康,可能是武術家或者是修煉的道士。”
“你說什麽?”大約翰沒注意傑克突然說起這些。
傑克又把車窗簾拉開一點,對大約翰說:“你看那老男人身上隻穿著一件布長衫,風這麽大他一點也不冷。我們身上穿的卻是皮衣,你身上這麽多肉都抵不過他的老骨頭,咦?他還會看羅經?”
“他也是風水師?”大約翰是綠嬌嬌是好朋友,非常清楚風水師是什麽人物,羅經是什麽東西,所以也一眼看出老人在幹什麽。
那老人背向洋行的木板門,用羅經量了一下四周,然後收起羅經叫年輕人拍洋行的門。傑克本來想在這裏等伍俊生出 洋行,順便看看四周會有什麽人出現,好早作準備搶生意,這時覺得事有蹊蹺馬上下車走向洋行大門。年輕人一直在拍門,裏麵的看門人應門之後遲遲未開,傑克走 到老人麵前拱拱手說:
“老先生有禮,我是這家洋行老板的朋友,可能老板還沒有回來,請問有什麽事嗎?”
老人一臉嚴肅飛快地上下打量一下傑克,語速很快地說:“你是老板的朋友就好了,我有重要事見他,越快越好。”
傑克被老人看了一眼,感到一股逼人的氣勢,這種眼神有點象安清源的沉穩,但是比安清源更給人以壓力。他禮貌地說:“我們也約了老板,他很快就會出來,我們可以在這裏等等他……我叫傑克,請問先生怎麽稱呼……”傑克說完欠身向老人伸出右手,想和老人握握手交個朋友。
老人和傑克說話雙手一直背在身後,腰板筆直臉上毫無表情,這時他沒有和傑克握手,而是雙手抱拳一拱說道:“老夫右軒,人稱右軒先生。”
傑克怔了一下,這名字怎麽聽起來這麽耳熟?然後突然想起名字的來曆,他興奮得雙手一把握住右軒先生還沒有放下來的拳頭,激動地說:“你就是右軒先生,我太太經常說你是風水前輩,想見你一麵!”
老人身邊的年輕人看到傑克的突然舉動,不知道他想幹什麽,都作勢要出手保護右軒先生,右軒先生低聲喝住兩個後 生,同時雙拳向下一沉脫出傑克的手,右手從傑克雙手底下象靈蛇一般貼著衣袖向上纏,手腕一翻從上向下扣住傑克的右腕向自己腰間拖入,傑克全身的動作都被右 軒先生一瞬間瓦解和控製。
右軒先生警惕地問道:“傑克先生太客氣了,你是怎麽知道我的。”
傑克一點也不生氣,右軒先生有這樣的功夫完全在他意料之中,他對右軒先生說:“還記得清城雞啼嶺下的十麵埋伏穴和溫鳳村嗎?我是綠嬌嬌的丈夫!”
“哦?綠嬌嬌?”右軒先生鬆開手問道:“溫鳳村的人你認識嗎?”
“當然認識,溫家兄弟和孟師爺都是我的好朋友,他們現在還在廣西永安州……”
右軒先生左手指放在自己嘴邊噓了一聲,止住傑克的話才鬆開右手說:“都明白了,是自己人,別再說這件事。”
原來這位右軒先生正是洪門九龍山堂的右相,六年前清城溫鳳村洪門香堂被風水邪師趙建破了自己布下的十麵埋伏反穴,就是他為香堂重新布下雄雞啼日戰局,後來又被國師府發現這個風水戰局,引出綠嬌嬌首次和國師府正麵交鋒。
洋行門前開了一個小窗口,裏麵的看門老掌櫃看到傑克和幾個中國人站在一起,連忙卸下門板打開大門,把大家迎進洋行。
右軒先生入門後並不坐下,而是四處走動看了一下洋行裏的擺設,毫不客氣地問老掌櫃:“你家老爺什麽時候出來?”
老掌櫃客氣地說:“快了快了,他馬上就到,有什麽要緊的事嗎?”
“他住在哪裏?”
“這個……”老掌櫃被右軒先生的氣勢嚇壞了,也不知來的是好人還是壞人,不敢隨便說出來,倒是傑克知道右軒先生是洪門重要人物,不會隨意出手做無聊的事,所以他代為回答道:“我聽說伍老板住在西關附近,請問右軒先生之前來過這裏嗎?”
“沒有,我和這家洋行並不認識。”
“那為什麽要找老板呢?”傑克奇怪地問道。
右軒先生斬釘截鐵地說:“我是來救他的。”
傑克的眼睛一下睜大了,這話又是那麽耳熟。綠嬌嬌每次為人看風水要砍人家大價錢的時候都是這樣說,莫非右軒先生也是來劫富濟貧準備敲伍俊生的竹杠?他笑著走到右軒先生身邊小聲問道:“先生是發現伍老板有難,想給伍老板破財擋災吧?”
右軒先生見到傑克這個樣子和他說話,一臉不悅地說:“看看吧,見到人再說。”
“可是前幾天有個風水師來給伍老板看過風水,說他正在走橫財運,馬上伍老板就接到了大生意。”傑克試探地問話,右軒先生拂袖說道:“我就知道有人搞鬼,是哪個畜牲來說這種話?”
傑克看到右軒先生的反應,心裏更有點奇怪,他回答道:“這我可不知道,我也是昨天才到廣州。”
正說話間,伍俊生提著一個小皮箱和大約翰一起走進洋行,右軒先生眼睛一掃他們兩個,眼神隻停在伍俊生臉上,看了一會突然發問:
“有人給你看過風水說你這幾天有橫財?”
伍俊生拱拱手說:“是有這樣的事,這位先生有何賜教呢?”
右軒先生點點頭:“我看你隻是運氣差一些,命不該絕,算我來得及時還趕得上救你一命。”
伍俊生大為不解地問道:“此話怎講呢?”
第99節:藏蛇飛毒
右軒先生說:“你姓伍是嗎?”伍俊生點點頭,右軒先生又問道:“你中午會在洋行睡午覺嗎?”這問題又得到一個肯定。
“你在最近幾天午睡總是夢到陽光草地,地上有很長的草在亂飄?”
伍俊生驚奇地看著右軒先生說:“是啊,先生真是神人,連我夢中所見你都可猜到,先生想說什麽呢?”
右軒先生還沒有作答,掌櫃也隨即驚呼了一聲說道:“對呀,我這幾天也有這樣的夢,因為我住在洋行裏,剛才起床之前的夢也是這樣。”
右軒先生說:“這就對了,掌櫃,洋行裏有長竹梯嗎?”
掌櫃搖著頭說:“我們這裏隻是做點文書事務,接待客商,沒有這種勞作工具,如果非要用的話我到鄰店借一把?”
右軒先生幹脆地說:“那就不用了,你們跟我到大門前,伍老板也來親眼看著。”然後他雙手背在身後,腰板挺直腳 步輕快地首先走出大門。大家跟著他走到門前,站在騎樓下麵向寫著“伍日發洋行”的大招牌看去,在右軒先生的提醒下,大家看到中間的黑色“發”字上有九個白 點從上至下排列成一個英文字母S的形狀,伍俊生奇怪地問道:“這是什麽意思?”
右軒先生說:“馬上你就會明白,大家退開一些。”然後他轉頭叫兩個同行的年輕人取下這塊招牌。兩個年輕人顯然是舞南獅的好手,一個在地麵拉開馬步,另一個在前者身上踏膝上肩淩空躍起,雙手一托就把掛在近兩丈高的門楣上的大招牌輕輕取下,當他回落到地麵立刻引來眾人的讚歎。
招牌由兩個年輕人橫托在右軒先生麵前,他左手背在身後,右手合掌如刀,指尖指著那一排白點,手腕輕柔地劃了一 個圓圈,然後突吐勁向招牌拍去,隨著清脆的掌擊聲,一群白點從招牌上同時迸射出來。右軒先生的右掌借一拍之力順勢彈出,以完全超出眾人眼睛的速度在空中一 握,那些白點全部收到他的手掌中。
大家圍到右軒先生身邊,從他攤開的手掌心看到九隻白森森的長牙,傑克迫不及待地問道:“這是什麽牙?”
右軒先生嘴上兩道白胡子提了一下說:“哼,這是五步蛇的牙,有人為了害伍老板,用這些牙布下風水邪局。”
伍俊生皺著眉頭看了一會蛇牙,又看了看右軒先生和傑克,突然哈哈大笑對傑克說道:“傑克,你為了證明我被騙了,所以才找人來做這場戲吧,怎麽可能有人要害我呀,我從來不會得罪人。”
傑克委屈得很,正要開口分辯,右軒先生已經厲聲打斷伍俊生的話:“你閉嘴,我並不認識這位洋先生,如果你們是 朋友你也不應該這樣懷疑他,我是發現有風水敗類出手太毒辣壞了行規,為了清整門戶順便幫你一把,如果你嫌活得太長了,老夫馬上離開,決不擋著你去送死。” 說完雙眼瞪著伍俊生等他表態。
伍俊生畢竟是讀書人,本來並不想搶白右軒先生,隻是想不通眼前的事情,被右軒先生一罵馬上閉嘴,倒是傑克馬上 解圍說:“右軒先生不要生氣,伍老板和我是好朋友,經常這樣開玩笑,他並沒有冒犯你的意思,你有什麽快告訴伍老板吧。”伍俊生也識相地向右軒先生拱手道 歉,右軒先生才接著說下去:“我今天早上本來有要事趕路,經過你洋行的門口,發現奇怪的風水布局所以停下,引起我注意的並不是這排牙,而是這個……”
隨著右軒先生一指,大家抬頭看去,發現分列在大門兩側的騎樓柱子上方都纏著手腕粗的大草繩,黃色的草繩在柱子上繞了五圈。伍俊生莫名其妙地問:“這些草繩就是風水局嗎?”
“這些不是草繩,你去拿一條下來。”右軒先生說完,那個年輕人再次飛身上柱扯下一條粗草繩,右軒先生接到手扯 開草繩表麵,從裏麵赫然現出一條粗大醜陋的幹硬毒蛇,毒蛇頭完整凶惡地張開大口,身上鱗片粗礫而帶著可怕的黃黑斑點,大約翰和伍俊生長年在城市裏生活少見 毒蛇野獸,兩人一見就退後幾步,其他人大家都嚇了一跳。
右軒先生說:“十條蛇分成兩邊,每條柱纏五條蛇,共有二十顆毒牙,九顆牙飛到招牌上排成蛇形,還有九顆藏到你 洋行裏把邪氣引入屋裏,最後兩顆握到那個敗類的手上留為毒種,可以使你的身家性命掌握在他手中,這種邪局叫藏蛇飛毒,發凶事極快極猛,五日之內馬上見效。 如果我沒有算錯,五天前有人上門看風水,今天正是最後的應期。”
伍俊生這時覺得全身發冷,可是額頭上的汗卻不爭氣的不斷滲出,他覺得自己突然很渴,扶著椅子坐下來,叫掌櫃給 大家上茶,自己首先連喝幾杯。這些人裏麵數傑克最鎮定,他在昆明時和綠嬌嬌經曆過不少風水奇案,心理承受能力還是比較強,他在大家喘氣的時候問右軒先生: “看出這個壞風水局我可以理解,可是怎麽可以看出伍老板做什麽夢呢?這一點實在太神奇了。”
右軒先生早就從洪門部眾中聽說綠嬌嬌的威名,這個洋人是她丈夫也是早有所聞,傑克在這種時候能平靜地提出有點水平的問題,右軒先生並不覺得奇怪,他看著好學的傑克,臉上露出一點不易察覺的笑容說道:
“人在臨死前都會有夢境預兆,尤其是象他這樣死期未到卻要用風水局硬破八字逼死的人,更是會在夢裏產生強烈的 惡兆引起自救。如果他在死前天天做惡夢,就會去找人解夢,然後就會從惡夢裏解讀出馬上要發生的事情,最後就會停下一切找死的事情,甚至有可以找到貴人化 解,所以這個風水敗類就要先蒙蔽他的魂魄。”
傑克聽得心驚肉跳,他又問道:“伍老板的夢都是那個風水師造出來的?”
“不是,我隻是說那敗類蒙蔽了他的夢。”右軒先生這時才拿起杯子,喝了茶後接著說:“我剛看到門前用草繩布成 蘄蛇盤柱的格局,原以為是工人不小心用繩子盤成這樣,可是細看招牌上的飛牙,我就知道那些不是草繩,隻是用草繩包住的蘄蛇,這時我才明白了布局者的險惡。 人在被人從暗處陷害的時候,就算自己不知道,可是也會做和毒蛇有關的夢;將要被小人害死的話,人就會做陷入黑暗的萬蛇深坑中被咬噬的惡夢,然後從夢中驚 醒。我想對方已經做下了萬無一失的布局,唯一擔心的就是伍老板被自己的惡夢提醒,不走入他設下的圈套,於是他在用邪局害人的時候,同時在蛇上包草,一可掩 人耳目,二可掩住苦主的夢境。他夢裏之所以長草飄飄,其實是身陷蛇坑,一條條飄動的長草就是一條條毒蛇的化身。”
細心的傑克還發現一點蹊蹺:“右軒先生不是說他夢裏會是黑暗蛇坑嗎,為什麽實際上他夢裏又有陽光呢?”
右軒先生聽到傑克這樣問,這次真是笑了,他臉色寬容地說:“綠嬌嬌的丈夫比這後生聰明多了。”
伍俊生擦過汗緩過氣,聽到右軒先生也說起綠嬌嬌,不禁抬頭看了看他們兩個,傑克狠狠地瞪他一眼,伍俊生馬上轉開了視線不再惹傑克。
右軒先生說:“他夢裏的陽光來自招牌上毒蛇牙的位置,這一排洋行全是座北向南麵朝珠江,招牌也是向南,牌中的發字方位代表太陽,所謂中午的午時也是用這個方位來代表。”
“明白了,毒牙釘在這個方位上可以引邪氣入室,也可以激發陽氣照亮夢境。”傑克的插嘴換來右軒先生的讚許,他覺得這洋人青年比剛認識的時候可愛了許多。然後右軒先生看著伍俊生說:“老夫言盡於此,下一步要死還是要活看你了。”
伍俊生這時終於信服了,他忙不迭地說:“當然要活,請右軒先生救我一命,我該做些什麽?”
“這要看你準備去做些什麽了。”右軒先生說完麻利地架起二郎腿等伍俊生說話。
伍俊生一五一十地說出風水師上門送吉言,馬上巧遇攝影機的大生意。右軒先生聽完全過程之後說:“你完全陷入了 一個老千局,本來我不應該幫你。江湖人要討口飯吃,就是要騙你們這種公子哥,你別說我心黑,你們發財的時候何曾賑濟過百姓一分一文?所以我沒有幫你的義 務。可是一個老千正將絕對不會謀財害命,尤其動用風水局配合老千局,誌在必得不惜逆天殺人,根本就是傷天害理。這個人沒有資料做老千,也沒有資格做風水 師,無論是江湖同門還是玄學中人都必須清理門戶。今天你就要去交割提貨了,那個風水敗類是主謀,他一定會到交割地點,我們要抓到這個人,你要配合我們。”
伍俊生一味點頭說行,傑克也說道:“右軒先生,我也想給你幫忙,我可以做些什麽嗎?”
右軒先生用堅定的眼神看著傑克說:“我知道你是神槍手,你願意幫我很好。不過聽說綠嬌嬌無寶不落,她的相公也是做大買賣的人,你不會做虧本生意吧……”
傑克撓著頭幹笑起來:“啊哈哈哈是啊,我正有事要請右軒先生幫忙呢。”
“我就知道,你的事明天再說。”右軒先生說完後轉過頭對伍俊生說:“我也不會做虧本生意。你的命,你這一箱典當全副身家借回來的錢,本來今天就要全部被奪走,現在我幫你把命撈回來,要你半箱錢,你覺得值不值?”
皮箱裏的錢足有一半是伍俊生到處湊借而來,現在右軒先生一開口就要打劫他半箱錢,伍俊生聽了這話隻覺得眼前發 黑,癱倒在大酸枝木椅上,掌櫃連忙為他打來熱毛巾擦汗敷臉。傑克終於明白了中國人的老話:羌還是老是辣,右軒先生敲竹杠的能力比起綠嬌嬌有過之而無不及, 半個時辰就無風險地拿下伍家半副身家。右軒先生手裏把玩著大蘄蛇一抖一抖地看著伍俊生,伍俊生又看著傑克,傑克並不管他們,隻是從緊繃繃的牛仔褲袋裏拉出 一個懷表,叮一聲打開看時間,哢一聲又合上,在安靜的大屋裏反反複複地發出單調的聲音,讓人感到壓力重重。伍俊生知道時間無多了,要麽馬上提錢去交貨,要 麽把事情交給右軒先生處理,他必須立刻做出選擇。
伍俊生終於無力地向右軒先生抬起手揚了一下,右軒先生馬上把蛇交給兩個同來的年輕人:“你用草重新包好放回原來的柱子上,不要破了人家的局打草驚蛇……你從伍老板箱裏數出一半,先帶回家,這裏有傑克陪著我就行了,去吧。”
第100節:黑倉庫
右軒先生又問伍俊生:“給你看風水的敗類應該在洋行裏裏外外都走動過,對不對?”伍俊生點頭稱是,於是右軒先生要求伍俊生帶他走上洋行二樓的內房,這裏是伍俊生平常辦公接待重要客人的地方。
廣東的騎樓其實是由二樓對人行道的覆蓋組成,這種格局幾乎遍布全城主街道,在多雨的南方很實用,行人不用打傘就可以走過幾條街,所以兩條纏著蛇的樓柱正上方,就是這間主內房,從房裏看出去是珠江三叉口白鵝潭,房間的腳下是洋行正門。
右軒先生仔細地檢查了大書桌,沒有任何發現,再檢查伍俊生常坐的椅子,果然發現另外九顆毒牙深深釘入椅背,和 招牌上的毒牙一樣排列成S形,伍俊生看得心驚肉跳,右軒先生一掌拍出毒牙說道:“外麵的布局可以不管,隻要拔出這批牙,就斷了內外相通的邪氣,不然的話, 哼哼,毒蛇咬背,你有多少錢也沒命花。”伍俊生一味點頭稱是。
右軒先生解決了內部風水問題,馬上開始安排大家要做的事情,然後按約定時間一同到西堤倉庫提貨。
西堤倉庫是珠江白鵝潭岸邊的大片堅固平房,大小商船運貨入海關後在上岸,也有第一手商家來這裏直接提貨。雖然 今天陰雨綿綿,可是仍然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兩架洋馬車來到二十三號倉庫門前。前麵的馬車是伍俊生和四個保鏢,後麵的馬車是從客棧接出來的德國商人和翻譯。 德國商人下了馬車,翻譯向看守倉庫的保鏢出示了身份證明,就帶伍俊生進去。伍俊生安排兩個保鏢留在馬車上殿後,自己提著滿滿一箱港幣,帶了兩個保鏢心情緊 張地走進倉庫裏交割。
為了保安而設計的倉庫沒有窗戶,瓦麵上也沒有天窗,他們進了倉庫後大門被倉庫保鏢反鎖上,倉庫裏頓時一片漆 黑。伍俊生眼睛一時沒有適應過來,用手扶著身邊的保鏢站了一會,才看到倉庫裏有十幾盞油燈發出幽暗的燈光,在燈光下看到裏麵堆了上千個大木箱,把倉庫擠得 密密滿滿,隻留下幾條深遠曲折的通道。
德國商人打開幾箱攝影機給伍俊生驗貨,然後雙方一起繞倉庫走了一圈,清點箱子數量核對過貨單。貨單核對無誤, 伍俊生說還要再看幾箱,由自己選箱子,德國商人卻說要先數錢再看。伍俊生對他說:“洋行資金周轉不靈,現在隻帶來合值七萬兩白銀的港幣,我們今天隻提訂單 上一半的貨。”
德國商人勃然變色,通過翻譯的口大罵伍俊生不講信用,伍俊生隻是一味陪笑道歉,說過兩天一定再帶錢來提其餘的貨物。德國商人和翻譯嘀咕了幾句,居然同意了伍俊生的要求,但是這一次交易一定要先完成。伍俊生到這時完全肯定了這是一個騙局。
原來右軒先生在臨出門前說過,這種老千局叫“夾生孫”,是動用很多人組成的一個大騙局,在伍俊生身邊出現的每 一個促成他交錢提貨的人,都是老千的同夥:假德國商人先向伍俊生低價供應過去市場上從來沒有的新貨色,給他看的也是真貨版,然後安排大量假扮成外商和王爺 向整個市場大批高價要貨,當然也包括到伍日發洋行上門要貨,製造出市麵上突然追捧這種新貨的氣氛。因為這種貨物是新東西,伍俊生的拿貨渠道隻有最先出現的 德國商人,也沒有比較價格,所以不可能收到求貨消息後馬上和假買方交易,他隻能回頭找最先出現的假德國商人,這時伍俊生就會認為自己把握住了難得的商機, 大量買家和唯一賣家都在自己手上。好貨在麵前,出手在轉眼之間,進價奇低出價奇高,在這種轉手就可以賺到的快錢的機會麵前,任何人貪心的都會動心中計。
伍日發洋行是當地富商,有豐富商業經驗,平常情況下很難中計,為什麽會被選中為騙財對象呢?原來那風水師在十 三行暗中看過各洋行的風水,計算出近年來伍日發洋行的生意最差,這種情況下伍俊生一定對原來一直在做的傳統生意極為不滿,同時心急如焚想打翻身仗,於是先 給他看一次攻心風水,讓他相信好運氣就在眼前,然後布藏蛇飛毒風水邪局打退伍家最後一點運氣,把命弱的人致於死地,最後快速發動早就設計好的“夾生孫”騙 局,讓伍俊生花盡老本出盡信譽借錢買入自己從來沒有接觸過的新貨;而倉庫裏的貨物隻有貨版是真的,其他全是空盒子。
這個騙局中最重要的環節是取錢,隻要錢一交到騙子手中,騙子就會馬上消失,所以他們一定會選在人多的地方交 貨,這樣他們更容易逃脫。伍俊生進入西堤倉庫時,發現這裏果然人來人往的確很適合逃跑,心裏已經知道右軒先生所言非虛。右軒先生也說過,一般商家會非常不 滿意臨時減少提貨量的做法,何況是傳說中如此緊俏的貨品,沒有必要在臨時收不足錢時仍繼續交易。所以如果德國商人不想被大量驗貨,又接受先提一半貨的話一 定有古怪。要知道對於騙子來說,驗貨多就會被發現貨不對版,而一半錢先騙到手對他們來說已經非常足夠。騙人最怕夜長夢多,受騙人貪心想賺快錢的同時,騙子 更貪心,想賺更快的錢,所以多少無所謂,快才最重要。
伍俊生按右軒先生所教,對德國商人說:“你想先數錢也行,叫人開兩張桌子,我們一起數最清晰。”
翻譯說可以,於是馬上開了兩張桌子,讓兩個保鏢在旁邊看守,伍俊生坐下來打開皮箱,一疊一疊港幣慢慢清數,又報數交到德國商人的桌子上。數了十幾捆港幣後,突然一把聲音從倉庫深處傳出:“老板,這邊的箱子裏都有兩套攝影機,沒有三角架!”
大家都不其然向那個方向看去,翻譯驚訝地站起說:“怎麽可能,每一個箱子都是一機一架和配件的嘛。”
這時翻譯和德國人都緊張地站起來,說要到裏麵看看是怎麽回事,要是給伍俊生的貨裏每個箱子有兩台攝影機他們就 虧大了。伍俊生麵前一邊是正在數的鈔票,一邊是裝著錢的皮箱,突生變故不知如何是好。按右軒先生所說,隻要對方試圖用什麽方法引開自己,都是準備下手的時 機,他必須裝傻讓對方拿到錢。可是現在他麵前是洋行的全副身家外加巨額貸款,來這裏之前已經被右軒先生搶了一半,要是再失去眼前這一半,他就不用活下去 了。
伍俊生看德國商人和翻譯都走進倉庫深處,一轉眼就不見了人影,隻聽到皮鞋敲地磚的聲音。他連忙把錢全部收入皮 箱,雙手合上皮箱蓋,手指正在扣皮箱皮帶時,倉庫裏十幾盞油燈同時熄滅,伍俊生和兩個保鏢頓時成了睜眼的瞎子。就在這一瞬間,伍俊生的手還沒有提到皮箱的 把手上,桌子輕輕一響,他感到皮箱在自己麵前突然升上空中,雙手條件反射向空中抱去摟了個空,他大聲慘叫道:“皮箱飛到空中啦,快保住錢啊!”
四周出現一串腳步聲,估計是倉庫看門人離開的聲音,兩個保鏢一邊用手扶著伍俊生,一邊用手在桌子上摸箱子在哪 裏。伍俊生氣得用力推開兩個保鏢,在漆黑中追著皮箱在空中的聲音,狂呼著向前跑去,然後狠狠地撞到貨架摔倒在地上。他用力睜開眼睛,可是仍然什麽都看不 見;他驚恐得大聲哭出來,可是根本流不出眼淚。
兩個保鏢馬上來到他身邊想扶他摸出大門看看情況,可是伍俊生這時隻想尋死,他掙脫開兩個人,自己低頭向前猛跑,一頭撞到木箱上,再次摔倒在地昏死過去。
右軒先生和傑克叼著雪茄煙站在一排倉庫的門廊下避雨,二十三號倉庫門停著兩架伍俊生的馬車,他們的眼睛卻緊盯著二十二號倉庫的門口。傑克問右軒先生:“為什麽他們的拿到錢的退路非要是二十二號倉庫而不是二十四號呢?”
右軒先生眼睛不離開二十二號倉庫門,他反問傑克:“你和綠嬌嬌成親多久了?”
傑克數了數手指:“嗯……有六年了。”
“在一起六年都學不到一點風水皮毛,你也太蠢了。”
傑克也覺得有點不可思議,隻好聳聳肩說:“我們又不是靠風水吃飯,六年一直在做生意嘛,她也從來不教我這些……你還是告訴我為什麽吧。”
“蠢貨,二十三進一位是二十四,退一位是二十二,他們騙了錢就要退,當然是用退的數字了。”
傑克吃驚而懊惱地撓著頭殼說:“不會吧,風水師是這樣想事情的嗎?”
右軒先生白了傑克一眼說:“你一個洋鬼子懂什麽?還要連我都不相信。要是你不是綠嬌嬌的老公我才懶得跟你說。那個壽頭姓伍是不是?”
(紅塵說:江湖隱語中,壽頭指中了老千計的受害者。)
傑克點點頭,右軒先生又說:“這個風水局就是為了針對他的命局而設,處處見到五這個數字代表那壽頭,然後極力 用其他數字去打破和迷惑這個五,比如他門前的風水局就是左右各有五條蛇。按風水紫白飛星來算,二十三除去九餘下五,二十三其實和五是同屬土性的五數,加一 位叫進神是吉位,減一位叫退神是凶位;他們先用二十三引伍老板入局,然後在倉庫裏再布下破五之局,最後從退神凶位離開,從風水上布置得天衣無縫。”
“喔!我聽嬌嬌說過……”傑克好象恍然大悟的樣子,右軒先生挺不耐煩地叉起腰看著他想說什麽:“嬌嬌說用風水幫助人的時候要用吉神方位,可是打殺和陰謀的事情就要從凶位下手才能成功……可是這樣伍會死在二十三號倉庫裏麵嗎?”
右軒先生聽到傑克的問題稍微順氣一點,心裏想:這種問題才有點水平嘛。
“如果洋行的邪局沒有破解,伍老板這麽貪心肯定死在這裏,他一死了沒人報官又死無對證,正是對方想看到的結果。可是現在洋行的殺人風水破解了一半,他不會在裏麵死掉的,最多隻是半死。”
傑克咬著煙頭嚅動著嘴唇說:“死了一半的話,也要不少藥費吧……”
右軒先生一臉冷漠地說:“保住性命和半副身家了,還想怎麽樣?小心,二十二號有人出來了。”
第101節:無淚
清軍不知道這個問題早在綠嬌嬌的意料之中,當她第一次上金雞嶺察看地形,就已經考慮過被圍困時要麵對的困難。 在廣西經曆過金田鎮和永安城的突圍大戰,綠嬌嬌非常清楚一但軍隊被圍會出現什麽惡劣情況,沒有槍炮火藥還可以利用地形去作戰,可是沒有糧和鹽卻是無法解決 的問題。在到達坪石鎮當天,綠嬌嬌就重金收購了全鎮的鹽糧,可是這樣並不足以打一場曠日持久的陣地阻擊戰,在她的策略中能夠自己種糧是最好的方法。
金雞嶺上除了山石,還有土坡和溪流,在這裏可以種上農作物。當女軍和清軍對峙時,女軍的前中後三軍輪番進行大 練兵和大耕種。女軍中絕大部份是農民子弟,種地對她們而言是生活也是享受,過去在鄉下日夜勞作是為了交田租,在這裏是為自己,大家耕種的熱情非常高漲。現 在正是春末夏初,女兵們在這片天上人間般的美景中,根據不同地形種上水稻、紅薯和瓜果,看著地裏的莊稼一天天的發芽成長,心情喜悅得象飛進了小天堂。
綠嬌嬌也愛上了這種半空中的田園生活,每天操練完士兵,就會和大家一起下地勞作,太陽下山的時候和大家一起分享自己種出來的瓜果,讓她真切領會到如果有一天均田均富,天下農民心裏的快樂。
傍晚吃飯的時候,天上紅霞滿天,大樹下的木桌上除了飯菜還擺上了鮮美的魚湯,洪宣嬌咕嚕咕嚕喝了一碗之後,感歎地說道:“山裏的魚比水塘裏養的魚甜多了,綠將軍真是有辦法,還可以想出在山裏建水池養魚的點子,現在姐妹們就算沒有肉吃,也不會臉黃骨瘦。”
綠嬌嬌也喝下一碗湯愜意地說:“啊……太舒暢了,遲一些木瓜出來了,加進魚湯一起煮還可以催奶呢。”一同吃飯的女將聽了都忍不住笑起來。
這時隨著晚風傳來笛聲,慢慢地穿過女兵們的歡笑聲,大家都靜了下來仔細地傾聽,香桂邊吃邊說:“蘇三娘吹笛子了,過去她也吹過給我們聽。”
洪宣嬌停下筷子聽了一會,笛聲緩慢而千回百轉,讓人感到說不出的悲愴,她突然沉下臉說:“她不能吹笛,我去找 她。”一說完拍下碗筷就飛身循聲而去,大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都連忙跟去。洪宣嬌兔起鶻落越過幾個軍營,正在吃飯的女兵也以為發生了什麽,紛紛停下站起 來看著飛撲向蘇三娘的洪宣嬌。
洪宣嬌看到蘇三娘正坐在懸崖絕壁邊緣一塊突出的巨石上,麵對著一字峰和腳下的深穀,她靜靜地托著笛子,霞光映 著她的側臉宛如仙女下凡。蘇三娘是太平軍中公認的美女,洪宣嬌的美誘人妖驍,她的美貌卻大方得體,可是嫻雅安靜的蘇三娘,作戰時的勇猛和戰略戰術卻不輸於 洪宣嬌。她平日沉默寡言,大家隻知道她是洪門香主,帶著一千洪兵來投太平軍,卻從來不見她提起身世或丈夫。蘇三娘有地位有戰功,她不想說的事誰也不敢問, 可是今天洪宣嬌從她的笛聲中聽出一股難以平抑的憂怨和思念。
洪宣嬌一落腳站在蘇三娘身後,立刻拍幾下掌打亂了笛聲的節拍,笛聲嘎然停下。洪宣嬌小聲說:“蘇監軍,山下就有清狗的探子,悱惻之音亂軍心壯敵膽,我想以後不宜再有。”
蘇三娘從巨石上站起來,恬靜微笑著對洪宣嬌說:“洪丞相,很抱歉違犯了軍規,蘇三娘知罪了,以後不敢再犯。”說完深深掬一躬就要閃身走開。洪宣嬌說道:“蘇監軍請留步。”
蘇三娘停下腳步,頭也不回地說:“洪丞相要治我的罪嗎?”
洪宣嬌看看身後,綠嬌嬌和月桂香桂都跟了上來,眾女軍遠遠地看著她們。她笑著對蘇三娘說:“怎麽會呢?我隻是想請蘇監軍到帥營一聚。”
大家一起慢慢沿著山穀走到中軍帥營吃飯的大樹下,綠嬌嬌知道洪宣嬌想和蘇三娘談心事講道理,因為一個人心裏有 事,總是憋在心裏難免有不合時宜的宣泄,想蘇三娘以後不再犯軍令,與其懲治不如讓她有所釋放。綠嬌嬌叫月桂從山洞裏拿出一個酒壇子,她接過來拿在手中對蘇 三娘說:“我們從軍這麽久了,隻是商議軍情的時候才聚一聚,今天戰事平靜,我們不妨喝點酒聊聊天,好不好?”
“綠將軍吩咐,蘇三娘當然照辦。”蘇三娘說的話客氣中隔著遠遠的距離。
大家倒上酒後,綠嬌嬌笑嗬嗬地說:“這是廣東桂花陳釀,入口香甜可是頗有後勁,大家慢點喝哦,來,祝……”
蘇三娘矜持地笑著,接過碗一飲而盡,綠嬌嬌看到僅有一壇的桂花陳釀突然沒了一碗,她的聲調隨著灌進蘇娘肚子裏的酒滑了下來:“唉……祝什麽呢?”
洪宣嬌是軍中首領,這種話可不會說錯,她一舉起碗就說:“祝早日建立天國,天下太平,家人團聚。”說完也一飲而盡。
“我想早點回家。”香桂說完喝了一口,月桂想了想沒有說話,也喝了一口。
綠嬌嬌看到氣氛挺不對勁,歎一口氣也灌了自己一碗。喝完後自言自語地說:“這麽喝法,這壇酒可不耐喝,你們得省點。”她給蘇三娘倒上酒,順便抬起頭問道:“三娘的眼睛真好看,眼頭帶勾眉尾帶尖,你是長女嗎?”
蘇三娘笑著說:“嗬嗬,早聽說過綠將軍是神人,果然名不聞傳,我的確是長女。”
洪宣嬌奇怪地問道:“那你為什麽叫蘇三娘呢?”
蘇三娘輕輕地提一提嘴角,算是笑了一下,然後說道:“綠將軍可以看得出來嗎?”
綠嬌嬌抬眼盯住蘇三娘的臉,大家都好奇地看著綠嬌嬌等她說出結果。她看著看著突然笑了一聲:“嗬,天色太暗看不出來,大家喝酒吧。”
洪宣嬌一把從綠嬌嬌手裏拿過酒碗:“不許喝,你肯定看出來了,不說出來今天晚上沒酒喝。”
“哎呀,你們拿我來開心了,我看不出來有什麽奇怪嘛,讓三娘說還不是一樣?”綠嬌嬌一邊拖長聲音無辜地說,一邊看著蘇三娘眼睛,她正似笑非笑象挑釁一般看著綠嬌嬌。香桂也在旁邊搖著綠嬌嬌的肩起哄:“嬌姐說嘛,說錯了蘇監軍也不會介意的,是嗎?”蘇三娘深深點了一下頭。
綠嬌嬌說:“天太黑我看得不一定準,我們隻是喝酒聊天,說錯了什麽可不負責任啊。”
“綠將軍盡管說。”蘇三娘講完端端正正在坐在石頭上,正麵對著綠嬌嬌,一副等著人來看相的樣子。
綠嬌嬌說道:“因為你是長女,所以我曾經想過你會不會是蘇家的第三個妾,可是你額方頜圓,是原配的相格;你兩眼之間的鼻上山根高挺,女相以鼻為夫星,山根高挺又是夫星有力早嫁之相,所以我斷你早就出嫁了,是少年原配夫妻,對嗎?”蘇三娘微笑著點點頭。
綠嬌嬌又說:“可是你相裏夫星雖美,卻被印堂中一道細紋直刺,懸針破印夫星受克,應在二十歲前丈夫已經離你而 去。如果你不是排行第一卻奇怪地叫做蘇三娘,我會以為你丈夫尚在人世隻是遠走他鄉,但是你這名字加上剛才笛聲中暗藏恨意,所以我斷你丈夫已經去世,你的名 字正是你丈夫的名字,他叫蘇三,你為了記念夫君所以自稱蘇三娘。”
大家聽到綠嬌嬌的斷言都麵麵相覷不敢說話,洪宣嬌輕輕問了一聲:“是這樣嗎?”一陣山風吹過,蘇三娘鬢角的長發掠過臉龐,她麵無表情地垂下眼簾,拿起碗喝了一口酒,沒有說任何話,大家看得出來這是對綠嬌嬌斷言的默認。
月桂連忙走到綠嬌嬌身邊蹲下來,雙眼帶著關切地問道:“嬌姐,你可以看出她夫君的生死,你可以看看我的夫君嗎?”
綠嬌嬌沒有看她,也埋頭喝一口酒。她知道在永安城突圍時,月桂的丈夫在後軍被清軍追擊時失蹤了,一直沒有任何 音訊。而從她的麵相中早就看出她丈夫已經死去,隻是怕她傷心,也為了給她一個希望,從來不會說起。月桂看到綠嬌嬌的沉默,更激動地搖著她的手臂問道:“他 是不是死了?嬌姐你告訴我,他是不是已經死了!”
大家都喝了點酒,可是麵對這個人人都想問的問題,心裏卻冷得發抖。月桂一直搖一直追問,綠嬌嬌仍是無言以對。
“蘇三哥是洪門香主,被清狗殺死了。”蘇三娘開口打斷了月桂的話,也打破了難以承受的無聲。“於是我賣了我們的酒樓,帶著堂口的兄弟起義……為夫報仇。”
月桂雙腳一軟坐在地上,失神的雙眼湧出淚水,香桂叫了一聲姐姐,跑到她身邊抱住她。蘇三娘倒一碗酒放在月桂麵前說:“哭吧,眼淚是會哭幹的……”
綠嬌嬌看看蘇三娘,她的眼裏沒有淚,如花般柔美的臉上隻有可怕的平靜。
洪宣嬌分別摟了摟各姐妹的肩:“別想太多了,大家都回去睡吧,半夜還要巡營,回去吧。”
蘇三娘告辭回前軍大營,香桂也扶著月桂離開,洪宣嬌和綠嬌嬌走到山穀邊緣,腳下深不見底的深淵象無法預知的未來。洪宣嬌象是自言自語地問:
“蘇三娘的仇報了嗎?”
“可以看相知道的事,是注定嗎?”
“注定的生死也會有恩仇嗎?”
綠嬌嬌也眯著眼向下看著漆黑的山穀,幽幽地說道:“你也別想太多了……”
“我丈夫呢?”洪宣嬌用輕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問道。
兩人沒有對視,沒有對話,隻是閉著眼睛細心聹聽山風帶來的各種聲音,象在等待上天給她們答案。
過了很久,綠嬌嬌突然轉身背著手走進沒有燈光的山洞,用很小的聲音留下一句洪宣嬌沒有聽清的話:“他死了。”
第102節:炫耀
綠嬌嬌深思熟慮過才告訴洪宣嬌,從她麵相上看出丈夫的死訊。她知道洪宣嬌並不喜歡蕭朝貴,就算在永安大婚之後 夫妻兩人也聚少離多,洪宣嬌一直以軍務繁忙為由避而不見,而蕭朝貴也很快在永安城裏另納妾侍。永安突圍後,洪宣嬌更是主動要求從桂林南下廣東截擊北上清朝 援軍,似乎是為了避免和蕭朝貴一同作戰,而這個安排正合綠嬌嬌的心意。
綠嬌嬌在傑克離開自己之後,在北城門上開壇作法求雨,先斬白龍再斬赤龍,放棄了自己生育能力把女丹功提煉到最 高境界,同時也把自己的八字附身在一個草人上,為求逃脫命運的安排,不惜把自己致於不可預測的生死之中。但是這並不是她的最終目的,她最想回老家吉安做一 件事,而且要帶著大軍回去。所以當洪宣嬌提出帶女軍離開太平軍主力,綠嬌嬌卦也不用算,馬上大力讚成,兩人達成共識後就帶二千精銳女兵南下廣東。
這幾天綠嬌嬌並沒有發現洪宣嬌有什麽特別的情緒變化,隻是說話少了一點,也少了開玩笑,練兵的時候更嚴厲,自 己練功時也更勤奮。洪宣嬌這種微妙的變化,綠嬌嬌也猜不透她到底是開心還是不開心,也許兩者皆有。女軍中大部份士兵的家人都在太平軍中,綠嬌嬌從她們的臉 上,看到越來越多人有親人死亡的氣色,綠嬌嬌不能說出來影響軍心,可是從這些細節上,她完全可以想象太平軍在湖南戰況的慘烈。
後來從主力軍不斷傳來攻克城池的喜訊,也知道太平軍沿長江東進,已經直逼江南重鎮武昌。從廣東韶州北上,沿武 江可以到湖南,沿湞江可以到江西,當太平軍越過湖南打到湖北武昌,女軍在武江泮金雞嶺拖住的清軍已經沒有北上湖南的必要,這個軍情向她們發出了一個訊號, 金雞嶺的阻擊任務已經完成了一半。
問題是還有一部份清軍在韶州府分兵從湞江北上進入江西,再向上走將會和武昌守軍會合,所以女軍要徹底完成任務就要到江西截擊或追擊那裏的清軍,最後和太平軍會師。現在她們要考慮的是如何下山取道江西,綠嬌嬌則要親自回吉安一償心願。
越是要走,越不能讓山下清軍知道自己要走,否則就算下山衝出圍困,也會被長期追尾攻擊,這就失去了下山的意義 和軍事上的自由。綠嬌嬌連續幾天在一字峰觀察清軍大營的情況,她發現過去經常進進出出的運糧小隊,運回來的糧草比過去少得多,這場糧食消耗戰中,看來清軍 已經開始處於下風。綠嬌嬌和洪宣嬌商議過後,做出一個大膽的偷襲計劃。
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二百名武功過人的黑衣女兵帶著大量地雷火藥,在蘇三娘的帶領下潛入清軍大營,把地雷塞 到清軍的糧倉下引爆,美麗的煙火夾著爆米花燒了一整夜,清軍大營頓時變成一片火海。清軍沒有多少傷亡,但活人比死人更頭痛,因為肚子天天都要餓,等廣州府 運來軍糧救急起碼也要一頭半個月,這樣的話幾千條大漢距離餓死也不遠了,清軍隻好又向各縣征錢糧。本來就窮得叮當響的粵北山區,經過清軍近幾個月的無度需 索,早就沒有存糧,征糧的軍官發了一通脾氣之後也隻能空手而回。清軍主將惱羞成怒之下隻好向金雞嶺發動報複性進攻,意圖以餓兵攻山搶糧,不過這一步棋同樣 在綠嬌嬌的意料之中。
金雞嶺各個山隘早就準備好大石,還準備了比大石頭更好的禮物給清軍,就等著清軍來領取。
綠嬌嬌和洪宣嬌嘴角含著笑意,站在足有一個人高的蘿卜堆旁邊,看著排成一行縱隊勇猛殺上山的清軍,令旗一揮,女兵們撿起大蘿卜向清兵砸去,清軍隊伍中先是驚呼和撤退,然後就聽到大片歡呼聲:“不要怕,是蘿卜!山上的婆娘隻剩下蘿卜了,將士們衝啊!”
再衝上山的清軍沒這麽走運了,這一次歡迎他們的是貨真價實的石頭,放下盾牌輕裝進攻的清兵一時間倒下一大片。 不過圍攻金雞嶺的可是八旗軍,不會遇到一兩次失敗就輕言後退,後麵的火槍隊馬上在盾牌手的掩護下再次反撲。那知女軍竟然也抬出火銃,在山隘口的防禦工事裏 還擊。這火銃是明朝就有的火器,它和洋槍不同的地方就是火銃會打出鐵砂而不是精確的子彈,盡管沒有什麽好瞄準的,可是一槍打一大片,在近戰時有可怕的威 力。
火銃的火舌夾雜著大石向大清洋槍隊打去,被石頭擊中的士兵當然痛苦,可是被火銃擊中的士兵卻發現隻是虛驚一 場,身上並沒有受到應有的重創。他們看到被火銃擊中的盔甲上布滿了白點,地上有不少碎米和爆穀,撿起來放進嘴裏嚼一下還挺香的。這時清兵們知道山上的女長 毛有點不對勁了,沒有鐵砂也不能用稻穀打仗呀,這分明是炫耀她們家裏有米嘛,實在是欺人太甚。於是軍官們奮起神威,揮軍再攻。
新力軍向山路上攻到危險的彎道伏擊地,大家都小心翼翼地做好了躲閃石頭的準備,可是心裏卻忍不住對山上再砸下蘿卜有所期待,這一次是石頭還是蘿卜呢?
從清兵的頭上傳來幾聲雞叫,一隻大母雞飛向他們。一個饑腸轆轆的八旗神槍手忍無可忍地放了一槍,隨著清脆的槍 聲母雞應聲落地,清兵們看得目瞪口呆。不過之後驚喜源源不斷,十幾隻大母雞連續飛出來,山穀中馬上響起一片槍聲,母雞全部被八旗軍擊落,山上傳來一陣熱烈 的掌聲,這樣的好槍法連女長毛也讚歎不已,清兵們撿起母雞開心得笑逐顏開。不過子彈打完了危險馬上來臨,再飛下來的居然又是石頭,洋槍隊提著母雞連滾帶爬 地退到山腳,打死也不願再攻上山,隻想無論如何也要先吃一頓燒雞。
這樣不公平的戰鬥不可能打很久,所謂報複性的進攻理論上也已經完成,半晌之後清軍就收兵渡江回營,向總兵匯報今天的戰況。
幾個月前為了發出北上援軍,布泰千總已經被臨時提升為布泰總兵推上戰場,他聽主戰將領們匯報後匆匆回到中軍帳。帳篷裏已經擺上了一大盤蘿卜燉雞,盤子裏的雞油發出濃鬱的香味,阿圖格格和幾個阿哥在桌子旁邊就著一碗粥不停地夾菜,看到布泰總兵走進來,都停下了筷子。
布泰千總愁眉深鎖地看著這盤雞,腦袋裏艱難地盤算著下一步計劃。他用兩個指頭撚起一塊雞飛快地放進嘴裏,嚴肅地嚼了一會就連骨頭一起吞進肚子,伸出舌頭舔舔嘴巴說:“這和清遠雞不同味道嘛。”
阿圖格格馬上說:“這是當地的大騸雞,每隻都有五六斤重,雞肉硬一點所以我們用來燉蘿卜,不過雞油很香,蘿卜也特別好吃。”
“蘿卜也是山上的?”布泰總兵說完又吃一塊蘿卜,嘴裏頓時滿口清甜,差點就要大聲叫好。他眼睛一瞪咽下蘿卜,看到阿圖格格和幾個阿哥都衝著他點頭。
布泰總兵因為糧倉被燒的事,近幾天疲於奔命,現在才有一口好飯吃,而且是用很多將士傷亡換回來的敵軍物資,想到這裏,他傷心疲憊地坐下來,頓時沒了胃口。他的孩子們看到父親不吃,也沒有人敢動筷子。
布泰總兵從頭上拿下頭盔扔在桌子上,負氣地說道:“你們吃吧,我沒心情吃。”
阿圖格格小聲試探著問:“阿爸,不如我們退兵吧?”
布泰總兵馬上坐直了腰,大吼一聲:“開什麽玩笑!”
阿圖格格低著頭喃喃地說:“又攻不上去,幾千人都沒飯吃,又征不到糧,受傷的人又多……”
布泰總兵回頭看看中軍帳外有沒有外人走進來,然後湊到阿圖格格麵前小聲而用力地說:“她們不先退我怎麽退?怎麽也得讓我攻上去寫個戰報,我才能回廣州交差呀。”
阿圖格格又湊近一點說:“阿爸,不如……讓我上去叫她們走吧。”
布泰總兵又坐直了腰向阿圖格格瞪眼睛,眼神裏滿是懷疑不解。
阿圖格格站起來走到布泰總兵身邊,咬著他耳朵說:“我離家出走的時候,和這支長毛軍的頭頭有點交情,我和她們說你不會追打她們,讓她們連夜離開這裏,然後你再攻上山,這樣回去就可以寫戰報了……阿爸,不要想了,這事越快越好,我們起碼要退回韶州府才有糧草呀。”
布泰千總眼珠轉了一下,看到幾個阿哥又開始吃雞,他低沉地說道:“你們給我留一點。阿圖,你馬上去辦,哎,先吃飽飯。”
阿圖格格的臉上立刻露出異常開心的笑容,她夾了一塊雞含在嘴裏,拿起頭盔就出營渡江向金雞嶺而去。
第103節:測字
過了武江就是坪石鎮,抬頭看去是高聳入雲的金雞嶺,阿圖格格脫下身上的盔甲,放下佩刀和弓箭,隻穿著貼身旗袍飛跑上山,在守關的女兵帶領下,很快就到了女軍的中軍大營。綠嬌嬌正在山頂平地帶領士兵操練,看到阿圖格格獨自上山露出驚訝的神色。
“小兔子?!你還在這裏呀?”
阿圖格格漲紅了臉跑到綠嬌嬌麵前喘著氣說:“嬌姐,我早就想上來看你了,上次在韶州府被你一槍打下河,都沒看清你的樣子,原來你長得越來越年輕了。”
綠嬌嬌被捧得飄飄然,笑嘻嘻地說:“哪裏呀,隻是這山上風水好,我們都好吃好住才養得白白胖胖,哈哈哈哈…… 你倒長得比我還高了,這身段有女人味,臉上還紅撲撲的……”她一邊說,一邊伸手去摸一把阿圖格格的臉,完全把她當成小孩子來對待。阿圖格格心裏想,長得比 綠嬌嬌高多容易呀,她一直就是四尺半高一點,現在的樣子比幾年前還要年輕,不知道的還以為她隻有十六七歲。
“來,我們到涼快的地方聊天。”綠嬌嬌拉著阿圖格格的手就走向商議軍機的山洞。阿圖格格回頭看一看正在操練的 女兵,兵陣隊列整齊,操演著變幻萬千的陣法,連自己都看不懂;女兵們動作剛猛,殺聲震天,洪宣嬌站在點將台上,腰間插著五色令旗威風凜凜,一看就知道這是 一支無堅不摧的鐵軍,這種軍風和山下四千抽鴉片的八旗子弟兵形成天壤之別。
阿圖格格一邊跟著綠嬌嬌,一邊密密地說著:“嬌姐,我沒時間和你慢慢聊天了,山下的八旗營是我阿爸帶兵,現在糧餉不足,長毛又打到了武昌,我們不能再守下去……”
“哦?你們也知道打到武昌了,哪還不追殺過去?”
阿圖格格知道這是綠嬌嬌說風涼話,隻好陪著笑說:“嬌姐的兵法我見識過,你就不要取笑我們了。我阿爸本來是廣 州守禦軍,不用遠征打仗,可是朝廷現在已經亂調兵,我阿爸才被臨陣封官推上戰場,沒想上到就遇上了你們。現在山下無糧,我們急於退到樂城或韶州借糧,但是 就這樣退兵的話我阿爸回去要被治罪,所以想求求嬌姐先帶兵下山,然後讓我阿爸上來走一圈,八旗營就會馬上退回廣州交差。”
綠嬌嬌聽了阿圖格格的話心中暗笑,可是她一直不說話,隻是帶著阿圖格格走到山洞前的桌子旁邊坐下,慢條斯理地 泡上一壺茶說:“我們就不打算下山了,你知道,大軍一動很麻煩,你們沒有軍糧倒是幹淨輕鬆,我們這裏三軍齊備,槍炮軍糧什麽的一大堆,哪能說走就走呀。你 也看到了,我們這裏全是女人,要是離開這裏還可以上哪兒?不就是到武昌和男人一起打仗嗎?誰想幹這種玩命的傻事呀,在金雞嶺上我們可以種地養雞養魚自足, 天下的仗不打完,我們都不會下山啦。”
阿圖格格聽到綠嬌嬌這麽說,幾乎要哭出來了,她搖著綠嬌嬌的手說:“嬌姐,我阿爸是老實人,你不要拿他開心了,山下幾千張嘴等著吃飯,你昨天還給他們送了十幾隻雞,吃了之後肚子更餓了……”
綠嬌嬌和身邊的親兵聽到這句,突然爆發出笑聲,綠嬌嬌笑得喘不過氣,斷斷續續地問道:“你也吃雞了吧?味道怎麽樣?”
“很香,就是肉有點硬……”阿圖格格可笑不出來,隻好老老實實地回答問題。
“一會再送你幾隻,燉的時候放點醋雞肉就軟了。”綠嬌嬌說完,忍不住又噗一聲大笑起來。
“我阿爸的事……”阿圖格格擔心地問道。
綠嬌嬌笑夠了,帶著賢淑的微笑象大姐姐那樣握著阿圖格格的手,和風細雨地說:“我們現在是在打仗,我不可能相 信你老爸說的任何話,甚至不可能相信你,所以我們不會配合你的。不過如果你老爸真是需要一份戰報回去交差,我們的文書可以給你寫一份,把山上的地形地貌, 我們全軍的營地位置都寫一份給你,你回去按這個編一個戰報就行了。當然了,我給你的東西會有水份,總不能把真實的布陣都告訴你們,但也會有幾分真實,廣州 府的官兒看不出真假的。”
“哪……”阿圖格格一臉為難地看著綠嬌嬌,綠嬌嬌拍拍她的手說:“妹妹,現在我們什麽都有,你們什麽都沒有, 就不要講價錢了,不然把這幾千女長毛惹出火了,現在就下山去劫個營,你們那四千人可不知道還有多少人可以回廣州。你沒發現嗎?這半年我們一直手下留情沒有 主動出擊,你以為是為什麽?就是因為我猜到你在山下,要是天軍不小心把你這麽可愛的女孩子殺了,我會很過意不去呀。”
阿圖格格從綠嬌嬌的眼神裏看到誠懇的態度,這句話倒不象是開玩笑,她感激地點點頭。然後綠嬌嬌叫文書起草戰報,阿圖格格湊到綠嬌嬌身邊說:“嬌姐,你知道阿文在哪裏嗎?”
綠嬌嬌吃驚地看著阿圖格格,嘴巴張得圓圓的半晌說不出話,好不容易擠出一句:“你蹲在這裏受半年的罪就是為了這個呀?”
阿圖格格眼巴巴地看著她,綠嬌嬌歎了一口氣說:“你是旗人,他洪門弟子,他天天要反清複明,你們怎麽可能在一齊呢?”
“嬌姐不也是和傑克成親了嗎?”
“花旗國沒有和中國打仗呀。”
“要是打起來呢?”
阿圖格格把綠嬌嬌問住了,她嚅嚅地說著:“本來是沒有打嘛,要是打起來也和我們無關吧……這麽說吧,我和傑克的情況和你不同,就算你找到他,也要人家喜歡你才行呀?”
“我對他好,他怎麽會不喜歡我呢?”
綠嬌嬌啞然失笑說:“這……你對人家好人家就要喜歡你啦?”
“是呀,對我好的人我也會喜歡他。”阿圖格格一臉天真地回答。
綠嬌嬌皺著臉撓頭喃喃地說:“這樣子啊……真麻煩……你家裏人肯定會把你打死。”
“嬌姐教過我們,當一個人心甘情願做孤兒的時候,才是真正長大。我現在明白你說的意思了。”
綠嬌嬌奇怪地問:“我說過嗎?什麽時候說的?”
“己酉年七月在鼎湖山上。”
綠嬌嬌齧著牙狠狠地撓了幾下頭皮說:“O my god……這都被你記住了,對你說話可得小心點。”
“我阿爸說了不會管我的事,隻要我喜歡的人他都會接受。”
綠嬌嬌吐一口氣叉著腰說:“你真好命啊,還有這樣的老爸,就是山下那個?”
阿圖格格應了一聲又心焦地問道:“嬌姐,我真是很想見他,你知道他在哪裏就告訴我吧。”
“我見他的時間比你還少,我一直沒有他和龍兒的消息,龍兒還主動避開我。”
“嬌姐是神算,你幫我算一算吧,求你了。”
綠嬌嬌無可奈何地問:“我算出來之後你怎麽做?不跟你爸回廣州馬上去找他?”
“對。”阿圖格格的回答幹脆利落。
綠嬌嬌看著阿圖格格的眼睛,她眼神裏滿是堅定執著。她點點頭讚賞地說道:“旗人女子想做就想,小兔子果然是真女人,我要是男人也會喜歡上你的。我給你測個字吧,你隨意說個字給我。”
“這裏是金雞嶺,我就測個雞字。”
綠嬌嬌一聽笑起來:“嗬嗬,我看你是想吃雞想瘋了。雞字左為奚右為鳥,鳥字下有四點為腳,內藏一點為懷內孩 童,現在和他在一起的是四個大人一個小孩……四個大人一個小孩?”綠嬌嬌說到這裏突然沉吟下來。她意識到顧思文和誰在一起:傑克肯定已經找到女兒,可是傑 克沒有離開龍兒和顧思文,他們加上蔡月正好是四個大人,再加上一個小孩的話正應鳥字的易象。
阿圖格格看到綠嬌嬌說了半句又不說下去,心急地問道:“嬌姐怎麽啦?”
“沒什麽。左邊奚字加三點為溪,溪為北方水象,鳥為南方火象,溪邊鳥飛渡有從南往北之意。”
阿圖格格問道:“那麽我應該向哪個方向找他?我可以找到嗎?”
“哼哼……”綠嬌嬌發出無奈的笑聲,伸手接過女文書遞過來的戰報看了看說:“你非得找他的話,可要有見到人更不開心的準備,奚字中間藏絲部,他們幾個人之間暗藏情愫,奚字換成口則成了鳴字,正應鸞鳳和鳴,他和蔡月可能已經郎情妾意,心裏容不下你了。”
阿圖格格一聽神色大變:“不可能的,蔡月喜歡龍兒,她不喜歡阿文!”
“你問的是顧思文的去向,這個字測的是顧思文的事情,這情事就是和他有關啊。小兔子,你要知道人相處久了是會 有感情的,無論你再喜歡一個人,再想念一個人,要是一直不在他身邊,感情都會越來越淡;可是天天在身邊的人,隻要沒什麽大矛盾,時間長了總會越來越熟絡, 尤其是男人女人,熟絡起來就會有感情。”
阿圖格格一臉倔強地說:“我不管,這兩年我想清楚了自己喜歡什麽樣的人,要過什麽樣的生活,我要找到他問明白,嬌姐你告訴我往哪個方向走可以找到他就行了。”
綠嬌嬌把戰報遞給阿圖格格說:“路是自己選的,你也告訴我是你自己選了隨軍北上,那麽你走出去之後就不要後 悔。剛才我說過他們正在向北走,以南鳥北飛到水邊之意,他們必定到長江,雞又是群居的鳥類,所以他們很可能去和天軍主力會合,你現在出發到武昌,沿長江就 會找到他們。可是天軍專殺旗人,你去了不等於是找死嗎?”
“脫下這身衣服,大家講的都是漢話,旗人漢人誰能分得清呀,我不怕。”阿圖格格手拿戰報向綠嬌嬌拱拱手說:“多謝嬌姐指點,阿圖雖然是旗人,可是永遠會當你是好姐姐,我下山了。”說完飛也似的向山下跑去,綠嬌嬌看著她的背影苦笑了一下。
洪宣嬌操練完走到山洞前問道:“這小姑娘來幹什麽?”
綠嬌嬌幽幽地說:“她來找罪受。”
第104節:殺刀案
阿圖格格下山後,清軍當天就拆營撤軍。洪宣嬌先派出探子跟蹤清軍的退兵路線,又等了半個月,從各路探報得知這 一路清軍果然南下回廣州,她們才施施然從金雞嶺下山,取道湖南進入江西,沿贛江北上向長江進發。現在正是初冬時節,女軍一路隻選偏僻無人的山路前進,山上 黃葉還沒有落盡,剛剛吹起的北風把天空掃得一塵不染,走在山野之間風景宜人,分外清爽。因為沒有主要軍務,也沒有敵軍追擊,所以走走停停,邊趕路邊休整, 行軍甚為輕鬆寫意,足足走了一個月才進入江西吉安縣西麵邊境山區。
一進入吉安境內,綠嬌嬌的情緒異乎尋常地激動活躍,不停地和身邊的將士說起吉安的風土人情,當地美食和曆史文化。綠嬌嬌和洪宣嬌一同坐在馬車裏,當部隊從山區潛入到距離吉安府隻有一天路程的山坳時,綠嬌嬌對洪宣嬌說:
“前麵是釣源鎮,那裏麵有很多好吃好玩的東西,我們讓全軍在這裏駐紮下營地,讓姐妹們分批到釣源逛街買東西好不好?我們也可以進村玩玩。”
洪宣嬌在山裏困了半年,想逛街都想瘋了,她的眼睛一閃精光說道:“你怎麽不早說?”說完馬上從車裏伸出一支黃旗,全軍立刻原地停下。洪宣嬌又問道:“一個鎮這麽小的地方,要是我們這二千美女下去一擠,還不把人家的店鋪都擠爆呀?”
綠嬌嬌格格地笑著在車裏脫下大紅將軍袍換上綠旗袍說:“釣源鎮雖然是叫鎮,那裏可不是小地方,釣源鎮是當地富 商聚居的地方,占地足有半個韶州府一般大,裏麵住的人我想沒有一萬也有八千。江右幫的商家在外麵賺了錢就往這裏扔,鎮裏大戶林立,到處是亭台樓閣,天下最 好的服飾綢緞胭脂水粉都可以在這裏買到,山珍海味在這裏隻是家常便飯,戲班青樓洋行沿著小河排開,一到入晚時份街上摩肩接踵很熱鬧,號稱江西小南京。”
洪宣嬌聽到一半就開始換衣服了,她說道:“現在清軍到處阻擊天軍,我們還是要小心點,我和你先去探探情況……對了,要帶多少銀子才好?”
綠嬌嬌哈哈大笑,開心得隻見眉毛不見眼睛:“哈哈……看你心急的樣子,很想去掃一批好胭脂回來用了吧?那裏的 情況我很了解,探不探都一樣了,釣源鎮四麵環山,可是可以從瀘江運貨進去,鎮中間還有一道蛇形的長安嶺把鎮子分兩半,要是從高山上向下看就象一個太極圖, 鎮裏的房屋卻按照離卦的卦形來布局。”
洪宣嬌套好旗袍扣好紐扣說:“哦?這麽特別呀,那這樣的地理是不是風水很好呢?”
“把鎮子建成太極圖和風水好不好沒關係,要是搞成太極圖就是好風水的話,那每城每村都做成太極圖不就行了,還要風水師尋龍點穴幹什麽呀?可是鎮上建成一個屬火的離卦布局就難說了,卦象天成,以形意示吉凶,說起來今年壬子大水之年,搞成離卦的地方還特別不吉利呢。”
洪宣嬌手忙腳亂地往臉上抹粉,又在車裏到處找銀子往香荷包裏塞,一邊隨口應答著:“那倒是,水克火嘛,這個連我都知道。天快黑了,讓她們紮營做飯,我們到鎮裏吃晚飯,快快。”
兩人濃妝豔抹從馬車裏跳出來,眾女將都嚇了一跳,她倆含笑不語叫親兵找來兩隻驢子,迅速從山坳向釣源鎮趕去。
她們翻過幾個山頭後,發現一路上出現越來越多作戰過的痕跡,樹上有刀箭子彈的傷痕,地麵有很多鬥大的炮彈坑。 翻過這個山頭就是釣源鎮,眼前的景象更讓她們大吃一驚。麵前的確有一個天然形成的巨大太極圖,蛇形山脊詭異地摔在一個燒成灰燼的鎮中間。諾大一個市鎮外建 起了土牆堡壘,鎮裏沒有一處不是焦黑,隻有南端一片低矮平房沒有被火燒過。她們趕起驢子飛跑到鎮中央,鎮上盡為廢墟,斷石碎瓦遍地,小河中填滿破爛的家具 雜物,從廢墟中依稀可見當時繁華,可是現在卻成了一座無人荒城。
綠嬌嬌和洪宣嬌滿腹疑惑,到底這裏發生了什麽事?她們又趕到鎮南僅存的平房,平房裏十室九空,屋裏亂成一團,象曾經被洗劫過,有點家具的房屋裏也沒有人居住,可以說這裏已經成了一片死地。
洪宣嬌從地上撿起一把刃口崩成鋸齒的腰刀說:“誰在這裏打過仗?”
綠嬌嬌的眉頭也皺成一個結,她四周看一看,再摸摸牆上的子彈洞說:“起碼是幾千人的大戰,從進攻堡壘打到巷戰,這一戰很慘烈啊……”
“不會是天軍吧?天王東王不是帶兵北上了嗎?我們是最後一支殿後的隊伍了。”
綠嬌嬌搖著頭說:“很難說,現在天下到處是匪軍,有幾百人就可以組成山頭稱王打天下了,當時廣東洪兵不就是這樣一村一寨地打過去嘛。”
“幸好沒有馬上拉一群妹子來趕集,要不然大家可要大失所望。現在快到吉安了,你一直說要順路到這裏辦一件事,到底是什麽事呢?”
綠嬌嬌說道:“沒什麽,我隻是想回祖屋看看。從這裏向東五十裏是吉安府,吉安府麵前是贛江,過了贛江就是青原山,青原山後就是我家祖屋。我們要到南昌的話隱蔽山路也在對岸,反正無論如何也是要過贛江的,我想順路辦點事。”
“原來是這樣,不過我們二千人帶著刀槍車炮從吉安府經過,難免和清軍惡戰一場,我想在晚上從無人守備的河口偷渡會更好。”
綠嬌嬌對洪宣嬌展開笑臉說:“好吧,就依你的安排。”
兩人回中軍後迅速安排先遣隊在吉安府贛江下遊收集船隻,第二天又把隊伍從無人的山嶺拉到贛江西岸。待到夜幕降臨,女軍開始有條不紊地快速渡江,隻用了半個晚上,全軍就順利到達吉安府對岸的青原山下。
綠嬌嬌非常熟悉吉安一帶的地形,她帶領女軍在贛江西岸繞開了吉安府和清軍守軍,在下遊張家渡渡江,一上岸就到 達青原山背後。從張家渡向北走會進入一個狹長地帶,這裏左邊是青原山背,右邊是嵩華山脈,而安家祖墳“鳳凰展翅”正好位於嵩華山的龍穴。本來這條狹長地帶 被青原山阻隔,從吉安府看不到這裏的情況,這條隱蔽通道很適合大軍悄悄經過;可是這條路兩側的高山最適合埋伏大量兵馬,是非常危險的伏兵之地,從行軍作戰 的原則來說,應該在渡江後趁著夜色保護,快速通過然後遁入山林,或者按女軍之前的行軍方式,幹脆完全避開一切大路,隻從山野小路潛行,可是綠嬌嬌心裏有個 小算盤。
女軍渡江後在綠嬌嬌的帶領下迅速占領一個小山頭,在眾軍士搭棚造窩過夜時,綠嬌嬌和洪宣嬌站到了山頭視察地 形。因為避免清軍發現而發生不必要的戰鬥,全軍沒有點起一點火星,沒有急事不許說話,說話音量也不能讓第三人聽到。洪宣嬌這時就著星光看向漆黑一團的大 地,她隻看到朦朧的山影,山影下的景象完全看不清楚。
綠嬌嬌用手指左右指一下,用蚊子飛過的聲音說道:“青原山,嵩華山。”
洪宣嬌把頭側到綠嬌嬌耳邊問道:“中間那一道衝著我們殺過來的龍脈好象是劍脊龍吧?就是你說殺師在其中的那種。”
“嗯,那不是龍脈,隻是嵩華山的案山,風水家叫這種山做娥眉案。”
“案山是什麽東西?”
“案山就是在龍穴麵前,又比龍穴低一些的小山,從龍穴看出去,案山越象一個小茶幾越好,這可以代表子孫後代有食祿,不會餓肚子。”
洪宣嬌瞪大眼睛用力地看了那案山很久,對綠嬌嬌說道:“我怎麽看這案山也不象小茶幾呀,你看,背脊鋒利從南到北,現在根本看不到哪裏才是個頭,真象劍脊龍。”
“嗯,你第一次來不知道而已,你走到嵩華山上,從側麵看就可以看到頭了,也象個大茶幾,這個案山剛好列在嵩華 山的山穀出口,象大戶人家門後的照壁給山穀做了道屏風。”綠嬌嬌說完也開始注意洪宣嬌說的景象,現在進入初冬,山上的樹葉開始凋落,四周的山已經不再是一 片蒼翠,可是娥眉案山上卻是出奇地山石嶙峋,光禿禿的山背象一副沒有肌肉粘在上麵的脊骨,恰似劍脊凶龍殺師之地。
綠嬌嬌覺得有點不妥,皺皺眉頭想了一下,想不出個所以然,從懷裏摸出話梅含了一顆說道:“山這東西橫看豎著形狀都不同,要是形狀很整齊的都是大吉大利的富貴之地。比如這個娥眉案,象一道象美女眼眉似的長山,就可以生出文武雙全,長相俊雅的後人。”
“案山能看生男生女嗎?”
“看男女沒那麽簡單,不過案山和祖墳前的小山小堆形狀的確會對後人的行業有影響。比如高直的文筆山主後人出文 人達士,平直有力的佩刀案主後人會得武貴出將入相,如果有象葫蘆一般的小山就會出星相醫卜的術士後人,要是墳前有躺屍形的怪石,還會讓後人凶死客途。比如 這個娥眉案上的樹都沒了,露出尖利破碎的山體就會產生煞氣,一轉變為殺刀案……”綠嬌嬌說到這裏突然呆住了。
洪宣嬌並不知道這案山上就是綠嬌嬌的祖墳,殺刀案正主後人為盜賊,身犯劫殺之禍。而且十裏長的巨大案山因環境的改變成為煞氣,盡管不是真龍之脈,可是產生的殺氣對四周的影響不可謂不小。綠嬌嬌額頭上突然冒出一層冷汗,心裏虛空得有種不祥預感,自己會不會中計了?
第105節:鴛鴦陣
洪宣嬌好奇地問道:“變成殺刀案會怎麽樣呢?”
綠嬌嬌小聲說道:“後人就會變成悍匪,這裏會變成凶地,以後這裏的戰亂越演越烈……不知道是不是有風水高手設伏,我們要小心了。”
“這裏本來就是兵家大忌之地,前麵有四十裏狹地,我們快速通過才是正路,可是現在天太黑了。”
綠嬌嬌說:“對,如果被前後夾擊就會全軍覆沒,可是現在向嵩華山移營也擔心山上有伏兵,我們等天色亮一點再看看情況。”
兩人不敢休息,隻坐在山頂等天亮,進入初冬時節天亮得越來越遲,短短一個時辰象過了一整天。當天色稍稍放藍, 她們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本來青翠美麗的娥眉案山原來已經被大火燒成荒山,象一把巨大的彎刀架在嵩華山穀前;在通往北方的狹路中間盤著大片清軍營地,南方 的瀧江邊上聚集了大量清軍,前後都有清軍正在排兵布陣向山頭緩緩逼近,收縮包圍圈,還有清軍從贛江上源源不斷地渡江而來,很明顯這是從吉安府發出來的援 軍。
綠嬌嬌自從帶兵打仗後從來沒有犯過這種大錯誤,因為每次作戰前她一定親測地形,可是這裏是她的家鄉,她對當地地形太過熟悉以至於忽略了重新堪地,沒想到地理變了,風水變了,連自己的用兵之道都因此受到了影響。
她驚恐地看一看洪宣嬌,洪宣嬌也正深鎖著柳葉般的雙眉看著山下。綠嬌嬌回頭看一看身後官兵,全部女兵都已經站起來整裝束帶,檢查刀槍,人人都知道這樣的形勢等待她們的是什麽命運。
洪宣嬌冷冷地問道:“綠將軍,你有什麽應對策略?”
早上的山風很冷,可是突然出現在麵前的巨大危機卻讓綠嬌嬌熱得冒汗,她脫下卷在身上的大紅袍說:“對方的包圍 圈一定是事先設好的,能做到這樣的人不是一般將領,我們也不能用一般方法對付。對方有六七千人,我們隻有二千,從人數來說進山作戰對我們最有利,這一戰應 該以進山為最終目的。”
“直接打上去嗎?”
“向北去的狹路左有青原山,右有嵩華山,前有清軍大營形成了一個口袋,我們當然不能往那裏鑽,其實我們隻有一 條路,就是向背後的瀧江殺下去,把江邊的清軍打入江中,然後迅速進入嵩華山區。”綠嬌嬌用手一指殺刀案後的嵩華山山穀:“從下向上搶占高地,邊走邊燒,燒 出一條火路看他們怎麽追,他們燒山造出殺刀案布下陷阱,我們就燒了這個山穀給他們陪葬。”
“好!”洪宣嬌跳到山頂最高的石頭上,抽出腰刀朗聲說道:“姐妹們,抽出你們的刀!”
山頂上二千女兵同時抽出刀高高揚起,在初升的太陽下閃成一片紅海,以震耳欲聾的呐喊聲給洪宣嬌有力的回應。
洪宣嬌再次高呼:“當太陽升到頭頂的時候,把這兩千把刀粘上血,帶上那邊的山頂!”
山頂上頓時戰鼓雷動,紅旗亂搖。洪宣嬌快速向三軍將領布置了戰略後,前中後三軍列成左中右三軍,分三路並排向瀧江邊殺下去。
按太平軍一貫戰術,都會兵分幾路層層設伏,可是這一次的戰略是快速移營,把全軍帶到安全地帶,洪宣嬌不會讓一個人掉隊;而且女軍人數遠少於清軍,所以洪宣嬌把全部兵力集中一處全力突擊。這一次全軍出擊兵三路齊頭並進,陣形看似呆板,其實變化無窮暗藏殺機。
三軍下山後一字排開,向著瀧江邊的敵陣急撲而去。清軍早就布好防禦陣形,陣中大約有二千人,與女軍人數相近。 當雙方接近到洋槍的射程之內,身穿緊身黃錦戰衣,肩披大紅披風的美豔女將洪宣嬌從中軍陣中帶出一支馬隊,數百女兵在飛馳的馬背上騎射衝擊。清軍從未見過有 人敢在馬上開槍衝擊陣地,而且還槍法準確無比,子彈似乎比幾百人應有的火力強大得多,慌亂地按傳統套路開連環槍防禦,可是槍響不過一二輪,清軍倒下大片洋 槍手。
轉眼間馬隊已經來在麵前,清軍驚訝地發現他們的對手竟然全部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更發現一件前所未有的事 情,原來每一匹馬上都有兩個女兵,兩支洋槍,這時他們才明白三百匹馬產生這麽凶猛的火力,全因為馬上有六百支洋槍。女子比男人身體細小,體重也比男人輕, 兩個女人坐在一匹馬上,不單隻沒有減慢馬衝擊的速度,還有效地迷惑了清軍對攻擊力的估計。
清軍洋槍隊紛紛後退,護槍的盾牌軍馬上頂住女軍馬隊接戰,向馬軍一圍而上,上刺人下斬馬,意圖把各馬兵分割刺 殺。但是洪宣嬌衝破洋槍陣並沒有賴在馬上,清軍洋槍隊一退,馬背上的女軍分別跳下一人,下馬的女兵各自帶著刀槍盾牌;留在馬上的女兵背起兩支洋槍,竟然帶 馬又跑回中軍後陣,沒有任何紀念品留給清軍。下馬的女兵十人一組結成鴛鴦陣,十個鴛鴦陣又結成一個大鴛鴦陣,一瞬間出現了三個大鴛鴦在清軍前軍陣地上。
太平軍在東王楊秀清的訓練下,本來全軍以五人組成的五行陣為基本戰鬥單位,但是洪宣嬌針對女子體力不足,勇力氣魄不如男子的特殊情況,把女軍的基本戰鬥單位改成十人,組成明朝名將戚繼光將軍曾大敗倭寇的鴛鴦陣。
戚繼光的鴛鴦陣以十一人排成兩行組成,以前頭一名壯兵為隊長,舉長盾牌首衝接戰,左右以藤牌刀手保護長盾牌手,又以後一層的投槍手破解對方陣中長槍,再後一層長槍手保護前列牌刀手和投槍手,最後有四支大叉或狼筅與長槍手配合破解倭寇的日本刀。
(紅塵說:狼筅是用長竹製成的大型兵器,全長一丈以上,前方保留了十多支散開的竹丫,竹丫上又裝上小槍頭,可以把敵人卡在狼筅中再用長槍刺殺,也可以成為保護全隊的側翼保護傘。)
但是太平軍麵對的不是倭寇而是清軍,太沉重的狼筅一來發揮不了作用,二來女兵們也體力有限無法運用,所以在洪 宣嬌的鴛鴦陣中,前五人的組成與戚繼光鴛鴦陣相同,但是後五人就演變成四個配腰刀的女兵,每兩人合用一支丈餘長的竹槍,專門對付清軍馬隊和加強前陣的攻 擊,最後一名刀手將執行對後陣四名竹槍手的保護。
三個大鴛鴦陣排成了前二後一的蟹陣,在清軍前陣的刀槍林中不緊不慢地推進,有如無堅不摧的戰車碾出一條血肉模 糊的路。在鴛鴦陣中,當一個女兵被攻擊,就有同陣的隊友同來救援,每一次救援都是一次快速有效的攻擊,在這種強大的步戰陣法中,訓練有素的女兵全無後顧之 憂,每支鴛鴦陣都在井井有條地殺敵。陷入鴛鴦蟹陣的清軍完全成了人肉靶子,上千人竟然受到幾百人的三麵圍攻,一直在後軍指揮的清軍將領大驚失色,馬上調動 後軍向那三個大鴛鴦陣圍攻過去,但是這一布局正中綠嬌嬌下懷。
當清軍全部上前抵前洪宣嬌的三個大鴛鴦陣,剛才落在後麵的左右兩支女軍馬上殺到,從左右向前突進包抄,和洪宣 嬌的前軍形成了一個大包圍圈,清軍完全陷在口袋形的龐大蟹陣中,一場陣地對抗迅速演變成殲滅戰。女軍士氣高漲人人浴血奮戰,清軍本想抵抗到其他援軍趕來助 戰,可是鐵一般的事實放在麵前,清兵已經被打散潰敗,餘下不足一半清兵被女軍趕下瀧江,江中盡是揮臂暢遊的八旗健兒。
女軍以極低的傷亡贏得了這次勝利,洪宣嬌馬上組織三軍越過殺刀案向嵩華山推進。女軍之後緊追上數千清軍,但是他們追上的是一條烈火熊熊的路,追尾戰術馬上被瓦解,可是清軍似乎十分清楚女軍的前進方向,立刻轉向下山,從山下向北方平行追擊。
山火在幹燥的初冬燒得特別旺,女軍們放火燒山後以火燒屁股的速度向山裏退卻。洪宣嬌和綠嬌嬌押住陣尾,站在烈焰衝天的山穀頂上,看著清軍向北方調軍,又看到從吉安府渡江而來的綠營軍駐守在剛才的戰場,一麵救援起下水的八旗軍和傷兵,一麵正兒八經地列陣紮營。
洪宣嬌擦著臉上的血跡說:“那幫人是幹什麽的?人家八旗軍都走了,這綠營軍還陪著玩命,真是怪事。”
綠嬌嬌冷笑道:“哼哼,說怪不怪,如果他們軍中真有高人的話,就知道這一仗沒有打完。”
“什麽?還要打!”洪宣嬌衝口而出說道:“我們不是每次都可以這麽好運氣,沒有什麽死傷就打勝仗的,現在全軍退在山裏麵了,隻要前麵沒有阻擊的軍隊,我們完全可以不和任何清軍接戰,保住大家平平安安見到家人。”
綠嬌嬌連忙說道:“嗬嗬,你誤會,我不是要全軍留下來繼續打。你帶兵先撤,我要留下來辦點事,隻要一天時間,等辦完了就會追上你們。給我留五十馬兵就行了。”
洪宣嬌搖著頭說:“姐妹們同生共死,怎麽能讓你一個人留下來,我們能打勝仗就是因為兩千個沒有力氣的女人捏成一個拳頭,我不會讓你現在單獨冒險,你告訴我什麽事,我看能不能幫上忙。”
第106節:炸墳
她們沒說上兩句話,山下的清軍就分成幾路繞開火場向嵩華山上快速硬攻。綠嬌嬌說道:“洪丞相,我們沒有時間磨 嘴皮了,姐妹們現在馬上向山中退去還可以避免接戰,可是綠嬌嬌有件事必須要做,你就當讓我給姐妹們殿後吧。”綠嬌嬌說完用手攔開洪宣嬌回頭高呼:“現在全 軍撤入山中,由綠嬌嬌留下殿後,需要五十個不怕死的,誰願意留下!”
在綠嬌嬌麵前的十幾個女軍官向前一步,挺身而出站到綠嬌嬌麵前。月桂走到眾人中間,向大家高高舉起雙手說:“大家都有家人丈夫和孩子,你們都要找到天軍和家人團聚,月桂卻已經是孤身一人,所以你們不要爭了,就由月桂和綠將軍一起殿後。”
綠嬌嬌跳到高處的石頭上說:“我數十聲,沒有家眷又不怕死的站五十人出來。戰後如發現謊報內情求戰者,雲中雪飛!一,二,三……”
綠嬌嬌數不過五聲,麵前已經站足五十人,她馬上叫停,這時卻看到香桂也從隊伍中走出來說:“綠將軍,我和月桂是親生姐妹,從出生到現在就沒有分開過,現在她丈夫死了,我丈夫也久無音訊,如果讓香桂獨活,我寧可和姐姐同死,讓我們姐妹倆一起陪著你吧。”
綠嬌嬌毫不猶豫地說:“好!洪丞相請馬上帶兵撤入嵩華山!”
洪宣嬌看看山下的清軍又逼近了一些,再遲的話就會貽誤戰機,她拉一拉綠嬌嬌的手,說了一聲保重就帶兵撤入深山。
月桂和香桂分帶二十五人,兩支全副武裝的馬隊神采奕奕地列在綠嬌嬌麵前,綠嬌嬌看看了隊伍,人人臉上毫無懼色,戰意高昴,綠嬌嬌傲然一笑飛身上馬,帶兵越過山穀跑向另一個山頭。
綠嬌嬌帶著馬隊邊走邊燒,所過的山穀很快變成一片火海。她們來到一個山坡上,從這裏向前看去,可以看到山下就 是燒得光禿禿的娥眉案山,象彎刀一樣陳列在眼前,遠處是黃葉凋零的青原山,極目遠眺是包圍在青原山外弓形的贛江,贛江對麵就是吉安府。左邊的山穀烈焰衝 天,清軍正在烈火中尋路上山,也有清軍從綠嬌嬌腳下的山路直接攻上來。綠嬌嬌叫停了馬隊,指揮香桂帶人準備柴火,自己帶著月桂和幾十女兵翻身跳下一個圓頂 小丘,再借勢向下跳到一個大墓前。
月桂看到這個大墓雜草叢生,可是墓地完整,在長方形的墓墩上竟然整齊地鑲著無數紫銅片,墓碑上依稀看到六個大 字“安公涇奇之墓”。綠嬌嬌一跳落在墓碑前跪下磕了三個響頭,然後從身邊的女兵手裏拿過一個地雷塞在墓碑和墓墩中間點火引爆。一聲巨大的爆炸聲後,墓碑被 炸成飛散無蹤,墓墩也被爆炸掀開,從中翻出一副沉重華麗的棺木。
綠嬌嬌聲嘶力竭地大叫道:“架起棺材,放火燒為灰燼!”
月桂香桂原以為殿後阻擊就是找掩體布陣地放洋槍,然後和對方血拚一場,可是現在綠嬌嬌卻在清軍攻山的時候炸墳 燒棺,這種安排讓她們驚奇萬分。可是著綠嬌嬌打仗從來沒有輸過,大家相信綠嬌嬌的安排一定有她的道理,於是立刻按命令行事,架棺放柴,在幹柴上灑上火藥, 就在炸開的墳地上燒起大火。
棺材剛剛燒起,山下就發出快速進攻的鼓聲,清軍不再小心翼翼地前進,一支數十人的馬隊高聲呐喊著揮刀向山上猛衝,身後大批步行的士兵也全速跟進,眼看一場大戰就要在山坡上展開。
綠嬌嬌大喝道:“姐妹們,想走的人馬上離開,現在還可以追上洪丞相。這副棺材不燒成灰燼,綠嬌嬌不會離開,想和我一起死的人就留下,準備開槍,放!”
山上槍響連環,攻上山頭的清軍馬隊倒下大半,快速進攻被阻竭下來,山上女軍隨即把餘下的地雷點著引信向山下砸 去,清軍陣中頓時硝煙彌漫,血肉橫飛,四周的枯樹也被炸碎不少,露出山坡上大塊巨石。從山坡下的硝煙中衝出一個白須白發身材高大,全身披掛著皮甲的老將。 他手中提著一把長柄大馬刀,頭盔已經被炸丟,露出滿頭銀發,綠嬌嬌認出這張熟悉蒼老帶著無比憤怒的臉,正是自己的親生父親安渭秋。
原來安清源在六年前為了從父親手上得到《斬龍訣》,施道法封禁安渭秋足足三年,當安清源從天師府得到《斬龍 訣》孤本之後,已經沒有必要再和自己的父親為難,立刻回到吉安放出父親。他被安渭秋痛罵一通之後迅速回京複命,可是卻發現沒有心法和法寶配合的《斬龍訣》 隻是一本死書,斬龍無功被貶為庶民。安渭秋放出來後發現青原安家莊已經不能再住,於是搬入吉安城內居住,因為他本來就是青原鄉紳,很受當地鄉親和官府的尊 重,搬入吉安城後倒也平平安安。可是生性仗義好善的安渭秋耐不得寂寞,很快就重新參與衙門吏治,在太平軍打到吉安的時候,他以獨到的玄學為附助,和兩任知 府一同浴血奮戰抵擋住太平軍的反複進攻。
這一次戰鬥同樣在神機妙算的安渭秋意料之中,所以早和北上的八旗援軍布下天羅地網,隻等太平軍來自投羅網。可是他算不到這是一支女軍,也算不到這支女軍的戰力竟如此強悍,更算不出帶兵的將領就是從命運中舍身逃出的親生女兒安清茹。
綠嬌嬌坐在馬上圓瞪杏眼看著在自己腳下的父親,她用黃令旗一攔身後的女兵,女兵們馬上停止了開槍射擊。可是安 渭秋卻把長柄馬刀高高舉起,帶著身後的清軍殺聲震天徒步向山坡上衝去。綠嬌嬌把黃色令旗在頭上搖了三圈,五十女兵馬上列出十個五行陣圍住正在焚燒的棺材。 綠嬌嬌和月桂香桂站在最前方正對著領頭衝上來的安渭秋,綠嬌嬌大喝道:“眾軍聽令!不準殺前麵拿刀的老頭,等我來對付,其他清狗一個不留,放槍!”
槍聲大作的同時,綠嬌嬌手結雷印口念雷咒,從清軍陣中的天空上發出一片連環霹靂,山坡下半裏之內,無數激烈扭 曲的巨蛇交錯成藍色的電網向兵陣中竄去,被雷電擊斃擊昏的清兵不計其數,但是在另一個老將的指揮下,後麵的清兵源源不斷地向墓地湧上來,這支綠營軍的戰意 比剛才山下的八旗軍強烈得多。
看到前赴後繼的清軍,綠嬌嬌和眾將士都意識到這將是艱巨的一戰,女兵們訓練有素地開槍阻擊其他清軍,隻留下安渭秋一人衝到綠嬌嬌麵著。安渭秋大喝一聲:“逆子,你竟敢燒你祖先的棺材!”雙手一帶大刀就向綠嬌嬌砍去。
綠嬌嬌雙手推開正要阻擋安渭秋的月桂香桂,自己閃身進入安渭秋麵前,讓過斜砍過來的刀鋒,雙手壓住他的刀柄說:“父親,你不要說女兒不孝,你布下的風水局沒有讓你的孩子過上好日子,讓我燒了這付屍骨,我們兄妹三人都可以走自己的路!”
安渭秋的憤怒和震驚讓他全身發抖,綠嬌嬌也從刀柄上傳來的抖動感覺到他強烈的情緒。看著女兒仍象十幾歲少女的 麵孔,和鬼魅一樣的速度和武功,安渭秋隱隱感覺到這是女丹功煉到最高境界的結果,這是需要斬白龍、斬赤龍,收斂女性的生育能力才可以到達的境界,盡管他知 道女兒生性放逸自由,可是綠嬌嬌有膽量走出這一步仍讓安渭秋大出意料之外。
安渭秋後退半步,雙手用力把綠嬌嬌挑在半空,綠嬌嬌在空中順勢滾身落在熊熊燃燒的墓地前,抽出兩把袖裏刀反手 握在手中。安渭秋揮刀疾撲向正在火化的棺材大聲說道:“風水之術讓先人安息後人得福,得著了是你的福氣,沒有得著你的命,現在你還帶著長毛回家鄉殺人放 火,自掘祖墳,你已經成了十惡不赦的暴徒!”
女兵們聽到他們的對話,知道衝上來的老將是綠嬌嬌的父親,都驚訝不已又不知該如何出手相助,可是按綠嬌嬌的命 令要保護棺材燒成灰燼,這時候絕不能讓安渭秋殺進來搶出棺材。安渭秋正舞刀如輪撲向山墳,綠嬌嬌身後衝兩個五行陣意圖阻擋,女兵們的刀槍盾牌排成兩層殺氣 騰騰的牆,隻要安渭秋一接近就會受到猛烈的攻擊。
電光火石之間綠嬌嬌來不及阻止,雙手舞刀劃圓挑開女兵陣中的刀槍向安渭秋衝去,隻一踏步就越過眾女兵,右手揮 刀高高架開安渭秋大刀的刀柄,身形靈巧一滾貼進安渭秋的身體,鑽到他拿刀的雙手中間,然後借去勢發聲催力,使出從鄧堯處學來的八極拳絕技“鐵山靠”,從鼻 中發出一聲悶哼,以八極拳獨有的十字整勁,用背側向安渭秋的前胸猛撞。
一連串動作隻發生在刹那間,女兵們隻聽見前麵發出“嘭”一聲巨響,根本沒有看到發生了什麽事,就見安渭秋從綠 嬌嬌的背後箭似的直摔下沒有清軍的山坡,他的長柄馬刀卻跌落在綠嬌嬌腳下,身穿紅色戰袍的綠嬌嬌的身形剛停,雙手反握短刀,雙肘前後展開,腳下紮著四平大 馬穩穩地站兩個五行陣前麵。這一剛猛的攻擊加上漂亮的亮相,博來眾女兵忍無可忍的一片嘩然。
綠嬌嬌跑前幾步對安渭秋朗聲說道:“天軍隻殺清狗,從來不會濫殺無辜百姓,如果不是你們苦苦相逼我們根本不會 接戰。你布下的風水局讓大哥有權有勢卻變成了毫無人性的清廷走狗,二哥有錢有地卻棄商投戎要裂土封疆,我也賺過不少了錢,可是這麽多年流落江湖卻找不到一 個歸宿,這個風水局還有什麽用?真是要懷念先人,是把他們的教誨放在心裏,而不是把他們保存成千年不爛的幹屍,然後讓這個陰魂左右後人的命運!今天讓我燒 了這付骨頭,對你也是一個解脫,你看你身上的盔甲,這就是將軍披甲局給你的命運!”
第107節:哪吒
“小茹!你醒醒吧!”安渭秋從山坡上爬起來,痛心疾首地大喊:“幾個月前你們長毛軍才來在吉安圍城猛攻五日五 夜,吉安全城軍民一齊上城抵抗,可是長*****攻城不下就在城外燒殺搶掠,一夜間殺得十裏無人,遍地屍骨,你從小就認識的知府王大人憤然帶兵出戰,戰死城外! 然後長毛在吉安縣到處遊擊搶掠,我和新任知府陳大人力守釣源鎮一個月。你還記得嗎?那裏就是你小時候最喜歡去的小南京,被長毛攻破後,他們殺了三千多村 民,奸淫擄掠後還一把火把釣源鎮全都燒毀,千年古鎮毀於一旦!”
安渭秋說得激憤填胸老淚縱橫,綠嬌嬌這時才知道,前兩天經過的釣源鎮廢墟果然毀於太平軍之手,山下的清軍不是 追殺太平軍的八旗軍,而是連月來守護家園的兵勇。安渭秋跑前幾步又對綠嬌嬌大聲說:“我布下將軍披甲局,是想你們幾個拿起刀保護自己,保護鄉土,我為了保 護家鄉穿起這身盔甲,你為了什麽穿起那身紅袍?!”
綠嬌嬌的鼻子一陣酸楚,可是這時心軟等於斷送五十個姐妹的性命,她大聲說:“我就是為了和天鬥,和命鬥,所以 穿起紅袍帶著姐妹們打回來了!安清茹生出這樣的命不怪你,是我自己命苦,可是你為了保住兩個哥哥的福祿,一直保留住這個所謂旺官旺財卻隻旺男丁的鳳凰展翅 穴,還要假惺惺地安排我嫁給隴下村的富農,呸!我的命不用你安排!”
這時身邊響起一片槍聲,綠嬌嬌轉頭看去,山坡上的兵勇又組織了一次大規模的衝鋒,女兵們正在和清勇槍戰。綠嬌 嬌雙手一結雷印,又要向山下施以大片雷擊。安渭秋自知體力不足以和綠嬌嬌以及一眾女兵對抗,可是火中的棺材已經開始著火冒煙,他雙手並指成掌,拇指扣著尾 指結成水印,口中急念華池咒催動山中龍脈水氣,當山坡上雷鳴電閃之際,女兵們守住的墳墓下也突然升起一層白色的水氣,女兵們的刀槍上都象三月黃梅天一樣蒙 上水珠,槍中的火藥受潮無法擊發,棺材下的火焰很快變小變暗,熊熊大火變成濃重的黑煙從北向南飄去。
綠嬌嬌一看女兵們的洋槍打不響,知道這次壞大事了,女軍和男軍拚刀槍拚體力是很困難的事情,沒有洋槍的情況下 和男軍打仗等於自尋死路。她憤怒地看了一眼安渭秋,飛身撲到棺材旁邊,雙掌一錯大喝一聲:“火!”用女丹硬催到棺材下,火焰突然又猛燒起來。可是安渭秋已 經衝到墳墓前的明堂,撿起剛才掉在地上的長柄馬刀,想衝進女軍的五行陣中,他一邊揮刀挑砍盾牌試圖衝到棺材旁邊,一邊對綠嬌嬌喝道:“逆子住手!馬上退兵 熄火,我保證鄉勇不對你們追擊!”
綠嬌嬌不想再和安渭秋講廢話,因為她看到清軍鄉勇已經衝到十丈以內,肉搏戰馬上就要展開,她跳出五行陣外,一揚手抽出腰間的左輪槍向清軍陣中連開幾槍,彈無虛發地擊倒幾個軍官,當左輪槍瞄向一個和安渭秋年齡相仿的老將時,安渭秋的大刀向著綠嬌嬌迎頭砍下。
安渭秋大喝道:“你還想殺多少人!”話音未落刀刃已經砍到綠嬌嬌的頭頂。
綠嬌嬌一轉頭,看著親生父親的刀居然砍在自己的頭上,她的心完全冷了下來。她握槍的手沒有任何抖動,子彈準確 地打在那個清軍將領的胸前,左手同時架在頭頂用手掌硬接住馬刀,從手掌心湧出一股鮮血。她冷冷地看著安渭秋,安渭秋正在用力拔回大刀,綠嬌嬌慢慢地向他舉 起槍指著他的眉心說:“殺一百個人和殺一千個人有區別嗎?”
安渭秋以為女兒會閃開,以為女兒會聽自己的話,可是現在他知道錯了,他從綠嬌嬌的眼中隻看到孤獨的冷光。手槍 的扳機馬上扣動,發出清脆的槍機撞擊聲,安渭秋全身一震,隨即被綠嬌嬌一腳橫踢掃下山坡。當安渭秋將要重重摔到地上的時候,一個人影黑風一般卷到他身後, 把他穩穩接住放在地上。
綠嬌嬌知道清軍不會停下攻擊,可是身後的棺材沒有燒成灰燼她絕對不會離開。她回頭看看身後,火焰中的棺材正在嗶剝作響開始變形,外層的厚木已經燒成一段通紅的巨碳,從棺材中冒出藍白色的煙,隱隱可以聽到裏麵的滋滋聲,再堅持一會,也許就可以把全副棺材燒盡。
從另一個山穀上山的清軍也趕到墳墓附近,從墳墓看下去滿山遍野都是湧上山頭的清軍,綠嬌嬌回頭喝道:“月桂香桂聽令,馬上帶隊撤退!”
兩人應了一聲,看看綠嬌嬌麻利地往左輪槍裏壓子彈,又從旁邊的女兵手裏拿過一支纓槍和一個盾牌放在麵前的地上,完全沒有要上馬離開的跡象,月桂問道:“嬌姐你不走嗎?”
綠嬌嬌提槍在手,一手拉下頭上的黃邊紅風帽扔到地上說:“現在我不是你們的將軍,這本來就是我的事情,你們幫了我很多,沒有必要陪我死,馬上走!”
月桂和香桂互相看了一眼,一齊說道:“我們也不走。”
“好,那就看看誰先死吧……”綠嬌嬌說完又向著山坡前的清軍開槍,女兵們也拿起槍打出最後一輪子彈,因為這一輪槍打過之後,清軍已經殺到她們麵前,女軍的十個五行陣同時陷入人山人海的圍攻之中。
綠嬌嬌眼看兵勇殺到麵前,右手提起纓槍,左手展開手掌托著槍杆,中指卷著槍杆結成九色蓮花印,口念咒語把槍杆 向後拉,槍杆上頓時抹出一道血跡。丹氣一但發動,血跡的紅色迅速漫延到整支纓槍,綠嬌嬌雙手執著槍尾嬌喝一聲,掄出一片紅光,槍尖過處碰人傷人,碰刀斷 刀。安渭秋幾經重創已經無力再戰,他被一個比他矮一個人的蒙麵黑衣僧人扶著,十個同樣穿著黑衣的僧人持棍攔在他前麵,他看到墳墓前的綠嬌嬌身形越來越來 大,幻化出一個足有一丈高的少年人形,這少年混身火焰,一杆纓槍上下飛舞無人能近,墳墓四周刹時死傷無數屍積成丘。
安渭秋用顫抖的聲音自言自語地說:“哪吒……那是哪吒元神……為什麽啊?”
蒙麵黑衣僧人把安渭秋扶到一棵枯樹旁邊靠著坐下,把僧袍的前擺拉起褶到腰帶裏說道:“有哪吒的心就會顯出哪吒的元神,我去會一會她。”他一說完,提棍高高跳在空中,越過眾兵勇的頭頂,在空中一個翻身向綠嬌嬌頭上揮棍劈下。
兵勇中傳出一片歡呼聲:“無相大師來了!”
綠嬌嬌抬頭看去,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從空中向自己襲來,那無以倫比的速度和猴形棍法,都讓她馬上想起這個人就是孫存真。
孫存真自從六年前天師府一戰之後傷心欲絕,不辭而別離開綠嬌嬌回到了青原山淨居寺,拜在無味大師門下修禪學 佛。幾年間佛法精進,成為禪門後起之秀,深得無味大師讚賞,還很快把他介紹給自己的老朋友安渭秋認識。也許是緣份,也可能是孫存真知道安渭秋就是綠嬌嬌的 父親,他們認識之後孫存真對安渭秋特別關心照顧,他們也特別談得來成了忘年之交,這使孫存真總是不時可以聽到安渭秋提起綠嬌嬌小時候的事情。
幾年後,無味大師在圓寂之前,破天荒把主持之位傳給外來掛單的孫存真,改法號為無相。淨居寺的新主持無相大師 總是一身黑衣,頭帶方巾臉前垂黑布,從來沒有人見過他的真麵目,但是他慈悲智慧,武功高強,深得當地村民愛戴。吉安一帶盜賊橫行,無相大師帶著淨居寺的僧 兵多次配合民團守村禦賊,保護鄉裏;在太平軍圍攻吉安城和釣源鎮時,無相大師同樣帶領僧兵參加了保衛戰,所以今天從淨居寺聽到山下的槍聲,他一樣前來看看 是否有匪患,民團是否需要施以援手。
當他帶著僧兵來到嵩華山上,就見到安渭秋被綠嬌嬌踢下山坡。他看到身穿太平軍服裝的綠嬌嬌,帶著一隊女兵列陣和兵勇對抗,實在不知道應該出手幫助哪一邊,可是當他看到綠嬌嬌化出哪吒元神時,他知道不能不出手了。
在道教修行中,每一種元神都有其獨特的心性,哪吒在傳說中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叛逆之神,和父親有著不可調和的矛 盾,以至於最後父子相殺。綠嬌嬌在見到父親之後現出哪吒元神,已經很難說是否由真正的心性所控製,可以肯定的一點就是她已經有了和家庭完全決裂的決心,在 這樣的決心下,加上這個血火交煎的環境,大開殺戒成了必然的結果。
綠嬌嬌看到孫存真突然出現又驚又喜,又看到他向著自己揮棍打來,心中頓起升起一股豪氣。孫存真是她心目中承認 的武功最高的人,孫存真可以向自己出招,綠嬌嬌簡直覺得有點受寵若驚。自從自己突破了女丹極限之後,她再也沒有見過比自己速度更快的人,孫存真一出手果然 不同凡響,盡管今天綠嬌嬌已經可以看清孫存真的動作,可是這動作仍是快得讓人心跳。綠嬌嬌揮槍掃出一個圈子,縱身踏上一個清兵的頭頂,挺槍向孫存真胸前衝 刺。
孫存真一棍劈在綠嬌嬌的纓槍上化解了這一衝刺,借力又跳起在空中,同時大喝一聲:“綠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翻身落在清勇和女軍中間,一輪快棍挑開雙方的兵器。
第108節:無相
孫存真的棍風和當年大相徑庭,六年苦修之後已經達到收放自如、剛柔相濟的境界,齊眉棍在兩軍之間象攔起一條巨 大的軟索。與孫存真同來的十名棍僧,也跟著孫存真的步伐撲到兩軍陣前,分布到女軍陣地的四方八麵揮棍攔擊,在颶風一般的掃蕩下,清勇潮水似的被推下山坡, 任何刀槍試圖伸向女軍陣中都象砍刺在厚綿被上,無處著力隻可退不可進。女軍五行陣的抵抗本來已經被四方八麵的進攻衝散,近一半女兵在混戰中傷亡,孫存真和 僧兵的出現給女軍喘氣重新列陣的機會。
墳墓中間的棺材仍在熊熊燃燒,孫存真看到自己推開一隊清勇,綠嬌嬌就馬上逼上去追殺,但是綠嬌嬌不敢離開墳墓 上正在燃燒的火堆,當她一退回女軍陣前,清勇又源源不斷重新進攻,這樣打下去隻有一方戰敗才可以停下戰鬥。孫存真看出綠嬌嬌的恨意和向清勇的挑釁,也許這 正是對自己的挑釁,要停止這場沒有意義的戰鬥隻有先製止住綠嬌嬌。
孫存真大喝道:“鄉親們退兵,陳大人快帶鄉勇退下去!”
這時一個聲音從陣中傳出來:“陳大人中槍了,女長毛殺了不少兄弟,我們要報仇!”清勇們馬上呐喊回應,報仇聲 震動了整個山穀。孫存真看到綠嬌嬌斜眼看一看他,嘴角露出一個笑容,隨即大喝一聲,手上的纓槍帶著烈焰刺向前方的人群,一道紅光從槍尖吐出,她麵前數十人 頓時全身著火滾落地麵,女軍中馬上傳出呐喊聲以壯聲威。
孫存真知道這時一刻也不能停,他運起內息鼓蕩真氣,躍在空中直取綠嬌嬌,棍未打到,他在空中已經現出齊天大聖孫悟空的元神,一個頭戴金冠身披黃金鎖子甲的美猴王,舞起漫天棍影,揚起狂風向綠嬌嬌逼去。
綠嬌嬌暗笑一聲,提槍轉身跳起向清勇陣中人頭多的地方踏去。她這一著讓不想傷人的孫存真大為頭痛,在密集的人 群頭上戰鬥,無論是棍還是槍都會誤傷清勇,這些清勇可不是為清廷賣命的綠營軍,他們都是從鄉裏中招來保衛家鄉的團練,脫下軍裝就全是同鄉兄弟,死傷一人鄉 中就多一家帶孝。這樣作戰對孫存真而言是極大困擾,他不想傷害清勇,又何嚐想傷害綠嬌嬌,他隻有全力出擊以快製快,力求一招解決。
綠嬌嬌的速度雖快,但始終不及孫存真數十年精深內力,剛烈的棍風帶著風雷之聲劈到綠嬌嬌背後,她肩上重重受了 一棍,口中立刻吐出一口鮮血,但是逃逸的速度一點也沒有慢下來,她在刀槍林立的人群之上敏捷地閃開追殺來的棍影,一直用背對著孫存真,一邊大聲問道:“從 背後打人的無相大師也要開殺戒嗎?”
孫存真連環兩棍向綠嬌嬌腳下橫掃過去,把綠嬌嬌從人群頭上逼起,大喝道:“斬妖除魔,棒喝頓悟!”
綠嬌嬌騰在空中扭腰翻身,使一招回馬槍卻向孫存真頭上刺去,口中含著血大喊:“誰是妖魔由不得你來判決!”
孫存真剛才掃出的兩棍本是虛招,正等著綠嬌嬌出槍刺來,槍尖一到,孫存真拉回齊眉棍尾向槍尖絞去,大喝一聲:“種惡因者即墮魔境!”槍尖同時被棍尾斬斷。
綠嬌嬌雖然背上痛得發抖,可是看到孫存真出神入化的棍法佩服而又欣賞,她叫一聲“好棍法”,隨即棄槍杆抽出兩 把袖裏刀,身形一縮從人群頭上急速沉下,借著嬌小的身形在清勇們腳下踏著詭異的三角馬,飛快地潛回女軍守著的墳墓前,一路上雙手不停地揮刀,所過之外大片 清勇抱腳倒地。孫存真早已經打開天眼天聽,這種小伎倆被他看得一清二楚,他從清勇頭上飛快地追向綠嬌嬌,向前大喊道:“危險!前麵的人散開!”
前麵的清勇聽到無相大師發號施令,立刻配合四散讓出一片空地,綠嬌嬌突然出現在無人之處,被孫存真如影隨形跟 上,淩空掄棍劈在大腳上,她一聲慘叫滾到女軍陣前單腳跪起,清勇們已經一擁而上,幾十支長槍同時向她刺去。孫存真的棍雖然打向綠嬌嬌,可是他卻一直護在綠 嬌嬌身邊,清勇刺來的長槍被他圈棍彈開,和僧兵一起攔在綠嬌嬌和清勇之間大聲喝止雙方士兵。
這時安渭秋也拄著長槍一瘸一拐地跑到女軍陣前大叫:“小茹聽話!不要殺了,爺爺的棺材我讓你燒,燒成骨灰再拜祭一樣是孝順,你快走吧!”
綠嬌嬌展開雙手握著袖裏刀,忍著痛楚站起來,再次催動內丹仰天長笑,身上的火影象蛇團般彌漫著,再次浮現出少 年哪吒的高大幻象,被綠嬌嬌一輪猛衝打怕的清勇,大叫著“有妖術”條件反射般向後退卻。他們看到無相大師雖然幾招得手,這女魔頭卻毫無敗象;剛才綠嬌嬌一 出手就擊殺十幾名軍官,現在沒有足夠的軍官臨時陣指揮,當清勇失去主動進攻的意誌時,就失去了有效的進攻戰術,隻在原地圍著女軍零落的五行陣呐喊。
綠嬌嬌昂然守在眾女軍和墳墓前說:“不要叫我小茹,我是綠嬌嬌。大家都隻是一個人,我為什麽要聽你的話!如果 孝順就是要聽你安排,那麽這個不孝的罪名我背了!如果孝順是我用來買這條命的價錢,你盡管開個價,現在我出錢買回來。我的骨肉由你生,可是我的心性隻由我 自己,你想我還你這點肉身之恩,我可以贍養侍候,可是由不得你發號施令!”
安渭秋拄著長柄馬刀走前幾步,眼中含著淚說:“父母恩深似海,你怎麽能用錢買回來你的命呢?”
“哼哼,市道好的時候買一個好看的女人要五十兩,一個鄉勇月餉三兩五兩,打死了安撫三十兩,綠嬌嬌被通緝時值五百兩,你想出多少價?”
這時一個舉著大砍刀的清勇從人群中擠出來,扭曲著麵孔狂叫著“還我兄弟”向綠嬌嬌衝殺。
綠嬌嬌一轉雙瞳,怒目盯向那清勇的眼睛大喝道:“賣命的來了!”眼中閃出一股殺死人心的氣魄,這一招看似輕描 淡寫的縛術,其實正是道法中知易行難,有如武林中摘葉飛葉般無上境界的攝心術。這個清勇頓時停定在原地,綠嬌嬌卻毫不停頓,隻一步就閃現在他麵前,三丈高 的哪吒突然顯出六臂法身,一時間六臂齊動,兩臂擒刀折斷對方手臂,另兩臂分別按頭捉腰帶,兩臂揮雙刀向清勇的喉嚨和腰間刺去。
眼看清勇就要被大卸八聲,一條齊眉棍插在綠嬌嬌和清勇之間,一片密不見影的棍風架開六條手臂,孫存真棍招清脆 快捷,口中頻念佛偈:“一切懼刀杖,一切皆愛生。以自度他情,莫殺莫教殺。”攔開六臂的攻擊後,揚棍把清勇彈下山坡,再借勢回棍壓向綠嬌嬌腰間,輕輕發力 把她挑回墳墓前,清勇們看到綠嬌嬌又要出手殺人,都群情洶湧地又要向墳墓攻去。
綠嬌嬌收回法身,落在女軍陣前一滾身撿起盾牌腰刀,退入五行陣中麵對清勇拉開作戰的姿態大聲說:“如我彼亦是,如彼我亦然,為善者得善,為惡者得惡。現在退不退兵由不得你我了!”
安渭秋還想說什麽,可是被清勇報仇的呐喊聲高高蓋過了他的聲音,雙方戰意大起一觸即發。這時清勇陣中突然出現爆炸,連續五六個炮彈接著呼嘯落地,清勇陣中頓時大亂,山下傳來密集的鳴金聲,他們聽到不斷有傳令兵大叫:“長毛攻城啦!馬上回城守備!”
大家回頭向山下看去,一隊紅頭巾士兵正趕著馬拉著炮車匆匆撤退,安渭秋跑到受了槍傷的知府陳大人身邊說:“吉 安告急,快回兵守城吧,這裏已經不是主戰場,由老夫收拾就行了。”陳大人也親眼看到山坡上隻有幾十個太平軍,不但久攻不下而且上麵還全是女人,就算戰勝了 也沒有多少戰略意義,於是指揮清勇救起傷兵抬起屍體從嵩華山上撤兵。
綠嬌嬌和眾女軍看著清勇退兵卻一刻也不敢鬆懈,僅剩下的四個五行陣仍然張弓拔弩地對著安渭秋和孫存真帶來的十 個僧兵。因為她們知道女軍出兵的任務是阻擊北上清軍,已經是太平軍布置在大陸最南端的隊伍,根本想不起哪裏還有太平軍這麽及時出現施以援手,這時出現太平 軍一定有古怪。
從吉安城方向傳來零星炮聲,清勇撤退得更快,很快就消失在青原山後,綠嬌嬌才安排大家對傷兵包紮施救。安渭秋向守著烈焰前的綠嬌嬌走近幾步,綠嬌嬌手持盾牌大喝道:“站住,不要過來!”
安渭秋有點不知所措,又驚又怒地站在原地。孫存真叫眾僧兵退到自己身後,又走到安渭秋身邊,從他手上拿下長柄馬刀扔在地上,一手扶著安渭秋回頭看向綠嬌嬌。他看到綠嬌嬌的眼神猶豫了一下,隨即把自己手上的齊眉棍也扔在地上。
綠嬌嬌看著一身黑衣,臉上蒙著黑布的孫存真扶著自己的父親,在布滿硝煙的山崗上一步步走向自己,心裏百感交集漫無頭緒,剛才所受的傷痛一下湧向全身,手上的刀盾慢慢垂下,全身發軟失神地坐到地上。
安渭秋走到綠嬌嬌麵前,帶著憐愛心痛的表情看著這張日思夜想的臉,輕輕叫了一聲“小茹”,綠嬌嬌心裏一陣刺痛,抬起頭皺眉看著安渭秋,眼裏盡是抗拒和怨恨。孫存真知道綠嬌嬌的心思,他先叫了一聲:“綠施主……”
“無相大師,嗬嗬,有何賜教?”綠嬌嬌從見到孫存真開始,就驚奇於他所選的路,沒有命運控製的他卻遁入最多條 條框框的佛門,這就是他要找的自由嗎?如果不是在戰場中見麵,綠嬌嬌看到孫存真就會逮住他談上三天三夜,要他講這幾年的事情。綠嬌嬌知道孫存真永遠不會害 她,永遠會對她好,這時她更願意和孫存真說話,準確地說是調侃。
孫存真的聲音平靜如水,立掌行禮說道:“此種身形非自作,亦非他人造此禍。世上的愛恨都由眾因而起,恨不能隻 責一人,愛不能隻寵一人,心懷三界六道大慈悲才可渡人渡己,渡眾生苦劫。你父親時常算你的八字,想知道你的消息,可是他知道你生性放逸倔強,怕你不喜歡的 話幹脆永遠不回來,所以不敢去找你,隻是一直留在家鄉等你回來團聚……”
綠嬌嬌抬起頭看著孫存真的眼睛說:“不用麻煩了,那個八字已經和我無關。”她回頭看看,火中的棺材已經燒成碳 堆,欣慰地笑著說:“這鳳凰展翅局隻得龍案朝山有力完滿,兩旁龍虎飛散,本來就主子孫離鄉萬裏,安大善人又精通命學,對兒女回不回來早就心裏有數……不過 現在好了,爺爺的骨殖火化之後,風水靈力大減十倍,安家人人都自由了……”
“小茹……嬌嬌……”安渭秋叫了一聲後想起綠嬌嬌不喜歡這個名字和身份,馬上生硬地改口說:“嬌嬌,你受傷很 嚴重,快給父親看看……”綠嬌嬌坐在地上把頭扭向另一邊,不理睬安渭秋的話,安渭秋繼續說道:“我算不出你要回來,也算不出你在軍中,你是不是施法棄命 了?棄命是很危險的事,不要做傻事啊,留在吉安生活的話……”
綠嬌嬌頓時怒目相向打斷安渭秋的話:“不用說了,我不會留下來。命是天定,風水是你定,你喜歡在命運安排下活著是你的事,我的自由你到死都不會領悟!”她轉身對月桂香桂說:“月桂香桂,清掃火堆撿出骨灰,開墳把骨灰葬回去。”兩人得令後馬上帶人動手收拾殘局。
安渭秋見女兒和自己半句話都對不上,隻好推開孫存真的手搖搖頭轉身走下山,走了幾步,他象想起什麽又停了下來,然後轉身走到綠嬌嬌麵前,從甲衣裏摸出一個壓扁的布娃娃遞到綠嬌嬌麵前,綠嬌嬌吃驚地看著。
這個布娃娃用碎花布縫製而成,有辮子有耳朵,臉上用小扣子釘出兩隻大眼睛,身上穿著一件寬大的小旗袍,完完全全就是一個娃娃版的綠嬌嬌,是她從小到大最喜歡的玩具。布娃娃一直陪著她離開家鄉,又一起回到吉安,直到在六年前在奇門幻陣中拚死戰鬥時遺失。
安渭秋拿著布娃娃的手輕輕地抖動著,臉上露出慈祥的笑容說:“你大哥……把這個布娃娃帶回來給我,六年來我一直帶在身上,想你的時候就拿出來看看……不過我知道這是你從小最喜歡的東西,來,拿著吧……”
孫存真看到這個布娃娃心中同樣一震。多年前也是在山坡上,麵前也是滿身征塵讓人心痛的綠嬌嬌,他也曾經這樣握著這個布娃娃。那時布娃娃裏附上了綠嬌嬌八字,他為了能永遠和綠嬌嬌在一起,以此要脅綠嬌嬌開槍殺死傑克,那一種前所未有的控製感幾乎在一瞬間充斥了腦海。
綠嬌嬌伸手接過失去了六年的布娃娃,手指擦過父親冰冷粗硬的手。她記得這雙能寫一手好字的大手曾經溫暖柔軟, 這是一個好命之人必備的手相。這麽硬的手隻有農夫和士兵才會有,對安渭秋而言,無疑是近年在戰場上緊握兵器,才讓雙手長滿了繭子。如果安渭秋沒有布下將軍 披甲局,如果沒有連自己也親曆戰事,在這樣的亂世之中,一家之中又有幾人能活下來呢?
綠嬌嬌的心抖了一下,可是她沒有說任何話,接過布娃娃後看著安渭秋蹣跚著轉身下山,這個蒼老的背影也許會永遠 消失在自己的生命中。孫存真吩咐僧兵先扶安渭秋回淨居寺,然後對綠嬌嬌說:“綠施主,你也精通佛理,知道何為因果善惡,但是現在卻和賊兵為伍,以你這樣的 修為卻沒有用到正道上,無疑是助紂為虐。”
綠嬌嬌不屑地笑著說:“你被天軍打敗過嗎?”
“我們幾次戰勝長毛,長毛從未攻進過吉安府,可是每次長毛來到都是一場浩劫,不但燒殺搶掠,還焚書燒廟,釣源旁邊的積華廟就在幾個月前被燒毀,淨居寺也曾經被長毛圍攻,全憑寺中僧人力戰才保住叢林,綠施主……”
綠嬌嬌聽到他前一句施主後一句施主,心裏煩不勝煩:“行了!不要假惺惺地叫施主,我沒有給你捐過香油錢,你還欠我二百兩銀子呢,天軍的情況我會自己了解,你回去當好你的大師就行了。”
孫存真從地上撿起齊眉棍,立掌對綠嬌嬌行禮說道:“那二百兩道場金貧僧一直記在心裏,已經存夠了錢歸還,如果綠施主行動不便的話,貧僧一會取來給你。施主請在這裏稍等,貧僧快去快回。”說完轉身就走。
綠嬌嬌手裏拿著布娃娃對孫存真喊道:“孫存真!”
孫存真馬上拄棍停下腳步,綠嬌嬌衝著他的背影說:“我想去淨居寺看看,你背我去吧。”
孫存真頭也不回地說:“男女授授不親,綠施主如果一定要到淨居寺參拜,可以請其他女施主扶你去。”說完開步又走。
綠嬌嬌知道,佛門境界無色無相,真正無相的大師又怎會有男女之別掛在心上呢?如果這個問題放在無味大師身上,一定會爽快答應。綠嬌嬌扶著地麵站起來向孫存真追去,跑到距離孫存真幾步遠的地方不小心踢到一支斷槍,腳下一拐摔倒在地,發出一聲嬌滴滴地痛叫。
孫存真的腳步緩一緩卻沒有停下來,他心裏很清楚綠嬌嬌在試探什麽,可是他的心實在沒有力量把綠嬌嬌扶起。他跨開大步向山坡下飛奔而去,身後聽到綠嬌嬌銀鈴般的戲謔笑聲回蕩在山穀中,也回蕩在他心裏。
第109節:愛的逃兵
孫存真 下山後,吉安城方向不斷傳來零星炮聲,同時從山坡下迅速跑上來一支數十人的紅頭巾隊伍,綠嬌嬌和眾女兵都閃到一旁嚴陣以待,要看看是什麽軍隊攻城解圍。這 支隊伍全是男兵,一名中等身材又黑又瘦的青年軍官首先跑到墳墓附近,左右看了看,見不到任何人跡,於是和其他士兵一起檢查地上的兵器盔甲,想從中了解剛才 的戰事。
當綠嬌嬌隱約可以看清楚來人的麵孔時,香桂和月桂突然從藏身處跳起來,嚇綠嬌嬌一跳。香桂大聲叫著“老倌子”,向那個年輕男人跑去。香桂一到他麵前就緊緊地抱住他又哭又笑,綠嬌嬌和其他女兵莫名其妙地從草叢中站起來遠遠看著。
他們三人熱烈地攀談了一會,香桂拉著男軍官的手,象快樂的小雞似的跑到綠嬌嬌麵前,臉上泛著紅暈激動地說:“綠將軍,他叫焦玉晶,是我屋裏老倌子,他來找我了,他來找我了!”說了兩句又喜極而泣。
綠嬌嬌盡管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可是看到香桂幸福的樣子,心裏很替他們開心又羨慕不已。焦玉晶走到綠嬌嬌麵前拱拱手說:“見過綠將軍,這些日子以來一直要你照顧香桂,給你添麻煩了。”
太平軍視儒家一切理學禮數為邪魔外道,完全廢除了拱手作揖的禮節,下級軍官見上級軍官都是行長跪禮,焦玉晶這一拱手讓綠嬌嬌有點意外,她問道:“焦將軍帶領的不是天軍嗎?”
焦玉晶笑一笑,臉上露出無奈的表情說:“這件事說來話長了,你們剛才在這裏打過仗,傷亡嚴重嗎?要不要我們幫忙?”
綠嬌嬌才想起戰後有很多打掃戰場的雜務,也要避免清軍回頭追截,於是和新來的幾十個男兵一起掩埋了戰死的女兵,又帶上受傷士兵急退到遠離戰場的山穀,找個有溪水的地方紮下營梳洗一番,才坐下來燒水做飯。
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大家圍著篝火坐下,聽焦玉晶說起他帶領的部隊。
原來焦 玉晶是湖南人,還有個哥哥叫焦亮,兩人都能文擅武,早早加入洪門成為湖南洪門香主。月桂香桂兩姐妹姓許,機緣之下同時嫁給了焦家兄弟二人。在太平軍起義之 初,他們帶著洪門弟兄到廣西金田投軍,要幹一番大事業。因為太平軍中編製分成男營女營,有嚴格的軍規不會輕易讓軍中夫妻見麵,所以綠嬌嬌在太平軍中多年竟 然沒有見過月桂香桂的丈夫。在年初廣西永安突圍戰中,焦亮因為跟隨蕭朝貴在後軍殿後,受到清軍追擊被俘,然後被殺。隨後太平軍打到桂林再東進全州直逼湖 南,意圖取道長江急前直衝進中原,這時洪宣嬌就帶領女軍南下截擊廣東清朝援軍,從此和太平軍主力失去了聯係。
焦玉晶 說:“我們打到湖南後幾次戰敗,從廣西出來的老兵死了不少,天軍隻好邊走邊擴軍,打到武昌的時候軍隊已經擴充到幾十萬人,可是從沿途加入的新兵戰鬥力不如 老兵,軍紀卻越來越差。那些人都打紅眼了,每到一個地方就搶掠濫殺,富戶逃跑了,平民百姓卻被全部征入軍中,所過之地又沒有留軍鎮守,很多洪門堂口的香主 反對這一戰策,紛紛離開天軍。”
綠嬌嬌皺著眉頭問:“不是有東王和南王在嗎?東王對軍紀一向管得很緊呀?”
“哎…… 南王馮雲山在湖南蓑衣渡戰死了,西王蕭朝貴也戰死在長沙,東王楊秀清倒不是不管軍隊的事,隻是惡戰連連,新兵一編進軍中馬上就上戰場,訓練新兵都來不及 了,根本沒時間管軍紀。天王洪秀全又有自己一套,經常和其他將領大放新軍搶掠,以至打一城空一城,隻象蝗害一般,哪裏還象一支義軍……”焦玉晶說起這些 事,禁不住搖頭歎氣。
想起胸懷大誌的馮雲山,綠嬌嬌沉默了半晌。焦玉晶停了一會又說:“天軍這樣反清不得人心,和洪門宗旨完全背道而馳,我帶了洪門弟兄從武昌走了回頭路……”
綠嬌嬌笑著說:“特地跑來找老婆的吧?”
坐在丈夫身邊的香桂笑得很幸福,側著身把頭靠在焦玉晶的肩上,焦玉晶臉上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黝黑的臉在火光映照下透出甜蜜的紅色,大家都輕輕地哄笑起來。
焦玉晶 喝了口開水說:“我……我打探到洪丞相帶女軍南下了,所以就帶著弟兄們一路南下找你們。今天一早收到消息說清軍在青原打仗,我就猜是不是你們。探子後來又 回報說果然是女軍在作戰,從吉安又有清軍出城渡江,所以我來了一招圍魏救趙,分兵佯攻吉安,再從山下發炮引回清軍,我自己就帶了些人上山和你們會合……現 在圍城的弟兄們應該已經撤軍了。”
綠嬌嬌看到香桂拿起焦玉晶的手,不停地用手指在他掌心撩劃,斜眼笑看香桂說:“那現在你們也該撤軍了吧?”
香桂和綠嬌嬌一向熟絡,說話直來直去,她聽到綠嬌嬌這麽說馬上開心地問道:“綠將軍讓我跟老倌子走嗎?”
綠嬌嬌笑著說:“我已經不是你們的將軍了,哪管得著呀。再說你們一直這麽粘著,焦香主一走你還不是粘著就去了。”
大家聽到綠嬌嬌這麽說又是一陣大笑,姐姐月桂看著妹妹和妹夫如此親密,也用羨慕的眼神看著他們說:“世道多亂,行軍打仗多危險都不怕,隻要和家人在一起就好,象我這樣就慘了,老公死了都見不一上麵……”
綠嬌嬌拉著月桂的手說:“現在好了,你們不是一家人都在一起了嗎?”她又轉過頭問焦玉晶:“你下一步要去什麽地方?”
“我會帶弟兄們回湖南重建洪門,清廷不倒,洪門就不會停止反清。”
綠嬌嬌讚許地說:“好,有誌氣。可是你們就這樣回湖南勢單力薄,可能會很危險,要不要先隱居幾年看看局勢變化,再作下一步打算?”綠嬌嬌的話並非隻是關心,她從焦玉晶和香桂月桂的麵相上都看到了幾年之內的死訊,如果他們不急於和清廷對抗的話,也許可以逃過一劫。
焦玉晶聽到綠嬌嬌這麽說,好奇地問道:“我早就聽說綠將軍是神算,莫非你有什麽要提點我們?”
綠嬌嬌沉吟了一下說:“嗯,也說不上什麽提點,隻是幾年內你們有一大劫,不動刀槍的話可能會避過。”
焦玉晶嗬嗬一笑:“嗬嗬,我們早就是湖南的通緝要犯了,就算我們想躲清廷也不會放過我們。現在我可以和香桂在一起,明天死去也可以,何況還有幾年,我心滿意足了。”
焦玉晶說完,綠嬌嬌想起被自己趕走的傑克,如果是傑克命中克命妻,自己會不會寧死留在傑克身邊?她深深吸一口氣,大聲對其他女兵說:“姐妹們,今天留下來的都是沒有家的人,所謂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如果大家想過上有家的日子,可以跟月桂香桂到湖南去。”
女兵們都抿嘴低頭笑起來,綠嬌嬌又說:“我還有事要辦得跟上天軍,不想去湖南的可以跟我走,有沒有想跟天軍北 上的?”她站起來左右看看,女兵們都低下頭暗笑,沒有一個人回應,看來大家過男女分營的生活都快瘋了,沒有人願意再回去過軍管的生活,篝火旁邊隻有綠嬌嬌 一個人站著傻笑。
第二天 一早,月桂香桂和餘下的二十多名女兵都跟著焦玉晶離開吉安,綠嬌嬌找了一匹馬,沿路按女軍在路上留下的暗號,飛快追上洪宣嬌的女軍大部隊。綠嬌嬌偷偷對洪 宣嬌說了焦玉晶帶走香桂的事,洪宣嬌自然心領神會,對軍中宣稱月桂香桂及其他女兵在殿後中英勇戰死,見到天王時一定稟告追封其忠勇雲雲低調了事。
她們帶著女軍按一直以來的行軍方式,隻選人煙稀少處慢慢潛行,從江西出浙江,然後再北上江蘇,說是一支軍隊不如說是一支旅行團,行軍休整遊玩三不誤,足足走了兩個多月,把整支女軍平平安安帶到南京城外。
她們在 路上邊行軍邊探聽太平軍的消息,得知太平軍在春節後攻破了南京,現在還沒有新的戰事,已經在南京穩守了一個多月。綠嬌嬌自從在吉安把祖先的骸骨燒成骨灰, 整個人象重獲新生。沒有命運控製的人生,一切都是偶然發生的故事;沒有祖先風水左右的運氣,由自己把握下來無論悲喜成敗都是如此的心甘情願。這時她真正愛 上了自己,綠嬌嬌這個名字是自己為自己起的,以後的命運完完全全掌握在自己手中,那種無上的自由讓她常常在睡夢中笑醒。
命中沒 有了福星貴人,不會再有人在危險時突然跳出來幫助自己;命中沒有了災星,隻要自己不做傻事,就不會有飛來橫禍。而且以自己現在的女丹內功,這世上有能力傷 害自己的人應該沒幾個了,如果可以這樣活在世上,哪怕沒有什麽大作為,隻是悄悄地活一輩子,誰會說這不是最大的快樂?
可是焦 玉晶來找妻子的事情深深觸動了綠嬌嬌,她知道傑克一定會到處找自己,而且從上次為阿圖格格測字中,她意識到如果可以見到傑克的話,她還會見到一大群朋友, 和那個不知長得什麽樣的小孩。想被人找到,就要先把自己放在一個好找的地方,同時綠嬌嬌也想親眼看一看今天的太平軍,是不是變得象焦玉晶所說的如此不堪, 見一見那幾個一心要打天下的大王,看看他們在馮雲山死後是不是沿著那條法治之路走下去;有這樣的好奇和期待,先跟隨洪宣嬌到南京無疑是最聰明的選擇。
她小心翼翼地接近南京,讓那座傳說中的名勝古城慢慢從地平線上進入自己的視線,她的心情忐忑不安,被一種幸福 的預感籠罩著,以至不敢去算一卦看看會發生什麽事?經曆事情太多的人不想惹事,盡管一個卦算出來不是好就是壞,可是她不想讓一個有百分之五十機會出現的壞 卦影響了自己的心情。
南京城 外有零星分散的小山,小山上有形狀熟悉的太平軍望樓,望樓下是大片軍營和一望無邊的紅旗,這種城防布陣正是從《龍訣》演變出來的守險兵法。從軍營中飛奔出 一匹白馬,騎馬的人是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那男人伏在馬鞍上急促地抽著馬鞭象參加馬術比賽,身後揚起一片煙塵,跟來一支軍隊。
綠嬌嬌和洪宣嬌坐在馬車裏走在軍隊的最前麵,她們都象打鳥似的看著越來越近的白馬,洪宣嬌還沒有看清來人是誰,綠嬌嬌已經從馬車上縱身向前躍出,那速度快得就要飛起來,腳下象騰雲駕霧一般展開雙臂撲向白馬。
綠嬌嬌早就看到他就是傑克,那頂牛皮牛仔帽不會再有另一個男人戴得這麽好看。傑克看到綠嬌嬌狂喜不已,不等馬停下來就跳到地上,一個踉蹌仆倒在塵埃,可是他馬上爬起來,展開雙臂抱住象小貓一樣撲到自己懷裏的綠嬌嬌。
衝得很猛的綠嬌嬌再次把傑克撞翻在地上,但無論如何傑克還是緊緊地抱著她,從地上滾起來的時候,傑克用雙手卡在綠嬌嬌的腋下,把她高高托起轉著圈,在天旋地轉中看著自己美麗的妻子。
(斬龍III 風水兵法 完) 敬請期待斬龍IV:天地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