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龍III 風水兵法 紅塵
第1節:一、怪相法(1)
一、怪相法
廣州陳塘馨蘭巷四周的煙花柳巷仍是熙熙攘攘,巷口的妓院萬花館天天晚上燈火通明,天不發亮就靜不下來。
自從跟嬌嬌學習女丹功開始,安龍兒就沒有睡覺的習慣,漫漫長夜隻是他行功修煉的其中一課。現在已經是四更天,安龍兒坐在東房的書桌前,輕輕地閉著眼睛,任由內氣在自己體內的奇經八脈中遊蕩,也任由自己的思緒在過去搜尋。
三年前,這間西關大屋裏住著綠嬌嬌,而他被綠嬌嬌安排住在院子後的中房。從風水上說,隻有主人家才可以住中房,可是當安龍兒以一個仆人的身份來到這個家,馬上就得到這種優待。
那時的安龍兒隻是一個賣藝的小孩,如此細節的安排,連一個大人都不一定有心思猜透,他又怎麽可能注意?可是今天他坐在這裏,完全明白了綠嬌嬌當時的心思。
一個玄學家為自己起一個名字,絕不會隻是圖個順口好聽。她為自己起名為綠嬌嬌,一則以妓為名表達自己的悲憤,二來想必是因為她命中缺木;東方五行屬木,東廂房帶有強烈的木性,命中缺木的綠嬌嬌主動住到東廂房,本身就給自己的命局缺陷做了極大的補充。再說她一個女孩子隱居在陳塘風月之地,自住中房無疑是告訴賊人這個家沒有男人,如果主動避開中房偏安一隅,就算是獨自在家遇上麻煩了,也有個中房可以讓賊人撲空緩衝一下,安全性會大為提高。
安龍兒隻是覺得有一點可惜,當年的綠嬌嬌為什麽不養一條狗呢?花再多的心機布局防賊,不如養隻狗來得實際。現在大花背就趴在自己的腳邊,隻要有人不小心碰到大門,大花背都會給他一陣亂吠;要是有人爬進來偷東西的話,大花背必然會咬他一口。想到這裏,安龍兒忍不住泛起微笑,如此聰明伶俐的綠嬌嬌,也有想不到的地方。
安龍兒已經在這裏住了幾天,大屋被他收拾得幹淨整潔,完全按照綠嬌嬌離開前的布置來擺設。一椅一幾,一床一桌,以至前廳的茶杯茶壺擺放的位置,天井那張重新買回來很適合躺在上麵抽大煙的竹床,都絲毫不差地重演著三年前安龍兒剛到這個家的記憶。莫管這個家居布置是否最好的風水局,哪怕這是一個天煞死局,安龍兒也願意住在這裏,讓自己感覺時間從來沒有流動過的幸福。
安龍兒自從天師府大戰之後,獨自留在天師府修煉了三年,也等待了三年。他和張培原天師都很清楚,隻得到《斬龍訣》孤本的大清國師安清源,沒有《斬龍訣》心法罡步配合,也沒有雷刺在手,絕不可能成功地斬殺龍脈,所以他一定會回來尋找心法罡步和雷刺。
心裏知道這一天遲早會到來,可是讓張培原天師和安龍兒不解的是,三年裏從來沒有任何動靜。他們每年一卦計算安清源的去向和運程,都隻算出他官運不堪,估計有丟官罷職之事,而且幾年的卦象都呈現六衝不定之卦,主人四處遊走,居無定所。難道安清源從此放棄對《斬龍訣》的追尋?
這次來廣州是安龍兒的個人決定。他雖然不知道自己的八字,可是以流年卦算出,今年會有不尋常的大事發生在自己身上。這種時候仍留在天師府,等於把麻煩轉嫁給張天師。雷刺在自己手上,那麽《斬龍訣》最後的爭奪焦點一定也在自己身上,與其左右躲閃,不如公開身份和地點,自己首先亮到明處,住到安清源最容易找到的地方主動求戰,速戰速決反而落得個幹淨利索。
綠嬌嬌在天師府和安龍兒分別前說過,要找她就去雲南昆明。可是不願意連累天師府的安龍兒,更不會連累綠嬌嬌。他明白了安清源所說的人生目標,當雷刺傳到他手裏的那一刻,他就注定了以《斬龍訣》為宿命,那麽就讓自己和《斬龍訣》糾纏到底吧。
第2節:一、怪相法(2)
他目前最需要見到安清源,因為安清源用《斬龍訣》的目的就是要斬殺廣東的天子龍脈,安清源不會離開廣東,安龍兒在廣東才有最大機會見到安清源。阻止安清源出手,奪回《斬龍訣》就是當前最重要的事情。
安龍兒的生活在綠嬌嬌的安排下完全不成問題,因為綠嬌嬌和他分別前,留給他上百兩銀票,再加上安龍兒自己平時儲蓄的錢銀,他已經可以在鄉間買一座大宅。安龍兒沒有煙酒惡習,每天隻是到市場買些肉菜,大花背吃的肉比他還要多,又免費住在綠嬌嬌的舊居,日常開銷極低,隻要保持這種生活,他一輩子都花不完手上的錢。
生活不用愁並不代表人可以懶著,他想找一件適合自己的事去做。他晚上會在家打拳練劍,早上會到城裏四處走走,最後他認為目前當算命先生是很好的選擇。一來在街頭亮相的機會多,安清源容易找到自己。如果國師府仍在暗殺民間玄學家的話,他的出現無疑可以最快接觸到國師府;二來苦學幾年道法玄學一直沒有機會印證,到街頭擺攤可以實踐一下自己的玄學功夫;三來沒有生意的話,坐在攤子上也可以好好看書。
主意一定,他開始有步驟地到城裏遊走,尋找最多人的集市,最多算命先生的地方。他要用風水師的眼光重新看看,自己從小長大的廣州城到底是怎樣的風水;他也要探探算命的行情,街上高手的多寡可以猜測到國師府在這幾年是否還在獵殺玄學家,了解算個命要收多少錢,也可以讓自己試試能不能像綠嬌嬌那樣一出手就發大財。
安龍兒對綠嬌嬌的賺錢能力一向無比敬佩,綠嬌嬌孤身一人來到廣州那一年也是十六歲,兩年後就賺足銀子買下馨蘭巷的大屋。如果天下太平的話,自己幹兩年又能不能這樣呢?
懷著這種好奇,他在東山和西關遊走了幾天。東山是廣州城裏的軍政要地,三教九流比較少;西關上下九路一帶最為龍蛇混雜,占卜算命的攤子相當多,於是他著重在西關流連。
這天天色有些陰沉,不久前還下了一陣小雨,安龍兒背著用布包好的雷刺,手上打著油紙傘,在街邊買一塊蒸糕,一邊吃一邊站在幾個占卦的攤子前看熱鬧,發現胡說八道的先生還真是不少,可見國師府這幾年沒有少幹活,有點真功夫的人怕且都被處理了。
不遠處看到有一大堆人在圍觀,人頭頂上十七八把油傘連成一片,遮得嚴嚴實實,看不到他們圍觀什麽,隻見一支長槍杆支著一麵垂幅,上書"小神仙"三個大字,表麵看來不是占卦就是算命。
天氣不好,除了賣傘沒幾個行業可以有好生意,可是這小神仙旗下卻比賣武還要旺人氣,安龍兒實在無法想象占卦算命如何可以這等熱鬧,安龍兒快步走過去,隻想不要錯過了高人。
二十多人擠得水泄不通,安龍兒用力擠了幾下,擠進去一層之後再也無法再進去,不過已經可以從人頭縫裏看到大家圍著什麽。
人圈被五張條凳圍出的半圓形阻擋著,半圓裏放著一張小桌子,這張桌子中間開了一個洞,小神仙的大旗就插在這桌子裏麵。桌子旁邊站著一個比安龍兒高半個頭的男人,他穿著黑絲綢長衫,頭戴鑲著碧玉的瓜皮帽,辮子又長又粗,黑亮而柔軟;臉上戴著一副茶晶墨鏡,麵色白裏透紅,鼻梁高挺臉形瘦削,驟眼看去讓安龍兒想起傑克的臉;他的臉上還留著三綹烏黑長須,使人無法看出是什麽年紀。
他的聲音很好聽,柔潤明亮的男中音聽起來中氣十足卻不刺耳。他手上打著油傘,眼睛環視著人群不停地說話:
"別看這裏人不多,可是事情可不少,我用眼睛一看,就可以看出誰有什麽事……這裏有兩個人在找事做,不過還沒有找著……"
第3節:一、怪相法(3)
小神仙的眼睛從墨鏡後環顧了一下,又開口說:
"有一個人很運滯,他正在打官司,現在都不知道是輸是贏……有一個心裏很煩,他家裏有個病人……"
他頓了一下,用更神秘的聲音說道:
"有個人氣色很差,正在犯小人天天和人口舌之爭……還有一個人丟了很重要的東西,一直找不到……"
說到這裏,小神仙的墨鏡向安龍兒晃了一下,安龍兒頓時把眼睛瞪得老大。他左右看一下,在陰天的傘下基本上看什麽都模糊,這小神仙還戴著茶晶墨鏡,這麽黑都可以看相真是不簡單。再說綠嬌嬌如此高的相學水平,才一次給一個人看相,小神仙居然站在路中間一看就是五六個,而且連自己正在找《斬龍訣》也可以看出來,這功力真是不簡單。
小神仙引起了安龍兒極大的興趣,他一邊聽小神仙說話,一邊使暗勁往前擠。
"今天看相不要錢,送的!"小神仙說出大家最想聽的話,人群很激動地大聲叫好。
"不過……"
大家的心又懸了起來。
"可不能全都送,隻能送五位!"
人群中傳來低聲的交頭接耳,小神仙的音量一直壓著人群,他雄渾激昂又字正腔圓地說:
"我這相法聾子不送,我說什麽他聽不見;啞巴不送,我說完他不會給我傳名聲;小孩不送,我說什麽他聽不懂……我有個主意,我這裏有五張紙條,誰要想我白送個相法,把手伸過來領一張,領得到的不要高興,領不到的不要生氣,都是老天安排的緣分……來啦,這位大哥伸手最快,給你一張。"
那位大哥手一接紙條就咧開嘴笑了,可是小神仙卻沒有放手,他和那大哥一起拉著紙條問道:
"這位大哥是哪裏人?"
"我是南海石灣人。"
"我看你鼻上官星發青,是來省城打官司吧?"
"是啊!小神仙真是神啊,我這官司能贏嗎?"
"不急不急,先在板凳上坐著……下一位!"小神仙鐵嘴直斷之後又繼續發紙條。
安龍兒一看這招露出來,真是有點水平,馬上遠遠地從洶湧的人頭上伸手過去,小神仙發完四張紙條,居然把第五張紙條從人頭上遞過,放到無論如何也擠不進來,身處圈外的安龍兒手中。
在小神仙的安排下,安龍兒和四個陌生人都坐到了圈子裏的條凳上,小神仙手上打著傘,對著一個年青男人毫不含糊開口就斷:
"你今天出來是要找事做,對不對?"
"對!"
"從北向南來,兩手空空不得財。"
"對呀,先生,我就是從陳家祠那邊來的,一早上沒找到事做,你看我能找著嗎?"
"你今年流年不利,門犯吊客喪門星,不單找事難,家裏還要有其他事……"
"啊!?"
那位失業青年還在驚愕中,小神仙轉頭就對另一個中年人說:
"你老婆病了是不是?"
"哇大佬!這個你都知道?"
"我小神仙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今天來這裏就是要傳名聲,你的事我都知道。"
"我老婆的病能好嗎?"
"向西走有救。"
"太對了,我找的大夫就是在西麵。"
小神仙不和他扯下去,對著一個阿婆說:
"阿嬸,你是要問個前程是嗎?"
"對對對,我那是……"
"你不用說,小神仙一看就知道,你家小孩對你不好,對不對?"
"對對對,我那……"
"你不用說。你現在有意中人了,不過心裏沒底……"
安龍兒聽得目瞪口呆,這是什麽相法啊,真是跟神仙似的。從綠嬌嬌到天師府學的相法好像都沒有這麽猛的吧?他轉頭看了看那位阿婆,年紀是大了一點,臉形尖削 下巴單薄,看起來還有幾分姿色,不過這種麵相子女運的確不好;人老珠不黃眼角含光帶桃花,果然是梅開二度的情形。讓安龍兒納悶的是,就算麵相上可以看出來 這些,現在人人打著傘,小神仙戴著墨鏡遠遠地站著,他怎麽看的呢?
第4節:一、怪相法(4)
果然一山還有一山高,安龍兒以非常謙虛的態度端坐著等小神仙給自己相麵。
阿婆連忙追問和意中人以後的生活情況,小神仙同樣讓阿婆好好坐著,就是不告訴她答案。他一轉頭用墨鏡對著安龍兒說:
"小兄弟,你早年父母雙亡,小小年紀就流落江湖,對不對?"
安龍兒虔誠地點點頭。因為父母雙亡從命局中可以算出,可是從麵相上卻隻能知道個父母緣分的深淺,小神仙的精確直斷讓他佩服得五體投地。
"你丟了很貴重的東西,找了很久沒找著?"
安龍兒這下真是從心裏肯定,小神仙從他站在人群之外的時候,就知道他在找被奪走的《斬龍訣》,他和大家一樣幾乎衝口就問:
"先生,你看我能找回來嗎?"
小神仙聽到他這一問,開心得爽朗地仰天長笑,從笑聲裏可以聽出像做成一件大事後充滿成就感的快樂。
他笑夠之後對安龍兒說:
"小兄弟,難啊,你先坐一兒吧。"
然後他一抬頭對著人群說:
"大家都看到了,真金不怕紅爐火,我送幾句相法,就是叫大家聽聽我的相法水平,送的就是幾句,如果真要談相可就多了,一輩子吃喝穿戴財運官祿,父母壽元兄弟得力,夫妻合婚子女刑傷,有無子嗣幾個送終,富貴貧賤窮通壽夭,脾氣秉性終身大運,啥時走運哪時倒黴,仔仔細細一輩子都談盡那才叫看相,對不對?那麽小神仙看相要給多少相禮呢?黃金有價藝無價,我看相收紋銀二兩!"
"嘩……"震驚於相金昂貴的人群傳來一陣嘩然。
安龍兒倒覺得這價碼不算高,他見慣了綠嬌嬌給人算個命動不動收人家幾兩銀子,卻幾乎忘了那年頭二兩紋銀可以夠一家八口一個月的生活費。
"不過!"小神仙用更大的音量把人群的嘩然聲壓下去。
"今天我不為掙錢,隻為了傳名聲,正所謂人過留名雁過留聲,人過不留名不知張三李四,雁過不留聲不知春夏秋冬,今天為了傳名聲,看相不用二兩銀子,每一位隻收兩吊錢!"
此話一出,人群裏傳出安慰的"哦"。小神仙的大減價宣言讓大家又重新有了希望,兩吊錢就是二百文銅錢,一般來說心裏有事的人,為了問個前程,咬咬牙還會願意給。
安龍兒的心也跟著大減價激動起來,他抬頭看著小神仙滔滔不絕地演講道:
"要是人人都看相我可要吃大虧了,今天是為了傳名聲特別優待,改天沒有這個價,今天也不能多看,就看三位,坐前排的幾位優先。我這裏有三張紙條,哪位樂意看相就伸個手,誰接到紙條誰就有一次機會,接到了不要高興,接不到也不要生氣……"
小神仙一邊發小紙條一邊說話,坐前排的人全都舉起手,安龍兒也接到了一張。
"三位之後還有人想看相的,我還是要二兩紋銀的相禮,你可以不看,我也可以不接。哪一位要明白終身大事富貴貧賤,眼前吉凶進退大計就來找小神仙。"
一番篩選之後人群裏留下三個鐵杆相客,安龍兒也在其中。四個人搬動條凳圍坐在小桌子前,身後的人群散去一半,另有十數窮極無聊之徒自己不看相也不走開,就是圍著看小神仙給人看相。
小神仙對大家說:
"看相可是要先交相禮,大家都把錢銀準備好了放在桌麵,看對了,這是我的,看不對分文不取,原銀退回。"
大家一聽這個公平,紛紛從錢包裏掏出兩吊銅錢放在桌上,小神仙把錢一撥堆到桌子的另一邊,然後對那阿婆說:
"大嬸你命裏帶了驛馬星。勞勞碌碌不得享福;做婆婆又要做媳婦,口裏說不做手裏又要去拿,口裏說不管手裏又去燒火洗碗。從早做到夜,沒聽一句多謝。天明做到晚,還有人說你懶。命中帶了指背殺,雖得神意未得人意。做飯未熟留客吃,釀酒未熟留人嚐,搞得人家當麵叫你是大娘,背地人說你不賢良。六親冷淡姐妹也疏,年頭到年尾未見親戚麵……最慘的是子女雖有卻如無,不怪兒女不孝也得怪世道艱難,看著人家生兒育女得個天倫之樂,自己卻像孤家寡人一輩子摸爬,幸好老天開了眼現在還可以老樹逢春再開花,隻怕遇人不淑前途未卜……"
第5節:一、怪相法(5)
小神仙一輪流水般的評說,隻說得阿婆連聲稱是,安龍兒更對小神仙驚為天人。當年綠嬌嬌為人算八字還得排個命局,逐點評說,眼前這小神仙開口就來還句句不離左右,如果他不願意停下來的話,怕且可以說三天三夜。
阿婆頻頻點頭之際,小神仙已經把兩吊錢拿在手中,他對阿婆說:
"我說得對不對?收你這兩吊錢值不值?"
"對,嗬嗬嗬……"阿婆哭笑不得地說:"值啊,真是神仙,可是我以後的日子怎麽看啊?"
"大嬸今年貴庚啊?"
"我五十四了。"
"你這幾年運限低,幸虧你心腸好,口慈心直保了壽元。五十三上同床異夢平平過,五十九歲生離死別有災磨。如今命犯計羅星、離根再種不保穩,紮不定猶如牆上無名草,人家牆上底子不好你隻好風吹兩邊倒。所謂羅與計,受他的氣;計與羅,受折磨。看你六十三上容易過, 七十一上要斟酌。你這兩吊錢就是看個相,看相後也得看老天爺給不給你福氣,讓不讓我給你作個福,你先坐著不要急,回頭我給你求求老天爺。"
小神仙說完長篇大論把錢收起,對著另一個中年人問道:
"這位大哥貴庚?你老婆多大了?"
"我三十二,我老婆三十五。"
"你命中犯小人很重,天生招人嫌,倒不是你為人不好,而是你祖上積福讓從小衣食豐隆,知書得理聰明伶俐,世間這樣的命何等少見,別說認識你的嫌你,我這一說出來圍著看的人都嫌你……"
小神仙一番話說得這男人連連點頭,也引得圍觀者一陣哄笑。
這男人接著問道:"先生你能看出我這官司是為什麽打嗎?"
"你屬龍,今年的流年犯白虎星,龍虎相爭,合夥人爭產哪有不打官司的道理。"
"太對了,神仙哪。"那男人激動地說:"這兩吊錢先生拿去,你看我這官司能贏嗎?"
安龍兒又轉頭看著這男人的臉,見他頭戴瓜皮帽,盡管下半截額麵寬廣光潔,可是帽子遮去上半卻是事實,在不能看到全額和發際線的情況下,他不明白小神仙怎麽可以直斷這人的少年之事。
大概是看耳朵吧?安龍兒這樣想著又看向他的耳朵,隻見耳輪圓滿,耳肉紅潤肥厚,兩個耳珠不隻是下垂還微微前兜,這種耳形稱為"明珠朝海",是一生有福氣的相格,也算自己能看出來。
可是打官司不隻是看鼻上官星的氣色,在沒有八字命局細分的時候,更不好直斷官司是由爭產引起;再說,就算用八字算出是爭產官司,也是因為命中比肩劫財過旺反克官星;對於屬龍的人來說,今年是雞年不但不是白虎煞,反而得六合之喜,小神仙卻說屬龍的衝白虎星就會爭產打官司,是什麽亂七八糟的理論嘛,擺明了胡扯蒙人……安龍兒心裏想,小神仙一定有些自己不懂的奇怪技藝。
小神仙對那男人說:"你這官司不好打,輕者破財,重者身家都難保。"
安龍兒和那男人都同時驚訝得叫出聲:"啊?!"
"那有救嗎?"那男人臉色很難看,語氣很緊張。
小神仙也很認真地對他說:"你不要問我,你問老天爺吧。"
一手把兩吊錢放到自己錢袋裏,一手向這男人推過去一套聖杯。
(紅塵說:聖杯是古代用於占卜的一種工具,用骨或木頭做成,形狀是兩片掌心大小的牛角,陽麵圓拱,陰麵平底,兩片可以從平麵相合,並用短繩子拴在一起。當占卜時往地麵拋出,兩塊都平麵朝上是凶,兩塊都平麵覆地也是凶;隻有一個背朝天,一個背朝地才是吉相,這可以代表老天爺同意要占卜的事情。)
中年男人正想伸手拿聖杯,小神仙的手卻一直在桌子上按著聖杯對他說:
第6節:一、怪相法(6)
"你今年犯的白虎衝命是大煞氣,沒人管你的話,你保得了性命也保不住身家;不過要解你的煞等於逆天而行,你想找我解災,等於把災嫁到我頭上,到時死的是我傷的也是我,這種事給多少錢我還不願意做;不過今天你來到這裏見到我小神仙,其中一定有玄機,我們就看看天意我能不能幫你。要是老天不讓,你自己回去行善積德散財求福我不敢管你,要是老天也看不過去要我小神仙出手的話,我認命你也要認命,就著今天的因緣,你把今天身上所帶現錢銀票都放到桌麵上,給老天看看你的誠意。要是老天爺允許我幫你,我才給你祭白虎破邪氣,你把這身上俗物留下壓白虎,然後放心去打官司;要是老天爺不許,對不起,這一身俗物你帶走,存著等落魄時買藥吃飯,你看好不好?"
"這……"中年男人一臉猶豫,也許是身上錢銀太多舍不得,也許是對小神仙的話將信將疑。
小神仙看他沒有馬上掏錢出來,他手上的聖杯一轉推到阿婆的麵前,對阿婆說:
"阿嬸,你先擲個聖杯,擲好了我收你一吊錢給你作個福。"
阿婆一聽到隻收她一吊錢,開心得眉開眼笑,連聲說好,一邊還問道:
"先生對阿婆真是關照啊,知道阿婆身上沒有銀兩就隻收一吊錢,如果要阿婆把身上的錢全掏出來,阿婆今晚要被罵死羅,嗬嗬嗬……"
"阿嬸,不是我收得你少,而是那個大哥的事大,他要是不祭白虎,破了財輸了官司不止,回頭被對頭人背後出杠,要坐大牢都說不定,那時莫說這一身的錢銀,就是一家的錢銀都被充公了,你說我敢隻收他一吊錢嗎?"
阿婆在桌上扔出了一陰一陽的聖杯,馬上從衣服裏再摸出兩個五十文大錢放在桌上。小神仙從桌麵上拉過一張白紙,用毛筆在紙上寫了一陣,大家朝紙上看去,寫完之後還是一張白紙。然後小神仙用左手兩隻手指撚住白紙,右手劍指在紙上畫符,口中同時念念有詞地念著沒有人能聽懂的咒語,不久紙上就現出幾行白字,小神仙麻利地折起紙張塞到阿婆手中說:
"上天降下作福大法寫在紙上,你快把紙放在懷裏回家,路上不要看,回家後燒香拜神,把紙供在香爐前,三天後才可以看,按著紙上說的照辦就行了,記得一點都不能錯,快去!"
阿婆一聽連忙抱著紙跑步回家,小神仙和安龍兒回頭再看桌上,已經放著幾張銀票,銀票上壓著一把銅錢,那個中年男人對小神仙說:
"先生,我身上就這麽多了。"
小神仙嚴肅地說:"我不管你是多是少,你有沒有誠意有老天管著,要是有瞞天瞞地的事,祭白虎不靈驗了受苦的還是你自己。你擲三次聖杯,要是三次都擲不出陰陽麵,這錢銀你可以帶回家了。"
中年男人神情緊張地拿起聖杯,小神仙又對他說:"先向南拜三次,然後再擲杯,心誠一點……"
說完他轉過頭看著安龍兒,嘴角泛起一絲微笑。安龍兒覺得小神仙大概也準備當眾掏空他身上的銀子了,他眨巴眨巴眼睛,看著他黑洞洞的茶晶墨鏡吞了一口口水。
他記得綠嬌嬌對他說過,江湖上一地都是騙子,要看穿一切騙術是不可能的,可是任何騙子都隻有一個目的就是求財,隻要自己死不掏錢,就算天真到相信全天下的人,都不會真正被騙。
小神仙果然開腔說話了:
"小兄弟是哪裏人?"
"廣府人士。"
"今年多大了?"
"十七。"
"娶妻室了沒有?"
"沒有。"
"你剛回廣州對不對?"
"對。"
"你離開廣州三年了?"
"對?!"安龍兒有點意外了,這種事情不是看相可以看出來的呀。
第7節:一、怪相法(7)
"你從北方來?"
"是呀!你怎麽知道的?你是在算卦嗎?"安龍兒實在忍不住好奇,太想知道天下還有什麽神技可以一眼看出這麽細節的個人隱私。
"切……"小神仙輕蔑地笑了笑:"小神仙哪裏要算卦,不是說了嘛,看看就知道了,我還知道你在山上修道三年,現在應該也是大法師了吧?"
安龍兒張大了嘴巴,他幾年來建立的玄學理解力幾乎跟不上小神仙的境界,這人太可怕了。
中年男人已經擲完聖杯,一直在看他們對話,同樣是驚呆在桌子旁邊,一看安龍兒呆若木雞地停下話頭,馬上抓緊時間插嘴,指著桌麵上說:
"神仙神仙,我擲出陰陽杯了,你看行不行?"
小神仙露出欣慰的表情說:"上天待你不薄待我不好啊,這就是要我替你受罪了,天意天意。"
說完之後又是抽白紙書無字符,望空畫符念咒,大家看到宣紙慢慢地暗下來現出幾行白字。小神仙麻利地折好紙,讓那男人閉上眼睛,在他麵前劃過幾道符後在他額上一點,同時放紙符入他的衣襟裏,對他說道:
"現在白虎煞已經離開你的身體,你馬上跑回客棧不要出門,不然白虎煞又要追上你……慢著,我沒說完呢,入房門前先跳個火盆,入門後用柚子葉泡水洗澡,七七四十九天內戒煙酒戒女色,不然白虎再上身你還是要輸官司坐大牢,快去!"
那男人一聽那麽多規矩呆了一下,正想說些什麽就聽到小神仙趕他"快去",他隻好不再多想,像阿婆那樣馬上跑步回家。
圍觀的人群看到小神仙打發了兩個人,最後就等著看他怎麽打發安龍兒了。
小神仙收起桌上的銀票翻了一下,大概有五六十兩銀子,他一把揣到懷裏,對安龍兒說:
"小兄弟,我都看出來了,你的問題最嚴重,你有時間的話不妨跟我回家,我給你看個全相。"
安龍兒已經對小神仙產生了極大的興趣,一聽他這麽說當然求之不得,馬上答應下來。於是小神仙驅散圍觀的無聊人等,拔起大旗讓安龍兒扶著,他手腳並用連勾帶踢,幾下工夫把五張條凳踢到桌上疊起,最後一腳把桌子平平踢到牆邊,儼然一副千錘百煉的好身手,看得安龍兒在心裏鼓掌叫好。
小神仙收拾好桌凳並不接回長槍和大旗,隻是由得安龍兒幫他抬著,自己首先走在前頭。他對安龍兒說:
"我家在河南,要從白鵝潭坐渡船過一趟珠江,你沒問題吧?"
"不太晚的話還可以,晚上我要回家的。"
"家住哪裏?"
"西堤陳塘。"
"怎麽住到大寨裏去了?你家開妓院了?"
"沒有,隻是住在那裏。"
"家裏有其他人嗎?"
"沒有,不過有隻大狗,我不回去它沒飯吃。"
小神仙聽了安龍兒的話哈哈大笑起來。
他們走過兩個街口,還沒有走到白鵝潭邊,突然聽到身後一把女孩子的聲音大喝:
"小神仙,你給我站住!"
小神仙和安龍兒回頭一看,一個漂亮女孩正橫眉怒目地向他們走來。這女孩年約十六七歲,用藍緞子包著頭發顯得英氣勃發,身穿一身藍碎花邊素白色旗袍,式樣簡潔卻可以看出華麗和昂貴;手上提著一支官差用的衙杖,衙杖和她一般高,可是和她苗條的身材相比,那衙杖大得像一支船槳。
她身邊有四個仆人打扮的男人,手上都提著長短棍棒,和她一起氣勢洶洶地走過來。
小神仙看到她,馬上拉著安龍兒大叫:"快跑!要打架啦!"
他一說完,自己首先向著珠江邊狂奔。安龍兒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抬著小神仙的大旗也跟著他逃竄。
安龍兒知道是手上的大旗壞事,小神仙的恩怨就因為自己扛著這旗子,惹到自己身上了,他一邊跑一邊叫著:"小神仙!你快自己拿上旗子!"
第8節:一、怪相法(8)
小神仙回頭一瞄,女孩子好像又追近了一些,他回過身來一把拉起安龍兒就竄進小巷裏。
安龍兒被他拉著跑,也不知是什麽意思,他對小神仙說:
"先生,這事和我無關,我先回家了,你自己快逃吧!"
說完把大旗遞給小神仙,甩手就想爬牆逃跑,小神仙接過大旗後仍然死死揪住安龍兒的衣袖說:
"你這黃毛沒義氣,我剛才還想晚上請你吃飯,現在我被人家打你就想自己跑!別甩!跟我來……"
小神仙腳底抹油似的在小巷裏四處穿插,安龍兒倒不是跟不上他的步伐,也不是甩不開小神仙,隻是小神仙叫他一句"黃毛"讓他大感意外。因為安龍兒八歲時父母死於英軍入城的戰亂中,跑江湖賣藝的蔡標師父收留了他,隻有蔡標師父和戲班裏的孩子們才會叫他"黃毛仔"。
當蔡標把他轉賣給綠嬌嬌,綠嬌嬌在第一天就給他起名字叫安龍兒,所以能叫出"黃毛"這個名字的人一定和戲班有關係。他腦子轉得很快,馬上想起小神仙到底是誰。
"你是顧思文!胡子長那麽長啦?"安龍兒一邊逃跑一邊問小神仙。
"丟,那胡子是假的……快逃跑,到我家再說……"原來這個小神仙,正是四年前和安龍兒一同在蔡標旗下賣藝的小夥伴顧思文,當年他爹為了還賭債,就把他賣到戲班。他比安龍兒年長兩歲,在戲班裏他是年紀最大的孩子,不過也是最調皮最多詭計的一個。他和安龍兒合作演出了不少大受街坊歡迎的武術節目,自然和安龍兒有相當的默契,也最喜歡和安龍兒玩耍。
安龍兒剛剛搞清楚小神仙是自己人,那個漂亮的女孩子已經追到背後,呐喊著舉起衙杖就向跑在顧思文身後的安龍兒劈頭砍去。
棍風如雷,安龍兒早有防備,他把顧思文向前一推,自己斜跳一步踏上窄巷的牆麵閃開衙杖,第二步再向牆上走去,正回身準備截停小姑娘和幾個仆人,已經看到小姑娘的衙杖在身體右側掄圓,封住自己反擊的方向,同時向前加速向顧思文的後腦勺打去。
安龍兒人在牆頭看得真切,這姑娘的棍法不像是武林中什麽門派的招式,她使出來的棍法簡單直接,充滿了實戰意味,讓他想起過去和自己交過手的清兵。安龍兒直覺這姑娘使的是軍隊裏的兵器戰法,加上手上使的不是一般的棍棒,而是官家用的衙杖,此人應該有點來頭,也不知顧思文何來這麽大的麵子,可以得罪這種小姐。
這時不適合分析案情,隻適合逃命。安龍兒眼看衙杖打到顧思文腦後,他從手腕護套裏翻出一個金錢,手腕一甩就把金錢激射向衙杖。金錢牽著一條紅線射入衙杖中段,衙杖"喀喇"一響,應聲從中間斷成兩截,金錢馬上沿紅線收回安龍兒手中。
那少女還沒有看清楚是怎麽回事,手上一震就發現正在揮舞中的衙杖斷了,更是氣得冒煙,在追趕中一舉手就把手上剩下的半截杖柄向顧思文扔過去,安龍兒再次射出紅線金錢,居然把扔在空中的木杖手柄卷起甩到小巷兩旁的房頂。
那小姑娘這回看清楚是紅線搞的鬼,她更是氣得馬上開口罵人:
"你們這些漢人都是騙子流氓!騙了我的錢還想打我?你們不想活了!"
安龍兒這輩子沒做過虧心事,給一個小姑娘這樣罵還是頭一回,一聽到馬上覺得不對勁並有點不好意思,他從屋頂幾步追上顧思文問道:
"你騙人家錢啦?"
顧思文手上提著小神仙的大旗在小巷裏熟練地穿插著,他縱身一跳閃開地下一群母雞說:"騙什麽騙呀,她給錢我辦事都是你情我願……快點跑啦,還說!"
後麵追來的少女和仆人打翻了一街的籮筐雜物,引起街坊一陣喧鬧叫罵,小巷裏熱鬧非凡。那少女兩手空空照樣緊緊咬住顧思文,可是她聽出很有戰鬥力的安龍兒不太了解情況,為了分散對手,她抬頭指著安龍兒叫道:
第9節:一、怪相法(9)
"小子你不要幫他,那騙子騙了我二十兩銀子,還害死我丈夫,我今天非找他算賬不可。"
安龍兒一直在屋頂上護著顧思文逃跑,一聽死人這麽大事也嚇了一跳,他馬上喊顧思文:"你殺人啦?"
"這……怎麽可能!我也不知道發生什麽事,別問了……阿伯小心!"
顧思文雙手舉直大旗快速轉身,閃過差點撞到身上的大伯,安龍兒在屋頂上剛好接住大旗。就在這一慢之下,小姑娘已經追到顧思文身後,飛身躍起一爪捉向他的後領。
快速遞出的纖手迎向正在轉身中的顧思文,沒有捉住後衣領卻一把捉住顧思文轉身甩來的三絡長須;顧思文沒有留神胡子已經被擒,仍在盡力旋轉自己,一大圈轉完之後發現轉得有點過火,兩手空空停下來看看原來自己向著後麵,臉上的胡子已經到了那姑娘的手中,露出白白淨淨一張年青帥氣的臉。
顧思文的麵前是一個驚詫的俏麗少女,他發現那少女呆呆地看著他,似乎沒有了剛才的殺氣,他正要露牙向少女一笑,鼻子上卻迎來一記老拳,茶晶墨鏡馬上飛得不知所蹤。原來少女身後的仆人也追了上來,一看騙子站在自家格格麵前,那有不打之理,一為護主二為邀功,這一拳都會打出十成功力。
顧思文發出一聲"哎呀"倒在地上,眼前發黑隻看見滿天金星,他感到那少女騎到自己身上,他馬上舉起雙手護住臉部,果然立刻感受到拳頭左右開弓揍向自己的臉。
他聽到安龍兒大喝一聲,知道安龍兒要出手了。在顧思文的記憶中,安龍兒從小就武功過人,而且這還是四年前的事情,今天的他一定是可以出手就打死人的功夫,他及時大叫道:"黃毛仔不要出手!不要打人!啊~小姐不要打臉哪~~"
安龍兒在屋頂上的確是準備出手相救,可是剛剛接到大旗的時候騰不出手幫忙,看清楚形勢了卻看到對方是一個女孩子,實在下不了手,最後顧思文被打翻在地,苦主倒主動要求他不要出手,他隻好從房頂跳回地麵,用力攔開圍毆顧思文的四個仆人,可是騎在顧思文身上的少女他卻不敢亂碰,隻好在顧思文的慘叫聲中大聲勸止:"有話慢慢說,小姐別打了。打夠了,打夠了……"
那少女撅著嘴又打多一拳才站起說:"賠錢,四十兩!"
顧思文的雙手還是護著臉,他支吾著說:"我才收你二十兩,現在怎麽貴了那麽多……"
少女一瞪眼睛又舉起拳頭,顧思文嚇得大叫道:"賠!四十兩!"
安龍兒卻一直不知道是什麽事情,他說道:"小姐,你說他騙你二十兩,現在人你也打了,湯藥費不算他賠二十兩也就天經地義,什麽事要賠個四十兩呢?"
少女一說起這件事就氣,她一腳跪在顧思文的胸前,一巴掌打到他臉上,嘴裏恨恨地說:"上半年我爹給我在京城找了個丈夫,我找他算一卦……"
一邊說,少女又甩出另一隻手扇顧思文的臉:"他說我是克夫命,殺豬凳,嫁一個死一個,收我二十兩銀子說要給我作福……"
"啪啪"又是兩巴掌,顧思文可能已經被打習慣了,隨口發出兩聲不太痛苦的應酬似的慘叫,少女說:"現在倒好,我還沒有上京,月初北京就來信說那丈夫死了……看什麽看,打死你啦……"
少女手上不時抽著顧思文的嘴巴:"你作的什麽福?現在我什麽大禮都定了,人也算是有了名分,可是卻不用上京……我還得留在廣州做寡婦……"
她站起來用腳掌蹬了幾下顧思文:"叫什麽名字?住哪裏?"
顧思文從地上坐起來,抹了抹臉說:"小姐,所謂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們也算是盡了人事問心無愧嘛,你丈夫現在死了,總比你上京後才死的要好,對不對?其實這也是作福的功力……"
第10節:一、怪相法(10)
那少女一手叉腰,展開另一隻手,一個仆人立刻把自己手上的大棒子交到她手上,顧思文馬上大聲說:
"我叫方世玉,住在芳村花地。"
少女雙目圓睜,雙手舉棒拉開架勢準備打下去,她大喊道:"我爹是八旗軍千總,我打死人不用償命!"
她的話音剛落,顧思文馬上重新報資料:"我叫顧思文,住在河南大基頭!"
"銀子!"
顧思文馬上從衣服裏掏出一把銀票,小姑娘接過來數一數問道:"還有五兩呢?"
顧思文從褲腰又掏出一把碎銀,小姑娘一把捉過來,放在身邊仆人的手裏說:"大家分了。"
這時一個仆人對她說:"阿圖格格,天色不早了,我們也回去吧。"
手上拿著銀票的阿圖格格"哼"了一聲,眼睛瞟了一下顧思文,聳聳鼻子招手帶著幾個仆人轉身離去。
顧思文坐在地上看著阿圖格格離開的背影,居然嘿嘿笑起來:"阿圖格格,嘿嘿,這小兔兔真可愛……"
安龍兒現在才看清顧思文的樣子,他的臉比四年前多了幾分男人味,眼神深邃,臉形輪廓分明,如果不是流鼻血和顴骨有些青腫的話,絕對算得上是美男子。
他把顧思文扶到泊滿大小船隻的白鵝潭邊,顧思文帶著他走向一隻小舢板,他看到舢板上站著一個身姿曼妙的布衣少女。少女遠遠看著他們,待走近一些大家可以看到樣子的時候,那少女從舢板跳到岸上,對安龍兒大聲叫道:"黃毛仔!"一邊快步跑過來。
安龍兒看見那少女精致的五官,認出她是蔡標的獨女,當年和自己一起賣藝的師姐蔡月。蔡月年紀和安龍兒差不多,可是在戲班裏排的是輩分,她是班主的女兒,所以不管誰都要叫她師姐。蔡月從小就有一種大姐姐的性子,對誰都關懷備至,有爭執就出來主持公道,對沉默寡言不時吃啞巴虧的安龍兒更是加倍照顧,安龍兒最記得她的大眼睛和細長眉毛,尖鼻子加上薄薄翹翹的嘴唇放在圓圓的臉上,像個洋娃娃一樣好看。
現在再看蔡月的臉形,已經不像安龍兒小時候記得的大蘋果,而是長出了嬌俏的尖下巴,配出更精細又有女人味的五官。
蔡月尖叫著一到安龍兒麵前就抱住他,把臉埋在他肩上,開心了一陣抬起頭對安龍兒說:"黃毛仔真是你呀!好激動啊……長那麽高啦!"
顧思文也笑著說:"我剛才做生意的時候,他在圈外看熱鬧,我很遠就認出他那一頭黃毛……先別說了,上船過芳村吃飯,今天晚上我請客……"
蔡月轉頭一看顧思文就問:"你又被人家打了?"
"什麽叫又被打了……也沒打幾次,上次還是半年前呢……"顧思文悻悻地解釋著。
安龍兒奇怪地問:"文少,你功夫也不差,怎麽就任人家打,還不讓我幫忙?"
顧思文一手搭著安龍兒的肩,一邊走向舢板說:"我們這行有很多行規,不能打客仔,更不能做死一哥,聽得懂嗎?就是不能為了賺錢迫死客人……我要是功夫好就和客仔打的話,我還做什麽生意呀,不如開武館算了。"
第11節:二、殺機初現(1)
二、殺機初現
三人邊走邊談上了舢板,顧思文把小神仙的大旗卷起來交給蔡月,自己站到船尾解櫓搖槳劃出江麵。
安龍兒一邊幫蔡月折整大旗,順口就說起:"剛才要不是這大旗,文少也不會被打成這樣……"
蔡月問道:"和這旗子有什麽關係?"
"文少被人家追打的時候,他一直抱著這支大旗在小巷裏鑽,要不然早就跑掉了。"
蔡月嗬嗬一笑說:"活該,這麽小氣的人定期打一頓也是教育。"
顧思文撐船離開碼頭,看看左右沒有其他船隻才大聲說:"所以我老是說你頭大沒腦腦大長草。我經曆了多少艱苦奮鬥才樹起小神仙這支大旗,要是給人家撿去了冒我的牌子,又或者到處傳小神仙被打得旗仔都丟了,我以後還用到江湖上混嗎?"
蔡月馬上回敬他說:"你真是以為那支旗是你在江湖上闖回來的呀?那還不是我給你寫的,叫你寫那麽大個字你還不會寫呢。下次你再被人打,在死之前就先把旗子扔了,回來求求我,我再給你寫一麵更大的。什麽顧思文,其實字都不會寫,隻是一個不斯文……"
顧思文抬頭看看天說:"今天晚上沒有月亮,要不然黃毛你可以看看是她的頭圓還是月亮圓,你知道什麽叫麵如滿月嗎?就是把她的頭倒映在珠江裏,和十五的月亮可以疊成一個豆沙餡光酥餅,哈哈哈!哈哈哈哈!"
安龍兒看看手裏的大旗,那旗上小神仙三個字,原來並不隻是用墨水寫上,在大字的邊緣和旗麵的各個滾邊折口,都有密密的線細細縫著。他順口問道:"光酥餅有豆沙餡的嗎?"
"不是餅裏有,是麵如滿月的腦袋裏全是豆沙,哈哈哈!"
蔡月坐在舢板船頭用力地左右搖著,嘴裏罵著:"搖你下水淹死你這條粉腸為民除害……"
顧思文看到蔡月生氣了,更加嬉皮笑臉地順著蔡月晃船的方向,左一下右一下地加劇舢板的搖動,三個人在白鵝潭中間打打鬧鬧地把舢板劃到對岸。
位於廣州城西南方的白鵝潭並不是一個潭,而是珠江上寬闊的三叉水口,珠江在這裏把陸地分成西堤,河南和芳村三塊,其中西堤是十三行商業重地,對江的河南地是民居和新發戶,芳村則是鼎足對立的陸地,他們要去的對岸是個小碼頭,碼頭後麵還有大片的田地。芳村碼頭日間為停泊在白鵝潭的越洋商船上下貨物,夜間就成了花艇、宵夜大船和賣艇仔粥的小艇的停泊點。他們到了芳村碼頭,把舢板和一條可以擺大桌吃飯的大船綁上,在大船上選好桌子坐下。蔡月在船沿叫過來一隻賣粥的小艇,從小艇上買了三碗艇仔粥,顧思文點了幾個小菜,三人終於可以安安定定坐下來聊天。
安龍兒向他們說了自己已經有新名字,大家都很喜歡,蔡月馬上對他說:"我以後叫你龍哥啦!"
"嗬嗬,師姐,你叫我龍兒就行了,人人都這樣叫我。"
"我也不比你年紀大,你叫我小月,我叫你龍哥,啊,就這樣定了。"
那邊顧思文聽到蔡月的話,笑得人仰馬翻:"小月?哈哈哈……腦袋長那麽大還要人家叫她小月!龍少,我們以後都要叫滿月,滿月大姐,哈哈哈……"
蔡月像餓虎擒羊一般用手使勁在顧思文臉上擰了一把,然後對安龍兒說:
"龍哥,我聽阿爸說你被一個仙女帶到龍虎山上修煉了是不是?"
"對啊,我也記得,那仙女真是好漂亮,身材還很正點……"顧思文一臉嚴肅地把臉湊過來:"你們成親了嗎?"
聽到顧思文的話,安龍兒的思緒忽然飄得很遠很遠,眼神裏流露出一絲哀傷。不過他隨即從臉上泛起一些笑意說:
"是呀,我剛剛從龍虎山回來。"
"你們成親了嗎?"
安龍兒轉頭盯著顧思文認真的眼神,失聲笑出來說:"怎麽可能,她是仙女。"
"這根是什麽?"顧思文伸手去摸安龍兒背上用布囊包得整整齊齊的雷刺。
安龍兒從背上解下雷刺雙手拿在手裏說:"這是龍虎山張天師借給我的風水寶物,我可以給你們看看,但是你們不能拿在手上玩。"
安龍兒等兩個人都認真點過頭之後,才打開包裹亮出雷刺。
漆黑的雷刺在夜幕下並不顯眼,顧思文和蔡月當然看得出刻滿符書的雷刺無比精致,可是不覺得這根木杖有什麽特別,也沒有很大的興趣要把玩一番,細看了一陣隻當是開開眼界,就讓安龍兒重新包好。
顧思文問道:"這根木杖可以用來看風水嗎?"
第12節:二、殺機初現(2)
安龍兒說:"對,在風水裏有十二倒杖法,會用木杖來測量,也會用木杖來堪地。"
"是用什麽木杖都可以吧?"
"一般的木杖都可以……"安龍兒不想太深入談自己的過去,更不能談及自己眼前的危機和《龍訣》使命,他轉開話題問起戲班裏各個小夥伴的事情。
從他們兩人口中得知,去年蔡標師父所住的村子鬧大瘟疫,村裏的人死了一半,蔡標也因病去世,戲班馬上解散,其他小孩都各自回了家。顧思文年紀比較大,會處理一些事情,他留下來幫蔡月辦好了蔡標的喪事。因為村裏有過瘟疫不能再住人,村民們紛紛逃離,顧思文和蔡月搬到房租便宜的河南珠江邊租了個小房子一起住下來。
蔡月買下一條小船每天做做渡船生意攢點飯錢,顧思文就去商號碼頭打散工維持房租和各樣生計。後來顧思文認識了一個看相先生,看到做這行輕鬆賺錢還很有前途,於是死纏爛打之下做了人家的徒弟,為那看相先生白幹一年活之後,顧思文就算滿師了。
現在顧思文已經單幹了大半年,收入頗豐。蔡月再也不用給人家擺渡,隻是在顧思文開攤做生意時接他往返一下珠江兩岸就行了。
安龍兒笑著問顧思文:"文少,你們也快成親了吧?"
蔡月搶過來說:"我才不嫁給他呢,這家夥不讀書不識字,又嫖又賭不務正業,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被官府捉去坐花廳,跟著他別說沒前途了,怕是以後粥水都沒得喝……"
(紅塵說:在洪門暗語中坐花廳指坐大牢,但是很早以前已經成為廣州話的通用俗語。)
"滿月師姐你放心吧,隻要天下還有雞可叫我都不會娶你。"顧思文說:"你趁現在年輕還有幾分俏盡快找媒人聯係個老頭子把自己嫁出去,要不一過二十長胖了就不是麵如滿月而是腰如滿月,那時一輩子都沒希望了……"
"你現在還住我的房子呢。"
"房租是我交的。"
"才交了幾個月。"
安龍兒實在看不下去了,他對兩人說:"可是我看兩位都正在走桃花運啊?"
"是嗎?"顧思文和蔡月都喜上眉梢地向安龍兒湊過臉。顧思文問道:"桃花運是怎麽看的?"
安龍兒皺著眉頭,哭笑不得地說:"不是吧文少,你還是小神仙呢,我都想你教教我怎樣可以看相那麽絕……你怎麽知道我丟了東西?教教我吧?"
顧思文聽到安龍兒的問題也皺起了眉頭,倒是蔡月在一邊嘿嘿哂笑。她對顧思文說:
"龍哥想學你的絕學哦,你教不教人家啊?"
顧思文長歎一聲說:"不是我不想教,可這是保飯碗的法門,就怕傳出去了害一門師兄弟砸了飯碗……"
他這樣一說隻會引起安龍兒更大的好奇,他拉凳子坐到顧思文身邊小聲說:
"我這人很靠得住,你教我一招就行了,隻教怎麽看人家丟了東西,就當我們幾年沒見,給我一份見麵禮吧……啊?"
安龍兒期待而誠懇地看著顧思文,顧思文托著頭想了一會兒,對安龍兒說:"不能傳出去啊……老板,打半斤雙蒸!"
顧思文給三人都倒了一杯雙蒸米酒,像要壯膽一般自己抿了一口才小聲說:
"我們這一派不是真算命看相……"
"啊?!"安龍兒瞪眼張嘴看著顧思文。
顧思文用手指指著安龍兒的嘴巴:"噓……"
安龍兒合上嘴,顧思文才說:"我派傳下很多秘訣,都是可以不算卦不算命而知道人家的事情,隻要是發生過的都知道,沒有發生的可以猜出幾成,當然也會有錯了,像那小兔兔格格死老公就猜不到了……"
安龍兒奇怪地問:"可是占卜算命就是要算未來的事呀?"
第13節:二、殺機初現(3)
"未來的事誰都證實不了,可是能把人家發生過的事說出來,那就是神仙……"顧思文又端起杯子抿一口酒,像個老江湖似的說下去:"你剛來我場子看到的那一招,叫諸葛亂點兵。"
安龍兒仔細地聽著,蔡月在自顧自地用牙簽挑著炒螺吃,顧思文說道:
"一般人生活裏頭,無非就是那點事,錢財,前途,老婆孩子,老人家問個生死,再煩一點的問問家裏的病人,隻要你身邊圍了一大幫人,這些事就基本都在這群人裏麵了,問題是怎麽把他們分出來……"
"怎麽分?"
"你不是聽到我念了嗎?我說一眼看過去,就知道人堆裏有人這樣有人那樣。你知道啦,人都對自己心裏的事很著緊,一聽有人說中了就會有反應。比如我說這裏頭有人家裏有個病人,那家裏有病人的人就會抬抬下巴,或者點點頭;這時候就要相士的眼睛快了,一說完這件事,眼睛要往人堆裏掃,看看是誰有反應,然後心裏記下來……"
安龍兒聽到這裏笑起來:"我明白了,所以你要戴個茶晶墨鏡,要不然人家就會看到你眼珠子亂掃……"
"嗬嗬……"顧思文自己也笑了,推了推安龍兒再回頭看看有沒有人注意自己的話,然後繼續說下去:
"我長得高,早就看到你走過來了,一眼就認出你,可是我正在做生意,不能讓你砸我場子,所以我在點兵的時候看著你眼睛,看能套中你點什麽事,套了一堆事沒套中,我就試試問丟東西,那時你一聽到就點頭了。"
"我沒點頭。"
"你點了,你自己不覺得,不然我怎麽會知道你丟東西呢?"
"那倒是,後來呢?"
顧思文笑著說:"沒有後來了,你說過隻要我教你怎麽看丟東西……"
"哎呀又中計了……"安龍兒一拍大腿說:"你這門派很好玩,我還想學呢,你收我做徒弟吧?"
"去,我還是徒弟……你一身龍虎山真傳也沒見教教我,你學這些幹什麽。"
安龍兒倒不自恃名門正派,仍是一臉誠懇地說:"說是假的東西,可也是一套一套的,很有曆史了吧?"
顧思文點點頭,神情也沉著下來:"是呀,幾百年了……"
"這派叫什麽?"
"江相。"
"哦,我知道了,是江湖看相術。"
顧思文正色低聲說:"不,是江湖中的宰相。"
"宰相?什麽意思?宰相可以自己封的嗎?"安龍兒提出合情合理的疑問,顧思文的神情現出前所未有的凝重,似是欲言又止。他簡單地回答了一句:"不是自己封的。"然後就對安龍兒說:
"到我家玩玩吧?順便給我看看風水……"
"是我家!"蔡月大聲地糾正:"那裏麵的東西全是我置辦的,這條粉腸從來沒有買過東西回來。"
"不要跟傻婆子說話,龍少隻去我那個房間看就行了……"顧思文嬉笑著對安龍兒說,蔡月用筷子飛向顧思文的臉。
安龍兒靜靜地坐著,和顧思文一起閃開飛過來的筷子,對他們說:"文少,小月,我今天不能去你們家了……"
"嗯?"兩個人都停下來,奇怪地看著安龍兒。
"有機會我會去看你們,我現在要回家喂狗。"安龍兒剛說完,顧思文就笑嘻嘻地說:"那我去你家玩吧,我幫你喂狗,我請它吃生肉包……老板,加半打生肉包埋單!"蔡月也用力閉著嘴點頭,一臉期待地看著安龍兒。
安龍兒皺著眉頭,苦著臉說:"你們不是現在要去吧,明天你們不開檔嗎?"
顧思文仰天長笑,然後馬上認真地對安龍兒說:"你看我這張臉,腫成這樣明天還能開檔嗎?"
"龍哥你別以為他因為臉腫才不開檔,他其實一個月才開兩次檔,他天天都有空到處遊蕩。"
第14節:二、殺機初現(4)
聽了蔡月的解說,安龍兒更加不解,他問道:"這樣做生意也可以嗎?"
在安龍兒的印象中,在街市裏討生活天天要開檔,比如他們小時候在戲班就是除了下雨天以外,從來沒有休息的時候。
顧思文回身接過夥計遞來的生肉包,又順手埋了單後說:"所謂醫要守,相要走;當醫生開個醫館要守個三五年不出事,街坊才相信你;看相的停在一個地方做就會出事,所以我得這裏做一天,那裏做一天,不能天天在同一個地方給人看相。"
"你怕算不準人家找你算賬?"
"這是一個原因,不過主要是本地薑不辣,如果你說自己是本地人,天天在那裏開攤看相,那人家就會覺得你是水貨,不單隻叫不起價,時間長了根本就沒生意。你想想,一個住在街口的二叔,天天買菜都見到他;另一個卻是江西龍虎山來的二叔,幾個月才來一次,你信哪一個?"
安龍兒聽了顧思文的話點點頭說:"一般人都會相信從龍虎山來的二叔。"他隨即又問道:"那你可以到別的地方去做生意,為什麽每個月隻開兩天呢?"
"嗯……嗬嗬……"顧思文想了一下:"我懶。還要留著其他時間玩呢……"
"流氓。"蔡月用鄙視的眼神罵了一句,顧思文馬上說:"走,去你家,我教你怎麽看出人家在打官司,然後再去西堤吃宵夜。"
安龍兒一聽,眼神開心地閃了一下,馬上又暗淡下來說:"今天還是不要了,我明天過河南請你們吃飯吧。"
顧思文和蔡月發現安龍兒死活不再繼續今天的聚會,盡管覺得奇怪,可是安龍兒說了明天再來,也隻好作罷不再糾纏。
顧思文搖船越過白鵝潭上來來往往的喧鬧花艇,先送了安龍兒回西堤陳塘,就和蔡月一起回到河南。
蔡月站在離開碼頭的舢板上,遠遠看著已經長大的安龍兒。安龍兒已經比她高半個頭,在她的眼裏,一頭黃發和臉上不知原因的刀疤,都充滿男子漢的吸引力。他和顧思文完全不同,他渾身上下散發誠懇和信任,還有一點讓女孩子最著迷的,說不出的神秘感。
顧思文百思不得其解,三年不見的安龍兒,身上似乎帶著非常大的秘密,他到底在找什麽東西呢?是故作神秘嗎?他認為不是,江湖騙子隻有求財騙人的時候才會故作神秘,安龍兒和自己是從小玩到大的好朋友,完全沒有這個必要,他卻不知道安龍兒心裏有著極大的顧慮。
安龍兒知道自己身上隨時會發生危險的事情,他還很記得當時國師府是如何跟蹤綠嬌嬌,派出鄧堯潛伏在她鄰居,還派出孫存真遠遠地吊住她的尾巴,誰知道今天自己是不是已經被人這樣跟蹤?
如果自己和顧思文、蔡月太過親近,對他們來說其實是增加了危險。無論自己多想和朋友徹夜長談歡聚一番,都要等到《龍訣》的事情得到圓滿解決才可以放心來往。
安龍兒目前隻能和他們在街上見麵,第二天起床整理好家什之後,安龍兒帶上大花背出門,到碼頭坐渡船過河南。
下了船走上碼頭,來到約定的茶樓門口,就見到蔡月一臉焦急地跑過來對他說:"龍哥你快來幫忙,不斯文出事了!"她一說完拉起安龍兒就跑。
兩人沿著江邊從碼頭跑到一片長滿雜草的荒地,他們看到顧思文挺胸叉腰拄著長槍,麵對著昨天才打了他一頓的阿圖格格。阿圖格格身上穿著白絲綢貼身窄旗袍,這是旗人才會穿的裝束,頭上包著白絲頭巾,手上照例提著一支軍棍。她身後還是四個仆人,分別提著弓箭和棍棒。
五個人在江風吹亂的長草叢中對峙,安龍兒看到顧思文一身短打,虎目圓瞪顯出一身英雄氣概,對麵的阿圖格格臉上卻泛著奇怪的笑容,他轉頭問蔡月:"小月,他們在幹什麽呀?"
第15節:二、殺機初現(5)
蔡月說:"我們本來要到碼頭等你,這女人一來就要打阿文,阿文和她吵起來,就約她來這裏單挑,她還給阿文回家換衣服拿兵器,我才有時間去茶樓找你……"
安龍兒扁著嘴看了看兩邊的形勢,手背在身後掐算完後對蔡月說:"這一回文少有福氣了,我們坐著看戲吧。"
那邊顧思文已經大聲對安龍兒說:"龍哥你先不要出手,這幾條粉腸我一個人就可以搞掂了……小兔兔,你那麽想打,來啊!"
一說完,舞起長槍在身邊掄圓,隻聽見虎虎風聲銀光閃閃,槍頭像遊龍一般繞著身體四周亂竄,不過腳步卻沒有向前衝去,那邊的阿圖格格已經笑得捂著肚子彎下腰。
她等顧思文舞過一通之後,把手上的軍棍往地上一插,從身後的仆人手上接過弓箭,彎弓搭箭就向顧思文射去,顧思文大喝一聲"我閃",一個魚躍向旁邊的草絲滾去,不過人還沒有跳起,胸前已經中了一箭。隨著一聲"哎呀",他重重地摔在地上。
阿圖格格發出幸災樂禍的笑聲,蔡月卻驚呼起來想跑過去看看情況,安龍兒一把拉住她說:"沒事的,先看看。"
顧思文表情悲壯地從地上爬起來,手上握著一支沒有箭頭的木箭,眼神怨毒咬牙切齒地說:"昨天我看你是客仔,本少爺不和你計較,今天你再來,我可就不客氣了!現在你還用無頭箭來戲弄本少爺,正所謂士可殺不可辱,我們的恩恩怨怨,今天就來個江湖了斷!"他一說完就舞動長槍向阿圖格格殺過去。
阿圖格格身後的仆人正要擋在她麵前護主,阿圖格格雙手一分,示意眾人後退,她從地上拔起軍棍,以四平八穩的箭步平平把棍指向顧思文,迎著顧思文的長槍反手壓去。
隨後一陣棍響,顧思文手上長槍雖然有如銀蛇亂舞,卻無法再向前進半步。原來阿圖格格的每一棍,都準確地敲在顧思文的槍杆上,槍從上而來她就挑,槍從旁而來她就攔,槍從下而來她就輕輕壓棍,還會在顧思文的攻勢稍有一點空隙就給以還擊。
蔡月看得手心出汗,安龍兒看得津津有味。
安龍兒看得懂阿圖格格的招式,她的招式雖然平平無奇,卻可以用一個樁式,對付顧思文千奇百怪的花樣進攻;她棍法的變化看起來不多,可是在方向和力度上卻隨心所欲,完全隨著顧思文的長槍運動。她全部注意力都在防守上,這樣就可以保證自己立於不敗之地,一旦顧思文的招式出現破綻,她就像潛伏已久的獵人,向著對方的要害殺去。
這一套打法,是在軍隊中訓練士兵進行陣地作戰的實戰法,可以在短時間內使一個不會武功的人變成可以應付萬人大戰的好手,這種作戰思路,不是一般隻研究一對一精挑細打的武林行家所能理解,可是和清兵有過多次肉搏經驗的安龍兒卻一點也不陌生。
幾十招過後,顧思文累得氣喘籲籲,阿圖格格也臉泛紅暈,胸口微微起伏輕輕喘氣,可是臉上卻洋溢著快樂的神采。
顧思文登登登退後三步,雙手拄著長槍彎腰喘了幾口氣。阿圖格格一揚下巴,用棍指著顧思文說:"你的恩怨了斷了沒有?"
顧思文久攻不下,看到對方又沒有殺死自己的意思,按常理應該投降了,可是蔡月和安龍兒就坐在旁邊看熱鬧,由其在蔡月麵前,這麵子無論如何也拉不下來,他一抖長槍挑出四五個槍花轉子向阿圖格格衝去,又惹來阿圖格格一陣狂笑。
當兩個人接戰,儼然把剛才的攻防戰重演一次。阿圖格格似乎已經完全捉住了顧思文的槍法路數和速度節奏,她這一次玩得更輕鬆。十多招之後,她拿一個空當舉軍棍向顧思文的頭頂敲去,大家聽到很響的一聲"咣"……顧思文覺得酸痛感失控地從腦門傳到眼睛鼻子,眼淚鼻涕不爭氣地流出來。他扔下長槍雙手抱頭蹲在地上,頭深深地埋在雙膝之間,雙手不停地搓著剃得光光的前腦門,"哎呀"之聲久久不停。
第16節:二、殺機初現(6)
阿圖格格開心得跳在空中轉身連劈幾棍,很舒心地說道:"啊!不和你打我都不知道自己這麽能打,哈哈哈哈!"
她說完後看看安龍兒和蔡月,一臉傲慢地走過來問蔡月:"你是他老婆嗎?"
蔡月不和她說話,連忙跑過去照看顧思文的傷勢,阿圖格格看著跑開的蔡月,冷笑一聲,然後揚揚手帶四個仆人離開。
顧思文突然從地上站起來,雙眼含著淚花大喝道:"八婆,有種的三天之後來這裏再戰,我不打贏你我不姓顧!"
阿圖格格一聽他這樣說,馬上滴溜溜跑回來,嚇得顧思文又後退幾步。阿圖格格站定了對他說:"好呀,三天後我再回來,你輸了就跟我姓。我叫赫舍裏?阿圖,你可以叫赫舍裏?思文……"
然後在大笑聲揚長而去,顧思文氣得眼珠亂轉,安龍兒坐在地上暗暗偷笑。
顧思文看著阿圖格格走遠的背影,噴著口水沫子對她大吼道:"克死你,兔兔!"
蔡月在顧思文的身體上上下下拍整了一遍問道:"除了頭上打腫的包,還有哪裏受傷了?"
"不就隻中了那一棍嘛,要不是我要分心擔心你們的安危,我會失手嗎?"
安龍兒從地上撿起長槍,嘴角一直在偷偷笑,顧思文發現安龍兒居然還可以笑出來,勃然大怒道:
"黃毛龍!現在民族危難當頭,我大漢氣節受外族女人欺淩,你不幫手就算了還笑?還有沒有一點民族自尊。"
安龍兒站起來拍拍他的肩說:"嚴格來說,是你受外族女人欺淩,主要是你的自尊受打擊,和大漢無關。實際情況是剛才你說那幾條粉腸你自己搞掂,我們才站在一旁助陣,是吧小月……再說你這江湖恩怨算不算是欺淩也很難說,我剛才起了一卦蝶戀花,看起來不像是江湖仇殺,倒像是你有桃花運上身了……"
顧思文惡狠狠地打斷安龍兒的話:"什麽桃花運,怎麽算出來的?你教我,我自己算……"
"走吧,我請喝茶,你教我你昨天在場子裏的相法,我就教你一種即學即用的掐指算法……"
蔡月好奇地看著安龍兒說:"掐手指真的可以算出東西?"
顧思文一邊走一邊說:"誰不會呀,我開檔看相一樣掐手指……"
"你那是玩手指……"
到了江邊茶樓坐下,大家喝過兩杯茶,叫了些點心燒賣放在桌上,安龍兒就問道:
"文少,昨天你開檔做生意的時候,怎麽可以看出那男人是老婆病了,而不是爹媽呢?"
顧思文左手用勺子吃粥,右手用筷子夾排骨,回頭左右看了看,等身邊人少一點,夥計都走開了,才咽下嘴裏的包子說:
"我一點中他家裏有人病了,就知道那病人是他老婆或是孩子;你想昨天早上下了半天雨,要是爹媽有病誰願意大風大雨滿街跑,隻有老婆孩子病了才這麽緊張,打著傘都得往外跑。"
"這倒說不定,也有不少人會孝順父母,嚴格來說這一招隻是撞運氣,可是你能算出他向西走就可以找到治好病的大夫,為什麽呢?"
"這更簡單啦,昨天吹南風,雨水從南向北飄,那條粉腸整個左邊身子都濕了,一看就知道從東向西走……"
安龍兒剛喝了半口茶,"噗"一聲噴到顧思文的衣服上,顧思文說道:"嘿嘿,厲害吧。"
安龍兒抹嘴點頭,慌忙給顧思文拍去身上的茶說:"那阿婆你怎麽知道她老樹開花呢?"
"要是做了幾十年夫妻,什麽女人都不會再打扮,可是那位五十歲的阿婆,還塗脂抹粉頭上插花,這不是梅開二度是什麽?"
"也有道理……可是你說他孩子對她不好又是為什麽呢?"
"龍少啊,你還年青,看世道看得不透……我派玄門訣有雲:老婦再嫁,必定家貧子不孝。如果家裏有錢孩子又孝順,哪個阿婆願意幹這種沒臉的事,就算老公死了,在家看兒抱孫享享清福,死後還可以立個貞節牌坊多好啊……"
第17節:二、殺機初現(7)
安龍兒和蔡月都不禁微微點頭,安龍兒看顧思文說得興起幹脆一路追問下去:
"那個打官司的外鄉人戴著帽子遮住額頭,我都看不出他的幼年家勢,你怎樣可以直斷他從小家裏就有錢呢?是看他的衣服華貴嗎?"
"哈哈,這一招更絕,我把你當親兄弟才教你啊,不過這頓早茶你埋單。"顧思文得意洋洋地說道:"窮光蛋總有穿好衣服的時候,有錢人也有穿布衣的吝嗇鬼,更不要說走江湖混飯吃往身上貼金的人樣畜生,你要是光看衣服就斷人貧富,保證褲子都被騙掉了……"
安龍兒和蔡月虔誠地看著顧思文,看著他不緊不慢地端起杯子喝一口茶漱口,蔡月討好地問道:"然後呢?"
一頭一臉都是打架瘀傷的顧思文總算在這時討回點麵子,他臉帶囂張笑意,把頭湊到兩人麵前說:
"我不是問他幾歲、老婆幾歲嗎?他說自己三十二,老婆三十五,為什麽老婆比老公年紀大?因為這老婆是爹媽在他小時候給他娶的童養媳!這種人一定從小家裏就有錢。你有沒有老婆?我有沒有老婆?沒有嘛。為什麽沒有?家裏窮嘛。我們爹媽有錢的話我們十四歲就有老婆了,童養媳都要比老公大,因為娶回來的女孩子都當傭人使喚,要幹家務活,還要生孩子,年紀太小的生不出來;十七八歲的女孩一回來就可以生孩子,多好用啊,所以他才會有個比自己年長的老婆。"
蔡月說:"童養媳倒是會比老公大,可是你不讓人家白手興家,然後喜歡上一個年紀比自己大兩歲的女人……"
"所以我說你頭大沒腦、腦大長草,要是一個男人奮鬥了十幾年闖出點名堂,三十多歲才有能力娶老婆,一為生育二為享受,誰會娶一個老女人?當然是娶個十七八歲的姑娘。像你現在這樣不做童養媳,又沒有新發戶提親要娶你,以後怎麽可能嫁出去?不如下次我開檔的時候給你物色一個剛剛發達還沒見過太多美女的男人把你嫁掉……"
顧思文話還沒說完,蔡月就叉起兩支手指向他的眼睛捅去,嘴裏罵著:"男人沒一個有良心的……"
安龍兒看到他們在拌嘴,開心地笑起來,玩鬧了一會兒他又問道:
"打官司的人把身上的銀子都放下了,看起來也有幾十兩銀子,這不是一個小數目,要是他打輸回來找你算賬豈不是又要打一頓?"
顧思文說道:"不是說了嘛,醫要守、相要走。我幾個月才輪一次在那裏擺攤,他一個外地人也不好找我;就算他來了也不能全怪我呀,因為我最後跟他說了,七七四十九天內不能抽煙喝酒玩女人,可是這種大老板肯定天天花天酒地過日子,要他一個多月不碰這些玩意,我想他寧可輸掉官司算了,他一定會破戒的,哈哈哈哈……"
"對了,你在白紙上寫無字天書,然後又顯出來的是什麽法術呀?我看你還會念咒呢。"
顧思文搖搖頭說:"什麽都要教你的話,這頓早茶算是虧大本了。所謂江湖一點訣,點破不值錢,我要是都告訴你了,以後很多人都要沒飯吃。這樣吧,你先教我怎麽掐指算卦,我再考慮教不教你寫無字天書。"
安龍兒終於解開了一些謎團,可是這隻會讓他對江相派更為好奇。他心情舒暢地坐直身子說:
"學習玄學要有很深的基本功,原理很多,要背的內容也很多,所以我隻能選最簡單的教給你。"
顧思文說:"什麽上乘武功都不如速成的武功,有什麽現學現賣又有台型的方法你就教我吧,來。"他說完給安龍兒倒上一杯茶。
安龍兒說:"我教你一種六壬時課,傳說是唐朝李淳風所創。"
"嗯,唐朝李淳風。"顧思文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他努力記下來以便以後可以拋書包。
第18節:二、殺機初現(8)
安龍兒說:"你伸出左手……"蔡月和顧思文一起伸出左手。
"一根手指有三節,食指的下節叫大安,代表最大的吉利;食指上節叫流連,代表運氣平平,凡事拖延;中指上節叫速喜,代表喜事就在眼前,算各種事情都是上吉的好卦;無名指的上節叫赤口,代表多爭執有官訟,事態不和;無名指下節叫小吉,代表將要有好結果,所算的事情值得等待和堅持,對了,剛才我見到你和阿圖格格打架,就是算出小吉卦……"
顧思文眼珠一轉,安龍兒馬上說:"你心裏知道的,哈哈……"
顧思文卻說:"現在不說這個,還有什麽手指?"
"嗯,中指的下節叫空亡,這是最凶的卦,算什麽死什麽。這六個手指節剛好在手指上繞成一個圓,我們算的時候就是繞這個圓圈數過去.我們來再排一次,就是大安,流連,速喜,赤口,小吉,空亡。"
蔡月用拇指在其他手指節上點來點去問道:"那怎麽算呢?"
安龍兒說:
"這算法叫六壬時課,當然是用時間去算了。順便說一下,天下的掐指算法很多,不過基本上都是用時間來計算。六壬時課的算法是月份加日子,日子加時辰。
比如今天是六月初二,按大安一月、流連二月、速喜三月、赤口四月、小吉五月、數到空亡六月停下來,然後從空亡起初一又順著數;初一空亡,初二大安;現在日子數到大安,就要從大安開始數時辰,大安是子時,流連是醜時……數到辰時剛好是你們開打的時間,得了個小吉……"
蔡月和顧思文都在認真地聽著,拇指不約而同點到無名指下節小吉的位置。顧思文問道:
"可是一個時辰隻能掐出一卦呀,要是我很多事情要算的話怎麽辦?"
安龍兒解釋道:"可以算很多事的方法很多,你可以用文王卦梅花易六壬太乙和奇門遁甲,不過都要學幾年,你想速成的話,也就是這招最實用了,我也挺常用的……"
"行了,速成就速成,學幾年太久不劃算,說不定我死那天都還沒學會……"
安龍兒打斷顧思文的話:"任何占術要算得準都有幾個條件,一是遇到事情馬上起卦;二是沒有事情不要起卦,三是隻起一卦,多了不靈驗。"
顧思文皺著眉頭說:"這樣的話很難用這東西賺錢啊。"
蔡月插嘴說道:"你現在賺錢少嗎?龍哥也沒說要教你賺錢,掐指算卦是要辦正經事的……三天後你還要和人家格格決鬥呢,要不要算一卦看看是死是活?要是死定的話我一會兒就去訂副棺材送你上路……"
"哼哼,卦就不用算了……"顧思文陰險地冷笑了兩聲:"你先去訂棺材吧,留著三天後我給小兔兔收屍,嘿嘿。"
這一天安龍兒帶著大花背過渡來到那片白鵝潭岸邊的荒地,顧思文和蔡月早就等在那裏。
他看到顧思文手裏拄著那支用來掛小神仙旗麵的長槍,頭上戴著一頂不知從哪裏搞回來的明朝漢軍舊鐵盔,頭盔頂部又高又尖,臉部兩側蒙著釘釘皮革,隻露出倒葫蘆型的眼鼻嘴.看來他戴這頭盔是為了防止阿圖格格的大棍再敲到頭上;脖子和腰上綁著幾條細繩,將一塊方形小鐵板貼在胸前,大概他打算以此為護心鏡擋住阿圖格格的箭。
蔡月一看到安龍兒和大花背就跑上去唧唧喳喳地說話,也和亂吠一通的大花背玩躲貓貓,顧思文卻像當年死守江南的明軍一直站在原地,隻是和安龍兒招招手。安龍兒走近一些,他就揚手指揮大家坐到一旁去。蔡月對安龍兒說:
"我和他來的時候他就這樣了,讓我坐在這裏等。對了,我在路上買了豆漿油條,還有幹蒸燒賣,要不要喝茶?"
第19節:二、殺機初現(9)
"茶都有?"安龍兒驚奇地笑起來。
蔡月從草叢裏提出一個竹籃子,再從中提出一個茶壺,籃子裏還有一些小點心,安龍兒說:"你好像是帶齊果品來看龍舟大賽呀?"
蔡月慢悠悠地說:"難得有機會看兩個傻瓜打架,不準備點吃得多可惜呀……"
安龍兒笑起來,他拿著點心和大花背分著吃,抬頭看看顧思文,他正佇立在南風吹亂的雜草叢中,蕭瑟地看著阿圖格格將要來到的東方。
又到辰時,從江邊奔來兩匹小馬,其中一匹馬上坐著阿圖格格。她身穿八旗騎兵的緊身盔甲,因為天氣悶熱,盔甲裏隻穿著短衣,露出白晳的手臂和脖子;手裏提著長柄馬刀,座下掛著長弓和箭囊,另一匹馬上沒有人,馬背上隻搭著兩個箱子。
顧思文看到這樣的場麵,咽一口口水,轉頭問安龍兒:"我和她有很大仇嗎?她好像要來殺我啵?"
蔡月和安龍兒也站起來,大花背對著阿圖格格一陣狂吠,安龍兒拍拍它的腦袋讓它保持安靜,蔡月已經在掐指算卦。她一算完馬上對顧思文說:"是流連卦!不是空亡大凶,你不會死的!"
顧思文扭頭看著他們兩個,神情略帶驚慌地問道:"流連是什麽意思?是不是要坐牢了?"
安龍兒冷靜地解說道:"流連卦辭說"官事凡宜緩,去者未回程";所以你不會坐牢,不過現在看不出來什麽是"去者未回程",你們倆是誰不回家呢?"
顧思文一聽大為光火:"你前幾天沒說掐指法有卦辭?!"
安龍兒說:"你也沒有告訴我白紙上怎麽寫字……"
"沒義氣啊!"顧思文痛心的嚎叫聲未落下,阿圖格格已經策馬衝到顧思文麵前,顧思文正在想她會不會和自己盤幾句江湖鳳凰詩,互相對罵一下樹威風,阿圖格格卻一言不發,從馬上揮刀向他的頭盔片去。
顧思文想不到她一出場就下這樣的毒手,後退不及隻好脖子往肩膀裏一縮,隻覺頭頂一涼,頭盔被馬刀劈去上半截尖尖。顧思文大驚失色,"哇"一聲轉頭像兔子一樣向後連跳幾大步,然後落地打滾,扔掉長槍從地上撿起一把火柴。
阿圖格格一刀不中,隨即催馬向顧思文追去,哪知道座下小馬剛走兩步就失了前蹄,兩條前腳轟然陷入一個坑中,把阿圖格格從馬頭上摔到地麵。阿圖格格知道中了陷阱,在地上打一個滾站起來,看到顧思文正蹲在遠處的草叢中不知在搞什麽鬼。她氣得咬牙切齒,嘴裏發出"依依"的怒叫,雙拳緊握著急促地揮動幾下,從地上撿起長柄馬刀就向顧思文撲去。
她還沒有把刀砍到顧思文的頭上,卻先像自己的小馬那樣轟然陷入前麵的另一個三尺多深的大坑,坑中揚起一片白米粉,她怒叫道:"顧思文你這*****挖陷阱害我!"
顧思文等這一刻很久了,他馬上將手上一把火柴在地上劃著,著火處一道火舌向阿圖格格燒去。阿圖格格話音未落,就已經被連天炸響的鞭炮掩住聲音,在坑中的阿圖格格和尖叫聲,都深陷在沒完沒了的鞭炮爆炸中。
顧思文狂笑著提長槍跑開,安龍兒去拉回受驚逃走的兩匹小馬綁在小樹上,顧思文對安龍兒和蔡月說:"走了走了!"然後自己首先逃離草地。蔡月提起籃子也跟著跑掉,在路上還對顧思文說:"原來你這三天晝伏夜出就是為了挖這幾個大坑,真虧你想得出來。"
顧思文豪邁大聲笑道:"哇哈哈哈哈,出來行走江湖得用腦子,她敢再來的話死得更慘。"
安龍兒邊走邊回頭看著,他很擔心這麽大量的鞭炮會不會把一個女孩子炸死。
他們跑出很遠,鞭炮聲才停下來。他們也停下回頭看看,看不到荒草地裏有什麽動靜,隻見到一股鞭炮燃爆後的濃煙在向自己吹來。
第20節:二、殺機初現(10)
安龍兒說:"奇怪了,六月天吹什麽西風?"
"你們聽,她在哭……"在蔡月的提醒下,他們細細聽去,果然聽到阿圖格格嚶嚶的哭聲。
顧思文說:"會哭就行了,證明她還沒有死,我們快跑吧。"
蔡月和安龍兒卻站定下來,蔡月一臉為難的樣子,安龍兒說:"把人家都弄哭了,就這樣跑掉不好吧?"
蔡月也附和說:"就是,一點同情心都沒有,你太冷血了。"
顧思文瞪著眼睛說:"我把她弄哭?是她先把我弄哭的,她打了我兩次我頭上的包還沒有消腫呢,現在才給她一回……"
"回去看看啦。"安龍兒一手拉著顧思文,蔡月一手推著他就回到那個冒著硝煙的大坑。
他們看到阿圖格格蹲在鋪滿鞭炮紅衣碎紙的坑裏,身上也全是鞭炮紅紙,雙手抱頭全身發抖,裸露的手臂被炸得青紅發腫。蔡月問她:"你怎麽樣啦?"
阿圖格格沒有回答蔡月,隻是自顧自地小聲哭著,顧思文撿了一塊小石頭丟到她身上,石頭一碰到她的身體,她全身劇烈地顫動了一下,還發出一聲驚叫,蹲著的身體擠到坑洞的一角去。
安龍兒蹲在坑旁邊看著阿圖格格說:"她被嚇壞了,小月去扶她上來吧。"
蔡月輕柔地對阿圖格格說:"格格,我下來拉你上去,你不要怕。"
她跳進坑裏,手一碰到阿圖格格,阿圖格格就揮手亂舞要保護自己。幸好蔡月也是武行出身,接著她的拳頭扭到身後,然後把她抱住安靜了一會兒,等到阿圖格格不再掙紮,蔡月才扶著她站起來,顧思文和安龍兒伸手拉她到地麵。
阿圖格格坐在地上眼睛四處看看,一看到顧思文就咧開嘴大哭起來,還一邊從地麵撿起沙土石子扔向顧思文。顧思文一臉沮喪地蹲在地上任由阿圖格格衝他發脾氣,嘴裏喃喃地說:"和女人打架真沒癮頭。"
大家等阿圖格格鬧過一通稍微安靜下來後,蔡月才問她:"格格家住哪裏呀?要不要我們送你回家?"
阿圖格格聽到她這樣說,嘴一扁又哭起來,一邊哭還一邊說著:"我爹不要我了,嗚嗚嗚……"
蔡月看看他們說:"怪不得龍哥說流連卦有人回不了家。"顧思文和安龍兒更沮喪地用雙手抱著頭蹲在地上。
經過三個人耐心地聹聽了解,給阿圖格格上過茶和點心,他們終於知道,原來阿圖格格家住東城較場八旗營裏……
當年的八旗軍及其子弟都受到朝廷禁令,平常無事不得離營,更不能和漢人交往和通婚。不過山高皇帝遠,很多旗人都可以借機偷偷進城遊玩,隻是阿圖格格的父親是千總要職,自己的子女當然不能任由造次,所以對在軍營中長大的阿圖格格管得特別嚴;偏偏阿圖格格是活潑好動的性子,喜歡跟著阿哥們練兵騎射,最愛到人多的地方玩鬧,所以總是被父親責罵。
她父親為了讓自己的家族可以重新回到京城,一直想方設法把子女調配入京或是嫁進京城,借以提高家族的地位,可惜阿圖格格沒有福氣,那未見麵的京官未婚夫卻突然死了,上北京遊玩一番然後當少奶奶的夢想馬上落空。心情本來已經十分不爽的她更是天天偷跑出營,被父親發現後狠狠地罵了一通,還把她關在房間裏思過,阿圖格格氣不過連夜爬窗跑掉,偷了行李馬匹,提了兵器就離家出走。
不知道是惦記著還有一場沒有打的架,還是剛好在約戰日逃跑,反正最後就是拉著行李來到白鵝潭邊和顧思文決鬥。
聽完阿圖格格的故事,蔡月問她:"你總不能一個女孩子在街上走來走去呀,我們送你回家吧。"
阿圖格格撅著嘴抽泣著說:"我不回去,我回去肯定要被打一頓,之後就更不能出來了,不如在外麵更好。"
第21節:二、殺機初現(11)
這時從地麵傳來輕微的震動,幾次微震之後,眾人聽到耳邊傳來萬馬奔騰一般的低沉風聲。大家再抬頭看去,隻見天空灰暗,卻有五彩濃雲在廣闊的天幕上從西向東急速翻滾而來。
安龍兒心裏隱隱感到巨大的危機藏在這濃雲背後,顧思文卻大叫道:"要打雷下雨啦,快回家收衣服!"跳起來就作勢欲跑。
蔡月扶起阿圖格格說:"對呀,要下雨了,先去我家坐坐吧。"
顧思文一聽蔡月這麽說,眼睛驚詫圓瞪地說:"不行!"
"去我家關你屁事啊,你撿起那些家什,拉著馱行李的馬回家!"蔡月說完扶起阿圖格格就向其中一匹小馬走去。
安龍兒沒有管他們,他隻是看著西方天空的深處,上午的太陽還在東方,現在西方天空卻像在雲層後藏著另一個太陽,隱隱透出白光。珠江的水麵泛起細碎浪尖,這種不自然的浪尖並不隨著水流湧動;越來越多魚躍出水麵,在灰暗的江麵上閃出點點銀光。
西風越來越猛,從風中可以聞到雨水的味道,大雨很快來到他們麵前,安龍兒心裏已經有了自己的打算,他轉身跟上他們回家的方向。
從那片決鬥的荒草地沿珠江邊走到他們家隻需半刻鍾路程,在瓢潑大雨中,他們跑進一個隻有零星住戶的小漁村,轉入小鬆樹林後一個臨江小院落,兩匹小馬拉進門內,綁在院子中庭的走廊下,顧思文一邊拍身上的雨水,一邊問安龍兒:
"龍少,我這裏風水怎麽樣?指點指點吧……"
安龍兒走到顧思文的房間開窗向外看了看:
"房子建在江邊,這段江麵寬河床深,水流又比較快,你看都可以過荷蘭大船了……這種地方叫割腳水,破財比發財多,財來得快破財更快,發完財你要趕快搬走,這裏不能長住,長住的話一到破財運兵敗如山倒。"
顧思文看看蔡月,蔡月正帶著阿圖格格進自己的房間換下那身清兵盔甲,他對安龍兒說:
"我現在賺銀子還真不少,隻是你說要在破財之前搬走,說得有點不明白。什麽情況算是破財呢?前幾天給小兔兔打劫了四十兩銀子算不算破財?"
安龍兒說:"當然算了,四十兩銀子夠一般工水之家用兩年,如果四十兩銀子沒了,你還不知道算不算破財,你也太有錢了,不必住在這種地方吧?"
"我們這行就是要住得偏,不然人人都像小兔兔那樣找上門,我死十次都搞不掂……不過我也想搬了,在城裏買個房子做點小買賣,不用像現在這樣東躲西藏,江湖飯始終不能吃一輩子。"
顧思文換好幹衣服,也遞給安龍兒一套,可是他卻發現安龍兒身上的衣服已經幹得差不多,他隻是一直在給大花背擦毛皮上的水。
安龍兒問道:"你開了破財的頭,這裏的運氣也該開始轉壞了,再往後不一定有從前的偏財運,你要麽搬走,要麽買個房子回城裏做生意算了。對了,你買房子的話小月怎麽辦?"
"我當然帶上她……"
"我看你們天天吵架,好像很合不來,人家不喜歡你又嫖又賭,你也嫌人家的頭太大……"安龍兒整理好大花背,就開始在顧思文的房間裏左右瞄有沒有傘,他已經急於回家辦自己的事了。
顧思文聽到安龍兒的話,表情有點無奈地說:"我又不抽大煙,要是再不嫖不賭的話,哪裏還像個男人,會給人家笑話吧……"
安龍兒也笑著說:"什麽心態,真奇怪……你可以借把傘給我嗎?我要先走了。"
蔡月正好出現在顧思文的房門,聽到安龍兒的話馬上說:"現在下這麽大的雨,等雨停了我送你過江吧……"
"不必了,我有急事,也不知道雨什麽時候停下來,我改天再來看你們。"
第22節:二、殺機初現(12)
"改天是什麽時候嘛?"
"不好說,我要離開廣州辦點事,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
蔡月一聽很高興地說:"我也想去,可以帶上我嗎龍哥?"
安龍兒從她手上接過雨傘說:"小月,我有很重要的事,不能帶你一齊去,等我回來了我們再商量去什麽地方玩好不好?"
蔡月長長籲一口氣,垂頭喪氣地說:"你一走又不知道什麽時候可以再見麵,我在這裏也是悶著,我想跟你一齊去,我可以給你打雜,我什麽都會做,不會影響你做生意……好不好?"
安龍兒不再和她再糾纏這件事,對兩人笑一笑說:"我回來會找你們,如果你們搬了家,你們在這裏留個信我也會找到你們,放心吧。我先走了,保重。"
一臉愕然的顧思文和蔡月看著安龍兒帶著大花背自顧自地走出院子大門,顧思文喃喃地說:"真沒禮貌……"
蔡月送他到院子門外,一直目送著安龍兒走進狂風暴雨中的小鬆樹林。
雨下得像天上開了水閘,走在鬆樹林裏聽到的是無邊無際的怒濤聲,四周隻有稀稀落零星的住戶,安龍兒打著傘急匆匆向江邊碼頭趕去。
大花背突然停下,向前方唁唁狂吠,安龍兒對大花背的行為很熟悉,每一次大花背發出這種吠叫聲,都會有危險等待著他。
他停下腳步,舉著傘站在鬆樹下,右手從護腕中翻出一個金錢;雨傘稍向後移,在自己頭上亮出幾寸位置,在轟鳴的雨聲中,那枚金錢牽著一條紅線無聲無息地垂直向頭上的鬆樹丫射去。
紅線在安龍兒手上拉直,傘沿上分出的水線變成猩紅。他後退一步,一個胸前染血、手上持著鋼刀的男人從樹上摔在安龍兒麵前。安龍兒手腕翻了兩下,把埋在對方頸上的金錢閃電般拉出,輕輕展開右手把紅線吊在雨傘外,任雨水洗淨紅線金錢;他的眼睛一直看著鬆樹林的最深處,沒有低頭看地下的男人。
安龍兒右腳突然挑起倒在自己麵前的人,他像個棉花枕頭一樣輕飄飄地向前方飛去,安龍兒也像影子一般附在那男人的身體後向前快步推進。從鬆林中射出幾支冷箭刺在那男人身上,他已經沒有任何痛感和知覺,靜靜地中箭再次軟軟仆倒落地。安龍兒從他身後閃出,紅線金錢脫手向前方的鬆樹纏去。
金錢飛過樹幹繞行一圈,安龍兒右手向後一抽,那紅線像一把柔韌鋒利的鐮刀在鬆樹幹後回割。從樹後橫射出一片鮮血,金錢已經借力彈回安龍兒手中。一個男人扔下弓箭,雙手捂著頸上仍在冒血的傷口,踉踉蹌蹌地逃離鬆樹林,沒走多遠,他就摔倒在地上。
收回金錢的安龍兒看著大花背撲出的方向,他對大花背喝到:"花背!Come!"大花背馬上轉頭跑回安龍兒身邊。
四周又靜了下來,耳裏隻聽到雨聲和大花背的狂吠。
安龍兒知道這裏有七八個人,隻是他不能快速地進攻。經過剛才的兩招對抗,他發現對手比想象中弱很多,要是自己進攻的話,對方隻會死去或逃跑,這樣的話,這一陣就白打了,他要知道對方是誰,對方想幹什麽。隻有站著讓對方先進攻,才有可能吸引著對方,伺機捉一個活口。
他左手打傘,右手吊著紅線金錢慢慢向前走,他知道前方就是對手的包圍圈,大花背齜著牙向四周咆哮,亦步亦趨貼著主人慢慢向前逼近。
一聲哨子後,五道人影從安龍兒的前後左右撲出來,他們毫不停頓地揮刀砍出。安龍兒用腳背把大花背挑起送向前方一個空當位置,那裏沒有對手,大花背落地後會很安全,他自己也同時向前方最近的一個對手衝去。安龍兒在宮部良藏先生那裏學會,當受到四方八麵的圍攻,向一個方向進攻,可以加快接戰時間和進攻力度,也可以閃開和拖延從後而來不可知的偷襲。
第23節:二、殺機初現(13)
在厚重的雨幕中,他看清楚了對手,這是一個相貌凶惡的男人。安龍兒一直不出手,他要看清對方的刀砍向自己的什麽部位,也要感受一下對方的刀有多重,這一刀決定了對手是不是想殺自己,也決定了自己下一步反擊的程度。
刀向著安龍兒的頸砍去,這是一個致命的位置……安龍兒合起手上的傘,敲向對方持刀的手腕,傘身一震,強橫的勁力傳到安龍兒的手上,他感受到一個男人的全部力量。
安龍兒明白了:他想殺我。
安龍兒輕快地讓過刀鋒閃到殺手的身後,轉身揮動金錢讓紅線緊勒在對方的頸上把他的身體向後拉倒,左手揮傘尖麻利打落對方的刀,回手用傘柄撞向殺手的太陽穴,這個殺手應聲昏倒。
一連串簡單淩厲的招式之後,安龍兒抬起頭正要對付其他殺手,卻看到意想不到的景象,站在他前方的是倒提帶血長槍的顧思文,正在收回九節鞭的蔡月和彎弓搭箭的阿圖格格。
原來蔡月一直在大門前目送著安龍兒,當她聽到大花背變了調的狂吠,再回想此前安龍兒的奇怪舉動,直覺到危險在發生,馬上回屋叫上人帶上兵器趕到江邊的鬆樹林,正好從殺手們的後及時施以偷襲。
現在他們的腳下都各有一具屍體,阿圖格格一腳踩著一具中箭的屍體,長箭指向一個正在衝向安龍兒的殺手。
安龍兒大叫道:"別殺!"
可是阿圖格格的箭已經射出,安龍兒右手一抖,手中紅線金錢徑射向極速飛來的箭,箭頭和金錢在空中迸出幾星火花,那個殺手的刀也同時砍到安龍兒的頭上。
安龍兒左手持傘向下一甩打開傘麵,把傘麵像盾牌一般圓滑地旋轉著繞到頭頂,剛好斜斜卸去猛砍過來的刀刃,也遮住對方的眼睛,並在傘下短促詭秘地出腳,向對手的胃部中脘穴刺踢;那人全身一震,劇痛和失控的抽搐讓他扔掉刀,雙手抱腹跪倒在安龍兒麵前,金錢隨即帶著紅線緊緊搭到他頸上,像拖狗一樣勒緊拉直。
雨水下得太大,強烈地刺激著每一個活人,剛才被傘柄撞昏的凶惡男人很快醒過來,從地上撿起刀向安龍兒背後砍去。蔡月在驚叫,大花背也在狂吠著往回衝,安龍兒手上的傘滑到地麵。他右手仍牽著紅線,左手從前方伸到右肩後握住雷刺。
"喝!"安龍兒發出震人心魄的吼聲,大地也在一陣陣地顫抖著。一道攝人心神的黑氣從他身前旋向背後,他雙眼血紅地看著從背後出刀的惡相男人,刀舉在頭頂正呆呆地站在他麵前,胸前斜裂開一道血線,幾股鮮血突然從血線裏爆出把安龍兒全身澆紅,隨即又被雨水衝淡。
阿圖格格再次彎弓搭箭指向跪在地上的男人,她也注意到安龍兒一轉身之間,手上多了一把三尺長的黑色窄刀。阿圖格格從小在兵營長大,對兵器一點都不陌生,她認得這是東瀛忍刀,安龍兒使出的是東洋刀法;她還從黑暗內斂的暗光中看出這把必是名刀,這個黃發少年一定有很不簡單的背景。
安龍兒手上紅線向外一緊,知道身前的殺手要逃跑,阿圖格格見到殺手有任何動靜都會放箭;當安龍兒用力把他拉回自己身前,這人已經癱倒在地上,喉嚨上橫貫著長箭。安龍兒連忙收刀蹲下捧起他的頭,急促問道:"你們是什麽人,為什麽殺我!"
混合著喉嚨的咕嚕冒血聲,安龍兒隱約聽到:"受人錢財……為人……消……"
"誰是金主?!快說!"安龍兒劇烈地搖著他的頭,可是他再也說不出話。
安龍兒緩緩站起來,四個少年站在暴雨中沉默對視著。突然間,他們都要重新為自己的命運做出選擇。
第24節:三、雙龍並斬(1)
三、雙龍並斬
蔡月先帶阿圖格格回房,安龍兒和顧思文把七具屍體全部扔到珠江裏,也回到江邊的院落。
安龍兒沉默地站地在中庭的走廊下,看著從天井灌下來的雨水,不進房子也不換衣服,顧思文關好大門跑到安龍兒麵前,脫下衣服擰幹。
他看到安龍兒從身上解下雷刺,從雷刺中抽出黑刃的長刀咬在嘴上,他才發現一把如此殺氣的刀就藏在前幾天自己用手摸過的雷刺木手杖裏。安龍兒把雷刺裏的血倒出衝淨,又把無明忍刀伸到雨水中衝洗,然後倒提無明刀尖向下,像抖掉雨傘上的水珠一般輕微一振,刀上的水珠一滴不留地急促落地。
"好瀟灑的振血勢,你不是撿到倭刀的武夫,你得過劍法真傳而且人刀合一,看你怪模怪樣的,是倭寇嗎?"
安龍兒聽到這是阿圖格格的聲音,也聽到蔡月站在她身邊。
阿圖格格對軍事武學多有涉獵,她知道安龍兒抖刀的小動作稱為振血,這並非隨意之舉,而是正統劍道中接戰後的洗刀式。
安龍兒抹淨雷刺和無明,輕輕收刀入鞘綁回自己背上,轉身正對著阿圖格格說:"武術和武器沒有善惡,可是什麽人裏都有好人壞人。"
阿圖格格也從箭囊裏抽出一支箭,放箭頭在嘴邊嗬氣又用手擦亮,然後眼珠一閃,調皮地看著他說:"是呀,這箭在我手裏也是好東西,幫你射死了兩個強盜呢。"
安龍兒心頭一蕩,這調皮的眼神,明明讓他想起了綠嬌嬌。
蔡月皺著眉心,細長的眉毛像打了個結,她擔心地問道:"那些人是強盜嗎?我們要不要報官?"
安龍兒皺著眉頭沒有作答,倒是光膀子的顧思文激動地說道:
"一看就知道不是強盜啦,強盜怎麽會狂風暴雨在那個鬆林裏等人搶錢?那些人是殺手,就是來殺龍少的!龍少,你老實告訴我們,你搞出什麽事了,三年不見幹什麽去了?你看你這身武功,這些兵器,啊?人家是不是來搶刀的?你身上有什麽值錢?對了,你這小子丟了什麽東西,你在找什麽?"
阿圖格格打量著顧思文的上身,嬌滴滴地說:"啊~你身材真好呀,哈哈哈。"
顧思文馬上用濕衣服遮在胸前。
安龍兒從身上掏出一個油布包,從中找出一張五兩銀票交給蔡月,對他們說:
"事情很複雜,我隻能告訴你們,你們不能再在這裏住下去了;一來是我引來的麻煩拖累了你們,二來珠江可能會發洪水,你們的房子在江邊,很快會被淹沒或衝倒,你們要馬上搬走,這是我做兄弟的一點請求。"
"你還當我們是兄弟?我發現你越來越沒義氣了!"顧思文一手把濕衣服甩到晾衣竹上,叉著腰氣鼓鼓地說:"我們這裏全都是孤兒,從小就吃一碗飯睡一張床,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啊那個小兔兔不算……"
"什麽不算,我現在也是孤兒了!"似乎當孤兒是一件很熱門的事,她迫不及待地表明自己的身家,也叉著腰大聲插嘴。
"閉嘴!"顧思文歇斯底裏地閉著眼睛吼道:"新來的不準插嘴!"
阿圖格格在顧思文閉著眼睛的時候甩手給了他響亮的一巴掌,駭得顧思文摸著打痛的半邊臉,張開嘴巴呆呆地看著她。
在新老兩代孤兒扭打的時候,蔡月走到安龍兒身邊說:"龍哥,我相信你不會做壞事,你不告訴我們就算了,反正這裏也住不下去。而且你看剛才的事,我也可以幫你一把,你去哪裏,做什麽我都願意跟你一起去……"
"我也去!"顧思文大聲說完,一手抽走了安龍兒手上的五兩銀票。
"我也要去!"阿圖格格一聽顧思文要去,她也不甘人後。
安龍兒壓抑著心裏的激動,苦笑著搖搖頭說:"不要跟我去,會死人的。我走了,大家保重。"
第25節:三、雙龍並斬(2)
他正在開步離開,顧思文一跳騎到他背後,雙手緊緊箍著他的雙手,回頭對蔡月說:"快收拾東西出發!"
安龍兒背著顧思文回頭一看,蔡月和阿圖格格都衝回房間收拾行李,他想了一下,對她們叫道:"帶多幾塊油布,可能這場雨要下很多天。"
蔡月和阿圖格格一聽到安龍兒的吩咐,都開心得大聲回答"是"。顧思文馬上跳下來衝回自己的房間收拾行李。
安龍兒站在走廊外繼續大聲安排:
"在路上隻能由我一個人安排,有誰不聽話我就偷走!一會兒我先回家收拾點東西,然後和你們從這裏乘船渡江去佛山。我們一直向西走,不過不知道要走多遠,我們可能隻是一直走下去。格格已經有兩匹馬了,可是過了江我們還是要再買兩匹馬……"
顧思文說:"我保護你回家,麵如滿月和小兔兔在這裏等我們回來。"
四個人當天向西方渡江,在芳村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起床就出發到佛山城買馬。安龍兒說在這裏買比廣州便宜,經過一天的奔波,終於置辦好各種用品。
暴雨沒有減弱,他們戴著竹笠披著厚厚的油布蓑衣,一眼看過去分不清誰是誰,連說話都要吼著嗓子。
顧思文的長腳一晃一晃,幾乎碰到地麵,他對安龍兒說:"不是說馬嗎?怎麽現在成了驢子……"
"官府出了皇榜禁止賣馬,這裏又沒有黑市,有驢子就不錯了,驢子吃得少力氣大,好養。"安龍兒騎在驢子上,搖晃地回答顧思文。
顧思文很不信任地看著安龍兒沒有表情的臉:"你是圖驢子便宜吧?"
安龍兒說:"便宜了六成。"
阿圖格格在小馬上對顧思文說:"你還說騎馬,你都快要摔下驢背了,要是騎馬你早就摔死了。"
顧思文抬頭罵道:"你最不長進!離家出走隻帶兩隻小時候發過瘟長不大的矮腳馬,我剛見到還以為是兩隻騾子呢。切。"
"你懂個屁,這是世上最好的純種蒙古馬,最耐跑最有力氣,吃得最少最不挑食,可以快跑又可以拉大車,八旗營才可以配這種馬呢,漢人的綠營想要我們也不給。"
阿圖格格的專業回答讓顧思文憋氣悶聲扭頭看別處,蔡月聽到阿圖格格這麽說,也不禁扶著馬頸側頭看看蒙古馬的臉,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上長著長睫毛,看起來馴良乖巧,蔡月不禁笑著伸手好好摸了一把馬臉,她對阿圖格格說:
"格格,你怎麽會帶兩匹馬出來?你是早有準備和我們闖江湖了吧?"
阿圖格格一臉自豪地說:"我們旗人最擅長騎馬作戰長途奔襲,在真正戰鬥的時候,每個士兵最少帶兩匹馬,這樣就可以換著騎,馬不累才跑得遠。"
安龍兒笑著說:"嗬嗬,看來你真是打算長途奔襲而不打算回家了。"
邊說邊聊就走到一條大江邊,他們看到黃濁的洪水在江裏洶湧澎湃,夾卷著大量雜物和牲畜的屍體,看來像是上遊正在發生洪災。
蔡月問安龍兒:"上遊看來很危險,你就是要去那裏嗎?"
安龍兒看著江裏的洪水,又抬頭看向西方,西方的天空仍是一片詭異的亮光,他說道:"我還不知道,我要找到大雨和洪水的源頭。我們要走有石頭的地麵,從現在開始排成直行,由我帶路。"
再向西的路果然越來越難走,路上越來越多由洪水衝出的坑道和溝壑,大家常常要下馬卷起褲腳,人馬相扶才能向前走。
幾十裏路他們足足走了一天,晚上到達一個小鎮休息,人人都累得倒頭就睡著,醒來之後又匆匆上路。在路上已經沒有再多力氣說話,隻有阿圖格格在嘮嘮叨叨地埋怨,可是說出來的都是大家的心裏話,話不好聽可是也沒有人製止。
第26節:三、雙龍並斬(3)
走到無路處是一片無邊的汪洋,汪洋中接近身邊的一半是綠水,在遠方的一半是黃水,阿圖格格騎在馬上伸長脖子看向迷蒙的對岸:"這是大海嗎?"
"這裏不是大海,這地方叫三水河口。"顧思文看得發呆,可還是回答說:"沒有大水的時候我過來,西江和北江在這裏匯合,這片大水中間本來有田地小島,中間還有村子,現在全都淹沒了……"
安龍兒從行李裏拿出羅盤量了一下,三個夥伴都好奇地湊過來看熱鬧,可是盤上密密麻麻全是字,很明顯不是使勁看就可以看懂的東西。蔡月崇拜地說:"龍哥能看懂這麽複雜的風水盤,真是好厲害啊!"
"嗬嗬,我隻是確認一下方向。"安龍兒隨即正色說:"這裏一片大水看不到邊,不過還可以分清兩條江的水;北江上遊來的水是正常的綠色,水流也正常;可是你們看西方最遠的地方,那裏的水全是黃色,而且浪大水急,洪水的源頭應該是西江。現在水勢這麽大,江心的村子被大水全泡過頂了,附近幾十裏都不會有人敢渡我們過江,我們要從平靜的北江上遊坐船渡江,再南下回到西江流域,出發!"
他們按安龍兒的計劃繞路走了一天,在暴雨中沿北江對岸急速南下,安龍兒也開始一道道嶺,一座座山的細細查看。
安龍兒在廣州白鵝潭邊,已經意識到這股六月西風不是尋常台風,因為廣東台風隻會來自沿海的東方和南方。這股怪風還伴隨著輕微的地震,這使安龍兒馬上聯想起幾年前在芙蓉嶂的風水大戰,那一天風起雲湧地動山搖,不也和今天一樣嗎?這股與季節不符的西風不是因為天氣變化,很可能是因為龍脈在動。
在安龍兒的期待中,隻得到《斬龍訣》孤本的安清源,要斬殺龍脈必須要得到他手上的雷刺和口傳身授的《龍訣》道法,隻要雷刺還在自己手上,自己都會安全,安清源也會全力尋找自己。但是幾年來,安清源卻消失得無影無蹤。
當安龍兒在天師府,說安清源忌憚天師的實力不敢造次也勉強說得過去,可是現在安龍兒在廣州,主動曝露在任何人的眼前,在地震暴雨的異象出現後,他等來的不是威脅利誘綁架,而是等來一場直接刺殺,這讓安龍兒改變了想法。
這兩件事說明了有人在前所未有地大規模破壞龍脈,而有能力斬殺龍脈的安龍兒,卻不為對方所容於世上,有人要他死。
安龍兒在天師府學道三年,盡管在玄學和道學武功方麵都飛速提高,可是畢竟記載各種龍脈死穴的《斬龍訣》被安清源劫走,自己有斬龍脈的能力,卻不能按圖索驥準確地找到斬殺龍脈的地點。
他在第一時間尋找被破壞的龍脈,一是為了盡全力試圖及時救援,二來真是很希望可以見到安清源,隻有見到他,這件事才可以真相大白。
他們來到西江沿岸,隻見比來時所見更為淒慘。路上災民在雨中奔走嚎哭,江中濁水濤濤,一路滿目瘡痍,不少民宅隻在水中冒出屋頂,不時有浮屍從浪中滾出。
再向前去已經沒有平地可走,平地全浸在水下,他們隻能走在大山腳的斜坡上。江心出現一座小山,江對岸是一片大山,安龍兒輕輕眯著眼睛仔細看去,這裏是走入西江以來第一個龍脈結穴,向背後的山上走去就是龍脈昂頭的地方,這裏附近必定有工商大邑。可是位於西江旁邊的城市,受災害隻會更加慘烈。
安龍兒對大家說:"這裏可能是我要找的地方,這種地形叫崩洪過峽,本來應該是風水很好的地方。我們要到山上高處看看四周的情況,小月一會兒問一下當地人這裏的地名,大家在山路上要慢慢走,一個跟一個排好隊,不要隨便大聲驚叫,驚著馬的話就很危險了。"
第27節:三、雙龍並斬(4)
眾人在安龍兒的帶領下,一步步地向山上走去。在山腰高一點的地方,遇到大批搭棚紮營的災民,小月過去了解情況後回來說,這裏是肇慶府地區,從這裏走上去的高山叫鼎湖山,從這裏向山下看去,泡在西江裏的小山叫羚羊山,近處腳下與羚羊山之間原來是萬頃良田,現在都被大洪水淹沒了,羚羊山之外的那一道水流才是原來的西江,西江外是筆架山,西江這一段由羚羊山和筆架山夾成的地形就叫羚羊峽。
阿圖格格本來在暴雨中泡了幾天已經怨聲載道,現在還要走小路上高山更是一萬個不樂意,她對安龍兒說:"你上去幹什麽呀?上去多久呀?要不我在這裏等你們下來吧……救命啊我很累……"
安龍兒說:"本來下雨不應該上山,萬一山崩,或者馬滑下來都很危險;可是山下正在發大水,剛才你也見到了,下麵還有災民,災民裏麵也不知道夾雜著什麽壞人,如果放下你一個人我更不放心。要不這樣,一會兒我找一片平地,你們三個先紮下棚子等我回來,我自己上山就行了。"
"不,我和你一起去,不斯文和格格在這裏搭棚子吧。"蔡月馬上說明自己的立場。
顧思文一臉不屑地說:"這點雨算什麽呀,兄弟我兩肋插刀陪你上山,小兔兔自己搭棚子吧。"
"嗚啊~你們合夥欺負我!"阿圖格格哭喪著臉夾馬跟上大隊。
顧思文趕驢走近安龍兒問道:"龍少,上山看完就走了吧?"
"這不一定,可能看完後才開始有事可做。"
"什麽事這般神秘呢?"
"一般情況下我不會告訴你。"
顧思文又問道:"我們這樣上去會不會有什麽危險的事呀?"
"可能會有,在廣州都來刺客了,這裏也可能會有刺客,所以我想好了,一會兒有適合的紮營地,你們先搭個棚子安頓下來,我自己上山。"
"不行!"
"你們不聽安排我就逃跑。"安龍兒的話斬釘截鐵。
轉過一個彎看到一片相對平緩的空地,從這裏可以看到山下更廣闊的空間,安龍兒帶領大家迅速張開油布搭棚生火。顧思文在忙裏忙外,安龍兒看出他雖然是平常說話大大咧咧,可是做這些雜務倒是麻利。阿圖格格老是跟在顧思文身後折騰,像顧思文的小尾巴。蔡月對安龍兒說,顧思文在家裏也常做家務事,砍柴挑水很熟練,讓他一個人幹就行了。
蔡月站在平地的外沿,從這裏看下去,就可以清晰地看到西江羚羊峽,也可以看到遠方的筆架山果真是山形長直,像一支數十裏長的巨大的毛筆架在大地之上,她問道:
"龍哥,你剛才說這裏風水好,我怎麽就看不出有什麽好呀?全是山山水水,有什麽區別嗎?"
安龍兒也走到山沿看下去,他指著下麵說:"我們正站在鼎湖山上,這裏和羚羊山之間雖然隔著田野沒有連起來,可是距離和土石的質地、山高和山形卻依然接近,這種形斷氣不斷的山勢稱為過峽;而羚羊山和筆架山雖然中間隔著一條西江,形成了羚羊峽,可是你仔細看,羚羊山和筆架山其實高度和寬度都一樣,他們本來就是一座山,隻是山勢從西江下潛過,這叫崩洪過峽。在龍脈結穴之前沒有經過束咽過峽的話,龍穴那裏的風景再好看也不成真龍穴,過峽越細越小越窄,越不著痕跡,結出來的龍穴越有力。"
"嗯,怪不得你剛才說這裏就是好風水的地方。"蔡月說道。
"好風水的條件有很多,但是龍脈過峽算是一個主要的線索,隻有真龍脈才會過峽,隻有過峽後的龍脈,才可以產生真正的龍穴。"
顧思文在身後問道:
"我在鄉下看到一些風水先生,到一片地看完就說是好地方,很快就點穴收工收錢,他們沒有跑到過峽處證明這個穴的真假,這種家夥是騙子吧?"
第28節:三、雙龍並斬(5)
安龍兒笑起來:"你都是小神仙了,人家是不是騙子你還分不清呀?"
"別這樣啦,你快告訴我吧。"
"那些沒有上山堪龍的先生,有些是不懂,完全是騙子;有些是鄉裏的老風水師,他們早就看過風水大格局,很了解附近的地理和山龍水情,他們就不必再上山看一次了。所以也不好說是真是假,你不懂風水的話也隻好相信人家。"
安龍兒說起風水,把阿圖格格也吸引過來,她聽後一副很明白的樣子說:"哦,原來是這樣。"
安龍兒看簡單的棚子已經搭好,他對大家說:"準備好兵器以防萬一,我如果一直沒有回來,你們在這裏過一夜,天亮按原路回廣州。不要等我,也不要到肇慶府,以這裏的水勢來看,肇慶府可能也正在大水災,去了也沒地方落腳。"
"就這樣嗎?"顧思文茫然地問道:"要不過兩個時辰你不回來,我們去找你吧?"
"不用,就這麽定了。"安龍兒說完翻身上驢向山上跑去。
蔡月從棚子裏抽出阿圖格格的長柄馬刀對顧思文說:
"我跟龍哥上山,有什麽事我可以下來和你們打個招呼,你在這裏照顧格格。"
顧思文馬上站起來說:"我也去……"
"不,阿圖格格一個女孩子在這裏危險,再說我們如果有危險,也需要有後援,你們要守在這裏……如果我沒回來……"
顧思文聽了蔡月的話,很不耐煩地說:"行了行了,你們不回來我們就回廣州成親生孩子,快去吧。"
上山的路隻有一條,蔡月騎著蒙古馬快速追去,很快已經可以從轉彎的山路看到安龍兒的背影。
天色陡然亮起,天空中除了雨聲還夾雜了隆隆的悶雷聲,不時也傳來閃電的霹靂聲,蔡月發現四周沒有什麽樹林,自己正騎著馬奔跑在山頂上。她再加速向前跑去,就看到安龍兒在前麵不緊不慢地騎驢走著,四五個男人倒在道路兩旁捂著傷口呻吟,地上散落著他們的刀槍,可見他們剛才對安龍兒施襲而受到猛烈的反擊。
看到這個場麵,蔡月心裏毫無懼意,反而有些高興。安龍兒的對手越早出現,對大家來說就可以盡快得到結果。她沒有大聲招呼,一言不發地拍馬追上安龍兒並排走在他身邊,安龍兒轉頭看看她沒有說話,隻是夾夾驢肚子加快了前進的速度,這一舉動使蔡月滿心歡喜。他們在山頂前進了半裏路,雷電聲越來越近。他們驚異地發現一個奇景,山頂上居然有一個湖,湖水已經滿溢,從湖邊聚成幾道山洪向山下衝去;湖麵上有一層壓得很低的濃雲,灰黑相間的濃雲像煮得沸騰的麵糊快速翻滾著,在濃雲和湖水之間有幾股小龍卷風在激烈而沒有方向地四處掃蕩,似乎把湖水不停地吸入雲中。
安龍兒展開手攔停蔡月,細心地觀察四周的景物。
湖心的水突然激烈翻騰,從水中冒出一個木平台穩穩浮在水麵上,平台上畫著八卦圖,四周一動不動地站著八個不足十歲的小孩,分別占在八個宮位的角上。他們臉色蒼白沒有任何動作,在雷鳴電閃下也沒有驚恐閃避,直讓人感到這些小孩隻是木偶人。
湖邊出現一隻小船,船上站著一個打傘的男人,他身材高大,身穿藏青色長衫,頭帶黑綢帽,雖然看不清樣子,可是從身形氣質也可以看出儒雅之風。船後坐著一個艄公,用一支劃龍舟的短槳慢慢地搖著,船卻飛快地向湖心木平台接近。
當那個男人站到平台上,安龍兒很肯定他就是安清源。
安清源向安龍兒招招手,安龍兒對蔡月說:"你先回去和他們會合,不要讓他們擔心了,我一會兒就回來。"
說完後翻身跳下驢子,像一枚炮彈劈開水麵,衝過閃電和龍卷風,徑直跑向湖心的平台。幾年前孫存真使出這招水上漂的時候,曾經讓他和傑克目瞪口呆,現在安龍兒在天師府修煉後也可以踏水如履平地,這一招同樣換來安清源和蔡月的掌聲。
第29節:三、雙龍並斬(6)
安龍兒輕輕踏上湖心平台,回頭看了看岸上的蔡月。蔡月向他揮揮手,就撥馬下山。安清源打著傘,麵帶微笑看著一身蓑衣的安龍兒說:"龍兒長這麽高了,那個就是你的小情人?"
安龍兒向安清源拱拱手說:"安大哥好,別來無恙?"
安清源仰天長笑說:"哈哈哈,你倒是越來越文縐縐了。
安龍兒向搖船的艄公拱拱手道了一聲"大哥好",然後四周看看那八個小孩。他赫然發現這八個小孩中有四男四女,他們衣著華麗,全都雙眼緊閉,頸上都有一道深深的傷口。這是八個被插在木樁上的死童,血已經被放清,屍體開始腫脹。
安龍兒一臉驚惶地問安清源:"這些小孩是怎麽回事?這裏是怎麽回事?"
"你真不知道這裏是怎麽回事嗎?"安清源一如既往地微笑著:"啊,對了,你還沒有時間看《斬龍訣》,以你所學的楊公風水,無法理解這個天池是什麽地方啊。"
"你在用《斬龍訣》斬龍?"安龍兒早猜到這種可能,可是他仍無法想象《斬龍訣》如何可以由安清源驅動,驅動後又有什麽結果。
"你想不到我可以斬龍嗎?嗬嗬……"安清源輕輕地笑起來,笑聲中聽到成功感也聽到悲涼,他側頭看看安龍兒背後的長布袋問道:"那支是你在天師府拿著的手杖吧?"
安龍兒側退半步,眼神警戒地看著安清源,沒有回答安清源的問題,他從安清源的話中感到強烈的邪氣,直覺告訴他安清源已經不是三年前為了自己的抱負痛苦掙紮選擇的國師。
安清源看到安龍兒的反應,他搖頭歎氣說:"唉,龍兒啊,你來這裏幹什麽呢?要拿回《斬龍訣》嗎?"
"對,我要拿回《斬龍訣》。"
安清源用手指敲敲自己的腦袋說:"都在這裏,你拿不回去了。"
"書呢?"
安清源平靜地說:"燒了,天下從此不會再有《斬龍訣》這本書,也不會再有其他會斬龍的人。"
安龍兒的心沉了下來,盡管安清源有可能在說謊,但是也完全有可能說真話,以安清源的學識智慧,要背下一本書,以至於完全理解後重新寫出一本更好的書都不奇怪。
安清源不是打敗或殺死來威脅就會投降的人,他說不會交出《斬龍訣》,任你用什麽方法都不能讓他改變。《斬龍訣》不會再出現,自己空有一身斬龍的道法卻找不到龍脈的死穴,等了三年的事情沒有發生,那麽自己站在這裏還可以做什麽?他問安清源:
"這個木台是做什麽用的?"
"斬龍。"
"你已經把這裏的龍脈斬殺了?"
"對,崩洪過峽後的筆架山龍穴,不會再葬出皇帝後人;這裏方圓百裏,不會再有人謀逆造反;隻要九龍斬盡,東去廣州以及方圓三百裏大明堂就不會再有天子之氣,廣州也永遠不會成為帝都。"
"這些小孩都是你殺的?!"
"是啊……三年來我皓首窮經試過無數方術,頭發白了不少才找到斬龍的方法,現在終於成功了。其實你來到這裏我很高興,我們安家人為了《龍訣》付出太多,今天終於有所成就,我多想讓你能看看《斬龍訣》的威力,要是父親和小茹也可以來看看就好了……"
安清源說完後走到一個小女孩屍體麵前,用手輕輕撫摸著她的頭發,屍體在他的擺弄下無力的甩動著頸項和頭顱,頸上無血的傷口在搖動下銼動著翻開的皮肉,安龍兒看到他這個舉動,惡心得要嘔吐出來,他在風雨中大聲說:"就算你要斬龍脈,也不能殺小孩子啊!"
"死一口,活十口,死十口,活萬口……他們不死,天下怎得太平。"安清源一邊說,一邊慨歎地拍著小女孩的肩。
第30節:三、雙龍並斬(7)
"放開她!我現在明白為什麽嬌姐這麽討厭你了,你這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我一路趕來,江水裏浮著死人,山下滿布無家可歸的災民,你根本不是在救天下,你是在屠殺!"
"你到現在還不了解我?"安清源皺著眉頭看著安龍兒說:
"近千年來每次改朝換代都死人以千萬計,這些人死了之後又怎麽樣?除了換個皇帝又有什麽改變?天沒變地沒變,官製沒有變民風沒有變,連現在的大清律都是照前朝大明律抄的,你說再造反可以反出個什麽樣?大清朝廷法製成熟,運作機構完整,隻要內部改革一下,大膽推行洋務,就可以成為一個強有力的朝廷。讓一個已經有基礎的朝廷改良,還是用一個不成熟的朝廷取代大清,又重新磨礪幾百年,哪一個方法更好呢?讓一個皇朝隨著世界潮流平穩過渡,百姓才會以最少的代價安居樂業看到國家強大啊。
山下水災是我造成的嗎?龍脈被斬龍氣自然掙紮騰挪引發水文暴發,水量巨大是西江兩岸兩條龍脈的本質。每道龍脈的五行屬性不同,每個季節的五行力量也不同,如果我在冬天斬龍,就會產生漫天大雪長期嚴寒,你說會死更多人還是更少人?大清氣數已盡,斬逆龍倒成了逆天而為,可是逆了天意卻順了民意,龍兒,你不想試一試用我們的力量去挽救天下嗎?"
安龍兒已經到了可以聽懂安清源的話的年紀,可是他並沒有認同安清源的話,他又後退了一步,抬頭對安清源說:
"大道理我不會講,可是現在天下沒有大亂,我隻看到你在無端斬殺龍脈,也殺了不計其數無辜的人,隻憑死在這裏的八個孩子,我就不會幫你。"
安清源還是語重心長地說:"龍兒啊,你殺的人少嗎?我派出八個人到廣州,被你殺了七個,剛才上山也殺了幾個守山頂的人吧?他們沒有父母嗎?你十幾歲已經殺人如麻,是犯了死罪的強盜,可是你不覺得自己有罪,因為一切事出有因,你有苦衷啊,我又何嚐沒有苦衷呢?這個世界就是這樣,有些事要人去付出代價。"
"你為什麽派人殺我?"安龍兒很想知道自己是否猜對了安清源的心思。
安清源說道:
"我得到《斬龍訣》後,發現依書上隻能找到龍脈的死穴,卻不能斬龍,我就明白自己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因為在天師府的時候,張天師寧可讓我拿走《斬龍訣》也要把你留下,這說明你比那本書重要,你才是斬龍的關鍵。當我醒悟這一點,本來應該馬上發兵封鎖天師府把你捉回來,可是朝廷卻因為斬龍的失敗把我貶為庶民,我手上沒有兵權不能再設計圍捕,以我一個人的力量也不可能到天師府要人,所以我隻能等你出現。
被動等待當然不是我安清源的做事風格,我遊曆天下遍訪名師,每天分析斬龍的條件,回憶著最後見到你的時候,你的衣著神情,每一個細節和每一句話。今年初,我從川南山區一個巫師屠村滅族的方法中得到啟發,隻要用純陰純陽的血,注入《斬龍訣》中記載的死穴,就可以讓龍氣失去陰陽平衡而成為煞氣,問題隻在於什麽是純陰純陽,要用多少分量,怎麽用?"
安龍兒指著平台邊上的小孩問:"你就是研究出這種方法?用小孩的血來斬龍?"
安清源對安龍兒笑一笑說:
"這還要謝謝你,不是你的原因我也想不到要用小孩子。你還是陰陽未通的處子之身,在陽氣沒成形之時又跟小茹學過女丹功,你身上一定有最純正的陰陽二氣,可是這二氣又一直沒有在你體內得到媾通,所以我要找取代你的人,隻有找沒有長成的小童。哪知道斬龍用的血分量還真不少,要是用你修煉過的血,我想隻需幾兩就夠了……不過,龍兒長大了,你武術上的造詣大出我意料之外,如果在三年前,派去廣州那八個人早就致你於死地,現在要得到你的血不容易啊,是不是?"
第31節:三、雙龍並斬(8)
"為了得到我的血,你就要殺我?"
"不,我沒有這麽低的動機,殺了你取血的話,用得了一次用不了兩次。"安清源搖搖頭說:"我已經有辦法取代你的血,我殺你是因為不能讓天下多一個斬龍的人。我斬龍是為了天下太平,可是我不能保證你也有這樣的誌向,你太危險了。"
安龍兒知道了眼前的凶險,他極力壓製住自己的憤怒,盡可能冷靜地慢慢說道:
"安清源,你已經是庶民,為什麽不能站在百姓的位置上想想,想天下太平非要用死人做代價嗎?"
"對,曆朝曆代都是用死人做代價,不同的隻是死得多還是少……"安清源緩緩地抬頭看向詭異的低空雲層說:"再說,這次雙龍並斬,事前我已經給朝廷密信通告王爺,一旦成功我就會奪回失去的東西。"
"什麽雙龍並斬?!"
"你不知道嗎?這裏是天霧山和雲霧山兩道大龍脈交合的雙龍穴,從今以後,廣東九條逆龍隻餘七條,等我官複原職就可以更快地完成我的大計……"
安清源轉過身看著安龍兒說:"龍兒,我是一個心軟的人,最大的弱點就是和人麵對麵的時候很難下手。幾年前你幫小茹做了不少錯事,我已經多次下令要剿殺你,可是每次你站在我麵前,我總是於心不忍,我們畢竟有做朋友的緣分,我希望你可以幫我,再叫我一聲安大哥。如果你和小茹都可以來幫我,我們安家何愁不流芳百世。"
"這裏就是書上記載過的雙龍死穴?"
安清源聽到安龍兒這樣問,心裏不禁有些高興和得意,也許安龍兒真的對斬龍有了興趣,可以成為自己的幫手,他像教師一樣對安龍兒說:
"楊公風水是活人風水術,最講究陰陽平衡,可是安公《龍訣》是天子術,凡事隻求達到天下極致。你看這高高山頂,千萬年來受八方煞風吹襲,龍氣從脈中開穴形成天湖,龍氣從這裏衝出與煞氣交媾,才生成了常人不可承受的天子之氣,這裏是天子之氣的起源。天子氣在這裏產生,卻不在這裏發生靈力,這些在《尋龍訣》中有所提及,要是小茹在這裏,她馬上就可以點出天子穴所在,你也是安家的人,我以後可以慢慢教你。
雖然這裏不是下葬的正穴,但我們要斬龍,就要從生氣處下手悶殺龍脈,這就是《斬龍訣》中記載的九斬之封斬法。"
安龍兒已經對楊公風水學習得極為透徹,可是安清源所說的風水理論卻是他聞所未聞,他心裏已經有一個計劃,可是還要問多一個問題:
"你可以告訴我個平台和這些孩子是怎麽用的嗎?"
"你能先告訴我你在天師府學了什麽配合《斬龍訣》的秘法嗎?"安清源的反問讓安龍兒咽了一口氣。
安龍兒已經不對《龍訣》孤本的存在有任何幻想,可是他從安清源的話中得到了啟發。安清源可以從《斬龍訣》孤本和天師府最後的事件,推理出斬龍的方法;如果自己可以多了解安清源,從安清源口中多知道一些關於《斬龍訣》的片言隻語,也許同樣可以通過《尋龍訣》和《禦龍訣》推理出《斬龍訣》記載的斬龍位置。
廣東九條龍脈還有七條可以保存,他不急於和安清源翻臉,反而試圖慢慢讓安清源展示自己的研究成果。但從來不會說謊的安龍兒,又怎能逃過安清源的眼睛,安清源一句反問,讓安龍兒突然語塞。他明知道安清源有意要套自己的話,可是自己不回答的話,形勢必然急轉惡化,他的腦子一陣迷糊,但是他很快清醒過來,自己想不出法子的事情,綠嬌嬌一定有辦法。
如果綠嬌嬌在身邊,她會這樣說:
"秘法是有,不過要用幾年的時間去修煉,可能還不如你的方法來得快捷有效。在斬龍前要先行功,再放自己的血到龍脈死穴裏,和你研究出來的結果一樣,需要的血量很大,對要斬龍的人也有生命危險。"
第32節:三、雙龍並斬(9)
安龍兒隻提到斬龍對施術者的害處,卻絕口不提雷刺和《斬龍訣》心法,可是安清源已經從他的話中聽出水分。他對安龍兒說:
"龍分九種,每一種龍的死穴,都有不同的深度。在堅硬的地麵快速打到適合的深度,以純陽煞氣破穴注入鮮血是一大難題。要順利做到這一點,隻有用天下純陽至煞的雷劈刺木,以純陽內丹功夫瞬間打開死穴……你背後背著雷劈刺木嗎?"
安龍兒驚歎安清源的博學和精密的推理,他發現自己身上的秘密被安清源一點點地識破,可是自己卻無法撬開安清源的口,他知道說得多錯得多,不如任由安清源發展,自己見機行事。
他退後兩步到平台邊上,右手從背後抽出無明忍刀向自己身後一揮,空氣中劃出一道撕巾裂帛的聲音。隨著安龍兒身後爆發出急促的斷裂聲,木平台的一角被劍氣砍斷馬上倒入水中。
安龍兒說:"這隻是一把刀。"話一說完就收刀入鞘。
安清源靜靜看著這一幕,心裏卻知道這一刀的威力,想在這個平台上以自己的能力殺死安龍兒已經不可能了,他麵帶微笑說:"龍兒現在很厲害了,真是不可小看啊……現在鼎湖雙龍穴已經斬殺,我隻要等朝廷給我官複原職,有權調配各種資源就可以大展拳腳做一番事業;如果順利的話,一年內就可以平息廣東九條逆龍,然後我們回京發展西學推動洋務,大清何愁不能和洋人一較高下,揚威四海。龍兒,跟我回去吧,國家急需優秀的年輕人開風化之先以救沉屙。"
安龍兒並不對安清源的建議表態,他說:
"你還沒有告訴我,你怎樣斬龍?"
"嗬嗬,你還真是好學啊,我告訴你之後,你可要教我張天師傳授的方法,《斬龍訣》由我們安家人守護,用真正的《斬龍訣》,才會把災難降到最低。"
安清源指著木平台的地麵說:
"你看這個八個小童,他們按八宮陰陽配上了男女,本來這是玄學中最不好的配法,依易理來說陰陽交錯相配才會有生氣,陰配陰,陽配陽的同性相配就會產生煞氣,不過斬龍要的正是煞氣……我按禹皇罡步的順序把他們的血注到平台中間的小孔……"
平台上有八道放射形的血槽向中心集中,安清源細致地解說著這個平台的用法,安龍兒恍惚看到安清源在平台上踏著禹皇罡步,用長劍按順序把綁在木樁上的小童輪流刺破喉嚨放出鮮血。安龍兒實在無法想象當時地獄般殘忍的場麵,也無法估算,他為了試出所使用的罡步和人數以及人的類型殺過多少人,安清源仍在繼續說著:
"我一直猜測雷劈刺木的材料和死穴深度有關係,估計正法是用雷劈刺木刺入死穴,所以我打算用純陽至烈的爆雷去代替……這裏最大問題是死穴在山頂之湖的底下,之前這裏的水深隻有二十多尺,人在湖中像在鍋底。我先建了這個浮水平台,然後在平台中間的血洞插下竹筒接到湖底,又從西洋水軍那裏買來水雷沉入湖底;當八個小童的血全部流入湖底,我就移走平台引爆水雷,把血逼入炸開的死穴中,當時風雲色變,天地為之震動,那個場麵真是壯觀啊,我看到人的渺小也看到風水力量的強大……是不是一直震到廣州了?"
安清源的眼裏閃出異樣的光彩讓安龍兒不寒而栗,他回答安清源說:
"對,方圓幾百裏暴雨成災,洪水泛濫,無家可歸的災民不計其數,這就是你要創造的新世界!?"
安清源收起過於興奮的表情說:"龍兒,道理說了不少,你願意和我一起做一番事業嗎?"
安龍兒搖搖頭,同時他聽到身後有狗吠聲,回頭向湖岸看去,見到蔡月、顧思文和阿圖格格都站在湖邊,大花背跳出驢筐子在地上對著湖心吠叫。
安清源明白地點點頭,他從手裏亮出一道黃符,口中念起祈睛咒,然後點火燒符投入湖中,隨即轉身走上小船,那艄公輕輕劃槳,小船箭也似的離開,隻留下無計可施的安龍兒呆在湖心浮台上。
當安清源回到岸邊,雷聲突然減弱,一直在湖麵上掃蕩的龍卷風也消失了,雲散雨停天色發亮。安龍兒向蔡月招招手,正想潛到湖底查看一下情況,卻聽到一把親切熟悉的女孩子聲音叫他的名字:
"龍兒快走!小心火槍!"
安龍兒心裏一陣狂亂也一陣狂喜,他抬頭循聲看去,看到綠嬌嬌身披輕薄淺綠披風,騎著高頭大馬在湖岸邊從西向東急駛,她身後跟著兩匹馬,馬上分別是傑克和安清遠。
第33節:四、夜奪龍圖(1)
四、夜奪龍圖
安龍兒聽到綠嬌嬌的聲音,絕對的信任感讓他不假思索地離開湖心木平台。當他剛剛踏水離開幾丈,木平台就突然連環爆炸,衝天水浪從他身後猛撞,安龍兒運氣護身躍在空中,被水浪重重地拍回岸邊。
人剛落到地麵就聽到四周槍聲亂響,他馬上依地形找好掩體藏身。現在他才明白為什麽安清源會讓雷雨停下來,原來安清源早在鼎湖四周埋下伏兵要置安龍兒於死地,當他發現以安龍兒今時今日的武功,不是三幾個武林高手可以解決時,就安排好槍手才出來和安龍兒見麵,一旦無法和安龍兒達成合作,那麽安龍兒就沒有存在的價值,可以下令對他開槍擊殺。
可是當時的滑膛火槍要用火繩擊發,在下雨時無法使用,所以安清源先止住雷雨,再發令開槍。
綠嬌嬌等三匹快馬並不停下來,他們沿著湖岸疾馳,三人都在馬背舉起長槍分別瞄向已經被發現的槍手。顧思文拉著蔡月和阿圖格格滾下馬躲在草叢中,看著綠嬌嬌縱馬在子彈橫飛中衝鋒,他緊緊拉著蔡月說:
"看到沒有!看到沒有,好漂亮好厲害啊!她不是幾年前接走龍少的仙女嗎?"
蔡月從來沒有見過這種場麵,看到三匹馬在自己麵前來回穿梭,緊張得直打哆嗦:"是吧……很猛呀……龍哥快過來這邊,快!"
阿圖格格怎麽拉也蹲不下來,她不自覺地站起,張開嘴巴看著綠嬌嬌大發雌威的身影,馬上封了綠嬌嬌做自己的偶像。
在綠嬌嬌等人繞湖岸幾次騎射衝擊下,埋伏四周的槍手丟下兩具屍體幾支洋槍,其他的人紛紛逃去。
身穿墨綠色暗花竹紗旗袍的綠嬌嬌,身形相貌和三年前一樣嬌小豔麗,隻是眼神中更多了幾分嫵媚性感。
她來到安龍兒麵前,蔡月也剛好帶著顧思文和阿圖格格到來身邊,大花背還認得綠嬌嬌和傑克,大聲吠叫著衝到他們麵前要跳到馬上打招呼。綠嬌嬌翻身下馬,笑嘻嘻地拍一拍安龍兒的肩膀說:
"哇!這麽高了,龍兒自己帶班闖江湖啦?"
安龍兒突然在這裏見到綠嬌嬌,真有一種想哭又哭不出來的感覺,他對綠嬌嬌說:
"嬌姐……我很想你,你過得好嗎?"
"哎喲我的乖乖。"綠嬌嬌展開雙手,像媽媽一樣抱住他的頭,在他臉上親了一下,引來大家一陣哄笑,安龍兒卻羞得滿臉通紅。
留了長頭發,紮著小辮子的傑克仍戴著西部牛仔的遮陽帽,腰挎長管左輪槍,一身西部牛仔的打扮。他一跳到安龍兒麵前,"嗬啊!"一聲大喝,用拳頭誇張地打在安龍兒的肩上,然後哈哈大笑地展開雙手給安龍兒來了一個元首式的擁抱,安龍兒也開心得嗬嗬直笑。
綠嬌嬌說:"在我親愛的二哥帶領下,我和傑克都發大財啦,日子過得非常好,以後龍兒也來跟我們一起賺大錢!"
大家互相介紹過之後,安龍兒向綠嬌嬌詳細說了剛才和安清源的見麵,綠嬌嬌才說起來這裏的原因。
第34節:四、夜奪龍圖(2)
原來安清源斬龍的地震已經傳到雲南,綠嬌嬌意識到東方地震和斬龍有關之後,馬上騎快馬日夜兼程追尋龍脈來到這裏。當他們來到龍頭山頂附近,同樣受到殺手的阻擊,安清源這一布置對綠嬌嬌來說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更堅定了綠嬌嬌進入鼎湖的決心。他們一路潛行到鼎湖岸邊,剛好看到安清源和安龍兒在湖心浮台上說話,可是卻發現在湖邊有帶洋槍的殺手在悄悄布陣。
下這麽大的雨,居然用油布包著洋槍布陣,綠嬌嬌太了解大哥了,這不是精通兵法的安清源會幹的傻事,雨一定會停。當雨停下來,綠嬌嬌馬上衝出來及時救安龍兒於冷槍之下,當然也給安龍兒又上了一堂江湖課。
他們一起檢查過殺手留下的屍體,這些人並不像是從軍隊裏調出來的士兵,倒像是打家劫舍的山賊,手裏用的洋槍也是幾十年前的舊式火繩槍,由此可見安清源真的已經被貶為庶民,不能再像過去一樣調動軍隊,而目前他的財力很單薄,無法給自己的武裝力量配上新式洋槍。
綠嬌嬌把手裏的長管洋槍遞給安龍兒,安龍兒喜滋滋地拿在手上,幾個小朋友一擁而上一起圍觀,綠嬌嬌說:
"這是從美國最新運來的騎兵來複槍,槍管裏有螺旋線,可以在槍後方上子彈,比舊式火槍上彈快一倍,準確度高一倍,一裏之外都可以打穿門板!"
安龍兒對這支來複槍愛不釋手,阿圖格格也伸手過來摸來摸去說:
"要是八旗營裏有這種槍就好了。"
"什麽八旗營?"綠嬌嬌對這個詞很敏感,安龍兒連忙解釋道:"阿圖格格的父親是廣州城防八旗營的千總,她現在正離家出走呢。"
綠嬌嬌拉著阿圖格格的手問:"你也是離家出走呀?"
阿圖格格一聽她這麽問很開心:"是呀,姐姐也是嗎?"
"我十幾歲就離家出走了!"綠嬌嬌一說完,兩個女孩子像慶祝出嫁一樣抱成一團歡聲尖叫。
"離家出走好玩嗎?"阿圖格格連訪問一下偶像離家出走的心得。
"有好玩的時候,也有苦的時候,不過隻要是自己選的路都會喜歡。"綠嬌嬌說完從身上摸出一包玉器首飾,給蔡月、顧思文和阿圖格格每人發了一件:
"這是送給大家的見麵禮,你們都是好朋友,以後一定要互相幫助哦。"
大家都高興地收了禮物戴在身上把玩,綠嬌嬌把安龍兒拉到一邊問道:
"你和阿圖格格很熟嗎?"
"不是很熟,才認識幾天,可是她現在不回家了,就跟著我們。"
綠嬌嬌瞄一瞄遠處正在和大家打鬧的阿圖格格說:"你想辦法和她混熟一點,求她辦件事。"
安龍兒一聽綠嬌嬌的話,馬上就接上內容:"嬌姐說的是廣東龍脈圖?"
"咦?你小子這幾年還不隻是長筋骨,連腦子也長成了,看來天師府出來的正統道士就是不一樣,對了你受錄的道號是什麽?"
"道號安龍。"
綠嬌嬌一聽臉上笑得像開花一樣甜美:"看來我起的名字張天師也喜歡呢,安龍道長吉祥……嘻嘻……"她說完給安龍兒做了個半蹲行禮的意思,安龍兒嚇得連忙伸手去扶起,嘴裏說著:"嬌姐別這樣,龍兒不敢……"一伸手摸到綠嬌嬌從袖中露出柔滑的手臂,心裏又是一陣突然亂狂的心跳,雙手收回換來滿臉通紅。
綠嬌嬌知道安龍兒已經長大成人,當然明白安龍兒心裏想什麽,她也收回雙手背到身後,低頭掩過臉上一陣潮紅,然後轉過臉看著山下說:
"你能及時來到龍頭山頂的鼎湖,證明你已經可以分清正常天像變化和人為破壞的區別,你對天文地理有相當的認識,這當然歸功於張天師的悉心教導;你隻用楊公形勢尋龍就可以一路摸到斬龍的死穴,證明你對楊公風水已經有深入認識,並且觸及到楊公和安公兩家風水術的交叉點,你要成為《龍訣》風水師指日可待……"
第35節:四、夜奪龍圖(3)
聽到綠嬌嬌的表揚,安龍兒心裏並沒有感到一點高興,因為他做的這一切都隻是因為保護龍脈和再創造一個新時代是綠嬌嬌的心願,而自己希望可以從風水中感覺她的眼睛,她的心和她的願望,即使自己不能永遠在綠嬌嬌身邊,但可以成為和綠嬌嬌一樣的風水師,何嚐不是一種永恒的擁有。這種擁有,傑克永遠感受不到。
想到這裏,安龍兒看看遠處給少年們示範新式洋槍的傑克,從嘴角泛起一個難以察覺的笑容。
綠嬌嬌看到安龍兒的眼神轉開,他臉上劃著淺淺的刀疤顯得成熟了,可是眼神仍是坦白直露,她知道他分了心,而且很不合時宜,她輕輕叫道:
"龍兒……"
安龍兒馬上轉過頭看著綠嬌嬌的臉。三年前他平視著綠嬌嬌,現在已經可以從上向下看她,綠嬌嬌抬著頭和自己說話的樣子比過去更惹人憐愛和遐想,他甚至可以看到綠嬌嬌從肩膀到胸前的厚度,新的視角讓安龍兒幾乎無法集中精神。
綠嬌嬌回避了他的眼神說下去:
"現在我們麵前的問題有兩個,第一,我們都不知道廣東的九條大龍脈在什麽地方;第二,你不知道《斬龍訣》上記載的每一種龍脈的死穴在哪裏,這三年來我一直嚐試用《龍訣》的前部內容推出《斬龍訣》的死穴,今天安清源斬龍的穴點,證明了我的推理有一定的準確性,也會給我下一步研究很大的啟發;但是嚴格來說,我們不是真正的風水師,因為我們一直不是靠看風水吃飯,所以從來沒有追尋過一條百裏龍脈,更別說我們要麵對廣東大地浩浩蕩蕩的千裏九龍,現在我們隻能走捷徑……"
"明白,所以要由阿圖格格出手找到國師府當年繪製的廣東龍脈圖,我記得那時在韶州府官驛,金立德說過有這張圖。"
綠嬌嬌點點頭,接著說:
"我過去也問過幺哥這件事,他說圖一直放在兩廣總督衙門,衙門裏有一片小偏廳是國師府專用的地方,最後知道的是由章秉涵負責保管。龍脈圖隻是一個開始,我會盡快推演出尋找龍脈死穴的口訣,這樣我們才可以和他有相同的實力,從而知道他到了什麽地方,然後及時保護龍脈。"
安龍兒的思緒開始回到問題上:"可是就算我們也有斬龍的能力,也不能恢複被斬殺的龍脈,也不能知道安清源準備向哪條龍脈下手,其實……我根本下不了手殺他……"
安龍兒皺著眉低下頭,綠嬌嬌倒是好奇了:"你認為你有能力殺他嗎?"
安龍兒點點頭說:"如果他沒有進一步的提高,我想可以……隻是……"
綠嬌嬌意識到讓安龍兒不知所措的關係和自己有關,她打斷他的話:"好了,不要想這些,首先擁有和對手同樣的實力,才有對抗的可能;我當然不喜歡你亂來,但是當你要保護自己的時候也不能犯傻,我大哥已經開始追殺你了,你要自己小心。"
安龍兒聽到這裏,馬上抬頭關切地問道:"嬌姐不留在廣州嗎?"
"傑克在雲南昆明開了洋行,生意很好,幺哥全家到了雲南,現在都在洋行做事,他正在教我修煉神霄道雷法;我跟二哥做玉石生意也去了不少地方玩,在雲南又有了田宅產業,房子店鋪都是我布下的三元不敗風水大局,可旺財啦……哈哈,你以後也可以來雲南發展呢。"
綠嬌嬌說得忘乎所以,突然看到安龍兒垂頭喪氣的樣子,大概是覺得當初沒有跟上大隊去雲南玩虧了大本,她馬上轉回正題:
"我大哥目前沒有財力馬上進行下一次斬龍,而且從官場政治來說也沒有再斬龍的必要,你想要是都斬了他拿什麽跟朝廷換回官職。我早就看透他假惺惺地憂國憂民,其實就是貪圖位高權重大富大貴,還和我們一樣就想走捷徑,最快的捷徑就是從大清手上混一個現成的官,這回他出手是向朝廷示威,證明自己有斬龍的能力,打後官職一天沒有複原,他絕不會再用自己的力量去斬龍,這不合成本嘛。"
第36節:四、夜奪龍圖(4)
綠嬌嬌瞄了一下安龍兒的反應,安龍兒還是像過去一樣溫馴地聽著,她繼續說道:
"我先和傑克回去安排一下各種事情,再和幺哥合計合計馬上來廣州找你,你把你的去向行蹤寫信留在英國麗如銀行轉給我,由洋人保管的話不會有其他人偷看,我到了廣州就可以找到你。現在不知道大哥什麽時候官複原職,所以事不宜遲必須兵分兩路,你先說服阿圖格格把圖搞出來,如果你在兩個月內得到龍脈圖的話,馬上帶圖來昆明找我,到新成鋪找懷特洋行就行了,誰都會帶你去。如果你一直沒有辦法搞到圖……那隻好等兩個月後我到廣州了……"
她說完用充滿期待的眼神看著安龍兒,安龍兒無法拒絕這種眼神,而且這張廣東龍脈圖也是他意識中的竅門所在,他點頭說:"我會全力以赴。"
綠嬌嬌向他手裏塞過一疊銀票,用雙手握著不讓安龍兒推讓,直到安龍兒乖乖用油布包好放進懷裏,她才轉身向少年們走去。
綠嬌嬌走到少年們麵前,細細看著他們的臉,高速而精密地分析著每個人過去和未來,看得大家都不好意思地笑起來。
綠嬌嬌對他們說:"今天的事情你們也看到了,我們正在經曆一件常人無法想象的事情……"
蔡月插嘴說:"是呀,原來龍哥會水上漂,真神啊!"
"嗬嗬,你龍哥會的東西多著呢,他會慢慢告訴你們。不過想殺龍哥的壞人很多,跟著他,你們也會有危險……"綠嬌嬌頓一頓看看他們三人的表情,五官精致長眉大眼的蔡月一臉無所畏懼,高大俊朗的顧思文一臉破罐子破摔的無所謂,長得一付小姐相卻表情調皮的阿圖格格看看顧思文,也一臉無所謂,綠嬌嬌對他們的心思已經了如指掌,她一手拉著阿圖格格的手,另一隻手搭著蔡月的肩膀說:
"當一個人心甘情願當孤兒,才是真正長大成人。在江湖中,你們會得到比常人更多的自由,不要做自己不願意做的事,更不要昧著良心做事,嗯?"
三個人都信服地點點頭,綠嬌嬌又說:"嬌姐到廣州的話請大家吃飯,你們不要走散羅。"
顧思文笑嘻嘻地說:"嬌姐請吃飯,我們一定全家到齊。"
由斬龍引起的暴風雨停止後,氣溫很快回複到正常的廣東六月應有的酷熱,安龍兒和大家送別了綠嬌嬌等人轉頭下山。
被洪水衝刷過的田野,如同無邊無際的沼澤了無生氣。一群女人在泥漿裏瘋狂地挖尋最後一點可以食用的農作物,幾個孩子在倒塌的房子裏拉出還有形狀的家雜,一個男人在江邊茫然地叫著一個女人的名字,漫無目的地向前走著。
少年們頭頂著烈日,鼻孔裏充斥著腐爛的味道,默默走在去佛山的路上。
安龍兒不時回頭看看大家,發現阿圖格格用手掩著鼻子低頭跟在隊伍最後,他拉轉驢子走到她身邊問道:
"受不了這種味道嗎?"
"他們很慘……"阿圖格格從手指縫裏傳出不開心的聲音。
蔡月回過頭對阿圖格格說:"村裏的農民遇到天災都隻能這樣,聽老人家說我剛出生那幾年,年年發大水,廣州兩岸被大水泡到屋頂,田裏的收成全都沒有了……"
"那你們怎麽吃飯?"阿圖格格問道。
"我爸會武藝就出城賣藝,什麽都不會的就要到城裏討飯,要是家裏有病人的話隻好賣兒女賣老婆。"
"老婆也賣?"阿圖格格很驚訝。
顧思文接著說:"首先就賣老婆,老婆賣了可以再娶一個,兒女賣了就不一定能生回來。"
"原來發一次洪水會害那麽多人……好可怕啊……"阿圖格格皺著眉頭說:"我們在鼎湖山上見到那個安清源就是發洪水的壞人?"※虹※橋書※吧※BOOK.HQDOOR.COM※第37節:四、夜奪龍圖(5)
安龍兒說:"水災和旱災有很多原因,可是這一次是安清源造成的。"
顧思文轉過頭對安龍兒說:"龍少,你瞞著我們的事也太多了,剛才你和嬌姐說到《龍訣》的很多事情,我們都不知道;那個安清源又破龍脈又找人追殺你,我們也不知道。剛才嬌姐放話了,讓我們互相關照著,你要好好告訴我們現在發生了什麽事,不然再來殺手把我們幹掉,我可死不瞑目。"
顧思文的話引得大家哈哈一笑,安龍兒說:"好,找地方住下來我全部告訴你們。"
廣州南城牆連綿十裏,城牆外是千帆掠過的浩瀚珠江。江水長流不息,日夜拍擊著看似固若金湯的古老城牆,為經曆二千年風雨的古城隨時帶來破壞和重生。
三教九流士農工商在城牆裏構成了喧囂鬧市,無論貧富貴賤隻是一味醉生夢死,似乎從不知世上風雲變幻。十年前英軍炮火打缺的城牆仍未修補,但是城牆上對珠江洞開的城門碼頭,裏裏外外已經布滿新發的商號。
從靖海門碼頭上岸,走過城門後抬頭就可以看到兩廣總督衙門,這裏是京城派駐嶺南的封疆大臣辦公居住的府邸,其行政級別比承宣直街上的廣州府衙更高。衙門正對南城牆,門前路雖窄,卻免不了車水馬龍商販雲集。
安龍兒用青灰色方巾包著一頭黃發,臉上架著茶晶墨鏡,粘著絡腮胡須坐在衙門前。他麵前擺著一張小桌,桌上開了洞插著一支大旗,旗上寫著"賽神仙"三個大字,桌麵放一疊紅紙,毛筆墨盒壓在桌角。
街上行人都被安龍兒這副行頭吸引住視線,可是安龍兒坐著一動不動,卻不知想不想做生意,沒有一個人敢走過去求測。
顧思文在安龍兒旁邊的攤位地麵鋪了一塊布,布上放著折扇和葵扇,看起來是在賣扇子,可是這些扇子做工粗劣款式老土。他穿一身粗布短衣,臉上沒有粘任何東西顯得白淨帥氣。因為長得高所以腿也比一般人長,他坐在小矮凳上像半蹲在地。
顧思文打著破傘問安龍兒:
"你這樣沒生意呀?你要喊哪,我教你幾句吧……"
安龍兒仍是木頭一般坐著,看也不看他一眼,顧思文又對他說:
"非要賣扇子嗎?這東西賺不了幾個錢。"
安龍兒隻動著嘴唇對他說:"賣扇子輕便,包起就可以跑。"
"你也進點上等貨嘛,這種貨色別說年輕小姐不過來看,連阿婆都不看一眼。"
安龍兒的嘴唇又動了:"要是你生意好,人人都圍在這裏,出了事誰來幫我?一會兒要是逃跑的話,這種低成本便宜貨,扔了也不那麽心痛。"
"唉……交了五文錢坨地費,坐著不賺錢很無聊的啵……"顧思文坐在小矮凳上苦瓜著臉給自己扇風,抬頭看看對街的茶樓上,阿圖格格和蔡月一身綾羅綢緞,頭上手上穿金戴銀,手端茶杯輕搖羅扇有說有笑地看著他們,顧思文對兩位小姐怒目瞪去,引來對方一陣無聲的掩鼻哄笑。
(紅塵說:坨地指當地黑幫,坨地費指黑幫保護費,原為洪門暗語,後演變成廣州方言。)
坐了一上午兩個人都沒有生意,這是安龍兒意料之中的事。顧思文的扇攤子貨色極差不會有人光顧,自己不像小神仙那樣喊場子引來人群圍觀,一輩子也不會有人主動走過來算命,但是安龍兒就是要得到這樣的效果。
他們一直坐到晌午時分,各行各業的商販勞工都找了蔭涼處午睡,顧思文也坐在路邊一磕一磕地打盹,隻有安龍兒像佛像一樣挺身坐在桌後。
這時從街上走過來一個中年男人,他一身黑綢長衫,手上打著大大的白紙扇遮在頭上,唇邊蓄著花白山羊胡子。他快步走過安龍兒的算命攤子,突然停下腳步又走回來,定著眼睛看了安龍兒一會兒。安龍兒知道自己要等的就是他,咧開嘴向他露出高深莫測的笑容。
第38節:四、夜奪龍圖(6)
這個男人用沙啞的聲音問道:
"這位賽神仙是占卦還是算命?"
安龍兒用手掌在桌麵上一展:"一看這桌麵就知道是算命啦,這位官爺請坐。"
山羊胡子男人果然坐到桌子前:"你可以看出我是做什麽的嗎?"
安龍兒客氣地點點頭說:"官爺眼神內斂精光,龍行虎步,鷹鼻隆準,一看就知道是大官啦。"
"嗬嗬,神仙太抬舉我了,我隻不過是小小公差,文抄小吏罷了。不過家裏有老人想問個壽元,不知潤金多少?"
"大批一兩二吊,中批大運送流年三吊錢,小批流年一吊錢,隻是問個壽元的話,發市圖吉利八十文就行了。"
"神仙算命真不便宜啊……"
"幾十文錢問個明白,值不值你自己決定了。"安龍兒拉開手上紙扇輕輕搖著等對方回話。
山羊胡子見安龍兒這般高姿態卻也不生氣,倒是賠著笑說:"嗬嗬,高人就是氣派,那就麻煩神仙給看看了,這是我奶奶的八字,辛醜,乙未,戊戌,庚申……"
安龍兒馬上提筆在紅紙上寫下八字,亮在手裏一看,心裏完全明白了。
這個八字表麵看似夫明子秀,很有女人的福氣,可這正是這個八字的陷阱所在;其實女命以官星為命根,這個八字泄身太過,命弱運凶,最嚴重的是官星在早年被克,命主在二十歲已經死去,那一年已經是五十年前。
在江湖上用死人八字去給算命的行家找麻煩的做法叫"算死命",是算命行內最忌憚的事情,可是踢館的行家應該在人多的時候來敗自己的名聲,而不是像這個男人一樣,在街上無人的晌午,走過一個沒有生意的攤子,再花八十文錢拿一個死人八字來考自己,這人絕不是踢場子的同行畜生,他是國師府的人,他的目的是要刺探自己是否真正的玄學家,這個八字一旦算準,下一步就是要自己的人頭。
安龍兒放下筆,手裏撚著胡子沉吟了一會兒說:"你奶奶的八字命透正官,得庫星相生,入的是正官格啊,星官強旺所以嫁了個好人家,你爺爺也是當官的吧?"
那男人微微點頭說:"對,你說下去。"
安龍兒心裏更肯定了對方在說謊,這個八字明明從出生開始就家道中落,到二十歲臨死前已經家徒四壁,何來一個當官的爺爺,他心裏暗笑,嘴上卻繼續打發:
"她老人家本來命不算很好,可是一生行善積德讓她兒孫滿堂得享後福,近幾看起來身體還挺健康,可是見不得風吹日曬,現在她老人快七十了,第一個大關要防著七十一,過了七十一,你有的是機會侍候她……"
安龍兒說到這裏,不小心把筆推到地上,他彎下腰把筆撿起來,從桌下看了看對街的茶樓。撿筆是安龍兒和阿圖格格約定的暗號,一旦安龍兒認定了對方是國師府的人,就會發出暗號,樓上的蔡月和阿圖格格馬上站起來埋單。
他坐起來又說:"你奶奶平時做了好事不告訴人家,可是上佛堂上得少,光這樣的話積了一輩子的德倒不一定保得住她過生死大關,孝子賢孫應該給她老人家作作福,你要是有心的話不如……"
顧思文蹲在一旁聽得喘大氣,要是江湖上算命的都像安龍兒這麽幹,如何從客人兜裏掏出一文錢,怕是全部看相算命的都得餓死。他恨不得自己親自告訴那家夥,你奶奶犯白虎煞,馬上就要大難臨頭啦!
果然那男人也撚著自己的山羊胡子嗬嗬大笑說:"好,好,謝謝你啊,這是一吊錢,二十文不用找了,麻煩你有空給她老人家作作福,我還有公務,告辭。"
說完拱拱手就轉身走入兩廣總督衙門的朱紅大鐵門,門前兩個衛兵一見他走過馬上單膝下跪行禮,他揚揚手就走了進去。這邊阿圖格格帶著蔡月跟在山羊胡子身後,掠過安龍兒的算命攤子直闖入衙門。
第39節:四、夜奪龍圖(7)
衛兵看到兩個十七八歲的小姐一身華貴的旗人裝扮,如入家門般闖過來,正不知該不該擋,已經被阿圖格格用一個正黃色的腰牌照住臉。阿圖格格用純正的京腔官話對他們說:"兩位大哥辛苦了,我找我爹。"
兩廣總督衙門是京官住的地方,操一口北京官腔已經幾乎可以肯定是大臣的家屬,加上一個八旗營正黃旗中軍腰牌亮在麵前,兩個衛兵馬上閃到一旁讓開道。
阿圖格格一手拉著蔡月,有說有笑地快步跟著山羊胡子穿過中堂走到偏廳,看著他進了房門然後反手關上。阿圖格格對蔡月說:"你看這大熱天的,這家夥進了房就關門關窗,一定有問題。"
蔡月說:"知道在什麽地方就行了,我們快出去吧。"
阿圖格格卻用力握著蔡月的手,硬拖著她在總督衙門繞了一圈才出門。
當大家分頭回到河南珠江邊的院子,阿圖格格已經給安龍兒畫好了衙門裏的大致布局圖。
安龍兒開心得停不下笑容,他對阿圖格格說:"太謝謝你了格格,你想吃什麽?今天晚上我請客。"
阿圖格格也一臉興奮地說:"行,吃頓飽的今天晚上繼續玩。嗯,應該會更好玩。"
大家都驚訝地問:"今天晚上你也去呀?"
二更的更鼓打過之後圓月慢慢升起,廣州城裏沉靜下來。
阿圖格格穿一身八旗騎兵盔甲,嘴唇上粘著小胡子,全副武裝騎著蒙古馬,慢慢溜達在城南江邊靖海門的城牆下;顧思文騎著另一匹馬,穿著一身華貴長衫走在她的馬旁。
他們走得很慢,眼睛一直注意著城牆的位置和城牆上的兩個士兵。從這個位置看下去,一邊可以看到月色下的珠江,另一邊可以看到黑沉沉的廣州城、和百步之內兩廣總督衙門的屋頂,城牆之上就是他們要占領的地方。
他們來到的時間算得很準,現在城防軍正在交換更牌和口令,兩個從五仙門過來的士兵和剛才守在這裏的士兵換位而過,下一次換崗將會在一個時辰之後。
顧思文看著新換過來的兩個士兵在城牆上伸懶腰打嗬欠,他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他用隻有阿圖格格才可以聽到的聲音說:"這兩條粉腸倒黴了。"
阿圖格格看了看顧思文,視線迅速回到城牆上。她的心也在撲通亂跳,她明白阻止斬龍就是阻止壞人破壞大清江山,保護老百姓不用受苦受難,無論從大局出發還是從個人情感,她都很願意和這些少年們一起去完成;可是更讓她願意這樣做的,其實是基於遊牧民族血液裏的勇猛彪悍大膽冒險的天性,再加上有一個她眼中很可愛的男人在身邊,讓她覺得活著是如此刺激和快樂,這時阿圖格格充滿了表現欲,她想給一個人看看,自己不是那種墮落頹廢為世人詬病的八旗子弟。
她做了個手勢,和顧思文一起夾馬衝到城牆上,來到兩個士兵麵前翻身下馬。那兩個士兵正要挺槍盤問,她一手亮出正黃旗中軍腰牌,顧思文朗聲說道:
"守禦所千總快馬緊急通告,守軍跪下接令!"
兩個綠營士兵一看有八旗軍親自上城牆,隻道是有重要命令傳達,馬上按例跪下接令。顧思文在他們兩人伏身跪下,人還在下墜的時候,一個箭步衝到兩人中間,使出南派名拳洪家橋手,雙臂從下而上迎著他們的喉嚨用力攔擊。手臂攔擊的力量和兩人下跪的力量狠狠對撞,兩個士兵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覺得喉嚨裏的軟骨像碎裂一般劇痛,可是卻無法呼吸也叫不出聲音,隻是悶聲瞪著眼睛翻倒在地。
顧思文和阿圖格格不等他們有下一個動作,同時一撲而上每人捆綁住一個士兵,塞上嘴巴抬到城頭的暗角。顧思文換上士兵的軍服,手上持著長槍,名正言順地和阿圖格格一起守在城牆上。阿圖格格小聲對他說:"剛才那一下真帶勁,我以前怎麽沒發現你這麽能打。"
第40節:四、夜奪龍圖(8)
顧思文冷笑一聲說:"上次我看你是女人,讓你的。"
"說謊。有膽再打一次。"
"別說話了,看著下麵。"顧思文用肘頂了一下阿圖格格,兩人一起看向兩廣總督衙門的屋頂。
衙門外堂是辦公之地,內堂住著大臣,也有專門的客房接待京城來的達官貴人。二更打過,衙門內陸續熄燈,可是頭上的圓月卻把衙門的屋頂照得發白。
蔡月和安龍兒一直伏在民居的屋頂,在暗處看著城牆上發生的事情,當顧思文和阿圖格格代替守軍站在城牆上,兩人馬上躍到兩廣總督衙門的牆頭。他們穿著一身緊身夜行黑衣,頭上臉上都包著黑布,隻露出一雙眼睛。蔡月看了看衙門裏的位置,對安龍兒做了個跟隨的手勢,然後自己首先向國師府所在的偏廳爬去。
從偏廳屋頂的氣窗縫裏看到屋裏仍有燈光,兩人伏在屋頂,用耳朵貼著瓦麵想聽聽裏麵的情況,但不知是房裏的人不說話,還是隔音太好,他們什麽也聽不到。安龍兒指了指自己,再指向偏廳門前的位置,蔡月向他點點頭,然後他慢慢爬過屋脊,下滑到可以看到衙內庭園的位置。
從這裏看下去,可以看到下麵不時有兩人一組的衛兵巡夜,等了一會兒,仍不見有人進出,這樣的話無法知道房內的情況,計劃也不能向下一步推進。最糟糕的是,城牆上的守軍每一個時辰都會換崗,這樣拖下去隻會讓守軍發現有人摸哨,從此加強城上的守衛,那麽以後再從屋頂進入衙門就不容易了。
安龍兒退回蔡月身邊,用暗勁一點點地抽動瓦片,拉開了一層之後,發現下麵還有一層。原來這總督衙門級別相當於王府,設計和選材都仿照北京王爺府第的同等級別,多一層瓦麵隻是這座大院子的其中一點氣派。
安龍兒並不灰心,他用手指貼著瓦片感覺了一下,下麵好像沒有什麽動靜,他又開始用暗勁拉開下一層瓦片,從瓦縫裏透出一線亮光,他連忙從縫裏看下去。
屋裏坐著兩個人,一個就是給自己算死命的山羊胡子,他是國師府的老臣章秉涵,一直主持對廣東風水名穴破壞的任務;另一個人年約二十出頭,身材高大臉色白淨,一眼看去活脫脫一個八旗貴族公子,他就是三年前在江西大上清宮,從綠嬌嬌的左輪槍下死裏逃生的小王爺穆拓。
穆拓的孿生兄弟穆靈在大上清宮一戰死於綠嬌嬌槍下,八旗貴族天生的驕傲,和孿生哥哥戰死的悲憤,都讓他不可解脫地回到廣東。
他看著桌麵發黃的地圖,一拳砸在桌子上,把茶碗震得跳起來。
"斬龍!一定要安清源去斬嗎?你們為什麽不行!"
"穆大人,斬龍脈是安家秘法,據我們所知,天下隻有他安家一派有這種風水術,和目前宮裏記載的所有風水術都有出入。"章秉涵用手掌來回抹著額頭說:"再說了,我們也不是沒有做事,我們開始清理廣東名穴以來,廣東一直保持平平靜靜,就算有洪門反賊偶爾生事,也很快被清剿。你看看江南哪一個省有我們廣東安定?"
穆拓站起來焦躁地在房中來回踱步:"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安清源回來了你們有什麽好處?現在京城裏老爺子聽了安清源那一套,憋著勁要安清源官複原職回廣東斬龍,你以為他回來就是斬這九條龍嗎?安清源狼子野心,他要斬大清的龍脈!" 穆拓所說的老爺子並不是指當朝皇帝,而是指權傾朝野的軍機大臣穆章阿。
章秉涵和安龍兒分別在屋裏屋外,聽到這句話都不禁嚇了一跳。章秉涵不能對這種說法表態,可是也不能一言不發,他連忙說:"這種事中堂自有定奪,我們下屬一定會做好本分……"
第41節:四、夜奪龍圖(9)
"我告訴你,廣東九龍是老爺子的心頭大患,龍一定要斬,可是我不會讓安清源回來。他回來就要動大清的龍脈,還不是拉著你們這隊親兵去當炮灰,大清不亡你們就要人頭落地,大清就算亡了,你們也未必有命看到那一天。你告訴下麵那些奴才,見到安清源,斬立決。"
章秉涵算是聽明白了,安清源是不是要斬大清的龍脈不可而知,他和穆拓之間有什麽恩怨自己也不可能知道,可是這小王爺擺明了不讓安清源有好日子過,而且為了這件事,小王爺主動要求調回嶺南國師府,看來對安清源有很深的成見。
穆拓走到地圖前,安龍兒從屋頂仔細看去,圖上山川縱橫,氣勢磅礴,注解文字密如螞蟻,這正是他夢寐以求的廣東龍脈圖。穆拓雙手盤在胸前說:"給你們六個月的時間找安清源和斬龍秘法,秘法帶回來給我看看,安清源不用帶,你直接提他的人頭回來吧。"
章秉涵一陣猶豫,安清源對安家風水一向秘而不宣,他的行事也從來神秘莫測,就章秉涵所知安清源文武雙全,要拿他人頭已經不容易,還要從他手上得到秘法更是難以想象。他支吾了一聲,穆拓馬上喝問:"怎麽,你辦不到?"
"不敢,下官是想……如果讓安清源先回來這裏,我們再圖智取,會不會更容易一些呢?"
兩個人還在討論官場上的問題,安龍兒可沒有時間偷聽這種八卦新聞,他的目標非常明確,就是下麵那張國師府用了大量人力物力,畫了幾年才完成的廣東龍脈圖。
他向蔡月伸出兩根手指,示意她開始第二步計劃,蔡月馬上半蹲著身子,從屋脊繞一個大圈跑向對麵屋頂。她單膝跪地,左手從身上摸出一個大彈弓,右手在腰囊裏掏出一顆硫磺彈,用嘴撕開紙包後搭在彈弓弦上,挺胸發力拉直弓弦,手指一鬆,那硫磺彈像箭一般,徑向著偏廳旁邊的房裏打去。
那一排偏廳與走廊的間隔,全是鑲了名貴花玻璃的滿洲格子窗,硫磺彈打到玻璃上爆發出劈啪爆炸聲和大團火光。蔡月一聽發出這麽大的聲音,一不做二不休,從腰囊裏摸出一把硫磺彈,向著剛才打破的玻璃窗洞裏連打三發,那個房間裏頓時燃起大火,然後她滾身到屋脊下麵的暗處,快速跑回安龍兒身邊。
在屋裏的穆拓和章秉涵一聽到隔壁房間有破玻璃和爆炸聲,都怔了一下。當他們集中注意在室外的時候,聽到快速連環的破風聲,章秉涵一掌掃出,用掌風把桌上兩支大蠟燭的火苗掃滅,同時對穆拓說:"穆大人小心。"
話一說完,他就從地麵滾身到牆邊抽出長劍挑開房門,但是他並沒有馬上衝出去,而是從門後向庭園裏觀察。當他看到鄰房的火光時,也見到有衛兵在奔跑敲鑼大叫"走水",他對站在牆角的穆拓說:"有人縱火,目的還不清楚,我出去看看。"然後就跳出門外。
顧思文和阿圖格格看到蔡月按計劃縱火調虎離山,都知道安龍兒已經找到廣東龍脈圖,隻等下一步偷圖成功,然後就可以轉頭出發到雲南找人見人愛的綠嬌嬌姐姐。
兩人正在暗自興奮,卻聽到背後有聲音,分明有人從珠江外翻上城牆。
顧思文和阿圖格格沒有料到有此一著,突然間被嚇得毛發倒豎,兩人回頭一看,兩個黑衣蒙麵人剛剛從城牆邊上冒出頭,似乎也嚇了一跳。
這兩個蒙麵人身形矯健,腳穿軟底布靴,身上穿著貼身黑衣,隻露出兩條手臂和一雙眼睛,每人手上各提一支四尺長的洋槍,洋槍上包著黑布,看來也是為了上來占領製高點。
阿圖格格反應奇快,她一轉身已經把箭搭在弦上,對著其中一個正在翻越城頭箭垛的蒙麵人拉開了勁弓;顧思文把手上纓槍向後一擺,可是卻不先刺向蒙麵人,而先用肘頂開了阿圖格格瞄準的位置。
第42節:四、夜奪龍圖(10)
原來顧思文不是擔心阿圖格格的箭射不準,而是擔心那人被一箭射死翻下城牆,就會發出很大的響聲,腳下就是靖海門的城門碼頭,要是摔下去一個死人,一定引起城下守軍的注意,馬上會殺上城頭。
顧思文小聲急促地說:"放他上來。"
話音剛落兩個蒙麵人已經跳上城頭兵道,阿圖格格這時才把箭放出去,前方的蒙麵人盡力閃開短距離射來的箭,可是閃得過心髒卻閃不過肩膀,弓弦響處,阿圖格格的長箭深深射透了他的肩胛骨,痛得他悶哼一聲倒退幾步。
顧思文手上的纓槍不再像和阿圖格格決鬥時那樣掄圓抖花,他把一丈長的槍杆拉後,身前隻留三尺槍尖以適應城頭窄地的貼身肉搏。那黑衣人左手持洋槍右手抓向顧思文的纓槍,卻發現顧思文的退卻和他的前撲速度一樣,他們一直保持著三四尺的距離,那明晃晃的槍尖總在自己手邊遊動,隻等自己破綻一出就會刺入胸膛。這招長槍短用大出蒙麵人的意料之外,這種戰場上的楊家槍法雖然早已流傳甚廣,但是一個守城小兵怎麽會練得如此精熟。
他右手以攻為守一陣亂撲要摛拿住纓槍頭,那槍尖也和人手一般和他招招相應閃脫攔拿,隻是伺機最後一刺。蒙麵人不敢開洋槍,也不使出重手法和纓槍碰撞,甚至他們的步幅都有意保持無聲和輕快,兩人悶不作聲地纏了五六招,硬是沒有發出碰擊的硬聲;蒙麵人發現這兩個守城清兵,不但武功超乎想象的高強,發現有人摸哨不發出警告盤查也不呼救,在戰鬥還和他們一般悶不作聲,連跑動跳躍都和他們一樣鬼鬼祟祟,擺明了不想城門下的人聽到上邊正發生戰鬥,這麽說,這兩個清兵也是假的。
用箭的人並不需要緊貼對手,距離是阿圖格格的優勢,阿圖格格一箭射中第二箭得勢不饒人,她單膝跪地彎弓搭箭,這是她在軍隊裏學到的夜戰戰術。在夜間天空比地麵明亮,從下向上可以看清對手的輪廓和位置,也可以更好的隱藏自己;再說箭射到人身上還好,要是射到城牆上,就會發出叮當響聲引起城下守軍的注意,現在她從下向上射,就算箭沒有射中人,也隻會射向天空無聲無息地吊入珠江。
搭在弦上的是三支箭,阿圖格格知道自己隻是假的守城兵,名不正言不順,久戰必敗;而弓弦響一次總比響三次安全,於是馬上使出近戰專用的飛蝗箭法,三箭齊發力求一擊殺敵。距離太近弓弦隻需要拉開一半,目前的情況快速無聲比射得狠更重要。
三支箭才搭上弓弦就已經脫手射出,快如閃電密如飛蝗,那先中一箭的蒙麵人驚魂未定又見三箭齊發,更是嚇得不顧一切鑽入城牆上的箭垛中間。可是一支箭都閃不過的人,如何閃得過三支箭,他側身逃跑的時候右臂上又中一箭,幸好這一箭隻用了半弓力,並沒有像第一箭那樣射透身體,他忍著痛把洋槍架在箭垛上指著阿圖格格,手指用力拉開了槍扳機。
和顧思文戰鬥的蒙麵人也發現不能一擊撲殺對手,顧思文退後誘擊了幾招之後,他突然後退到同伴身旁,也舉起洋槍指著顧思文。
盡管阿圖格格也是搭著箭指住受傷的蒙麵人,可是對方有兩支槍,槍響的話雙方都會曝露,一起放槍和放箭的話,吃虧的還是顧思文和阿圖格格,現在形勢的優劣已經很明顯,顧思文和阿圖格格要考慮是不是投降了。
沒有受傷的蒙麵人用槍口向地麵微微點了一下,這是讓他們放下武器。阿圖格格仍用箭指向對方,顧思文前手鬆握後手托著槍尾,槍尖也指著對方,他偷空看了看在衙門屋頂,安龍兒已經和蔡月會合,衙門內正亂成一片組織救火。
第43節:四、夜奪龍圖(11)
如果這兩個蒙麵人要在這裏狙擊安龍兒,那麽隻要他們拖到安龍兒入屋偷圖,之後怎麽投降都不是問題。以現在的進度來看,安龍兒入屋偷圖隻是轉眼之後的事情,顧思文想到這裏,湊到全神貫注和對手對峙的阿圖格格耳邊說:"拖多一會兒。"
那個蒙麵人見顧思文看下麵,他也轉頭看了一下,然後眼神向阿圖格格凶光一露,又向地下點了點槍口,這一次的動作明確堅定,大有不放下武器就開槍的意思。
這個動作讓阿圖格格知道了蒙麵人的動機,他們一定是安清源派來的刺客,他們要搶占製高點刺殺安龍兒,阿圖格格絕不會在這種情況下投降,她也瞪著眼睛,用箭指著對方,箭頭向地麵點一點,這是給對方最強硬的回答。
蒙麵人被氣得無所適從,他的洋槍看似精準無敵占領了先機和優勢,可是要浪費一發子槍在這裏的話,再上膛開槍卻要搞上一陣子,這當口要是小個子弓箭手沒有馬上死去,大概已經可以射出十多支箭,城門下的清兵也會趕上來,這樣事情就會敗露,到時別說刺殺了,自己能不能逃脫都成問題。
四個人相距不過一丈,他們在無聲中對峙著,炎熱的天氣和緊張的氣氛讓每個人都汗流浹背,也可以看到對方黃豆大的汗珠從額上流到眉毛,又從濕透的眉毛滲到眼睫毛上,再鹹鹹地滲入眼裏。顧思文的眼睛很癢,他很想眨一眨眼,可是他知道對方也正處在這種狀態,這一眨眼之間可以致人於死地。
他發現了這兩個蒙麵人諸多顧忌,實際上並不敢向他們開槍,他側身壓低馬步,用槍尖指向身體全部外露的蒙麵人,當蒙麵人的眼睫毛有一滴汗水剛剛淹入眼中,對方正在眨眼之際,顧思文壓在腰間的右手突然向前急推,長槍滑過鬆握的左手,像一支長箭從下而上穿過蒙麵人托槍瞄準的雙手,向對手的咽喉要害勁射而去。
他同時對阿圖格格低聲喝道:"放箭!"
那蒙麵人一眨眼再睜開,顧思文的長槍已經把他咽喉刺透,在倒下之前,他全身抽搐讓手指勾動了洋槍的扳機,子彈和槍聲一起刺破夜空。早已受了箭傷的蒙麵人,一聽說放箭,頭一低躲在箭垛後閃開迎頭一箭,然後忍痛從城牆邊緣倏然站起,托槍瞄向伏在屋頂的安龍兒。
顧思文手上沒有武器,他一步助跑跳在空中,衝到高高站起的槍手麵前,一掌托起正在開火的洋槍,身體卻把蒙麵人撞出城牆外。
蒙麵人悶聲落入珠江,顧思文也隨之摔到城牆之外,阿圖格格扔掉弓箭飛身撲到城牆邊,一手捉住顧思文的甲胄,另一隻手捉住顧思文的手,把正在跌下城牆的顧思文從空中捉住,顧思文像一個大包袱似的吊在城牆之外。
城門下的守兵早就聽到槍聲,又看到有人從城牆上摔下來,馬上打鑼發出警報,同時有幾個士兵從城下向城牆上叫喊和觀望。
安龍兒和蔡月成功製造了一起火災,正在心急如焚地等偏廳裏的人離開,可是卻看到廳裏兩個人隻出去一個,而且臨出去前還把蠟燭吹滅,現在安龍兒隻知道屋裏仍然有人,卻看不到屋裏的情況。
對麵城牆上連續響起兩發槍聲,第二槍還把子彈打到自己腳邊,安龍兒頓時心亂如麻。他知道這次麻煩大了,城上槍響一定是顧思文那邊出了意外,他擔心顧思文那邊的安危,也憂心自己這邊至今毫無建樹。
他對蔡月說:"你馬上過城牆那邊接應他們,我搶地圖!"
蔡月轉身離開衙門屋頂,安龍兒從瓦麵上站起來,拉開馬步一拳向下打去,瓦麵屋頂被轟出一個大洞,安龍兒也隨著碎瓦落入偏廳。他腳未落地,頭頂就響出一聲霹靂,他腳下的地麵竄出一道激烈遊動的藍色閃電刺透他的身體。
第44節:四、夜奪龍圖(12)
被閃電直接擊中的安龍兒重新被拋起後,又重重摔倒在地麵。他對這種雷法有印象,這種從地下刺向天空的閃電,曾在芙蓉嶂阻擊過傑克,也擊倒過自己,現在出現在國師府毫不意外。綠嬌嬌早就對國師府中全部交鋒過的對手做了細致研究,所以安龍兒甚至肯定地知道在屋裏的是穆拓,也知道此人還有一招很厲害的密宗奪命梵音。
他明知屋裏有人,仍要硬攻進來的時候就預備了會受到伏擊,隻是沒想到伏擊如此淩厲精確,同樣的雷法同樣的攻擊力,可是速度和準確性卻大為提高。
安龍兒半睜著眼睛躺在地上一動不動,聽著從牆角慢慢走過來的腳步聲。穆拓走到安龍兒身邊說:"死了嗎?我可沒有用全力,我還想知道你是誰呢……"他說完用腳踢了踢安龍兒的身體,又用腳踩向安龍兒的頭。
安龍兒雙手突然抱住穆拓的腳,自己雙腳一剪,從地麵向穆拓的頸項夾去,盡管穆拓早知有此一著,可是安龍兒動作之輕快,出招之怪異,讓穆拓措手不及,頭頸一下被夾在安龍兒的雙腳間,這時安龍兒弓身扭腰發力搬動穆拓的腳,穆拓立刻失足倒地,頭部被安龍兒雙腳緊夾住狠狠撞向地麵。
漆黑中穆拓極力團身倒下,避過頭殼直接撞地,和安龍兒一齊滾落地麵的同時,也用雙手握住安龍兒的雙腳要把他摔出去。穆拓出生於八旗王爺世家,從小習武,精於騎射摔跤,這種扭打對他來說毫不陌生更毫不畏懼,隻要讓他捉住對手身體一部分,他絕對有信心把對手扭壓在地。
安龍兒好像隻等穆拓使出這招,他等穆拓抱定自己的腳,馬上再次弓身彎腰貼近穆拓的頭部,雙手展開拉出一條紅線突然纏向穆拓的頸,穆拓雙手忙於捉腳,頸上覺得冷冷生痛的時候,安龍兒的紅線已經緊緊勒住他,穆拓發現自己不單叫不出聲音,他在深深的痛感中甚至擔心這條線會不會割下他的人頭。
他條件反射般放開安龍兒的腳,用雙手的手指插進頸上的紅線中,試圖讓自己緩一緩氣。安龍兒雙腳一鬆,可是並不讓腳落地,而是雙手拉紅線扯著穆拓的脖子向下墮,雙腳蹬住他的胸部,兩人綁在一起在地上一滾,安龍兒正正騎在穆拓的身上,在穆拓還在亂扯頸上的紅線時,他一掌重重地切在穆拓的喉嚨上。
穆拓從喉嚨裏發出"咯嘞"的聲音,劇烈的喉嚨痛疼讓他再也說不出話。其實這是安龍兒有意識針對穆拓的強項進行打擊,他想無論什麽奪命梵音也要用嘴巴來念叨,要是喉嚨痛念不出來,他總不能用想象來發出奪命梵音吧,所以安龍兒用盡方法要把穆拓打成啞巴。
穆拓喉嚨受到重擊後,發現頸上的紅線鬆開,手卻被對方扭到背後要用線捆起來。穆拓心裏閃過一個念頭,這個人要綁架自己,絕不能讓他得手。穆拓在地上斜滾順利化解了這一招扭臂摛拿,從地上縱身躍出偏廳房門,他在空中轉身,雙手結印向安龍兒所處的位置指去,偏廳裏響起一聲霹靂,電網瞬間出現籠罩了整個房間。
藍光連閃之下,他看到一個長著黃頭發的健壯少年在頻繁激烈的閃光中,正飛身撲向偏廳中的大會議台;他眼神堅定而銳利,臉上有一道長長的刀疤,身上下包裹著一團黃霧,藍色電擊打到他身上隻是像春風裏的柳條掠過,絲毫沒有想象中的殺傷力。
穆拓知道這是結界,而且這結界像是這個少年身體的一部分,他不用手印和咒語就可以催動這股修道之人夢寐以求的力量,隻說明一件事,他的結界已經內化到滴水不進的化境。
穆拓雙腳落在中庭的露天空地,四周是驚呆了的正在挑水滅火的衛兵,衙門外連響起零碎的洋槍聲。他猛然想起這個少年,就是三年前在安清源指揮下追捕過的安龍兒,眼前的安龍兒長大了,有了精湛的功夫,臉上多了一道刀疤。安龍兒是風水師綠嬌嬌的小跟班,他出現隻會有一個目的,風水!龍脈!對了,是龍脈圖!
第45節:四、夜奪龍圖(13)
穆拓全部明白了,剛才安龍兒綁架自己是假,把自己趕出偏廳是手段,目的絕對隻有一個,就是桌麵上的龍脈圖!更可恨的是,這安龍兒居然變得和綠嬌嬌一樣狡詐。
綠嬌嬌是自己的殺兄仇人,綠嬌嬌的跟班一樣是自己的仇人,安龍兒在這裏,綠嬌嬌還會遠嗎?穆拓想喊章秉涵,可是咽一咽口水都痛得像被電擊,又怎麽喊得出聲音。他發瘋似的重新撲回偏廳,安龍兒已經無影無蹤,他伸手一摸桌麵,桌上空空如也,剛才讓人看得人發火拍桌子的廣東龍脈圖似乎從來不曾存在。
穆拓抬頭看看偏廳屋頂透下月光的大洞,氣得從鼻孔裏狠狠地哼了一聲,扯得喉嚨劇痛。他踏桌跳起從大洞躍到屋頂,看到安龍兒的身影正在百步之外灰黑的城牆麵上,像壁虎一樣貼壁而走,他身邊是從地麵射上來的亂箭,靖海門下布滿拿著火把和正在放箭的守軍,城頭上有幾個人正伏在城牆上守備。
阿圖格格一把拉住摔到城牆外的顧思文,把他扯上城牆頂,顧思文剛剛爬上來,就看到阿圖格格身後又出現兩個蒙麵人;一個快速在城牆上架好洋槍,另一個舉起洋槍對著阿圖格格的頭準備開火,他正要叫阿圖格格小心後方,可是一切已經來不及,槍聲再次響起。
槍聲和剛才的不同,很明顯不是來自同一種洋槍;倒下的人也不是阿圖格格,而是那兩個正要向安龍兒和阿圖格格開槍的蒙麵人。顧思文和阿圖格格驚魂未定,就看到兩個穿著守城軍裝的大個子官兵端著洋槍向自己跑來,細看之下,一個是綠嬌嬌的花旗國丈夫傑克,另一個是綠嬌嬌的二哥安清遠。
兩人大喜過望,可是還沒來得及問原由,大家就看到城門下聚集了幾十個守城官兵,有軍官向城上喊話了解情況和勸降,還有巡城馬隊陸陸續續跑過來支援。守軍方麵很清楚,城牆有一邊是珠江,要是城上的人落水是一定逃不掉的,隻要放箭射死或是發船去追就可以追上;另一邊是城內民居,但是街道上全是官兵,要是對方下城,也隻是送羊入狼群;所以他們不急於攻上城樓產生不必要的死傷,隻管圍住城下不讓城上的人下來,逼著這些人沿城牆逃到下一個城門,那裏也會有另一個哨的守軍攔截,這樣就可以形成合圍之勢。
阿圖格格大聲問道:"嬌姐呢?嬌姐沒有來嗎?"
安清遠對他們說:"不要急,我們抵擋多一會兒等龍兒回來,地上有洋槍,你們會用槍的話馬上準備好。"
在軍營長大的阿圖格格對洋槍很熟悉,顧思文卻從來沒有使用過,阿圖格格從死人身上摸出火藥和鉛彈,撿起一支洋槍,熟練地用銅釺通淨槍管,依次壓好底火,火藥和鉛彈,最後用紙團封口,讓顧思文也學了一遍。於是四個人以洋槍交叉防禦壓住上城的兩條梯道,隻等安龍兒出衙門。
顧思文從城頭看下去,居然看到蔡月焦急地站在守軍的包圍圈外觀看。她已經解下了蒙麵黑布和腰帶,現在的一身黑衣打扮隻是像個晚上回家的傭工大姐,不會引起官兵的懷疑。
原來蔡月在安龍兒安排下,回頭接應城牆製高點,可是來到這裏已經發現守軍封鎖了上城牆的梯道,隻好站在下麵假裝圍觀。可是蔡月也看到城牆上多了兩個大個子清兵在幫助顧思文和阿圖格格,當官兵驅散圍觀市民的時候,蔡月眼睛看著城牆上,用手偷偷指了指回家的方向,顧思文點點頭,蔡月馬上隨人流隱入黑暗中。
蔡月剛剛離開,安龍兒就從城下軍兵的頭頂,像大鳥一般踏風掠過,然後撲在城牆中段向城牆頂跑去。隻聽見下麵的守軍大叫道:"放箭!放箭!"
城下手上有箭的士兵都馬上抽箭彎弓向安龍兒射去,城上安龍兒的朋友們也隨即向城下開槍對守軍進行火力壓製,守軍們一聽洋槍亂響向自己打過來,嚇得屁滾尿流四處躲藏。
安龍兒還沒有上到城頭,穆拓就快如鬼魅地追到城牆下,他和安龍兒一樣踏牆上城,以安龍兒為前進的掩體,把自己放在傑克的洋槍打不到的位置。當他逼近安龍兒腳下,正要出手捉住腳踝擒拿奪圖,腳下卻被一條鐵鏈纏住,硬拖下來摔回地麵。
穆拓從地上爬起來一抬頭,看到一個十六七歲樣貌可愛的少女,皺著眉頭手牽九節鞭拖著他。穆拓真沒想到安龍兒居然有這麽多同夥帶槍攻城,這不是造反是什麽?
他大喝道:"你們……"可是聲音變了調,喉嚨仍在劇痛中,說完開頭兩個字再也說不出聲音,隻是像發了瘋的狼一般撲向蔡月,蔡月寸步不退揚起九節鞭應戰,兩人頓時打成一團。
城頭上的顧思文心急如焚,他看著下麵兩個人的混戰,隻怕兩人混戰得太緊,槍箭沒眼會誤傷蔡月,他大叫著:"不要開槍!別射箭!"自己提起纓槍就往城下跳。清兵方麵有人認得穆拓是經常出入總督衙門的京官,同樣怕誤傷也不敢指揮放箭,於是眼睜睜地看著兩人在城牆下大戰。
蔡月在城下為自己酣戰,顧思文不顧一切跳下城牆,兩個最要好的夥伴都在危險中,安龍兒絕不會等閑視之。他一隻腳剛剛踏上城頭,另一隻腳在空中一轉就踏往空中,身體跳起轉身抽出忍刀無明,從天上向地麵的穆拓撲去。
第46節:五、江湖再見(1)
五、江湖再見
安清源也在這裏,他一直躲在城牆下街鋪騎樓的暗處看著。
他從肇慶鼎湖山上下來,就全麵布局追殺綠嬌嬌和安龍兒。追殺綠嬌嬌的隊伍正在向雲南進發,他自己直接帶隊對付安龍兒,因為安龍兒才是對他斬龍計劃的最大威脅。當安龍兒在兩廣總督衙門前擺攤算命,他還有所疑惑,可是當安龍兒算完一個命就收攤,安清源就知道安龍兒誌在廣東龍脈圖,他要進兩廣總督衙門的偏廳,當晚偷圖是必行的一步棋。
要殺功力精純的安龍兒已經不能靠刀刀劍劍,安清源知道隻有洋槍才可以對付這塊硬骨頭,而爭取製高點狙擊,是最有效成本最低的方法;在衙門頂上開槍,殺得了當然好,殺不了也有衙門對安龍兒追殺,這樣同樣可以加強對安龍兒的殺傷。所以安清源準備了兩組獵手,力求在衙門區域完成任務。
意外的是安龍兒也會安排人手搶占製高點,安清源對獵手們的失敗煩躁之餘,也對安龍兒越來越感興趣,這種兵家謀略會是他在張天師那裏學來的嗎?
現在安龍兒惹上了穆拓,安清源反而不急於殺他。因為在安清源眼裏,穆拓這個驕橫的八旗子弟心胸狹隘出手毒辣,自從大上清宮一戰,他的哥哥穆靈戰死,穆拓就一直認為哥哥的死是由於安清源領導不力一手造成,在這樣的暗戰之下,自己要複職重新回到國師府,這個小王爺就是和安龍兒一樣討厭的絆腳石。
現在他隻想親眼看著安龍兒或是穆拓其中一方死去。
安龍兒雙腳還沒有落地,無明已經揮出,一道比二更天更黑暗的劍氣,像閃電一樣割破空氣,挾著吸氣的聲音斜斬過穆拓的身體。
穆拓身上一冷,正在躲閃九節鞭和長槍的動作突然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他覺得身體已經被腰斬,五髒同時刺痛起來,連思維再動一動都感到大腦的痛,巨大的恐怖感讓他呆立在原地。衣服從右肩膀到左腰被瞬間割開,可是劍氣仍在往身體裏割入。
安龍兒看到有人正在撲向穆拓,要擋在穆拓身後抵住這一刀,可是刀已經出鞘,一切雜念都是對刀的玷汙,這一刻隻有一件事必須完成,就是把刀刃可以碰到的任何東西分開。
忍刀無明的速度比安龍兒的思想更快,在他落地的時候,無明已經斬斷一把試圖卸開刀勁的長劍,再向下斬斷一隻手臂,也把被推開的穆拓背後斬出長長的傷口。
第47節:五、江湖再見(2)
章秉涵右手已斷,可是痛感還沒有傳出來,他一轉身用左手拉著穆拓就向兩廣總督衙門前跑去,同時扯破了聲音大喊道:"守軍快放箭!放箭!"他還沒有跑入衙門就已經昏倒在地,被穆拓和其他衛兵抬了進去。
一擊必中的無情斬殺,使重重圍困城牆的守軍眼睛發直,看著安龍兒把蔡月和顧思文推上城牆樓梯才明白過來要放箭,可是卻馬上受到城牆上洋槍連續火力的壓製,守軍們一箭未發又四散躲到各店鋪的騎樓屋簷下。
這時安清源看著城牆上的人影,發現少了一個重要人物綠嬌嬌。他給了另一隊殺手一支附有綠嬌嬌八字的閻王吊魂針,隻要按針頭所指的方向,一定可以找到綠嬌嬌,根據回來的快報,這一隊殺手已經向雲南方向追蹤,可是傑克和安清遠卻突然出現在廣州破壞了自己的計劃。勝負乃兵家平常事,綠嬌嬌不在這裏卻不平常,綠嬌嬌不可能一個人獨自回雲南。安清源禁不住回頭細看另一個方向的黑暗盡頭,會有另一雙眼睛看著自己嗎?
安清遠和傑克輪流使用左輪槍,保持著穩定快速的壓製火力,阿圖格格把四支洋槍的子彈打完,掩護顧思文和蔡月重新回到城牆上,她馬上問顧思文:"你有受傷嗎?"
顧思文說:"我沒事,走了走了,往哪裏走?"
安龍兒的計劃中沒有估計到靖海門下圍滿了守軍,這一下他也撓起頭了,以現在全城警戒,守軍正向這邊集中過來的情況,就算從城門下殺出去,也衝不出廣州城。
傑克和安清遠一直沒有說話,等安龍兒在撓頭的時候,才哈哈大笑,安清遠說:
"傑克早有安排了,你們跟著吧。"
"往哪裏跑?"阿圖格格問道。
傑克說:"快,收拾東西向西走。"
"不行不行,那裏是五仙門,也有哨位。"阿圖格格熟悉廣州城防區域,馬上提出異議。
傑克提一提自己身上的軍服說:"高貴的格格,那個哨位的士兵在這裏,放心跟我走吧。"然後他掏出懷表看了看說:"現在距離第一聲槍響十分鍾,我們還有五分鍾時間……"
"我的馬呢?"
"也帶上,快。"傑克說完帶著大家在城牆上快速向西撤退。
靖海門下幾隊守軍湧上城頭,另外幾隊在城牆下配合前進,遠遠地高聲呐喊窮追不舍,力求把他們趕到五仙門,困死在城牆之上。
他們還沒有跑到下一個城門,就看到城牆下停著一艘巨大的英國商船。跑近這艘船,隻見帆影纜索布滿天空,五六個身材高大的黑人水手端著洋槍站在高高翹翹起的船尾甲板上。圓月太過明亮,以至於船上沒有點火也可以遠遠看清他們的樣子。
甲板中間站著一個身穿短袖襯衫和吊帶西褲的大胖子白人,旁邊是身材小巧的中國美女綠嬌嬌,她身穿淺綠色長旗袍,手上搖著團扇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們;她身邊還有一隻叫大花背的大狗,眼睛看著上麵直想向城牆上跳,正在大幅度使勁擺尾巴和哼叫。
船上的水手一看到傑克帶人接近,馬上推跳板搭上城頭,眾人歡天喜地下了船。阿圖格格還可以拉著兩匹馬走下甲板,能保住兩匹蒙古馬,又可以上這麽大的西洋商船,她笑得嘴都合不起來。
傑克首先跑下甲板擁抱了一下綠嬌嬌,又滿臉笑容伸出右手握起拳頭,用拳麵和那個大胖子白人的拳頭對頂一下,然後拍一拍手心隨即互相勾著對方的手掌拉向自己的身體很有男人氣概地撞了撞肩膀,從這一串熟練而複雜的打招呼動作,看得出傑克和大胖子關係很不一般。
傑克看著大家都上了船,馬上下令開船。城牆上的守軍及時趕到,箭紛紛射到離岸的船上,可是眾人早已退到船艙裏的會議室,船向著出海的東方順流快速駛去。
第48節:五、江湖再見(3)
傑克這時才向大家介紹這個大胖子,原來他是傑克多年的生意合作夥伴,外號大約翰。大約翰和傑克都是懷特洋行的股東,這條名叫格林號的商船也是懷特洋行的資產,或者可以不準確地說這是傑克的船。
大約翰看起來樂觀而健談,一張有漫畫效果的胖臉上鑲著精明的小眼睛,眼神裏閃著商人獨有的狡黠,他的漢語不如傑克說得好,可是有外國腔又努力說漢語倒是讓人感覺特別親切。
他看到一群中國少年上了船顯得很興奮,他給綠嬌嬌和自己點上一支雪茄煙後,一直和傑克向少年們介紹自己的生意:"這艘船本來叫"德克薩斯",這是我和傑克的家鄉,就像這裏叫廣東而有一條船叫"廣東號"一樣,可是後來卻改成了"格林號",你們知道為什麽嗎?"
少年們都微笑著搖搖頭,等大約翰說出答案,大約翰說:"在英文裏格林是綠色的意思,傑克有了綠嬌嬌之後,他就強迫我同意把船改名,還要塗成綠色,用了半年時間買通大清官員改海關記錄,用了一年時間向美國海務登記處申請改名。"
然後大約翰攤開雙手,表情無奈地對傑克說:"我的傑克,你愛你的妻子勝過愛銀子和我,下一步你大概要把我幹掉,把洋行的名字改叫格林洋行……"
綠嬌嬌鼻子裏噴著煙說道:"船改了我的名字後生意好了很多,你也賺了不少銀子,這證明我的名字更幸運哦。不過不代表你沒危險,要是你也改名叫大格林的話就不一樣了,大概傑克會重新愛上你。"
大家都哈哈大笑起來,傑克說:"不要傷感,當你有了太太之後,下一艘船就改你太太的名字。"
大家寒暄一陣後,綠嬌嬌說:"官兵有可能從水路追來,大家準備一下,我們會在半小時後離船。隻要我們下了船,官兵在格林號上找不到人,大約翰這邊就很好說話,一切都會平息下來。"
於是傑克把安龍兒他們帶到自己的船艙,那裏已經放著他們的行李,安龍兒等幾個少年都知道這是他們出發偷圖之後,綠嬌嬌在背後的一手策劃,連行李和大花背都照顧得如此周全,大家無法不驚歎綠嬌嬌安排之精密。
他們換下夜行衣和軍服,整理好行李,格林號已經停靠在一個小村旁邊。大家告別了大約翰,上岸走到一個農戶家裏,綠嬌嬌從中拉出六匹高頭大馬,每人分了一匹,她自己和身材同樣小巧的阿圖格格共騎一匹大馬,兩匹蒙古矮馬隻駝著行李,然後大批人馬在三更的月色下回頭向西飛奔而去。
他們沿著鄉間小路前進,一路上不用很趕忙,也不用擔心會有關卡盤查。在路上少年們才知道,原來綠嬌嬌和他們在肇慶府鼎湖山上的告別,隻是綠嬌嬌給安清源看的一個假象,目的是為了分散安清源的戰鬥力,也為了使安清源放鬆對安龍兒偷廣東龍脈圖的警戒。
綠嬌嬌用替身符把自己的八字附在一個草人上,交給安清遠手下的鏢師火速押送回雲南,自己卻和傑克、安清遠秘密潛入廣州,藏在白鵝潭的格林號商船上。
當安龍兒決定下手時,綠嬌嬌到他們家裏帶了全部行李和大花背上格林號,再安排傑克和安清遠從格林號登上城牆搶占製高點,伺機接回安龍兒。正是英雄所見略同,這個靖海門城牆上的製高點成了雙方爭奪的焦點。
綠嬌嬌嘴上還叼著一支小雪茄,一邊吹煙一邊對他們說:"所以現在上帝都靠不住了,要靠你們保護我呀,我的八字已經在雲南,這種時間我喝杯水都可能被嗆死……"
安龍兒一直靜靜地走在綠嬌嬌身邊,他很久沒有這樣聽綠嬌嬌娓娓而談,也很久沒有聞過從綠嬌嬌身上發出的煙味,這種煙霧迷離的場麵仿佛回到三年前跟著綠嬌嬌北上的日子。
第49節:五、江湖再見(4)
阿圖格格和綠嬌嬌同騎一匹馬,綠嬌嬌說的話她聽得最清楚。綠嬌嬌在她心目中的偶像感,不再隻是一個會騎馬打槍的美麗女子,而是智勇雙全讓她敬佩得五體投地的仙女。
安龍兒也感到現在的綠嬌嬌變了,她不再隻是有女孩子的狡猾,綠嬌嬌的計謀已經像一個章回小說裏的將領,她在雲南做過些什麽,學過些什麽讓她可以變得這麽強?
安龍兒問道:"嬌姐,你的安排比我周密多了,我怎樣才可以學會做這些大事呢?"
綠嬌嬌得意洋洋地叼著煙,在馬背上一顛一搖地說:"這些東西風水書上都有寫著,隻不過你是死讀書沒有讀通罷了。"
安龍兒和顧思文夾在綠嬌嬌左右,都不約而同地問道:"風水書上也講這些?"
綠嬌嬌笑嘻嘻地說:"天下的道理都隻不過是一個道理,就像一棵大樹長在地上,有人采了花,有人采了果,所以就有了不同的藥效和味道,其實還是那一棵樹。陰陽五行可以演變出玄學,也可以演變出兵法,中國兵法本身就來源於陰陽五行奇正之變,你看通一本風水書,也就可以學會兵法謀略了。"
安龍兒皺著眉頭說:"我看風水書上全是山山水水,怎麽看不出些方法呢?"
"山水是本來就有的東西,我們當然不能從中演化出什麽,可是我們在用羅盤消砂納水布局的方法,就是解決問題的方法呀,你用這種思想去做任何事情都行得通。"
"啊?這樣也行?"安龍兒張大嘴巴看看綠嬌嬌,又看看顧思文,他看到顧思文也是和他一樣張大嘴巴露出一個黑洞洞。
綠嬌嬌抽完煙又掏掛在馬背上的話梅,給阿圖格格發了一顆話梅說:"你覺得在今天晚上的計劃中,什麽環節出了問題?"
安龍兒仔細想了一下說:"我覺得是退路沒有安排好,要是嬌姐沒有來的話我們就危險了。"
綠嬌嬌嘿嘿一笑,對安龍兒說:"我讀一句口訣,你馬上接上,接不上明天不許吃飯!"
"是。"
"未看城頭穩不穩……"
"先看水口緊不緊。"
綠嬌嬌笑著點頭說:"嗯,背倒是背出來了,明白是什麽意思嗎?"
顧思文和蔡月都被這個話題吸引了,好奇地看著安龍兒回答問題。
"哦!我明白了!"安龍兒開心地回答綠嬌嬌,其他少年卻不知所雲,蔡月問道:"龍哥你明白什麽了?告訴我們吧……"
安龍兒說:
"這兩句口訣裏的城頭是指墳墓,房子和城池,反正人使用的地方都叫城頭;水口是指去水口,就是水流離開一個風水布局的方位,水口一般是代表退氣和耗財;如果去水口寬鬆的話,這個城頭無論風水布局如何好,也保不住吉祥的運氣。所以風水師在到達一個地方看風水,首先要站在城頭看去水口有沒有收緊,一個去水口沒有收緊的地方,又不能通過修造改好的話,這個風水布局無論龍砂穴向多好,風水師也不會使用。"
綠嬌嬌接著說道:
"對,水口的收緊是風水局中最後的防守,風水師在布局時不急於想如何發人丁富貴,卻先考慮如何先關住尾門保守運氣,這樣做就是為了讓布局從一開始就立於不敗之地,在孫子兵法裏不也是說要立於不敗之地嗎?其實原理是相通的。"
顧思文一拍大腿說:"太有道理了,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誰也不會往一個漏水的壇子裏灌水呀!"
蔡月也說:"就是,我們做飯切菜還在地上放個籮子接垃圾呢。"
阿圖格格大聲說:"我離家出走還帶了兩匹馬呢!"馬上引來一陣哄笑。
安龍兒問綠嬌嬌:"那麽我們下一步要去哪裏?"
"去雲南!"
第50節:五、江湖再見(5)
"這次是真的?"
"真的!"綠嬌嬌對著安龍兒"噗"地吹了一聲,安龍兒知道她的一貫伎倆,一定是要用話梅核吐人了,他馬上側頭一閃,那知綠嬌嬌沒有從嘴裏吐出東西,當他的頭擺正,正好迎頭撞上第二次才吐出的話梅核。
安龍兒捂著臉沮喪地說:"哎呀。"綠嬌嬌和阿圖格格笑得花枝亂顫。
綠嬌嬌急於趕到雲南追回自己的八字,也急於帶安龍兒和其他少年擺脫安清源的追殺,大家連日快馬沿著西江溯流西去。
安清源斬殺龍脈誘發了洪水,就算官民同心重建,也不是幾個月可以恢複過來,更何況腐敗無能的清廷根本不協助民間進行天災後的重建,至今西江兩岸仍和安龍兒他們離開的時候一樣遍地荒蕪。
走過肇慶再向西前進,他們走入了無窮無盡的山嶺中。一連幾天的山路急駛,景色幾乎沒有任何變化,如果不是隊裏有兩個常常看羅盤的風水師指著方向,大家會以為自己早就迷路,隻是在複雜的山路上來回打轉。
這天大家走完一片山區,從山崗遠眺下去是大片廣闊的平原田野,最遠處好像還有大片的城市,綠嬌嬌對大家說:
"我們已經進入廣西,別看腳下還是那條西江,其實西江隻是因為在廣東的西麵才叫這個名字,來到這裏可是廣西的東麵,所以西江也改名了……"
阿圖格格仍是坐在綠嬌嬌身後,她叉著腰說:"肯定是改成東江了,哈哈哈……"
"小兔子真的和我小時候很像耶……"綠嬌嬌也向顧思文學習叫阿圖格格做小兔子。
阿圖格格聽說自己和偶像小時候很像很開心地問:"嬌姐小時候怎麽樣?"
"我那時傻乎乎的,哈哈哈哈!"綠嬌嬌仰天大笑。
安清遠說:"這下麵叫潯江,是廣西東部的主要河流,沿著這條河可以一直走出廣西走到雲南。不過隻是這幾百裏叫潯江,再走下去一些又改名字了。"
阿圖格格被綠嬌嬌笑得一臉沒勁,她沒好氣地問:"又改什麽名字?"
安清遠對阿圖格格嘿嘿一笑:"到了那裏你再猜一次吧。"
綠嬌嬌回手拍拍阿圖格格的大腿安慰她受傷的心靈,然後對大家說:"下麵是平南縣城,我們快點趕去住店,晚上可以好好吃一頓。"大家當然喜歡這種安排,都嘻嘻哈哈地拉馬跑下山。
轉過幾個彎道山路越來越窄,兩旁是密不見人的從林,他們的馬隊在小路上排成一條直線。傑克和安清遠在前麵開路,安龍兒和顧思文在隊後壓陣,中間是女孩子們和馱行李的蒙古矮馬。
沿山路越往下走叢林越密,天色也越來越暗,南方的酷熱天氣在這山中似乎全無作用,整座大山像被一團冷氣籠罩著讓人冒冷汗。兩旁的灌木越貼越近,人騎在馬上,樹葉就從身體兩旁擦過,仿佛在深綠色的樹葉海裏潛行。
傑克左手拉著馬韁走在最前,他右手卡在皮帶上,尾指貼著上滿子彈的左輪槍。安龍兒走在最後,雙眼半開半合地坐在馬上,用全部感官觸覺細心地感應著四周的環境。
一個鬆果從高高的樹頂落下來,剛好打在安龍兒所乘坐的馬頭上,馬並沒有什麽感覺,搖搖頭從鼻孔噴出一口粗氣,繼續跟在大隊後小跑前進。可是對於玄學家來說,這個世界沒有什麽是偶然的,一切都是因,一切都是果,中間有著必然的邏輯聯係。對不同的人來說,不同的隻是有的人能明白,有的人不明白。
安龍兒掐指運算得出一個解卦。解卦為天雷擊水之象,雷為震卦,代表行動,水為坎卦,代表陷落和盜賊,雷水解,分明是指目前的馬隊正行走在有盜賊的險地。他揚聲對前麵說:
"傑克,二哥,小心前麵有山賊埋伏。"
第51節:五、江湖再見(6)
安清遠說道:"龍兒真行啊,這個你都知道。現在的廣西盜賊橫行,團練遍地,遠不如雲南平安。因為水災和蝗災餓死了很多人,朝廷也不管這些事,這幾年不斷有農民落草為寇……我和傑克都有準備了,你放心吧。"
安龍兒聽到安清遠這麽說放心了一些,可還是補了一句:"可能山賊就在前麵,千萬要小心。"
後邊還在說話,走在最前麵的傑克已經拉起馬頭,大叫道:"停!有埋伏!"坐在馬背後籮筐裏的大花背也馬上狂吠起來。
傑克在多年的馬上生涯裏,早就達到人馬合一的騎術水平,他的手一直半鬆半緊的拉著馬韁,當坐下馬匹一隻前腳踏空,他馬上感覺到前麵的小路中間是一個陷阱,馬要是掉下去的話,後果一定不堪設想。
前方的小路被馬蹄一踏即時下陷,在傑克麵前現出一個五尺見方的大坑,坑下布滿了長竹簽,張牙舞爪地向上刺。要是人踩下去,無數竹簽全在一瞬間刺入全身,不會馬上死掉可是卻更加痛不欲生。
傑克把馬頭向上橫拉,馬嘶叫著硬生生把兩隻前蹄躍在空中,後腿退後幾步,後麵收馬不及的安清遠拉不住一頭撞上傑克。可是他們都無暇顧及這些,手上有槍的人馬上把槍拉開保險栓,沒有槍的人也一手提起隨身的兵器。
這時從小路的密林中伸出無數長槍,從四麵八方刺向每一個人。這些長槍用竹子做槍杆,槍頭隻是窄長的幾寸鐵鋒,材料節省之極,製作也非常簡陋,不過他們都可以看出,這一槍要是捅進身體裏,無論誰都會馬上死掉。
在他們眼前看不到人,隻看到很多竹槍壓在自己身上並沒有刺進去,傑克不管刺在身上其他地方的竹槍,他隻管把頂自己心髒那一支竹槍握著向後一扯,左輪槍就向拿竹槍的人指去。
被傑克拉出叢林的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婦女,她麵色黝黑,身穿粗布短衣,褲腳卷到膝蓋,腳上沒有穿鞋,迎向洋槍雙目圓瞪怒目而視,雙手仍是緊緊握住竹槍想要從傑克手裏奪回,她一出來就大聲尖叫道:
"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小路兩旁的人同時呐喊起來,聲音震天響,全部竹槍同時從兩側向小路中間推,隻要再向前刺進幾寸,馬上的人就會當場死去。綠嬌嬌聽這聲勢,估計路旁有上百人,隻用刀槍要救人救己於電光火石之中是不可能的。她把左輪槍插回腰帶,雙手高高舉過頭頂,快速地把兩手尾指相扣,兩隻中指同時指天結成雙雷訣;她的密咒剛剛念動,就感到身邊有一道勁風掠過,原來安龍兒從馬隊的最後方拔刀出擊。
安龍兒的身形已經不能用快來形容,他從後隊掠到前隊有五六丈的距離,卻比賊群的竹槍推前幾寸還要快,所過之處密如叢林的竹槍杆應聲而斷,快速清脆的斷擊聲連成一片,發出木琴急速刮出的滑音。
他一直衝到傑克的右側,最後一刀為傑克身體的右側解了竹槍之圍。馬背上全部人的右方都消除了威脅,大家都知道下一個動作就是向右滾下馬背,抽出兵器應戰。
隻有綠嬌嬌沒有滾身下馬,她雙腳踏馬鐙騰空向右方躍起,從空中傳來她清脆的咒語聲:"火急如律令。煞!"馬隊左側同時響起一聲霹靂,一道血紅的閃電像突然出現的火蛇,在馬隊左側向前後刺出。左側緊挨著小路的密林頓時燒起一片大火,閃電所過之處樹木枝葉無不從中折斷落地,藏身密林中的山賊有被火燒傷的,也有被雷電擊中的,一時間慘叫四散,連馬匹也掙紮著想逃離這個地獄一般的地方。
綠嬌嬌一落地,就聽到傑克和安清遠的槍聲響起,安龍兒已經閃到她身後護著。
綠嬌嬌迅速拉著兩匹馬轉身看去,隻見蔡月也和她一樣在拉著幾匹馬的韁繩不讓馬逃走,安龍兒把右側的叢林掃成一片空地,空地中有十幾個受傷的人在慘叫逃離,四周現出上百人。
第52節:五、江湖再見(7)
綠嬌嬌從腰間拔出左輪手槍單膝跪在地上控製著左方,顧思文手上已經拿著自己的長槍和安龍兒成猗角之勢保護著她們,傑克和安清遠則用槍指著攔在小路最前方的十幾人。
阿圖格格手上的弓拉緊了弦,三支箭同時搭在弦上,她麵前躺著一個腹部有刀傷的少年,他一手捂著傷口一邊快速地爬回山賊群中,一個赤腳的男人挺著竹槍狂叫著向顧思文衝去,一個女人看來是這少年的媽媽,她扔下手裏的槍跑出人群要拖回這個孩子。
阿圖格格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凶惡的眼神,她看到那男人衝到顧思文麵前,一槍撥開伸在最前的槍頭;安龍兒的忍刀刀背正沿著顧思文的長槍下方向那男人的手腕敲去,阿圖格格手一抖,一箭射向那個男人的肩膀。
赤腳的男人手上被刀背敲擊竹槍馬上掉到地上,可是肩膀中的箭卻讓他向後痛摔出去。
山賊們馬上激憤起來,不顧一切地挺著沒有槍頭的竹竿向他們衝去。阿圖格格飛快地搭上第二支箭,這一箭阿圖格格不再是射肩膀,箭一離弦就深深地插入了一個中年女人的眉心,同時第三支箭又已經拉開弓弦……
出現在她麵前的山賊,有男人婦女,也有老人和少年,男人和少年無論有沒有受傷,都手持竹槍護在老人婦女前麵,從互相保護救援的動作來看,很多人是一個完整的家庭。他們的臉容如此普通,年齡和身份差距是如此之大,以至於阿圖格格不敢相信這是一隊山賊。他們唯一的共通點就是眼神凶狠,麵容饑瘦。可是如果他們放下竹槍,這裏就是一個村民大集會。
她聽到顧思文對她聲嘶力竭地大喊:"不要放箭!不要打!快走!"阿圖格格的手指僵硬地夾著箭,弦拉開了卻一直沒有射出去。她的眼睛被淚水淹泡著,睜開的眼睛看不清人和景物,隻隱約看到顧思文在橫掃著長槍攔開賊群,安龍兒刀聲清脆地削下很多竹竿,身後響起連片的槍聲。
哭喊聲被震破山林的槍聲壓下去,阿圖格格被一隻大手提上馬,橫搭在安清遠的馬背上,意識模糊地飛奔了十多裏地。他們從山上跑到山下的田野,一直馬不停蹄地跑向平南縣城。
在客棧裏,阿圖格格坐在床沿紅著雙眼看著蔡月和綠嬌嬌,她們的眼睛都是紅腫著,沒有人可以在這種時候冷靜下來。蔡月走到阿圖格格身邊,拉著她的手,阿圖格格一手捂著自己的臉,低下頭問道:
"他們是什麽人?"
綠嬌嬌語氣冷漠地說:"他們是賊。"
蔡月低著頭輕輕地說道:"大荒年的時候,全村都沒得吃,就會全村人都出來做賊……廣州附近的村子也試過這樣。"
阿圖格格失聲哭出來:"朝廷年年放銀放糧賑災,我爹每年都要押運和發出這些錢糧,他們有飯吃的,他們不用做賊啊?!"
蔡月放開阿圖格格的手,低著頭小聲說:"我們村從來沒有收到過賑糧,村裏的人都死光了,走光了……"
綠嬌嬌也走到阿圖格格身邊說:"那些錢糧全都被層層克扣貪汙,就算有一點落到村民手裏也不夠活命,你剛才也看到了,有飯吃誰會願意做賊呢……"
"他們不是賊,都是女人和小孩!"阿圖格格小聲用力地擠出兩句話,然後深深底著頭,淚水不停地滴到地上,緊緊地閉著眼睛用力甩了幾下自己的手,好像要把手上的血甩幹淨。她突然抬頭滿臉淚水的問道:"顧思文呢?!"不等綠嬌嬌回答,她已經衝到旁邊的房間去。
房門沒有反鎖,阿圖格格跑進去,正好看到安龍兒在給顧思文包紮手臂上的傷口。顧思文用腳挑了一下在地上走來走去的大花背說:"這傻狗上次在我家門口叫得像殺豬,今天幾百人埋伏它反而不叫了,真是廢物。"
第53節:五、江湖再見(8)
安龍兒說:"實際上隻有一百人左右,沒有幾百人。"
"我不是說人數啦龍少,我是說這隻傻狗。"顧思文一邊揉著肩一邊說話。
安龍兒說:"可能他們沒有殺氣吧。"
傑克擦幹淨自己的槍,上滿了子彈後插回腰間對顧思文說:"也可能那些人長期沒有吃肉又在樹林裏生活,身上的味道和樹林差不多,埋伏的時候又一動不動,所以大花背聞不到也聽不到,喔,你女朋友找你了……"
顧思文一抬頭,就看到阿圖格格眼圈紅紅地站在門口。她看到顧思文看著自己,幾步跑到顧思文麵前鼓著腮一巴掌打到他臉上,力量很小,聲音很大。
"你又打我!"顧思文捂著臉驚愕地看著阿圖格格。阿圖格格打了一巴掌不算,馬上又高高地舉起手掌,卻一直沒有打下去。顧思文一把抓住她的手,她順勢就把額頭抵在顧思文的胸前抽泣起來。
阿圖格格嚶嚶地哭著小聲說:"我好怕……"
顧思文一臉茫然看看安龍兒和兩個大哥哥說:"她怕什麽?這裏全是最能打的男人。"
安清遠還坐在桌上擦著那支刻著精美花紋的騎兵來複槍,他和傑克聽到顧思文的話都同時笑起來,安清遠說:
"人家怕你受傷,又怕你不保護她……對不對格格。"
阿圖格格甩開顧思文的手,也不抬頭,隻抬起眼珠左右掃了一下幾個男人,撅著嘴一轉頭小跑回到門邊,蔡月剛好走過來,看了安龍兒一眼,見到安龍兒生龍活虎,除了臉上的舊刀疤之外,身上沒有新的傷痕,她一言不發搭著阿圖格格的肩膀回到綠嬌嬌的房間。
良久,從男人的房間裏發出一陣爆笑聲。
笑畢安龍兒說道:"剛才那群山賊肯定是什麽鄉裏的農民,鬧饑荒全村一起出來落草為寇,可是你們有沒有發現,他們幾十戶人家裏男女老少什麽人都有,就是沒有小姑娘……"
安龍兒的話又引起大家一陣哄笑,顧思文對傑克說:"要是有小姑娘出來搶劫,龍少應該不會出刀劈人家,馬上就會把銀子全掏出來派發,再約人家晚上去看戲,哈哈哈……"
大家笑過後,安清遠說:"龍兒這幾年在龍虎山修煉,不出山門不知道世道,一般人家窮得不行了,也不會輕易去當賊,首先就是賣老婆孩子……"
"文少說過首先要賣老婆。"安龍兒點著頭說。
"對,然後就是賣孩子……"安清遠推開窗子看了看樓下的大街,他放下手上的來複槍站到窗邊說:"農民家還有一口氣都舍不得賣男孩,男孩要傳宗接代,有點力氣後也可以下地做農活,男孩是家裏的生計不能賣,所以隻能賣女孩,賣了老婆後就賣女孩。你們看下麵……"
他們走到窗邊,和安清遠一起向樓下看去,下麵就是平南縣城的大街,驟眼看街上人來人往,卻有一半是衣衫襤褸手拄打狗竹竿的乞丐。乞丐們有的躺著,有的坐著,有的奔走追討,也有的奄奄一息。
從街頭看到街尾有七八個女孩子站在不同的巷口標草叫賣,這些女孩從十歲八歲到二十幾歲都有,有的有男人帶著,那些估計是在賣老婆;有些自己靠在牆邊,隻在頭上插一支草標示有興趣就過來講價;還有一個衣衫最破爛的十八九歲少女,在街上追著每一個看起來衣著幹淨一點的男人,不停地跪在每一個麵前說:"帶我回家吧老板,我不要錢,隻要有口飯吃……我什麽都願意做我不要錢……"
安龍兒看得雙眉緊皺,大家都默不作聲。樓下就是客棧大門,大門旁邊圍了一群人,中間有個十七八歲的少女跪在地上,用一塊石灰石在青石路麵上寫字,字跡娟秀看是讀過幾年書的人。
傑克仍是看不懂太多中文字,他問安龍兒:"她在寫什麽?你能讀給我聽嗎?"
第54節:五、江湖再見(9)
安龍兒慢慢地讀出來:
東遊西轉在街市,插草賣標淚不幹。
開口呼喚不顧羞,叫聲老爺聽奴言:
哪位善人把我憐,奴願隨你不要錢;
收留為妻奴情願,哪怕隻係當丫環,
白天與你端茶飯,晚來與你鋪床席;
就是收妾奴也願,三房四房都不嫌;
每日隻要粥兩碗,不食飯菜也喜歡。
清晨叫到天色晚,滿街無人應一言。
……
顧思文搖搖頭說:"唉,又是不是錢的。"
傑克也感慨萬千地說:"識字都不要錢……哎,那是誰?"他一說完馬上用手指著兩個正在擠進人群的紅頭巾少女。
其中一個少女身材高挑出眾,高鼻鳳眼麵若敷粉,身穿皂白色短布衣,肩背一個用布蓋住的竹籮,腰間綁著腰帶,頭上包一條醒目的紅頭巾,無論相貌和打扮都讓人過目不忘。她就是三年前綠嬌嬌接下的天下第一風水大客戶洪宣嬌,她以一萬兩黃金的代價買去綠嬌嬌點出的廣東花縣芙蓉嶂天子龍穴"潛龍吞金穴",在綠嬌嬌和一眾朋友的拚命相助下,突破了國師府的重重阻擊,把父親的遺體成功葬入湖底的神穴,不過隻付了一千兩白銀做訂金。
傑克對那個少女大喊:"嬌!嬌!"
綠嬌嬌房間的窗戶"呯"一聲打開,綠嬌嬌伸頭出窗外問道:"你在叫什麽?"
傑克擺手說:"不是叫你,你看下麵,是洪宣嬌!"傑克用手指使勁比劃著下麵。洪宣嬌也抬起頭看向客棧二樓,她看到綠嬌嬌和傑克都在向她熱烈地招手,她也很激動的舉起雙手向他們打招呼,可是卻沒有馬上上樓見麵的意思,她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女孩子,又用手指畫了個圈,大概說這裏有事要辦,圓場後再細談。
綠嬌嬌可等不及了,她打開門就跑到樓下去,傑克和安龍兒也跟著下去那女孩子賣身的圍觀人群中。其他不認識洪宣嬌的人都趴在窗戶上看熱鬧。
洪宣嬌看到幾個老朋友都擠到自己身邊,她用手指放在嘴邊,對大家做了個安靜的動作,就蹲下來問那身材單薄的小姑娘:
"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婉兒。"婉兒的聲音很細,帶著曾經喊破喉嚨的沙啞。
"你為什麽要賣身呢?"
"家裏人都死光了……"
洪宣嬌仔細地打量著這個女孩的五官,她雙眼紅腫,可是眼珠清澈,看起來是因為哭得太厲害引起的;她的牙齒整潔,耳中也沒有汙垢,除了麵黃骨瘦之外,健康情況還算良好。洪宣嬌又問道:
"你家裏人是怎麽死的?"
"我阿爸是賬房先生,幾年前到外鄉收賬沒有回來,聽說是給強盜殺了……我阿媽和公公婆婆都因為連續幾年水災餓死了,弟弟跟人去投團練沒有回來,我……我沒飯吃……很餓……"
"這首詩是你自己寫的?"
"是,我阿爸教過我識字。"婉兒的聲音越來越有氣無力,她軟軟地伏在地上,雙眼失神地半開半合。
洪宣嬌又問道:"你賣身不要錢?"
婉兒輕輕地合一合眼表示肯定。
洪宣嬌說:"你隻是要口飯吃的話,可以跟我回去,我是上帝女子宣道會的洪宣嬌,你加入宣道會的話不用為婢為妾,我會給你一些事做,不過隻有飯吃,有地方住,沒有工錢,你願意嗎?"
婉兒移動身體正對洪宣嬌要磕頭,可是頭磕下去後卻再也抬不起來,洪宣嬌伸手搖一搖她,發現婉兒已經昏厥過去。
綠嬌嬌見狀,馬上讓傑克抱起婉兒上二樓客房。和洪宣嬌同來的另一個女孩子叫胡九妹,她很熟練地帶著蔡月和阿圖格格給婉兒擦臉擦身,把她救醒後又喂粥和進一步盤問情況。
待安頓好婉兒,洪宣嬌留胡九妹在綠嬌嬌的房間裏陪婉兒休息,就和大家到傑克的房間裏見麵。
第55節:五、江湖再見(10)
她和大家認識過之後,很快知道眼前的人都是可信任的朋友,毫無顧忌地談論起三年前葬下芙蓉嶂天子龍穴的事,顧思文,蔡月和阿圖格格現在才知道安龍兒這幾年的經曆如此曲折,聽得驚心動魄欲罷不能,覺得和安龍兒相比自己那幾年算是白活了,恨不得當年也被綠嬌嬌買去展開傳奇般的冒險。
顧思文憤憤地轉過頭看著綠嬌嬌,痛心疾首地說:
"嬌姐,我對你一見傾心,佩服得五體投地,可是現在我真是有些恨你。為什麽你當年要買龍少而不買我呢?我比他高大又比他聰明……要不然,可以連我也一起買了,我們兩個可以一起幫你做事啊!"
綠嬌嬌輕描淡寫地說:"文哥啊,當一個風水師首先就要正派和沉穩,幾年前你看起來是比龍兒輕浮一點……"
蔡月馬上點頭說:"嬌姐有眼光,他是很輕浮。"
"現在不同了,文哥為人仗義智勇雙全,是很靠得住的男人羅。"綠嬌嬌笑著表揚了顧思文,讓顧思文也開心起來,然後她轉過臉問洪宣嬌:
"嬌姐,後來你怎麽會來到廣西呢?"
洪宣嬌喝了一口茶,表情和眼神都沉重起來,她輕輕說出的話,在大家的眼前展開一片用血與火畫成的景象。
三年前綠嬌嬌幫洪宣嬌葬下洪國遊老爺的人頭,棺材鋪村幾個月後就受到上千清兵的大圍剿,村裏的人大部分都被屠殺,能逃跑出來的人要麽是武功高強,要麽是剛好離開村子外出辦事躲過一劫。村裏的房屋已經全部被燒毀推平,之後還不時有軍隊回去獵殺廢墟中不願離去的遊民。當年洪宣嬌殺出重圍後,和一眾宣道會的姊妹馬上投奔哥哥洪秀全在廣西建立的上帝會。
綠嬌嬌聽後也沉默不語,一個天子龍穴引出數百人凶死的屠村之禍,之後還會為此死更多人嗎?她沉浸於當年的回憶中,突然想起一個人,她問洪宣嬌:
"林鳳翔呢,他也來這裏了嗎?"
說起林鳳翔,洪宣嬌的臉上馬上泛起笑意:"當時就是他保護我們殺出重圍,一齊來到廣西後,他一直留在上帝會,就算我哥不在那兩年,他也在這裏……"
"他也在這裏陪著你吧,嗬嗬。"綠嬌嬌意味深長調笑,洪宣嬌也幸福地笑一笑避過這個話題,她繼續說道:
"當時是我哥的朋友馮雲山讓我找風水師布風水局,後來他聽說我爹葬好之後很高興,反而我哥卻像沒所謂似的。哎對了嬌嬌,馮雲山也和你一樣精通術數呢,他看相算命都很準,就是因為他算出我哥有皇帝命,才全力支持我哥做大事……"
傑克聽了很好奇:"信上帝的人也會占卜嗎?"
"中國玄學和上帝有什麽合不來的?"綠嬌嬌問傑克。
傑克還沒有回答,洪宣嬌就說:"沒錯,上帝會是禁止星相占卜亂神怪力,可是馮大哥遵守十誡不拜偶像,玄學也不是從什麽鬼神裏來的怪力,傑克大哥你就當是上帝給我們的學問吧,在聖經裏不是也有先知嗎?在我們上帝會,除了有先知,天父和天兄都下凡和我們對話呢。"
"你們的天父會下凡!?"傑克驚得目瞪口呆,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洪宣嬌卻說:"這有什麽奇怪的,天兄耶穌也是二千年前下凡,我們才認識他的嘛。"
傑克一時語塞,洪宣嬌又說:"後來馮大哥被清廷捉了入獄,我哥就到廣州托關係求救,一去就是兩年。這期間鳳翔一直都在這裏。"
綠嬌嬌笑著說:"嗬嗬,都叫人家做鳳翔了,現在他是上帝會的一把手了吧?"
洪宣嬌搖搖頭說:
"馮大哥和我們都是廣東人,又被清廷通緝,在廣西不方便出麵做事,所以我們有兩個當地人出麵主持大局,一個叫楊秀清,一個叫蕭朝貴,他們都是很厲害的人,後來天父和天兄就是借他們的肉身下凡聖訓。"
她又拉著綠嬌嬌的手說:"不過鳳翔和馮大哥都在附近,你一定要認識一下馮大哥,他會和你很談得來。對了,李小雯她……"
綠嬌嬌的手一下緊緊扣住洪宣嬌的手心,和洪宣嬌四目對視,洪宣嬌是心思精巧的女孩子,馬上閉上嘴不說話。
傑克耳朵很尖,一聽到李小雯三個字,馬上追問道:"李小雯怎麽樣啦?她現在還好嗎?"
第56節:六、冷血潯江(1)
六、冷血潯江
洪宣嬌的話同樣引起了安龍兒的注意,他的手下意識地往懷裏摸了一下。他懷裏有一個油紙包,一直珍藏著綠嬌嬌給他的、和他收集到的紀念品,裏麵有銀票,筆錄和雜物,甚至有為綠嬌嬌收拾床鋪時撿起的頭發。還有綠嬌嬌給他的第一張符書,就是當年在雙龍崗為了追蹤李小雯而寫下的閻王吊魂符,一支永遠可以找到李小雯的吊魂針至今插在折成三角形的符角上。
"有嬌姐照看著,她一定會很好的。"綠嬌嬌迫不及待地接著傑克的話說下去,不讓洪宣嬌先開口說話。
三年前洪宣嬌收留李小雯的時候,沒覺得她和傑克之間有什麽關係,今天卻已經明白了一切;再看到傑克和綠嬌嬌已經成了夫妻,更明白綠嬌嬌手上暗號和話裏的意思,綠嬌嬌不想在這個時候說起李小雯的事。她含糊地答了一句:"嗯,她一直過得不錯……"
綠嬌嬌密不停地壓著洪宣嬌地話接口說道:"那個馮雲山和林鳳翔現在在哪裏?離這裏很近嗎?不如找他們一起吃晚飯吧,反正大家肚子也餓了。"
洪宣嬌說:"他們在西北四十裏的思旺鎮,從這裏去一路都是鄉間馬車路,以在座各位英雄的馬術,一個時辰內就可以到達,如果大家不趕路的話也可以明天再去……"說完她停下來看看大家的意思。
"我們很趕路呢,我想馬上去。"急著回雲南卻什麽事都不想錯過的綠嬌嬌首先表態,傑克馬上組織大家投票,迅速得到一致通過,大家唯一的要求就是先到街上吃碗米粉,因為剛剛在山上經過一場大戰,體力消耗不少,就怕有人在路上腳軟摔下馬。
大家很快整理好行李,吃過一些東西後重新出發。洪宣嬌和胡九妹從馬站拉出一架馬車,帶上剛剛免費買回來的女孩子婉兒,領隊向思旺鎮前進。
向西北跑了一個時辰,大家果然看到前方有一個大鎮,洪宣嬌告訴大家這裏就是思旺,綠嬌嬌和安龍兒卻放慢了馬速四顧看山,這裏奇特的地勢引起了他們的注意。
思旺鎮坐北向南三麵環山,仔細看去其實並非一個大包圍的形勢,而是兩道長直有力的山脈,從思旺鎮的東西兩旁向南延伸;如果有一個擎天巨人站在思旺鎮,他就可以用兩隻手分別挾著這兩道長矛一樣的山脈,刺向南方大地。
他們驅馬掠過思旺鎮,卻沒有進入鎮裏麵,洪宣嬌帶領大家到思旺鎮邊緣一片不顯眼的小樹林中,林中樹下有個小村,看起來安靜和隱蔽。四周有不少居民在進行著日常生活,婦女在洗衣洗菜,男人在修房築堤,大家經過都會向洪宣嬌鞠躬問好,可見洪宣嬌在這裏有相當高的地位。
一個健壯男人一手提一桶水走過他們身邊,對洪宣嬌說:"洪姑娘,馮先生叫我們多打水準備多些菜,原來就是等你們來呀,哈哈哈,馮先生真是神機妙算。"
洪宣嬌一邊下馬一邊對他說:"五哥好啊,你準備什麽好吃的了?"
"你五嫂千辛萬苦從荔浦帶來大芋頭啦,你一定喜歡。"五哥提著水桶進了一個大院子。
洪宣嬌轉身對大家說:"馮大哥下重本招呼我們了,荔浦芋頭可是皇家供品,今晚有好東西吃羅。"
大家開心地綁好馬,就有人出來給馬匹喂水和草料。從五哥進去的大院裏走出兩個人:一個是虎背熊腰、高大黝黑的男青年,正是綠嬌嬌早就認識的林鳳翔;另一個男人年約三十歲其貌不揚,長得又黑又瘦,可是雙眼目露精光像有用不完的精力,他就是洪宣嬌所說的馮雲山。兩人都是一身粗布短衣,完全不顯得這兩個人和其他居民有什麽區別。
第57節:六、冷血潯江(2)
馮雲山一出來就對洪宣嬌說:"五哥說你帶客人來啦。"
"還不是你算出來的。"洪宣嬌笑著說。
"是啊,我算出今天有大貴人上門,你不要說,我來猜。"馮雲山笑眯眯地走到綠嬌嬌麵前說:"這位太好猜了,一身綠衣俏如蘭花,當然是綠嬌嬌綠先生了,久仰綠先生的風水絕學,更難得一身虎膽巾幗不讓須眉,佩服佩服。"說完向綠嬌嬌深深作了個揖。
綠嬌嬌也很有禮貌地半蹲回禮,微笑著說:"久聞馮先生大名,你可是嬌嬌平生最大的主顧呀。"
馮雲山知道綠嬌嬌是提醒他欠著一萬兩黃金,馬上哈哈大笑說:"主顧不是我,不過事成後我一定為綠先生親手送上潤金。而綠先生卻是雲山平生所見最美豔的風水師啊。"他一番話說得綠嬌嬌喜上眉梢,隨即又轉身一一認出傑克和安龍兒。
然後馮雲山搭著安龍兒的肩說:"我聽阿嬌說,是你拚死把洪老爺的遺體送到龍穴前,雲山代表上帝會向你道謝。"
安龍兒向馮雲山拱手作揖說:"哪裏,馮先生客氣了。"
馮雲山一轉身向著南方說:"安龍先生,你看這裏的風水怎麽樣?"
綠嬌嬌一聽就知道馮雲山在試探自己風水功力的深淺,隻不過直接考自己不禮貌,考安龍兒倒可以一舉兩得,馮雲山也真是用心良苦。安龍兒從來沒有聽過有人這樣稱呼他,臉上不禁一熱,可是這時客套不如直說,他也注目看了一會兒遠方說:"我看這裏是大凶之地。"
馮雲山給安龍兒亮出一個大拇指,卻對著綠嬌嬌含頜點頭說:"名師出高徒,英雄出少年。"一個馬屁拍了兩個人,引來綠嬌嬌向他嫣然一笑。
馮雲山轉頭問安龍兒:"先生為什麽認為這是凶地呢?"
安龍兒左右看一看說:"這裏表麵看起來龍脈停在明堂前,龍虎兩方相照相扶,一付將要結穴的樣子;可是兩道龍脈去勢直促,仍是奔撲中的行龍之地,龍脈入地之前也沒有任何剝換過峽,不開帳不剝換的山脈突然潛入地下,隻會形成在地麵看不見的煞氣向前直衝,別說這不會盤龍結穴,就算結了穴也是凶穴。"
馮雲山微笑著問:"芙蓉嶂上五蛇下洋也沒有過峽剝換,為什麽又可以結穴呢?"
安龍兒說:"芙蓉嶂源於滑石山脈,從北方南下在五十裏之外已經潛龍過田峽剝換成巨大的真龍,加上芙蓉嶂下的大湖形成武曲星,使龍氣進一步聚結脫秀,所以芙蓉嶂是可以直接下葬的吉穴。"
綠嬌嬌長長出了一口氣說:"啊,龍兒的風水眼力大為提高,真是可以養我了,以後我給你當牙婆拉生意回來,我們五五分賬。"
蔡月和顧思文對安龍兒一臉向往,安龍兒對綠嬌嬌的話笑而不答。馮雲山又問道:"你看這裏這麽凶煞的地方會發生什麽事嗎?"
"現在是九運,旺氣在南,而兩支長矛一樣的山脈並不是向南方納氣結穴,而是逆天而行以煞氣刺向南方……"安龍兒頓了一下看看四周,馮雲山說:"先生請講下去,這裏方圓幾裏全是上帝會的會眾。"
"這裏是朝廷官家的大凶之地,今天盜賊橫行可能還不是最強的煞氣,明年狗年三合火局,如果有官兵陷入此地,可能就會發生招致毀滅慘敗。"
馮雲山信服地點著頭說:"安龍先生給雲山上了很好的一課,你看這是個什麽格局呢?"
安龍兒胸有成竹地說:"龍從西方而來所以五行屬金,龍脈筆直形成槍煞,雙槍又成剪形向南方火地攻去,隻待年月發生金火相擊,龍見水之日則勝,所以這裏應該是挨金剪火局。"
"好一個挨金剪火,雲山定謹記於心,有朝一日將會大派用場。哎呀,光顧著聽安龍先生的高見,忘了大家都還站著,快進來喝茶。"馮雲山說完和林鳳翔一起招呼大家進屋休息。老朋友見麵,又有誌趣相投的馮雲山做東,大家雖然初次見麵,但一見如故,桌上七八盤用荔莆芋頭做出來的農家菜又風味獨特,大家高談暢飲氣氛極為熱鬧開心。
席間綠嬌嬌問馮雲山:“芙蓉嶂葬下的是洪老爺,發跡的是洪家的子孫,現在事情進展得怎麽樣了?”
馮雲山放下筷子說:“請綠先生跟我進一下房間好嗎?”
綠嬌嬌問的是謀反大事,馮雲山要是在飯桌上當麵回答倒是奇怪了,所以她馬上應允跟入房中。
二人進了房間,馮雲山點亮油燈反鎖房門,站到椅子上伸手上房梁摸出一本薄薄的小書交到綠嬌嬌手上。綠嬌嬌接過一看,封麵上寫著《推背圖》三個字。
馮雲山對綠嬌嬌說:“綠先生想必知道這本是什麽書吧?”
綠嬌嬌當然知道,這是唐朝玄學家袁天罡寫下的千年預言詩,書中用隱詩和秘圖的方式,預言了從唐朝以來,宋、元、明朝的興衰,清朝興起等一連串重要曆史事件。
每一件曆史事件發生前,都沒有人可以看懂《推背圖》中的深意,可是當事情發生之後,大家又發現其實書中早已明示一切。這本千古奇書,聊聊數字直斷曆朝興廢,人物地點事件都一一奇中,所以向來受文人武將政客的重視,也大為當朝君主所恐懼,最近又由明末名士金聖歎批注過,此前的曆史皆在書中一語道破。
馮雲山對綠嬌嬌說:“請先生翻到第三十三象……”
綠嬌嬌翻開書,看到三十三象那一頁上有一幅圖,圖上畫著濤濤大水,水中有一條大船,船裏坐滿奇裝外族人,船艙頂插著八支大旗。圖的旁邊寫著四句詩:黃河水清,氣順則治。主客不分,地支無子。
馮雲山站到綠嬌嬌身邊,和她一起看著這一頁書,慢慢地說道:
“你看圖裏船上滿是胡人,船頂以八旗為號,這是指八旗滿人渡江入主中原;詩中所指黃河水清,是說以清朝取代黃河漢人血脈;氣順則治,是說入關的清世祖年號順治;主客不分,是說外族在漢人的地方統治漢人,分明是喧賓奪主;地支無子,應該是說滿清覆滅的情況,金歎聖沒有解讀出來,可是以後總會見到分曉,不過這已經足以說明《推背圖》的準確性。”
綠嬌嬌輕輕一笑說:“這本書我也看過,金聖歎就是於死順治年間,他的神奇解讀寫到第三十三象就停了,以後還有幾十個卦象和藏圖秘詩,又怎麽知道是準還是不準呢?”
馮雲山說:“再請先生翻到三十四象。”
綠嬌嬌翻過一頁,第三十四象的圖畫中間是一道橫貫而過的河流,圖上方的河對岸是一片亂草,圖下方的河邊是兩付白骨動作詭異地淩亂相疊,不知是相擁而死,還是死後還要在地上扭打。
圖旁邊有一首詩:頭有發,衣怕白。太平時,王殺王。
在昏暗搖曳的油燈下看著這恐怖的圖象,綠嬌嬌心裏升起一陣寒意,這是一個什麽樣的未來,會比三十三象旗人入主中原更可怕嗎?
第58節:因果
馮雲山看了看綠嬌嬌的眼神,語氣試探地問道:“綠先生對這幅圖有什麽高見呢?”
綠嬌嬌輕輕笑一下說:“這種秘圖偈語的預言,似乎不能用五行八卦推演出結果,隻能事發後穿鑿附會,我一個婦道人家可說不出什麽。”言下之意對《推背圖》頗為看輕。
馮雲山把桌上的油燈拿到書前照亮,對綠嬌嬌說:“請再看下麵的頌句。”
在四句讖言詩的下麵,還有四句頌辭:
太平又見血花飛,
五色章成裏外衣。
洪水濤天苗不秀,
中原曾見夢全非。
馮雲山說:“先生知道欠你一萬兩黃金的人是誰嗎?”
綠嬌嬌回答說:“洪宣嬌的哥哥洪秀全。”
馮雲山神秘地微笑著用手指在那四句頌辭的後兩句慢慢點出三個字:洪,秀,全。
綠嬌嬌皺著眉說:“這不代表什麽,如果有個人叫曾夢非或是洪水濤,他也可以附會這是寫自己。”
“對,他們是可以附會,但是他們不會遇上綠先生為他們布下天子風水穴,這就是天意啊。”馮雲山說道:
“《推背圖》按曆史順序推進來寫成,三十四象必將取代三十三象的胡人入主中原,這一象就是滿清的死期。洪秀全三個字就算是附會,但是圖象上有大河從中而過,不也是直指一個洪字嗎?洪水之上是青草,分明代表了洪家出身草莽,是以下克上而成事;第三十四象的原文隻有四十個字,卻有兩次提到太平。詩曰血花飛,圖中白骨沉,太平二字不可能指太平盛世。《推背圖》有直接在詩中藏名字和年號的習慣,所以我認為太平是指反清新朝的國號,這就是我們將要建立的天朝——太平天國。”
馮雲山說話的聲音低沉,其話語卻震撼人心,綠嬌嬌盡管早知這《龍訣》風水隻會立天子,殺天子,葬下洪老爺那一瞬早就有死而後已的反清之心,可是當親眼看著一個反清誌士站在自己身邊,手上捧著的是改變曆史的劇本,仍是無可壓抑地心潮澎湃。
綠嬌嬌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眼睛久久地盯著第三十四象上短短四十個字,她反複思索之後說道:“是啊,如果太平是指太平盛世的話,詩裏又怎麽會說太平時,王殺王呢?不過……”
馮雲山一聽到“不過”兩個字大為高興,有思考才有反駁,綠嬌嬌的話證明她認同了自己的分析,他連忙說:“綠先生不妨直說,雲山洗耳恭聽。”
綠嬌嬌把書交回馮雲山手上說道:“馮先生一定很了解芙蓉嶂的風水,那裏原局是五蛇下洋,但隻是五蛇合力而不是一龍升天,本來就是共患難不能共富貴的兄弟混戰相殘之局,雖然現在葬入湖底得到天子正穴的福力,可是清廷國師府中能人輩出,要破這個龍穴並非不可能。龍穴一破自然回複到五蛇下洋的原局之中,那時詩中所說的王殺王,也許就不是太平王殺滿清王,而成了新王之間的互殺。”
馮雲山站到椅子上把《推背圖》重新放回梁上暗處,下來後對綠嬌嬌說:“先生的憂慮是很有道理的,可是要到王殺王那一天,也要雙方都是大王才行啊;我們不先稱王奪天下,最後別說王殺王了,怕是狗咬狗都沒有機會發生……建立一個新朝不容易,我現在已是而立之年,但願能看到太平之日吧……”
“馮先生有點著急了,莫非你對什麽事有所覺悟?”綠嬌嬌看著馮雲山無甚特點的臉上,卻有一雙精光閃熠奪人心魄的眼睛。以相學而論,這正是十濁一清的大貴之相。可惜全相之中活在這雙眼,死也是這雙眼。相學中眼主中年成就,眼神有力主中年有成,但馮雲山雙眼光芒太露,卻偏偏主中年大凶。會不會馮雲山也意識到自己不久於人世,所以想在離世之前拚出一番事業?
馮雲山注視著綠嬌嬌的眼睛說:“人生如白馬過隙,短短幾十年可以做出什麽?連一個女人都可以說出‘生當為人傑,死亦作鬼雄’的豪言壯語,為塵世中的蒼生,為自己的身後之名,我們都需要做一番事業證明自己的存在……”
馮雲山的專注的眼神沒有給綠嬌嬌壓力,她看到他對認同和成功的渴望,對眼下碌碌無為的焦慮,她第一次感到一個男子漢的衝霄壯誌。綠嬌嬌不敢再看馮雲山的眼睛,她轉身打開房門回到大家聚餐的客廳,飯桌上正在嘻笑打鬧。她從桌上拿起兩個大公雞碗,斟滿兩碗米酒送到馮雲山麵前,雙手捧碗對馮雲山說:
“馮大哥,你讓綠嬌嬌看到世上還有讓人佩服的男人,請賞臉交個朋友,幹了這碗酒。”
綠嬌嬌說完,兩人都把碗中的酒一飲而盡,相視大笑。大家看得莫名其妙,隻有安龍兒冷眼旁觀心中了了。
酒醉飯飽之後已經是三更天,奔忙了一天,累的人都回房間休息,綠嬌嬌打發傑克和安清遠先睡覺,自己卻拉了洪宣嬌到小溪邊大樹下談私房話。
仲夏夜的田野滿天星鬥,遍地流螢飛舞,不時傳來蛙聲蟬鳴。綠嬌嬌脫了鞋子,把腳泡在清涼的溪水裏,一臉心事重重,洪宣嬌小聲向她說著李小雯這幾年的生活。
聽洪宣嬌說,李小雯跟她回到女子宣道會之後,和人相處得很好,從來不會和人爭東西鬧事,還是個很擅長針線活的女孩子,她做的針線在廣東時就很受人讚賞,就因為這樣也有過男人來提親。但當時清兵屠村,大家都忙於逃亡就沒有再提起這些事。到了廣西幾個月後,她的肚子越來越大,洪宣嬌發現她原來是有了身孕,一再追問之下才知道是傑克的孩子。
洪宣嬌和傑克關係很好,也是互相欣賞的朋友,洪宣嬌這一下可不敢怠慢李小雯,她仔細問過李小雯事情的前前後後,覺得綠嬌嬌早就知道這件事,她是在有意安排李小雯以後的生活。
又過去幾個月生下一個女嬰,長大一點後大家馬上發現這不是漢人,她長著一頭金發和褐色的眼睛。因為樣子長得比漢人的孩子更可愛,活脫脫就是一個洋娃娃,上帝會教徒講的又是天下一家,當然都非常喜歡;
可是走到街上就不是這回事了,因為國內到處反洋人,看到一個女人帶著一個洋人的娃娃,就認為這女人一定被洋人搞了,這可是漢人的恥辱,恨不得李小雯上吊死掉才好,那孩子更是洋鬼子留下的豬狗不如的*****。剛開始李小雯背著孩子上街買東西,就試過被街上的人打,她為了護著孩子沒法逃脫被打成重傷。後來不敢帶孩子上街了,不想麻煩人家的時候還是要自己出門,但是仍會被人認出在街頭打罵。
“現在我讓她負責帶幾個女孩做教會裏的針線活,她做得很好……”洪宣嬌說完默默低頭,神情的沉重不亞於綠嬌嬌。
綠嬌嬌聽得鼻子發酸,她對洪宣嬌說:“她的八字我算過,她的命很苦,我為她呼喚過龍神續命,也給了她水龍護身神符……我知道她有了傑克的孩子,可是那時候我也被人追殺,那裏顧得了這麽多事……”
洪宣嬌說:“我當然知道你當時有苦衷,李小雯對我說了,你留下很多銀票給她。我們上帝會要求入會的人都交出私財,可是那些錢是你給她的,我隻要她交出一點,其他大部份都讓她悄悄留著……她平時很節省,那些錢夠她活好多年了。”
綠嬌嬌熟練地打著火機,點起雪茄煙深深地吸一口,隨著一聲惆悵的歎息呼出一口濃煙:
“嬌姐,我明天急著趕回雲南,我大哥派了人追殺我……我辦完事再從長計議,孩子的事我盡快回來處理,李小雯還要麻煩你先照顧著……”
她一邊說著就要從身上掏銀票,洪宣嬌一手按住她說:“李小雯也是我的姐妹,為什麽要你掏錢呢?你這樣做是看不起我……”
綠嬌嬌一臉無奈地看著溪水,洪宣嬌說:“我知道你難辦,可這畢竟是傑克的孩子,讓孩子有個爹,讓她媽媽放心,也是你的心願吧?不然你當年為什麽會偷偷救李小雯呢?”
綠嬌嬌用力吐了一口煙說:“對,這年頭大丈夫誰不是三妻四妾,這我也認了,她們母女我可以好好照顧,隻是擔心傑克會對我以前做的事生氣……他很喜歡小孩子,對人也很好,他要是知道那時我明知道李小雯有了身孕,還要把她扔給你,他會恨我一輩子……哎呀好煩哪……”
綠嬌嬌心煩意亂地撓著頭殼,洪宣嬌摟著綠嬌嬌的肩說:“不用擔心,我先和李小雯談好了,讓她不要說出你幫過她的事情。下次你們來的時候,再讓我跟傑克說,一切不對都攬在我身上好了,他總不能向我發脾氣吧,就算恨我也可以,你們一家人團團圓圓的,什麽都值得……”
綠嬌嬌握著洪宣嬌的手,滿懷感激地點點頭。
安龍兒和顧思文睡一個房間,顧思文喝多幾杯已經倒頭睡了,安龍兒洗過澡後自己走到寂靜的後院,在微弱的星光下打開那張藏在身上三年的閻王吊魂符。
這是他人生中見到的第一張符,現在他已經可以寫出一本符書,可是這張綠嬌嬌親筆寫下的符對他來說仍是無比珍貴。他第一次打開符紙,細看綠嬌嬌當年的字跡,書法不羈而脫俗,繁複的符頭符身和符鎖寫得分毫不差氣勢磅礴,雖然是三年前的手書,今天看來仍是一派大家風範。
安龍兒看到符中寫著“雲南李小雯生於己醜辛未乙酉乙酉”,這個八字安龍兒從來沒有關心過,現在他卻細細計算起來。他驚訝地發現,這是一個差得不能再差的八字,如果他沒有算錯,李小雯已經有一個兩歲的孩子,而她將會在今年死於刀兵之亂,再準確一點來計算,她會死在這個月!
安龍兒猛然打個寒顫,這一切綠嬌嬌應該在三年前就知道,為什麽從來沒有聽綠嬌嬌說起?
他懷疑李小雯的孩子就是傑克的孩子。因為從時間上推算,李小雯受孕的那個月正好和傑克在一起;而她也從綠嬌嬌那裏聽說過,妓女每天都要喝一種不會生孩子的藥,所以李小雯在妓院懷孕的可能性並不高。
安龍兒慢慢回憶當時的情況,把綠嬌嬌的行為連成一條線。
最合理的情況隻會是這樣,綠嬌嬌在馬車裏就從麵相上發現李小雯和傑克有染,得到她八字後更肯定她懷了孩子和死期不遠,可是估計傑克知道自己有孩子之後會馬上和李小雯回廣州,她為了讓傑克保護自己回江西,一見到洪宣嬌就急忙安排李小雯的去向,以後李小雯合情合理地消失,綠嬌嬌就可以讓傑克安心留在自己身邊。
所以綠嬌嬌當時不說,現在也不能說,在傑克麵前更不能說,這是一個陰謀!
在安龍兒心裏的每一個美好的回憶都在動搖,他已經分不清綠嬌嬌哪一張麵孔是真,哪一張麵孔是假,還有多少事瞞著朋友和親人?她憑著自己的玄學修為玩弄他人於股掌之間,在安龍兒眼中她不再是可以一眼看透,和自己心靈相通的人。
安龍兒要找到李小雯,看一看這個孩子是誰的,綠嬌嬌可以不管李小雯死活,他絕不能看著朋友有生死大災卻袖手旁觀。
他輕輕走到林鳳翔的房間把他叫出來,問他還記不記得李小雯,林鳳翔說:“當然記得了,她和你們一起到芙蓉鎮的嘛。”
“她現在在什麽地方,有孩子嗎?”
“當然有,她的孩子可漂亮了,長了一頭卷卷的金發,樣子就象一個洋娃娃,是我們上帝會的一個寶呢。你可以到教會大營去找李小雯,她一般在那裏帶著女孩子做針線裁縫……”
安龍兒越聽心裏越寒,他追問道:“大營離這裏有多遠?”
林鳳翔奇怪地看著他說:“大概五十裏地吧,你很急著去嗎?”
“嗯,對了林大哥,那地方叫什麽名字?”
“金田村。”
安龍兒驚訝地說:“金田?糟糕,她死定了!”說完轉頭拔腿飛奔回房間。
原來李小雯的八字最忌金土,當年綠嬌嬌就警告過她,不能向西走,因為西方五行屬金,也不能住在沒有河流小溪的地方,因為她的水龍護身符要有水源來救應。安龍兒並不知道綠嬌嬌為李小雯續過命,也不知道綠嬌嬌給過她護身符和警告;他隻知道這裏是廣西,屬金;今年是雞年,屬金;現在是七月,也屬金;連金田村的名字都是一片土金相生之象,時間和地點巧妙地組成一個死局,就象命訣所說:何知其人凶,忌神輾轉攻,李小雯怎能不死?
安龍兒在房間裏迅速整裝結束準備出發,顧思文被他一陣亂翻搞醒,迷迷糊糊地問道:
“你幹什麽……天亮了嗎?”
第59節:小三才陣
為朋友兩肋插刀的顧思文不會讓安龍兒獨自冒險,也不會扔下蔡月;離家出走的阿圖格格更不會忘記自己一路跟到這裏是為了什麽,大家挺著疲乏帶上大花背,悄悄拉馬離開思旺鎮,在吊魂針的引路下,星夜直奔西南五十裏外的金田鎮。
在路上安龍兒簡單地向大家交待了此行的目的,這一次他們要做的事很簡單,就是找一個叫李小雯的二十歲少女,和她兩歲大的女兒,接到之後馬上回廣東。
跑了半個時辰,迎麵衝來一匹快馬,因為天黑路暗,那馬差些就要和他們撞成一堆,馬上的人盡力拉開馬頭才險險和他們擦身而過。
蔡月學以致用,馬上以六壬時課掐指算出一卦,她對安龍兒說:“龍哥,我算出空亡大凶卦,我們這次去有很大的危險吧,如果遲一個時辰去我們會安全很多……”
顧思文卻說道:“你算的也不知道準不準,讓龍少再算一次核對一下吧,一不小心就算出個大吉。”
“不會大吉,隻會大凶,越危險越要去。”安龍兒的話讓大家心裏很有壓力,安龍兒說:“卦隻能算一次,所以我相信小月的卦;再說這個人我一定要找到帶走,就算是大凶之卦,我也隻能準備麵對。一會如果有危險的話,文少你保護好小月和格格,等我去接李小雯……”
顧思文說:“剛才吃飯時林鳳翔說過,現在這裏到處是賊兵和團練,要是再來幾百人搶劫我們可不一定能跑得掉,都盡力而為吧。”
他們縱馬飛奔一個時辰後,遠遠就看到西南方火光衝天,安龍兒說:“提起精神準備拚命,文少你看著風頭不對就帶隊回廣州,不要管我……”他說完揚鞭抽馬,伏鞍向火光處猛衝過去。
馬衝到近處,安龍兒看到一個有一半地方在起火燃燒的村莊,村莊外的地麵上散布著屍體,有些屍體旁邊還留有大刀大鈀等兵器,眼前所見分明是一個戰場。他拿出指向李小雯的吊魂針,針頭已經不指向西南,而是指向西方,這個方向正是入村的道路,安龍兒知道李小雯就在村裏。他撥馬極速往村裏衝去,顧思文等人緊緊跟在他身後。
入了村,出現在他們眼前的不再是一片普通的村莊,而是一個由民房構成的軍營。軍營大門洞開,可是大門在燃燒,大門前被大火阻隔,安龍兒他們不能衝進去,裏麵的人也衝不出來,他們隻看到軍營裏也同樣燒著大火。
沿營邊快跑,他們看到最外圈是一道深溝,深溝下插滿竹簽,這種陷阱他們在遇到山賊時就見識過;竹簽深溝後是一道木牆,本來從外麵看不到木牆裏的情況,可是這木牆已經被人砸開一個缺口,缺口下鋪著竹排橋架在竹簽溝上,溝裏和竹橋兩側倒著橫七豎八的屍體,看得出來在這個缺口上,攻守雙方都傷亡慘重;
在木牆下又有一道長竹橋,大角度翹起架在遠處的房屋頂上,形成窄長陡峭的竹坡;原來在木牆後是另一道寬大的深溝,溝的最裏麵才是充當營地外圍守備工事的房屋。這道窄長的竹橋應該就是攻破營地的主要缺口。五六條毛竹紮成的竹橋不能催馬衝上房頂,不過這樣的話營盤裏也不會出現大批馬軍,對作戰來說倒不是壞事。
安龍兒無暇多想,他叫一聲:“你們帶馬走!”自己從馬上淩空飛起就向那缺口撲下去。他的腳一踏到竹橋上,借一點彈力又重新躍起飛身上屋頂。
不上屋頂看不到營裏的情況,可是上了屋頂才站住腳步,下麵就有人喊:“口令!”在營內的房屋下麵盤踞著十幾個民團打扮的人,可能是攻破缺口後,留在這個關鍵地形轉攻為守的守兵。安龍兒當然想象不出口令是什麽,立刻招來一陣亂箭,他滾身撲避重新蹲在斜竹坡上,敏捷地從背後抽出黑刃無明,再掏出吊魂針看一看,針頭指向營中。
他正準備伏身在屋頂潛行入營,身後顧思文就大叫道:“你別逞英雄了,這種事少了我不行!小月看著小兔子別走開……”顧思文一說完提長槍滾鞍下馬,從地上撿起一麵藤盾就跳上竹橋。
阿圖格格幾乎在同時跳下馬,她也叫道:“你們會不會打仗呀,光用圓牌怎麽能對付弓箭?隻有弓箭才能對付弓箭,小月看著馬,我來啦!”
安龍兒和顧思文剛回頭,就看到阿圖格格手中抽出三支箭,嗖嗖兩箭連射向屋頂。原來屋下的守軍看到有外人從缺口攻入,已經全部向屋頂集中準備防禦。他們剛上屋頂就被射殺兩人,其他人馬上伏下躲避。可惜營內火光衝天,安龍兒他們所處的位置被屋頂和木牆掩成暗角,從安龍兒的低角度看去,正好看到屋頂上露出一排頭殼的影子。
安龍兒左手握住顧思文從身後伸過來的槍尖,避免反光壞事,右手收刀入鞘後馬上向屋頂射出紅線金錢,金錢無聲無息地擊中一個腦殼,隨著一聲喀然止住的慘叫,一個守兵摔下屋頂;兩旁的士兵正不知發生了什麽事而左顧右盼,連續啪啪幾聲,又有三個守兵被金錢擊中,象中了邪一樣摔下屋頂。其他人一見如此詭異,大叫道:“有妖法,快跑啊!”就慌忙滾下屋頂。
顧思文在安龍兒身後說:“你那支繩鏢都玩成這個水平了,真是士別三日、刮目相看……”
安龍兒看著前方的火光收回紅線金錢說:“其實我練了三年。”
顧思文用藤盾一拍安龍兒的屁股說:“丟,你要不要這麽認真哪,拿著!”
安龍兒發出一聲“哎呀”之後,接過顧思文遞上來的藤牌,抽刀在手,一馬當先俯身衝上屋頂,顧思文和阿圖格格緊跟其後;蔡月手上拉著五匹馬的韁繩,心裏就算想一起入營也跑不開,她關注地看著三人上了屋頂,卻等不到安龍兒回頭看她一眼,隻好匆匆帶著馬和大花背躲到營外的叢林中。
安龍兒一上屋頂又招來一陣亂箭,不過這次有盾牌擋住,對方再多箭射過來也不是問題。顧思文伏在屋頂,阿圖格格蹲在安龍兒身後,看準了弓箭手的位置,待對方的箭射過一輪,正在抽箭上弦的空檔,從盾後站起來一把箭向下射去,有如五六個弓箭手同時放箭,下麵馬上有幾個人中箭倒下。
顧思文大聲叫好然後問道:“這招叫什麽名堂?”
阿圖格格蹲在顧思文的臉前說:“這就是六箭齊發的飛蝗箭,我們營裏還有可以九箭齊發的神箭手,厲害吧!”阿圖格格說完,又抽出五支箭,追擊其他弓箭手。
幾個回合的弓箭對決,對方的弓箭手已經全部消滅,安龍兒說道:“入營了,向西麵衝。”
顧思文爬起來說:“你跟我說這個沒用,我分不清東南西北,你衝就是了,我跟著。”然後三人跳入營中,向西麵殺過去。
從營裏懸掛的旗號,他們可以肯定這是上帝會的金田大營;他們也曾經從洪宣嬌那裏知道,包紅頭巾的是上帝會的教眾,可是現在倒在地上的死傷者多數包著紅頭巾,被殺的人多是老弱婦孺,包紅頭巾的青壯男人正在和另一支軍隊在營裏分散混戰,盡管不知道對方是什麽人,可是這一次偷襲明顯是成功的。
安龍兒他們沒有紅頭巾,在營中一路衝鋒都沒有引起對方團練兵勇的注意,可是卻引來了包紅頭巾的上帝會眾的攔截,十幾個上帝會士兵手揮大刀向安龍兒衝過來。
阿圖格格可不管誰是誰,隻要是不認識的一概當成敵人,她大叫道:“阿文,退到龍兒後麵,用長槍伸出去捅人!”自己抽出一把箭迎頭就向前麵的紅頭巾士兵射去,安龍兒正想問人李小雯在哪裏,前麵的人就被射倒一片,他剛叫出聲:“別射!”那些沒倒下的士兵已經衝到麵前亂刀砍下來,安龍兒快捷準確地上招下擋,藤牌在他手裏形成了銅牆鐵壁。
一陣刀聲響過,安龍兒伸出頭一看,麵前的士兵居然全部死光。原來顧思文和阿圖格格一直在他身後候著,他向左擋,顧思文就向右刺,他向上擋,顧思文就向下刺,反正矛和盾配合得天衣無縫,加上阿圖格格抽空點射,三個人迅速解決了對方一個小分隊。顧思文槍槍得手自我感覺空前地高漲,他激動地問道:“兔子,這個又是什麽名堂,好厲害呀!”
阿圖格格明顯也情緒激動了,她紅著臉滴著汗大聲說:“這隻是一個小三才陣,要是給我五百人,我布個大陣你看。”
安龍兒氣急敗壞地說:“捅錯人啦!紅頭巾是上帝會的人不能殺,我還要問他們事呢!”
“啊?我忘了!”顧思文說。
阿圖格格也說:“啊?你剛才沒有告訴我。”
顧思文伸手拍她的頭說:“洪宣嬌都包著紅頭巾,你的頭被門夾過啦?”
“他們剛才要殺我們呀!”阿圖格格極力分辯著。
安龍兒大叫:“又來啦,別吵了!”
這次殺過來的人更多,三十多人遠遠喝道:“口令!說口令!”
阿圖格格抽出箭說道:“這些人不是紅頭巾,幹掉他們沒有人罵我了吧……”
顧思文躲在安龍兒的盾牌後說:“放箭射吧,還說……”
阿圖格格箭無虛發,待那些團練兵勇殺到安龍兒麵前,已經剩下二十多人。這一次麵對的不是上帝會士兵,安龍兒持盾在前,主動衝擊抽刀斬殺,隻要在安龍兒麵前出現的士兵無不一刀斃命。顧思文和阿圖格格分別護在安龍兒兩翼,被安龍兒正麵衝散的兵勇錯落到兩側時,立刻受到無情的刺殺,二十多個散兵遊勇瞬間被消滅得一幹二淨。
大營的四角和中間分別有望樓,因為外圍首先受到攻打,所以四角的望樓上已經沒有士兵把守,可是在大營後方的望樓上,一個上帝會的將領躲在防箭幕後搖動五色燈,極力調度著營內的士兵反擊。這時他注意到營中突然出現一個有著可怕戰鬥力的三角形小陣,卻同時和兩方的士兵作戰。他皺著眉看了一會,對望樓下喊道:“蕭朝貴,帶十個人向東進一百步,會一會那個三人小隊,不要主動進攻,問清楚他們是幹什麽的。”
第60節:虐殺
望樓下守著上百精兵,用拒馬木欄和長盾牌布成方陣,抵擋著對方團練的反複衝擊。三層高的望樓上,中層和下層都排滿了弓箭手,一但有敵兵攻入三十步以內,就會施以無情射殺。蕭朝貴是二十多歲筋骨精幹的高大青年,正在望樓中層督戰,聽到號領後應答一聲,手持一個藤盾就飛身跳下樓,從望樓下的精兵中帶出兩支五人小隊向安龍兒隊逼近。
金田大營位於金田鎮後方,營地坐西向東,安龍兒等三人組成的小三才陣,象戰車一樣全速向西方的營後前進。營地中的紅頭巾士兵越來越少,安龍兒也不主動和對方團練接戰,反而希望在路上截停上帝會的教眾來詢問李小雯的下落;可是在戰場中人人自危,見到他們都極力躲避,更別說有心情和安龍兒站著說話。四周箭如雨下,隻要停下來就會有中箭的可能,他們隻能不停地向前衝。
安龍兒看到迎麵衝來一隊紅頭巾士兵大喜過望,他遠遠就大叫:“我們是洪宣嬌的朋友,不要打!”
蕭朝貴卻拉開馬步抽刀在身後,用盾牌擋在身大喊:“口令!”
安龍兒為了不再招惹上帝會,爭取好好說話的機會,馬上舉盾護身蹲下來。可他還是不會回答對方的話,氣鼓鼓地對顧思文說:“輟,怎麽又是口令?我怎麽知道口令。”
顧思文一手按住安龍兒的頭說:“你閉嘴,讓我說……”他高聲對蕭朝貴喊回去:“他朝若得團圓時,兄弟同唱太平歌!”
陣中吵雜喧鬧,蕭朝貴沒有聽清楚這麽長的句子,他又大聲問:“什麽哥?”
顧思文蹲在安龍兒的盾牌後罵了一句粗口,舉起右手伸出三個手指,聲嘶力竭地喊:“同唱太平歌!”
蕭朝貴聽到這句話,又看到洪門的標準手語暗號,知道是洪門的兄弟,馬上叫道:“不要向前進,不然樓上就放箭了,你們停下,我過來!”然後帶兵蹲伏潛向安龍兒。
安龍兒轉頭看看顧思文:“你也是洪門的人?”
“算是吧。”顧思文草草回答。原來顧思文所學的江相派本是洪門的一個分支,盡管他們並不直接為了反清而存在,卻和洪門大有淵源,經常配合洪門的各種行動,很多人還是洪門中的軍師;而派中的茶杯陣和鳳凰詩都和洪門一脈相通。廣東洪門的洪兵是以紅頭巾和紅旗為標記,顧思文見上帝會也是以紅巾為號,估計唱鳳凰詩認山頭的話八九不離十,所以大膽念反詩。
這時的廣西上帝會和洪門山堂多有來往,會中也有洪門兄弟來加入,所以首領們對洪門規矩略有所聞,加上顧思文念的“同唱太平歌”詩句,剛好對上要建立太平天朝的上帝會的胃口,所以蕭朝貴馬上放下戒心。
阿圖格格一聽顧思文說的話卻很反感:“你也是反賊?”
顧思文不耐煩地說:“不隻我是反賊,全廣東的人都是反賊,不會兩句鳳凰詩誰敢出來走江湖……”兩人正在磨嘴皮子,蕭朝貴來到他們麵前問:“跟我來,不要走散了。”兩隊士兵夾著安龍兒等三人迅速向望樓後撤去。
安龍兒馬上問蕭朝貴:“這位大哥,我們要找一個女人叫李小雯,她帶著一個金頭發的小女孩……”
蕭朝貴問道:“你們是她什麽人?”
顧思文搶先答道:“我們是她的親戚。”
蕭朝貴估計安龍兒是進來救人出營,他馬上說:“那太好了,你們在望樓下幫我們守著中軍陣,我叫人找她……”
話聽起來很實在,其實蕭朝貴心裏有另一套主意:現在大營裏正在關門打狗,圍殲偷襲的團練,隻要營裏能守多一刻,各地的緩軍就會殺到。可是如果這時有一個人被接走,就會擾亂營內的軍心,他不能讓任何人離營;再說這三人這麽強的戰鬥力,又不肯定是敵是友,要盡量留下來多利用一陣當然好,要是要搞破壞的話也可以在中軍陣下馬上由精兵控製。
安龍兒是老實人,但不代表他是笨蛋,蕭朝貴話裏的意思他一聽就懂,他知道不能指望這個人,隻對後麵說:“文少,格格,跟緊我!”說完收刀入鞘,把盾牌交到顧思文手中。然後趁蕭朝貴不備,挽起他的左手,突然滾向蕭朝貴身後,用自己的背抵著對方的背後,在連續不斷的滾動中,另一隻手再穿過他右手腋下;當安龍兒雙腳站回地麵,蕭朝貴已經被他背起,雙手被反扣胸膛朝天空,形成象被十字架綁住不能動彈的怪姿勢,他這時已經成了安龍兒背上的一件人肉擋箭披風。
顧思文一看情況突變,馬上掄起長槍掃開身邊的士兵,阿圖格格也抽出腰刀抵住想滾身化解這一招大擒拿的蕭朝貴,三人劫持著蕭朝貴一路不停向西衝去。
在望樓上的將領是上帝會中第三號人物楊秀清,他清清楚楚地看著安龍兒劫持蕭朝貴的全過程,他很清楚劫了蕭朝貴不離開大營,而是往營後衝殺的人,不可能是為尋仇殺戮而來的當地團練,他們一定有些自己不知道的目的,但也不會是上帝會的敵人,蕭朝貴未必會有生命危險,於是他大聲對下一樓層下令:“往下傳,不要放箭,讓他們去!”說完後看著安龍兒遠去的背影,自言自語地說:“三個小孩居然能排兵布陣以一敵十……這才是打仗啊。”
安龍兒反背著蕭朝貴很快離開中軍望樓的射擊範圍,一路急奔到住著老弱女孺的後營。但是這裏並不平靜,四周都有團練兵勇不停追殺手無寸鐵的上帝會教眾。
安龍兒對蕭朝貴說:“這位大哥,我放你下來,你要幫我們找李小雯,行不行?”
蕭朝貴也是上帝會的首領之一,被安龍兒這麽劫持一回,什麽臉麵都丟盡了,現在隻求快點落地不要讓太多人看見,他大聲應道:“行,一同殺敵!”安龍兒一鬆手,他馬上翻身滾下來說:“女人都在女營裏,跟我來。”然後揮刀殺向一個獨立的小營門。
小營門外正有上百人在廝殺混戰,一方是偷襲的團練,另一方卻是清一色的女人,一路殺過來,以這裏的景象最讓人撕心裂肺:團練兵勇以壓倒性的攻勢瘋狂屠殺,上帝會的女兵用竹槍大刀無力而頑強地抵抗著,眼中所見全是散落地麵的女人人頭、身體和四肢,耳中傳來女人的哭叫聲,在熊熊大火中,血把地麵浸成紅色水田。
麵對這種混戰,再組成小三才陣去衝擊已經沒有意義,四人一字排開,安龍兒雙眼血紅緊咬牙關,抽出忍刀無明雙手握定,從牙縫裏擠出四個字:“一個不留!”隨著一聲長嘯,四人衝入陣中,隻管見男人就殺。
被安排進攻女營的數十兵勇原以為撿了個美差,女人體力弱武功差最好對付,兵勇們沒有生命危險之餘還可以侮辱虐殺女子取樂,那知身後殺來幾個雜牌兵,象排山倒海一般橫掃女營大門,所過之處再沒有一個站起來的男人。
攻進小營內,安龍兒還是沒有看到李小雯,卻早就染成一個血人。他一刀刺透一個兵勇的喉嚨,回刀斬去另一個兵勇半個頭顱,暴睜雙眼大聲喝問被救出來的女兵:“李小雯在哪 裏!快說,李小雯在哪裏!”
那女兵同樣滿身鮮血,一臉瘋狂完全說不出人話,隻是弓著腰,雙手握著砍成鋸齒的大刀,指著安龍兒不停尖叫。
安龍兒不等她叫完,一個箭步向那女兵身後踏去;他終於看到李小雯瘦小的身影,她穿著夏天的薄衣,背後已經被刀割破,也不知身上有多少傷口,披頭散發一身血汙地從後排營房中衝出來;她懷裏果然抱著一個孩子,身後追出來兩個手持刀槍的兵勇,其中一個挺直長槍刺入李小雯的後心,火光把刺殺的身影映在營房牆上震撼人心,長槍抽出時,帶出一聲慘痛的尖叫和血線。
她抱著孩子向前撲倒,在空中盡力側著身體讓肩膀撞到地上,護住了懷中的孩子,自己的頭卻撞上營房邊坐人納涼的石凳,然後失去知覺頹然癱倒在地,身後持槍的兵勇舉槍又向她懷裏的孩子挑去……
十多丈開外的安龍兒眼睜睜看著長槍刺入李小雯的身體卻來不及營救,怒吼一聲把手中忍刀勁射向殺人者,無明忍刀瞬間穿透他的胸腔,把他橫釘在營房的牆上。
正在舉槍的兵勇發現自己突然奇怪地貼在牆上不能動彈,扭頭一看,一條狂怒的黑龍正張開長滿獠牙的血盆大口,翻騰著向他撲過去。
這條黑龍的暴吼震動了整個金田大營,女營裏的全部活人都被這低沉的咆哮震得心驚膽戰。蕭朝貴揮刀護身退後幾步,失聲說道:“龍!怎麽會有龍?”
黑龍過處,顧思文和阿圖格格清清楚楚地看到安龍兒突然出現在一個釘在牆上的屍體旁,手上牽著兩條紅線,線的另一頭纏著一個拿刀的兵勇。那兵勇的頸上和拿刀的手臂上都被紅線繞著,正想後退解開束縛,安龍兒緊閉雙唇,身影猛然一退,那兩條紅線象蛇信一般收回安龍兒手中,兵勇的頸上同時噴出一圈血霧,拿刀的手臂斷落塵埃。
安龍兒收回紅線金錢後反手抽出釘在牆上的忍刀無明,雙手舉刀過頭,身體如看不清的影子左右輕移,一圈黑色刀光閃過之後,前後兩個站著的死人被垂直劈開兩半,血染紅了整麵白牆,屍體慢慢滑落地麵。
女營中全部人都看著這一幕,火光後的安龍兒斜拉著馬步,雙手挑刀向天,在血淋淋的牆上映出華麗而恐怖的畫麵,人人都呆住了,顧思文和阿圖格格也不例外地張大嘴巴站在原 地。這種情形下還是顧思文腦子轉得比較快,他一醒過來馬上拉著阿圖格格衝到安龍兒身邊,兩人背靠安龍兒一致向外防守。
安龍兒轉腕拉刀在身體前刮過,向下輕快劃出一道弧線,刀上的血振落在地摔出一條血線。他收刀入鞘蹲到李小雯身邊,一手輕輕抱起那孩子,一手撥開李小雯粘在臉上的頭發。
第61節:七夕
安龍兒看著側躺在地上的李小雯,她的身體顯得比安龍兒記憶中更小,也許是晚上要帶孩子白天又要操勞教會的事務,她也比記憶中更瘦,從這個側麵看去,竟是如此象躺在竹床上閉目抽大煙的綠嬌嬌,安龍兒幾乎可以想象到傑克第一眼看見李小雯的驚喜。她的臉色由白轉青,一絲冷風沁到安龍兒手指上,這是李小雯微弱的呼吸。
安龍兒劍指一轉搭到她頸側的大脈,盡管血液流動得越慢越無力,但手指上仍然可以感到從體內傳出的輕微搏動。安龍兒心裏燃起了希望,他喃喃地念著:“還有救……還有救……”一邊伸手到身後拍拍阿圖格格的腿,把正在哇哇哭叫的孩子交到她手上,然後從腰囊中挾出一張符紙,咬破中指在符紙上寫出一道止血符。
他左手扶李小雯坐起來,右手劍指夾著止血符短促一振,符紙立刻起火燒成白灰,白灰剛剛在晚風中飄起,安龍兒的右手就變指為掌把符灰納入掌心,送入李小雯的口中;又乘著手指上的血還在滴出,解開李小雯頸上的衣扣,在她胸前飛快地寫下水德星君符,然後用手掌緊貼血符壓在她胸口,一道雄渾溫和的天師道內丹正氣湧入李小雯體內,李小雯果然嘴唇一動,艱難地睜開了眼睛。
安龍兒輕輕把她的頭托住,自己把臉湊過去對她說:“小雯姐,我是龍兒,我來救你出去……”
李小雯睜大雙眼,水靈清澈的眼睛裏,是充滿了迷惑不解又有一絲安慰喜悅的眼神,她的嘴唇動了一下想說話,可是說不出聲音。安龍兒又對她說:“孩子我們已經抱好了,你看,在那裏……”他指了一下抱著孩子的阿圖格格給李小雯看:“現在我帶你離開這裏,不會有事的……”李小雯聽到這裏,嘴角微微動了一下,露出一個信任的微笑,然後用眼睛看著營房裏麵,費力地說道:“黑……枕……頭。”安龍兒二話不說,放平李小雯在地上,飛快地衝去她剛才逃出來的營房,抱出一個黑布枕。
安龍兒回來後抱起李小雯,帶著大家跑到營地側麵,幾腳踢開著火的柴堆,從牆邊拉出一架還沒有燒毀的大板車,把李小雯放到大板車上。阿圖格格從地上撿幾個盾牌跳上車,把孩子放到李小雯懷裏讓她抱著,再用盾牌蓋住她全身,安龍兒轉身看看大家,他看到的是兩個堅定的眼神。
說話已經沒有必要,他左手持盾右手拔刀,首先衝出去為大板車開路,向燒起熊熊大火的營門猛衝。
中軍望樓上的指戰將領楊秀清忽然又聽到下麵後營裏一聲巨吼,傳來一聲少年的狂呼:“擋路者死!”
然後一個黃頭發少年出現在亂軍之中,手上的黑刀象帶著吞噬生命妖力,刀過處死傷遍地;另一個身材高大的黑發少年推著大板車飛奔在黑刀之後,不避刀箭高呼勇進;車上半蹲著一個十五六歲的美豔少女,雖然隻有一個人和一張弓,從她手裏發出的箭卻象一群隨時致命的毒蛇,控製著十丈內的生死;他們隻走直線,車過後留下一條血路。
楊秀清看著這一幕,心裏讚歎道:真是猛龍,用兵隻該用這樣的兵!他又細細向車上看去,三個少年拚死從自己營中搶出隻是一輛大板車嗎?他看到一個滿身鮮血的女人蜷縮著躺在車板上,懷裏緊緊抱著一個孩子。楊秀清腦子裏飛快地把上帝會重要的女性人物濾了一次,好象沒有這個女人,他不解地皺一皺眉心:拚了小命就為了救一個女人?想到這裏禁不住說:“哼,還是小孩子……”
隨著忍刀無明發出威力剛猛的十字斬,攔在大營前門封鎖通道的幾排著火板車被炸開一個缺口,安龍兒帶著大家衝出金田大營,蔡月和大花背早就在營外守候,他們結成馬隊向東方飛奔離去。
很快來到潯江邊,本來就不明亮的新月已經沉在西山,天上現出越來越明亮的銀河,柔和地映照著銀光閃閃的潯江。
安龍兒把李小雯帶向東方的潯江邊,是為了用地理上的真水,和方位上的真木之氣,對她命中陰金削木的死局進行破解。他們停下車,安龍兒把李小雯抱起,慢慢走入星月下的潯江。
水浸到李小雯的身體,本來全身無力的她抬起雙手勾住安龍兒的頸,把頭靠在他的肩上。安龍兒小聲在她耳邊說:“小雯姐,你閉上眼睛什麽也不要想,靜心聽我念咒……”
李小雯卻睜開眼睛,臉上帶著溫柔的微笑看著安龍兒,這眼神讓安龍兒心神一蕩。三年前曾經有一張一樣的麵孔,在同樣的月夜靠在我肩上……三年前那一夜的擁抱,讓從此以後的新月,都會看見我寂寞地張開空空的臂彎……
李小雯極力把臉貼向安龍兒,又黑又亮的眼睛睜得很大,注視著安龍兒的眼睛深處。她從嘴裏吐出斷斷續續的氣息連成聲音:“傑克少爺……”
安龍兒的淚水奪目迸出,他知道李小雯的眼裏看到的不再是這個世界,這將是李小雯的最後遺言。安龍兒再也無法凝神念咒,他靜靜地站在江水裏,把耳朵貼到李小雯嘴邊,生怕聽漏一個字。
“今夜是七夕……要給女兒乞巧……你終於……”
李小雯沒有再說話,她輕輕閉著眼睛,臉上帶著微笑靠在安龍兒的肩上。她全身軟下來讓安龍兒感到手上突然沉重了許多,隻有一雙手臂緊緊相扣,永遠抱著傑克的肩。
蔡月打開李小雯的黑布枕,裏麵有一件舊衣服,包著一件新做好的兒童肚兜,肚兜中間繡著一對七彩鴛鴦,還夾著七八個用各色花繩編成的蝴蝶結和花朵。
原來古代每年七月初七,女孩子除了逛燈會遊玩之外,都會悄悄地聚在一起,對著月亮擺開香案,供上鮮花水果拜月,這種風俗稱為乞巧。這一夜,每一個女孩子都會在拜月香案前,擺出自己巧手製作的刺繡手工以祈求得巧;這時也會和姐妹們比試一番,看誰的手藝最靈巧,最後將會把這些親手製作的精美玩具互相贈送,以示姊妹的情誼。李小雯的黑布枕中包著的物件手作,無疑是女兒今夜要乞巧,為了送給女兒而準備的一番心思。
她捧著小包袱走到安龍兒麵前,安龍兒頓時明白了李小雯最後一句話的意思。他想控製住自己的眼淚,仰頭看著天上的銀河和繁星,但無盡的淚水依然沾濕李小雯的臉,滑落靜靜的潯江。
安龍兒等人衝出金田大營不久,兩支上帝會的援軍就從思旺鎮和江口鎮殺到,其中思旺鎮五百人由馮雲山和林鳳翔帶領,洪宣嬌和綠嬌嬌等人也一齊前來救營。
在兩路新力軍的快速配合下,很快清剿了攻入大營的團練。洪宣嬌心急如焚地去清點她負責的女營,清點結果近一半女兵戰死,李小雯失蹤。她了解過情況後,馬上來到綠嬌嬌身邊,悄悄告訴她有人看到安龍兒救走李小雯和她的女兒。
綠嬌嬌在思旺鎮收到金田大營告急,卻找不到安龍兒和他的朋友,心裏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也知道安龍兒要去幹什麽。無論李小雯是不是死於今晚,她能夠被安龍兒救走還是讓綠嬌嬌十二萬分的放心,因為她知道安龍兒一定會盡全力照顧她們。
可是她不明白安龍兒救李小雯為什麽要偷偷去,救了之後又一去不回,她猜到已經會算八字的安龍兒也許對她有誤會,隻是更希望可以當麵問個明白,也希望親眼看看李小雯和孩子,可是這樣一來傑克必然貼身跟上,最後隻會發現事情的真相,馬上破壞眼下要做的事情。這時安龍兒接走了李小雯和孩子,應該是對綠嬌嬌最有利的布局。綠嬌嬌前後左右盤算一番後,還是決定先壓下這件事。
傑克不時向洪宣嬌問起李小雯的事,洪宣嬌隻是支吾說剛打完仗,現在找不到她的屍體,大概是躲起來了,傑克也不好再說什麽。
士兵忙碌地打掃戰場,洪宣嬌介紹營中主要將領給綠嬌嬌認識,綠嬌嬌不太意外地發現,楊秀清和蕭朝貴的麵相上果然有雄霸天下的氣勢,隻是沒有機會見到洪秀全,否則她基本上可以知道那一萬兩黃金能不能收回。
綠嬌嬌也從談話中知道,金田鎮屬於桂平縣,而潯江兩岸的桂平桂南兩縣裏,現在居然有上百支團練武裝,其中有洪門人馬,有土匪山賊,有當地鄉紳自組的團練,還有鄉間信奉各種神靈的教派。上帝會經過馮雲山多年奔走,已經組織了近兩萬教眾,成為當地最大規模的外來教會,因為上帝會保護從外地到廣西討生活的客居人,所以目前還不斷有新隊伍來投奔。
上帝會勢力的壯大,是對當地鄉紳利益的極大衝擊,而當地人和外來客居人的爭鬥日日升級,現在已經發展到雙方自組軍隊互相攻閥,官府方麵稱之為土客械鬥。但官府從來無力控製土客械鬥的發生和規模,隻是一味欺上瞞下,閉著眼睛當看不見。
這時有女兵請洪宣嬌回女營,她帶著綠嬌嬌一起進了女營後,營門就緊緊關上。安清遠和馮雲山楊秀清等將領一起分析剛才的戰況,傑克站在女營門外看著營裏發生的事情。
女營各處的火剛剛撲滅,還在冒著硝煙。營地中間的空地後麵,已經整整齊齊擺好了八行床板組成的方陣,床板上排列著剛才陣中戰死的上百女兵,靜靜地躺在月光下。活著的人幫她們換上了新衣裙,每一個女人的床邊,都擺放著她們為七夕乞巧準備的刺繡玩具。
幾十個重傷的女兵互相扶持著,靠坐在營地中間;還有幾十個傷得不重的女兵輕聲傳喚著口令,列隊站在營地的另一麵。女營裏一片死寂,沒有任何動靜,隻有營地中間的一行香案上,七爐清香緲緲升到半空,然後被晚夜吹散。
洪宣嬌走到隊前,向著月亮和陣亡的女兵敬了三杯酒,然後帶領還能列隊的女兵連續七次下跪。綠嬌嬌知道這是乞巧拜月的風俗,洪宣嬌當她是姐妹才會請她一起入營,所以她也跟著一起七跪七起。
當女兵們站起來,陣中開始傳出暗暗的抽泣聲。一個女兵跪下後站不起來,她抱著洪宣嬌的腳突然放聲大哭,仰頭對洪宣嬌聲嘶力竭地喊道:
“他們沒有來救我們,一個男人也沒過來啊!”
洪宣嬌怒目看向營外,心裏知道這是完全有可能的事情,可是為了軍中士氣,她卻不能挑起內部不和,隻是憋在心裏一陣刺痛久久說不出話。她沒有擦臉上的淚水,扶起地上女兵說:“站起來……你給我站起來,我們女人不比男人差,為什麽要等人家來救我們……”
洪宣嬌跳到桌子上大聲說:
“哭什麽,都不要哭!外麵的人是我們的老爸、老哥、老弟,還有我們的兒子,他們已經守在外麵,敵人攻進來的時候,首先死的就是他們!有男人保護我們,是我們女人的福氣,可是沒有這個福氣的時候,就不能隻會哭和埋怨!今天我們死這麽多人,不是因為沒有人來救我們,是因為我們的力氣不如男人。姐妹們,隻要我們手上有洋槍,我們就可以打勝仗!隻要不和男人比力氣,我們什麽都比男人強!” 洪宣嬌的雙眼象噴出怒火一樣看著綠嬌嬌,綠嬌嬌知道她在谘詢自己是否能為女營買到洋槍,綠嬌嬌會意地向她點點頭。
洪宣嬌向著月亮大吼:“我洪宣嬌向天發誓,從今天起,女營不再打敗仗!”說完轉過身向著女兵說:“我一定會把洋槍交到你們手上,讓你們揚眉吐氣地做女人!”
第62節:軍火
女營中的軍心被洪宣嬌迅速穩定下來,很了解洪宣嬌的綠嬌嬌盡管對她的統禦力不驚訝,可是依然相當佩服。她回頭看看女營的大門,傑克趴在緊閉的營門外,把腦袋塞在木欄杆中間往裏麵看,一看到綠嬌嬌看向自己,馬上大幅度地向她招手。綠嬌嬌向著他微笑了一下,她看得出這個男人在認真地愛著自己,可是他知道自己放下他的孩子不管的話,還會象現在這樣對自己嗎?綠嬌嬌希望做得麵麵俱到,可是想盡如人意竟是如此困難。
洪宣嬌處理完女營裏的事務,就和綠嬌嬌走出女營,和傑克一直到大營的中軍帳和各首領碰頭。
其他首領也都安排好下屬的各營各部清理戰後營地,已經聚集在一起準備會議,小營房裏坐了六七個人。洪宣嬌進去坐下後,開口就說:
“女營現在是軍中最弱的部份,剛才你們根本沒有去救援女營,女營的人死了一半,那些都是你們的老婆姐妹女兒……你們緩不過手也算了,可是不能讓女營任人魚肉啊,我想加強女營的武裝!”
一群男人聽到洪宣嬌的話中有刺都不敢發話,可是說到加強武裝都想再聽聽洪宣嬌的意思。洪宣嬌說:
“我剛才看到傑克他們用的長槍,比清廷的洋槍強很多,打得又快又準,我想在女營中加入洋槍。”
傑克和綠嬌嬌對這個生意簡直是歡呼雀躍,他們深知道軍火生意的巨大利潤,他們的洋商朋友中就有人吃上這趟水而一夜暴富;他們更知道做軍火生意不是一兩回的短期合同,軍火是長期大量消耗的昴貴商品,也需要買賣雙方相當高的忠誠度,一但合作起來,就是一個很長期的關係,這意味著發了財之後,想不一直發財下去是很難的事情。
不過傑克和綠嬌嬌卻象在談一樁可做可不做的小生意,他們在三年的合作中,早已有了自己的一套生意經。綠嬌嬌的手放在傑克的大腿上,心情激動得用手指使勁掐傑克的大腿,臉上仍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傑克的臉一樣平靜,蹺著二郎腿一隻手用力握著綠嬌嬌的手腕,擰得手心全是汗。
傑克聳聳肩說:“如果你是一個普通客戶,我們會看你要什麽貨,然後給你一個報價,大家談好了我給你送貨過來。但是我們是朋友,我希望除了生意之外,還可以給你最好的建議,所以想先知道你們的情況……我可以問幾個問題嗎?”
“可以,請問吧。”
“你們要打多大的仗?”
洪宣嬌剛想開口說話,長得額角寬廣鷹鼻削臉的楊秀清舉了舉手,示意自己有話說:“傑克先生,聽說洪先生的祖墳是你夫人點的龍穴,我們的誌向你應該很清楚了。我們的仗……能打多大,就打多大。不過目前隻有這個房間裏的人知道這一點。”
傑克說:“你們的對手是用什麽槍?”
楊秀清說:“現在本地團練很少有火槍,清軍會有神機營,從探子的回報來看他們不足一成士兵有槍,用的是火繩槍,的確沒有你們用的槍好。”說完他的眼睛看了看傑克和綠嬌嬌腰上的左輪手槍。
“OK,最後想知道你們現在有多少銀子?”傑克看了看各人,人人都是一臉為難,這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於是傑克又問道:“這麽說吧,你們打算用多少銀子,武裝多少人?”
馮雲山是負責內務的軍師,他語氣有點迷糊地說:“上帝會的財資都是集中到聖庫統一調用,現在宣嬌突然提起買槍的事,我們還沒有這筆預算……”
傑克可不想因為這樣失去這筆生意,他從安清遠手裏拿過一支長槍,這是一支兩尺長的銀色洋槍,比左輪槍長很多,卻比清兵用的火繩槍短了一半。他對大家說:
“這是今年新發明的騎兵來複槍,還沒有大量生產,可以從槍管後麵裝火藥和子彈,每分鍾可以發射六到七發,因為是新發明,價格極為昂貴,目前一支這種槍的錢,可以買三十支火繩槍。”
“哦……”大家一陣騷動,都明白要裝備傑克手上的新產品是很不實際的想法。
傑克接著說道:“如果一個熟練的槍手,用火繩槍每分鍾可以發射三發,隻要有兩支火繩槍,就和一支來複槍擁有相同火力。如果有三十支火繩槍,用連環陣不停發射,就可以把一支這樣的新式來複槍打成粉末。加上火繩槍有四尺長,槍頭可以裝上刺刀,全槍足有五尺長,這可是一個人的高度,如果在裝彈時敵人已經衝到麵前,就可以用刺刀去刺殺。”傑克同時比劃了一下槍的長度,又做了一個刺殺的動作。
“我手上這一支比一把刀還要短的騎兵槍當然不能裝上刺刀拚殺了。也就是說同樣的價格,可以用火繩槍武裝三十個可以對遠到一百步、近到麵前的敵人都能進攻的士兵……”傑克攤開雙手提一提眉毛說:“我要是你們的話,我還會選用火繩槍,而不貪圖這種新式的玩藝。”言下之意對新式槍頗為不屑。
洪宣嬌也插口說:“現在擁有火槍最多的是清兵,一個營裏也沒有幾十支槍,如果不用和他們肉搏的話,我們女營幾十支槍一樣可以抵住一支綠營軍……聖庫沒有錢我自己去籌集,你們不想活,我還要對你們的老婆女兒交待呢。”
楊秀清說道:“今天我們的傷亡很大,但如果說隻是因為沒有洋槍而輸成這樣的話就不實在了,雖然馮雲山建立了兵製,坐在這裏的人也封了官,把那麽大幫人管了起來,可是我們一直停留在和土匪團練混戰亂戰的水平,老是仗著人多打人少,對方人多我們當然會輸,對方人少我們也輸,因為軍中大半是老弱婦孺,能戰的精兵不多;另外我看我們的戰法也很有問題,訓練不足,戰術單調,由其缺乏陣法配合……”
說到這裏,楊秀清頓了一下,他對蕭朝貴說:“你也看到今天殺進來的幾個小孩了,他們隻有三個人,卻很明顯訓練有素,組成了殺傷力很強的陣法,對敵時何止以一敵十,怕且有上百人死在他們手上,幸好他們不是我們的對頭啊。”
傑克聽說是小孩子也很好奇,他問道:“小孩子也會列陣來打仗嗎?他們是什麽人?”
綠嬌嬌和洪宣嬌很快地交換了一下眼色,卻聽到蕭朝貴嘿嘿哂笑了兩聲說:“不知道是什麽人,他們也幫我們殺了不少敵人,還到女營幫了……”
洪宣嬌馬上開口說話壓住他的聲音:“好的我們就要學,馮軍師,我們不隻是要有兵製,我們還要有兵法和陣法,楊大哥說得很對,洋槍也不是打勝仗的唯一條件,精兵強將同樣重要。”綠嬌嬌聽得出來,為了讓大家忘了小孩子布陣殺入大營的話題,不讓傑克注意這件事,她主動提起陣法讓楊秀清說話,女營武裝洋槍的事倒成了次要。
傑克眼看到手的生意就要飛走,突然站起來說:“我們都是上帝的子民,我不會看著大家打敗仗,上帝指引我來就是要給大家帶來勝利,槍運來之後,我負責做洋槍教練,訓練出神槍手配合陣法作戰,這樣楊將軍的戰術將會非常強大。”
馮雲山也笑著說:“傑克先生的槍法我們見識過了,他訓練的話我們應該放心。如果隻是女營裝備洋槍,戰力會不太平衡,我想各營都應該適當有裝備,這方麵要楊將軍和蕭將軍費心配置了,有了具體用槍的數字後我們上報洪先生,再報給傑克先生讓他打個價……”
傑克和綠嬌嬌這時才鬆了一口大氣,有馮軍師這番話,這樁生意看來打台風都打不掉了。
剛才一直默不作聲的安清遠,這時卻說話了:“我看各位都是做大事的人,我很願意支持大家,遲一些我帶些人馬過來和大家聚義,不知道……”說完他看看馮雲山,又看看楊秀清。
上帝會的將領聽到安清遠這樣說都麵露喜色,馮雲山高興地說:“上帝會的宗旨是天下一家,安大哥願意來聚義,我們真是求之不得,歡迎你隨時來加入!”
安清遠和眾人一拍即合,馬上談起上帝會的教義和編製問題,綠嬌嬌心裏卻滿不是滋味,她想不到從小一起長大的二哥藏著這樣一個心思,他對自己設下的天子龍穴有如此大的信心嗎?
綠嬌嬌很清楚安清遠是一個商人,年紀小小就到處做生意,可以說是無往不利,無利不往,他能砸錢進去的事情,一定有利可圖,莫非他真是被大哥安清源說動了心,做買賣就做天下的大買賣?
中軍營裏高談闊論,綠嬌嬌拉著傑克走出較場的空地,她悄悄問傑克:“為什麽非要推火繩槍給他們用,我們也有新式的步兵來複槍,也可以上刺刀,新式槍不是更好嗎?”
傑克很神秘地看看左右,在她耳邊小聲說:“火繩槍在美國已經淘汰了,現在有大批賣不出去的倉底貨,現在到處找買主,叫價越來越低,所以賣火繩槍的利潤比新槍大十倍……”
“性能呢?可不要打出事了,做生意要長久才好。”
傑克說:“全新的貨,性能當然好。不過主要是清朝也是用這種槍,上帝會用這種槍並不差,他們的武器是同級別的。要升級的話,也要隨對手升級而升級嘛,現在這樣就行了。”
綠嬌嬌用手指點著傑克的下巴一臉壞笑地點頭:“啊……你還真是個人才啊……”
第63節:半局皇帝
這時馮雲山和洪宣嬌一起向他們走過來,傑克和綠嬌嬌馬上展露出真誠的笑容。
馮雲山說:“傑克先生,你們馬上要回雲南了,可是因為教務緊急,我們希望可以快一些和你們再聯係,再進一步商議購賣槍支的事情,不知道你們什麽時候再回來?”
傑克把視線遞給綠嬌嬌,綠嬌嬌一隻手背在身後,手指翻飛快速起卦掐算之後說:“我們一月之內必定會回來,到時我們談好價錢,就可以馬上從廣西出發到廣州辦貨……”
兩夫妻象在使用著同一個腦袋,傑克天衣無縫地接著說出下一句話:
“如果順利的話再過一個月就可以送第一批洋槍到上帝會,我可以為你們訓練出中國最好的神槍手,而他們也將會成為你們的第一批洋槍教練。”
馮雲山的眼睛閃著光芒,他一臉欣慰地說:“那就好,一定要快啊……”
綠嬌嬌聽到馮雲山的話,看著他的眼睛會意地點點頭。正是“酒逢知己飲,詩向會人吟。”精通星相的馮雲山,分明把話說給能聽懂個中含義的風水師綠嬌嬌。綠嬌嬌心升起異樣的心酸,一個知道自己將要離開人世的人,應該是恐懼衰傷還是怨恨不甘?但是至少她眼中的馮雲山日以繼夜爭分奪秒地開創自己的夢想,這種心情用悲壯來形容似乎並不過分。
洪宣嬌說:“上帝會很希望你們可以加入,一起創造平等的天國,傑克先生也是信拜上帝的人,安大哥已經決定了加入上帝會共謀大計,你們也來吧。”
傑克笑了笑沒有說話,綠嬌嬌說:“你們的心願我很支持,不過我也加入了,誰給你們買槍呢?再說我二哥加入了上帝會,入了花名冊我們全家都跑不掉,一旦起兵你們就是反賊,我們就要被誅連九族;要是上帝會敗於滿清,綠嬌嬌的人頭就會和嬌姐的人頭一起掛在城門上,你不用擔心沒有人陪你解悶羅……”
綠嬌嬌的話引得大家笑起來,綠嬌嬌又說:“再說龍穴又是我點的,上帝會的失敗就是我的失敗,而你們還欠我一萬兩黃金,我能不支持你們嗎?”
馮雲山笑著說:“綠先生果真是天下第一明事豁達,說得句句在理,那好,上帝會就有賴兩位的大力支持了。”
“隻是有一點我不明白……”綠嬌嬌趁著馮雲山在場,提出想問很久的問題:“這裏是上帝會的大營,洪秀全又號稱是上帝會的首領,我怎麽沒有見到他呢?”
馮雲山對洪宣嬌說:“讓綠先生知道多一些事情也沒問題吧?”
洪宣嬌笑著說:“嬌嬌和我比親姐妹還親,軍師不妨直說。”
“上帝會的創立曆經不少艱辛,過程中可謂波折重重,嗬嗬……”說到這裏,馮雲山搖頭笑一笑:“長話短說吧,自從我托阿嬌找到綠先生來點龍穴,上帝會的發展果然生機蓬勃,因為這樣,本地的鄉紳團練對上帝會很不滿,械鬥不斷升級,我們隻能組織兵勇武裝自衛,可是和官府相熟的鄉紳卻把我和一些首領以謀反罪名捉走了,洪先生在廣州奔走求救,楊秀清和蕭朝貴也在本地募集巨額銀子賄賂官府,上下活動了兩年,才把我含含糊糊地放出獄,不過這時已經有些首領死在獄中。我出獄並不是判我無罪,而是由官差押返廣東清遠原藉,在家鄉受衙門監視……”
“這以後才神奇呢!”洪宣嬌象說起傳奇故事一般興奮地插嘴說:“馮大哥在被押回清遠的路上,居然把那兩個官差說服了,他們不押馮大哥回清遠,也不再當清廷的走狗,他們跟著馮大哥一起回到廣西金田參加了上帝會!”
綠嬌嬌驚訝得笑出聲說:“哈哈,這樣都可以呀?馮大哥真是諸葛亮一樣的奇才!”
馮雲山也不無得意地笑起來:“哈哈哈,這是題外話了……因為我是被遣返家鄉的帶罪之身,洪先生被官府高度注意,平時不宜出麵說話辦事;而且我們都是廣東人,這裏的土客械鬥就是針對我們這些客居人發生的,我們照舊主持上帝會的話,對緩和事態順利發展很不利;所以目前由當地人楊秀清和蕭朝貴在金田大營出麵主持上帝會,洪先生平時藏匿在潯江邊的小鎮上。今晚和我們一起來的另一支援兵由胡以晃將軍帶領,就是從洪先生那裏發出來的。”
傑克和綠嬌嬌都點點頭,聽了馮雲山這番話,才知道要做成一件事是何等困難。綠嬌嬌說:“下次太平一點的時候,馮大哥要好好給我說說,你是怎麽說服那兩個官差的,好讓我學學怎麽說服人家買我們的洋貨。”
馮雲山說:“有道理自然讓人心服口服,你隻要有好貨在手,一拿出來就被搶購一空了,哪裏要說服人家買嘛,嗬嗬。”
綠嬌嬌又說:“我還有一件事想請教兩位,洪秀全是怎樣的人呢?
洪宣嬌和馮雲山的笑容都收斂起來,馮雲山說:“洪先生氣度不凡,有帝王的命相,而且千年以前的推背圖也已經預言了洪先生是天命所歸,他就是天父派下來當人王的上帝之子。”
馮雲山的話說了等於沒說,綠嬌嬌不認為學識淵博智慧過人的馮雲山會說出這種懸在空中的話,這話中一定另有深意。綠嬌嬌再回想了一次他說的話,對了,他說的是洪先生有“帝王之命相”,除此之外再沒有多說,其中怕有難言之隱。
傑克卻一臉詫異地說:“洪先生是上帝之子?哈哈哈哈,上帝隻有一個兒子叫耶穌,哪裏又多出一個洪先生?”
馮雲山大概是時常要應對這類問題,他不慌不忙地說:“耶穌天兄是二千年前在西方顯神跡救世人,才有人知道他是上帝之子,洪先生作為天父的次子在東方得神諭顯神跡救世人,自然有日會讓世人知道天父和他的權能。”
綠嬌嬌不想聽這些空洞宣傳,她直截了當地說:“馮先生精通星相,一定算過洪先生的八字,否則不會這麽肯定他的天命,而把大業托負在他身上,不知能不能把洪先生的八字讓小女子略知一二?”
馮雲山又看了看洪宣嬌,洪宣嬌說:“嬌嬌也不是外人,知道了隻會對我們有好處。”
但是馮雲山也不會輕信一個不願意加入上帝會的人,他麵有難色地說道:
“不瞞綠先生,因為大事未成不敢稍有疏忽,所以我隻可以先告訴你八字中的年月日,時辰方麵請充許雲山有所保留。待大事有成,雲山必親自向綠先生負荊請罪,再給你一個完整的八字以供鑒賞。”
計算沒有時辰的八字是算命的大忌,時辰一旦不同,命運將會有天壤之別,可是隻知年月日盡管不能完全算準,對八字的大方向總是可以算出一些。馮雲山一臉持重,綠嬌嬌也不好再多要求,隻好說:“馮大哥請講。”
“癸酉年,甲子月,甲辰日。”
“外強中幹,木中藏鐵。”綠嬌嬌對這六個字的格局評價衝口而出:“不知洪先生是什麽時辰出生,算不出運氣有多大,可就這年月日來看,人品方麵……”
所謂得民心者得天下,空有皇帝的命相卻沒有為天下王的品德,又怎麽做得了長久皇帝?綠嬌嬌看這八字的前六個字,運氣好則好矣,但這半局八字一片肅殺,毫無和暖之氣,如果不是生於中午陽時有明火暖局生旺代表仁愛的甲木,這盤有如利刀藏在木鞘的八字實在不宜稱王濟世。
馮雲山怎會不知道綠嬌嬌的言下之意:這個八字以甲為天幹重重透出,甲字五行屬木,代表東方也代表仁愛的道德;暗在局中的地支酉字屬金有刀兵之象,酉辰又六合化木成金,隻以年月日三柱六字來看,這一格局表裏不一,氣勢洪大而不厚道,綠嬌嬌所說“木中藏鐵”隻是給麵子洪宣嬌才不一語道破,其實話傳到馮雲山的耳中,“木中藏鐵”即是“笑裏藏刀”。
馮雲山馬上接口封嘴:“人品方麵是很重要,洪先生為人豪邁仁愛,綠先生不必擔心。”
綠嬌嬌客氣地笑著說:“馮先生看過的人,我當然放心。”
天色已經發白,不安的一夜過去了,太陽如常升起。安清遠、傑克和綠嬌嬌匆匆告別了上帝會的金田大營,向西方急駛趕回昆明。
綠嬌嬌的新家在昆明新成鋪的懷特洋行,這裏是昆明最興旺的商業中心,經過幾年經營,懷特洋行在當地已經是數一數二的商號。當他們拉馬從店麵旁邊的小巷進入後宅不顯眼的大院,鄧堯已經為綠嬌嬌準備好鎖著替身草人的小楠木箱,這個替身草人上附著綠嬌嬌的八字。
綠嬌嬌一下馬,二話不說從鄧堯手中接過帶金鎖的精致小楠木箱,衝回自己的房間施展歸魂入舍的天師道法,把自己的命運歸還到自己的身體之中。半晌之後象放下一塊心頭大石,手上夾著一支細細長長的雪茄煙,一臉輕鬆走出中堂。
神霄道派的雷法高道鄧堯,自從三年前天師府一戰之後,徹底脫離了滿清國師府,帶著妻子和兩個孩子跟綠嬌嬌來到雲南隱姓埋名,成了懷特洋行的掌櫃,過起他最喜歡的平靜生活,一個算盤在他手裏打得劈啪作響,一盤生意在他手裏做得有聲有色。綠嬌嬌和傑克隻管跑廣州口岸,安清遠隻管跑騰衝開出上等翡翠從懷特洋行賣到全世界,他們幾個人組成了一個發財黃金拍檔。
鄧堯穿一身輕薄通爽的絲質長衫,搖著紙扇正在和安清遠、傑克高聲談笑,綠嬌嬌走過來一聽,原來半個月前,從廣東鼎湖山出發的兩個鏢師秦大海和呂順,把藏有她八字替身草人的小楠木箱平安送回昆明;過了幾天,果然有十多人夜間摸進洋行,直撲放著綠嬌嬌八字替身的房間,想必是用安清源給的吊魂針追蹤到這裏,以為綠嬌嬌在房間裏睡覺於是下手刺殺。那知道房間裏睡著的是看守八字替身的鄧堯,他們進洋行後被鄧堯當場擊斃四人,其餘的全部束手就擒,已經送到官府當入室搶劫論處。
鄧堯哈哈大笑說:“他們再來我再打,不然我都忘了自己是武林精英了。”
“他們不會再來了,我和傑克馬上又要出發到廣州辦一批洋貨,就算他們要追,也是在路上和我們幹仗。”綠嬌嬌呷著茶坐到茶幾旁邊的大酸枝木椅子上。
鄧堯說:“我知道,剛才二哥說了要做洋槍生意嘛,這回我這大算盤要忙很久啦,銀子多得數不過來,哈哈哈。”
安清遠說;“我要自己帶一批槍手去加入上帝會,這樣我還可以幫洋行看著洋槍生意,又可以盯著他們做事,要是他們真是成了大事,嗬嗬,天下還有什麽生意比改朝換代更賺錢的。”
傑克卻說:“那也得保底啊,你真的看準了?”
安清遠說:“洋妹夫,一來我相信我爹傳下來的龍訣風水,二來相信小茹的功力,不過都是次要啦,我在大營見到馮雲山和楊秀清我就知道這隊人馬有前途,楊秀清安排部署極有紀律章法,馮雲山眼光策略極為準確,他們一文一武已經可以打下半壁江山,隻是不知道那個洪秀全是什麽人?我老聽他們說得洪秀全又會預言,又會治鬼怪疾病,象神仙一樣。”
綠嬌嬌懶懶地向大酸枝木椅背後一靠,微張開小嘴慢慢吐出一線白煙說:“洪秀全這個人,哼……成不成大事我不敢說,可是他要是主持大局,我怕我那點錢都收不回來。”
安清遠說:“馮雲山很看好他。”
“我最擔心就是馮雲山,他精通星相,心裏什麽都清楚,最要命的是他知道自己活不了幾年了,現在是什麽都敢幹。”綠嬌嬌把腳盤到大椅子上抽著煙說:
“最壞的情況是什麽?就是他不顧一切用盡方法在自己死之前,把一個半吊子皇帝命的人用風水玄術硬催成皇帝,本來誰做皇帝和我們不是很大關係,可是皇帝不好的話,鬧得天下大亂生意都做不成,那和我們就有關係了。我知道洪秀全半個八字,癸酉年甲子月甲辰日,幺哥你也算一算……我看這八字就有點不厚道……”
綠嬌嬌一邊說一邊抽雪茄煙,不知不覺陷入深思中。
第64節:神霄俠道
吃過晚飯,鄧堯和綠嬌嬌約好外出,兩人各騎一匹快馬離開昆明城,向城北長蟲山疾駛而去。
鄧堯平時白天在洋行掌櫃,晚上卻常和綠嬌嬌到無人山野之地修習神霄道派雷法,傑克對他們一起夜出早就習慣了,所以隻管自己和安清遠到風月場所吃喝玩樂,從不擔心兩人的安全。
三年前爭奪龍訣的連場大戰中,鄧堯以無敵的雷法奇兵突起,數次救綠嬌嬌等朋友於危難之中,可是也向清廷曝露了他是神霄道派高真的身份。大家到了雲南後,綠嬌嬌一旦有點空閑就纏著鄧堯要學雷法,鄧堯雖然一向隻說自己和綠嬌嬌是道友,可是以他高深莫測的雷法功力,在三年中對綠嬌嬌毫無保留地開放教導,實際上他已經成為綠嬌嬌的師父。
昆明城三麵環山,南方迎向象大海一樣開闊的八百裏滇池;昆明城北方有一道龍脈從東北逶迤而來,龍脈的落脈之處有一座高峰,從這裏可以鳥瞰整個昆明城。
綠嬌嬌一到昆明,就遊玩過四處的山水,當然也職業習慣地看一番大風水。她所了解的長蟲山,是昆明城的主脈,可是這道主脈卻是風景最差的地方,平時從來沒有人上去。長蟲山高則高矣,雄則雄矣,可是山上碎石嶙峋,在風水來說叫凶曜曝露;龍脈以石為骨,以泥為肉,以草木為皮毛,光禿禿的長蟲山卻有如一條隻有骨頭的龍,再有力量也缺少以皇道治天下那幾分和氣和生機。
不過山上環境不好,平常山下倒是四季如春,山花爛漫。隻是今晚他們飛馬而過,所見樹葉幹枯枝丫四現,悶熱的天氣下竟讓人感到凋零淒愴。
他們到了長蟲山腳,開始慢慢走馬上山。鄧堯對綠嬌嬌說:“過去兩年,樹木起碼長到山腰,這個季節來到這裏應該是涼風陣陣了,你還記得嗎?”
綠嬌嬌應了一聲後,鄧堯又說:“你看現在這裏樹都快枯死了,下麵的農田更不用說,什麽都種不出來,所以呢……今晚我們要辦點事。”
綠嬌嬌知道鄧堯一向做事低調,可是為人一付慈悲心腸,這次上山,一定是要開壇祭雨。因為長蟲山的山峰陡峭,馬到了山腰就不能再向上跑,於是兩人從馬上卸下包袱背在身上縱身飛奔上山。鄧堯的身形極為粗壯健碩,平日穿著寬大長衫,不知道的人一眼看去,隻以為他矮矮胖胖,其實他的勁力和輕功都是一等一的水平,他背起全部包袱在綠嬌嬌眼前的石壁上,象山羊一樣靈巧地跳躍,很快到了山頂。
綠嬌嬌看到這裏已經有一張大桌子,鄧堯卸下包袱,兩人從中拿出香爐香燭和令牌令旗按神霄派的祭雨壇擺好,鄧堯穿上莊重的黃色道袍,頭帶道冠,抽出長劍在手,仔細地擦拭幹淨端放在祭壇上,綠嬌嬌又幫他用羅盤量正了祭壇的方向。
祭壇按長蟲山的走勢,一度不差地坐南向北,從祭壇看出去兩側是高崇的山影,山下是昆明城內零星的燈光。綠嬌嬌說道:“昆明是個好地方呀,隻可惜這長蟲山不爭氣,龍氣曝露化成凶煞,讓這個地方富而不貴……”
“嬌嬌,話不能這麽說,昆明要是象廣州那樣帝氣衝天,對老百姓又有什麽好處呢?朝廷誅殺,諸候爭奪,最後害死了百姓,得益的卻不是百姓。昆明曆史雖然也有過動亂,可是和其他重鎮相比,這裏算是一塊平安地了,正是得益於這個富而不貴的格局。”
綠嬌嬌說道:“說的也是,山旺官水旺財,昆明沒了靠山龍氣,卻得了滇池的財氣,我們來到這裏才可以安心做生意。按幺哥所說,一百多年前清廷掘斷了長蟲山的龍脈,其實也算是為民造福了。”
鄧堯也啞然失笑:“嗬嗬,什麽事都有好的一麵也有壞的一麵,隻看你站在什麽角度,什麽角色去看了,對越多人有好處,越有長期利益的事才是更好吧……好了,今天來這裏不是看風水,你很快又要去做生意,我們在一起的時間不多,再說你們這次搞起了火槍生意,這可是個出生入死的行當,我想讓你學多一些有用的東西。”
綠嬌嬌乖巧地說:“是,幺哥你說吧,不然一會下大雨就聽不到了,嘿嘿……”綠嬌嬌很清楚鄧堯的功力,一會作法之後,起碼要下幾天雨,在大風大雨的山頂聊天,遠不如飛奔回家躲雨實在。
鄧堯在昆明幾年,這裏不是水災就是旱災,每到下雨不停產生了災情,他就悄悄開壇止雨祭晴,如果是長期大旱,他就悄悄祭雨緩災;這次上來祭雨是因為昆明城已經三個月大旱,所以他擇了一個煞南製火的純陰日子,還帶上綠嬌嬌來助陣。
天地萬物生於陰陽,風雨雷電生於水火,而祭雨和祈晴最大的區別,一個在於求陰氣得水,另一個在於求陽氣得火,而綠嬌嬌是女孩子屬陰性,更難得既懂雷法又煉得一身女丹功夫,鄧堯帶上她來配合,一來讓她多在實踐中修習雷法,二來也是借她的女丹以助陰氣之威,今次開壇祭雨誌在必得。
鄧堯說:“你從小學天師道,現在為止又學習神霄道三年,對神霄道有什麽認識?”
綠嬌嬌不敢輕易回答這個問題,她看著山下的昆明城想了一會才慢慢地說:“我最記得在神霄道的《雷霆奧旨》中寫著,欲求仙道,功行為先。”
“你認為這話是什麽意思?”
“汪真君在書中說:求仙學道之人,不煉內丹會敗壞自己的身體,不為黎民百姓造福,永遠也達不到最高境界;隻有做到治病祛邪,祈晴禱雨,濟物利人,廣積陰功,正直無私,才可以稱之為道。”綠嬌嬌的記性很好,幾乎把書中最重要的內容都背了下來。
鄧堯溫和地笑著說:“你很準確地把握住神霄道和其他道派的最大區別,不少自視正宗的道派一味窮修內丹,隻求渡得自己成仙,以奇技淫巧高於世人為自傲,卻不知道仙道貴生,無量度人……”
綠嬌嬌轉過身麵對鄧堯:“幺哥,我明白了。無論擁有多強的功法,不關懷塵世的人,不符合神霄道的精神。”
鄧堯從法壇上拿起一支雷神令牌說:“你認為你的雷法到了什麽境界?”
綠嬌嬌很老實地回答:“隻是初級。”
“其實你已經學會神霄道全部符咒印訣,隻要女丹功再上一個層次,你甚至可以驅動斬勘五雷法,可惜呀……”鄧堯一臉惋惜無奈地看著綠嬌嬌:“你是女孩子,要以女丹最高功力來使用最強雷法的話,你要付出一生的代價,真是老天不公。”
綠嬌嬌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說:“以後等孩子長大就可以煉了。”
原來女丹功要修煉至最高境界,在煉出內丹之後還要經曆斬白龍和斬赤龍兩個大關,斬白龍是指停止女性分泌出來的白帶,斬赤龍則是指停止女性的月經經血;這兩個進階的要求,正是女性生育的必要條件,如果未生育前斬白赤兩龍,雖然可以達到女丹的最高境界,可是也不能再生孩子。綠嬌嬌煉女丹功多年,一直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任由自己徘徊不前就是這個原因。
她很想有自己的孩子,但是以目前的形勢,《龍訣》引起的斬龍脈之爭一天未解決,她生出孩子就有危險,這個孩子隨時會成為敵人要脅自己的籌碼;她也不能輕易突破女丹的上限和敵人對抗,否則到事件平息下來再想生孩子就完全不可能了。
鄧堯深知綠嬌嬌進退兩難的顧慮,他說:“有機會不妨突破自己的能力,沒有機會也不必勉強,因為道不在功力高低,道隻在人心善惡,接令牌吧!”說完揚手把雷神令牌拋向空中。
綠嬌嬌縱身躍起,在空中接住兩尺長的令牌,熟練地跳到祭壇前,雙手以五嶽印直立令牌,轉身向祭壇向的南方深深一拜,然後口中默念咒語,左手依次結成玉清印、上清印和太清印,分別在令牌上急促劃出符圖,一陣清風從南方撲麵而來。
鄧堯在她身後麵對祭壇,拿起長劍向壇上的四支大蠟燭芯點去,蠟燭應劍起火。他的黃色道袍隨著動作快速飛舞,平日五大三粗一身俗氣的身影這時正氣凜然,輕快靈動,鄧堯嫻熟地點香燒符喝咒,長蟲山頂的雲層開始快速地積聚,在雲團之間隱隱閃出電光。
風力越來越大,鄧堯對綠嬌嬌大喝一聲:“唵奉火師汪真君勅令風火雷電佑黎民急急如律令!”
綠嬌嬌雙手用中指拇指夾著令牌結成大如意印舉過頭頂,大喝一聲:“火!”令牌衝天而起直射蒼穹,隱沒在鐵灰色的濃雲中,雲中從北向南拉出一道長長的閃電,然後聽到巨石滾過天空的隆隆雷聲,片刻之後百雷擊落大地,沉鬱的空氣被撕破,雷聲痛痛快快地為每一個心焦欲絕的農戶帶來希望。
“變神!”鄧堯再次用充滿自信和力量的聲音從綠嬌嬌身後發出號令,然後拉開馬步,雙手似是結成劍指,鼓蕩內氣展開雙手分別指向東西方的天空,他的拇指卻和小指相接壓住無名指,這不是劍指,而是神霄道的變神訣。鄧堯的身體外現出一團模糊的白影,白影不斷劇烈膨脹,突然變成一隻站在天地間的熊形巨獸,展開粗壯的雙臂向著天空咆哮如雷,當這熊形巨獸進馬推掌壓著綠嬌嬌的身後,綠嬌嬌同樣雙手撚著變神訣用盡畢身功力催出元神。
隨著各道派的不同道法,修煉出來之後都有其獨有的元神,不過大多是天兵天將等神仙之氣,隻有以神霄道法修煉出來的元神,從古至今皆為獸形,對於神霄道這樣一個高度完善的道派,這是一個奇怪的現象,有後人研究出來說這是因為神霄道還沒有發展成熟,但是鄧堯和綠嬌嬌所知道真正的原因是:神霄道來自天地萬物,所以才會在最高境界不加修飾地現出個性中的天然原形,任何對獸形變神的嘲笑,都會受到神霄道以萬民的福祗來回應。
綠嬌嬌借著鄧堯推到身上的強大功力,從身上現出一隻籠罩著整個祭壇、昴頭展翅的火鳳凰,隨著一聲尖厲的長鳴,火鳳凰撲翼飛向南方天空,在無盡的雷鳴電閃中,翱翔天際的火鳳凰從翼下帶來一場暴雨。
從山下傳來村民敲著鐵盆和銅鑼的聲音,鄧堯和綠嬌嬌知道是村民們跑到雨中慶祝大旱結束,兩人在暴風雨中相視而笑,但是變神訣仍然緊緊撚著,對變神的催動一浪緊於一
第65節:重回芙蓉嶂
兩天之後,傑克寫信寄給長駐廣州口岸的合夥人大約翰,讓他先了解火繩槍和火藥子彈的貨源和報價,還讓大約翰順帶了解一係列火器的行情,一個月後見麵就可以馬上提到現貨,盡快交割獲利。傑克很清楚,用過槍的人就想用炮,用過炮的人就想把炮架上戰車,反正打仗的時候,武器總是在無限升級,為了打贏一場仗,雙方都會不顧成本地燒銀子,現在找人要大炮的報價也是時候了。
上次日夜兼程到廣州,是因為從昆明感覺地震的異動由斬龍引起,綠嬌嬌急於趕到現場,才騎在馬背上千裏奔襲;這一次事態不太緊急,她可不會犯傻讓自己顛簸受罪,這次她準備兩架寬大舒適的洋馬車,加上二哥安清遠,洋行的兩個鏢師秦大海和呂順,一共五人九馬輕鬆上路。
他們出發的時候,天還在下著雨,馬車在泥濘的路上一定走不快,大家咒罵了一通才晦氣上路,隻有出來送行的鄧堯一直樂不可支。
一路順利到了廣西金田上帝會的大營,他們被大門前的衛兵攔下,等待通傳才可以入營,大家從營外看進去,整個大營早已煥然一新。
在不足一個月的時間內,營房和各種攻防設備得到了重建,營裏營外布滿神采奕奕的紅頭巾士兵;在大營中間的較場,正在排演一種長矛形的新陣法,士兵演武的招式有力而整齊,嘹亮的呐喊聲響徹天空;望樓的頂層站著幾個將領,其中有精明幹練楊秀清,他長著鷹一樣的鼻子,也有一雙鷹一樣的眼睛,遠遠就看到綠嬌嬌他們的馬車。
楊秀清向身邊的將領交待了一下,握住望樓邊上的繩索就跳出樓外。綠嬌嬌看到望樓上淩空跳出一個腰間插著五色令旗的將領,拉著繩索從天而降,準確地落在馬背上,轉眼飛奔到馬車前。
楊秀清並不下馬,對著馬車叫道:“安兄弟,洋兄弟,等你們很久了,快跟我來!”說完拉轉馬頭帶路跑回望樓下,叫上傑克和安清遠攀上望樓,給他們講解他研究出來的新陣法。
洪宣嬌也從女營飛跑出來迎接綠嬌嬌,她身穿粗布長衫,腰間綁著寬腰帶,從胸前開襟處露出一抹黃絹束胸,綠嬌嬌看到那身女人的曲線都禁不住一陣心跳,大家見麵後,洪宣嬌跳上馬車就趕車進了女營。
綠嬌嬌看到虎頭虎腦身形敏捷的胡九妹正在操練幾十個女兵,也看到各營房中都有手巧的女兵在做針線活,還有些健壯的女兵在修輯工事,營房中身體單薄的婉兒正在抄抄寫寫,見到綠嬌嬌點頭微笑打了個招呼。
綠嬌嬌對洪宣嬌說:“你倒是會用人,都是用免費的,你看婉兒現在多開心……”
“現在她不用在地上寫詩賣自己了,她正在給營裏抄發布告呢。”洪宣嬌帶著綠嬌嬌走進營房裏,對婉兒招招手示意她繼續抄寫。
營房裏還有兩個年約二十歲,樣子長得很相似的美貌少女,洪宣嬌給綠嬌嬌介紹過,綠嬌嬌得知她們是跟丈夫從湖南趕來加入上帝會的洪門姐妹,因為上帝會分男女營編製,所以她們現在也住在女營。姐姐叫月桂,眼神裏顯得沉穩堅決;妹妹叫香桂,眼神中顯出機靈和頑皮。
洪宣嬌說:“我們上兩天已經通過了洋槍的添置,也準備好銀兩,等傑克和他們談好價格之後,我陪你一起到廣州提貨,不然你們隻有幾個人,押貨過來也不容易……”
綠嬌嬌輕輕一笑,知道洪宣嬌的言下之意。買槍是洪宣嬌的提案,她絕對不想第一次采購有什麽閃失;再說洋槍不是便宜的東西,對上帝會來說,就算首付的訂金也不是小數目,他們當然不希望被商家席卷訂金逃跑;最重要一點,肯定是馮雲山對此事的誌在必得,綠嬌嬌記得當時是馮雲山首先開口支持買槍,而他應該是上帝會裏最急於成就大業的人,所以要有自己人跟進廣州,以保萬無一失買槍成功。
綠嬌嬌對洪宣嬌的提議倒是十分讚成:“嬌姐,我們做生意的就怕交不了貨收不到錢,有你押著貨我可放心了,你這不是要保我收到銀子嘛,太謝謝你啦,嗬嗬嗬……”其實綠嬌嬌心裏想,有洪宣嬌跟著就算貨在路上出了事,也有個人解釋和擔戴,正是求之不得呢。
洪宣嬌說:“妹妹明白就好,月桂和香桂,還有鳳翔也會和我們一起去。”
“哦……”綠嬌嬌拖長了聲音,一臉壞笑地用手指點著洪宣嬌的胸口說:“原來你不是要保我的貨,肯定是你在這裏分男女營太久了春心寂寞,好不容易找到機會和林大哥出來拍拖。”
洪宣嬌連忙說:“你說什麽呀?這是軍師安排林鳳翔代表男營來配合押貨……”綠嬌嬌可不管她解釋什麽,隻管自顧自點起雪茄煙放聲大笑。
不久之後,傑克和馮雲山談妥了各樣細節,一支由三架大馬車組成的軍火采購隊迅速地向廣州進發。
安龍兒坐在一間小瓦房裏,桌麵上放著廣東龍脈圖。他抬頭看出窗外,湖對麵就是芙蓉嶂的五蛇下洋風水局。三年前在這裏,他曾經和綠嬌嬌並肩作戰,那時的綠嬌嬌在他眼中是一個無所不能、永不言敗的夢中仙女,可是現在安龍兒卻覺得她是一個危險的迷。
綠嬌嬌會為了自己要做的事利用一切人和關係,安龍兒很樂意她利用自己,那怕他在三年前就知道,綠嬌嬌在利用他保護自己回江西。可是安龍兒無法接受她為了利用傑克,竟然任由傑克的孩子流落江湖。他反複回憶著洪宣嬌一提到李小雯,綠嬌嬌馬上岔開話題的一幕,那一刻的綠嬌嬌,在他心裏變得如此詭異。
但這是讓他離開綠嬌嬌的真正原因嗎?安龍兒不敢再想下去。
他麵前的廣東龍脈圖有如一個劃著九道光芒升出海麵的太陽,太陽的下方是浩瀚的南海,圓圓的太陽是廣東省的中腹平原,這一片方圓八百裏的平原在風水上叫做明堂;太陽的中心是廣東的首府,中國南方的通洋口岸廣州城;那九道光芒,正是向廣州源源不斷輸送帝氣的九道龍脈,分別從西北東三個方向指向廣州。
西邊的兩道龍脈是雲霧山和天霧山,這兩道龍脈的龍頭都重合在西江沿線的肇慶府附近,兩個月前已經被安清源雙龍並斬殺滅了龍氣。現在餘下的七道龍脈是羅殼山,大東山,滑石山,青雲山,九連山,羅浮山和蓮花山,這些山脈都將是安清源的斬龍目標。
安龍兒非常清楚,斬龍是安清源向清廷要回自己功名的籌碼,《斬龍訣》又是安家千年守護的秘密,他不可能讓其他人學會如何斬龍,所以無論安清源是否官複原職,出手斬龍的人隻能是安清源。
盡管安龍兒手上沒有《斬龍訣》,不知道下手斬龍的死穴所在,可是在廣東的洪門兄弟遍天下,顧思文通過洪門的地下反清網絡,在廣東其餘七條未被斬殺的龍脈上,都找到了住在附近的洪門兄弟。據安龍兒的估計,斬龍的死穴一定在崇山峻嶺之中,所以身材高大,氣質突出的安清源一旦出現在一個特定的無人山崗上,一定會很快被當地人發現,然後這些洪門兄弟就會在一天之內把消息送到芙蓉嶂。
而芙蓉嶂位於廣州城背後百裏以內,也就是說芙蓉嶂也是廣東大明堂的中心,從這裏出發到九龍的龍頭都在三百裏以內,一路上都是平原大道,一旦收到安清源在九龍龍穴出現的情報,他隻要快馬一天就可以趕到。
安龍兒住在芙蓉嶂下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這湖下是葬著洪國遊老爺的天子風水穴潛龍吞金,安清源就算不斬殺其餘七龍,這個既成事實的反穴他必定要來斬殺,否則斬去九龍毫無價值,洪秀全一樣會成為推翻滿清的新天子。隻有一點安龍兒不太明白,當安清源研究出如何斬龍之後,要斬殺的第一道龍脈為什麽是西江兩岸的雲霧山和天霧山,而不是親眼看著下葬的芙蓉嶂?
現在一切都布置好了,就等安清源冒頭。安龍兒對自己的布局頗為滿意,他發現當遇到難題時,隻要想想如果綠嬌嬌在這裏會怎麽辦,就會很快想出最好的應變措施。這一招他用過多次,都無不例外地成功,綠嬌嬌象活在他腦海裏的無敵軍師。
安龍兒和幾個少年在金田大營救出垂死的李小雯和她的女兒後,李小雯最終不敵天命離開了人世。安龍兒在當地選好墓穴安葬李小雯,才和幾個少年帶著她的女兒飛馬來到廣東花縣芙蓉嶂住下。為了讓孩子永遠記得死在潯江中那個平凡而堅強的媽媽,安龍兒為孩子起名為潯。
安龍兒的思緒被大花背在院子裏的吱吱吭吭打斷,隨後傳來是的孩子發出的天真笑聲,他走出門外,看到隻有膝蓋一般高矮的阿潯,正在用雙手捉住大花背的尾巴,大花背一直在輕輕地轉身要甩開阿潯,阿潯卻越扯越開心,直扯得大花背弓身半蹲在地上,伸出舌頭不斷哼叫,一臉怪笑地看著跑過來的蔡月求救。
“阿潯!不許欺負花背哥哥!”蔡月裝出一臉慍色快步走到阿潯身邊,一把提起抱在懷裏,給大花背解了圍,大花背馬上高興地站起前腳,用鼻子去聞阿潯的屁股,逗得蔡月和阿潯都格格直笑。
安龍兒看著一頭金卷發的阿潯,圓圓的小臉上鑲著長睫毛,下麵是大大的褐色眼睛,一眼看去活脫一個洋娃娃。秀氣的尖鼻子和小嘴儼然象她的媽媽綠嬌嬌,不!安龍兒閉起眼睛靜一靜心神,她的媽媽是李小雯呀。
自己也長了一頭黃色的頭發,如果自己有一個孩子,大概也會是這樣子吧……安龍兒想到這裏,不由自主地摸了摸頭發。
第66節:撲空
院子外馬蹄聲響起,大花背吠叫了幾聲跑出門外,顧思文和阿圖格格走了進來。阿潯揮著小手呀呀叫著,穿一身漢人女孩服裝的阿圖格格一把接過阿潯舉在頭頂說:“快叫我。”
阿潯果然叫道:“兔媽媽。”哄得阿圖格格在她臉上一陣亂親。然後阿潯轉過頭,用胖胖的小指頭指著顧思文說:“文爸爸打獵回來了……”
顧思文手上提著長長的纓槍,一手卷著小神仙的大旗,聽到阿潯的話又好氣又好笑,捉住她的手張狠狠大嘴輕輕咬了一口說:“文爸爸打回來一隻大灰狼,哈哈哈……”
大家有說有笑進了屋,顧思文喝了杯茶說:“現在基本上布置好七個山頭的人馬了,這裏就是中軍大營,反正誰來料報就有銀子收,現在的問題是要搞多點銀子來發給各路山頭的二五仔。”
(紅塵說:在洪門編製中,收集情報和傳遞情報的兄弟稱做二五。)
阿圖格格抱著阿潯說:“是呀,現在這點錢怎麽養家啊……”
“要不是你在這裏白吃白住我們家過得比誰都好,龍少和我都是賺大錢的人才,就是養了你這條粉腸才搞得忙了一天回家還要吃番薯……”顧思文正在罵人,屁股上就中了阿圖格格一腳。
蔡月笑著說:“幾年大災了,除了廣州有點肉賣,這些鄉村地方找不到豬肉了,幸好我們自己養了些雞,不然雞蛋都沒得吃。”
安龍兒也說道:“是啊,錢反而不覺得緊,主要是有錢也買不到東西,隻好多到湖裏釣魚,嗬嗬,這一招還是跟一個洪門的軍師學的呢。”
顧思文還是叼著阿圖格格不放:“你什麽時候回家呀?你離家出走好幾年了吧?”
“什麽呀,我才出來幾個月。”
“你總不能以後都蹲在我們這裏吧?”
蔡月用手推了一下顧思文說:“你說什麽呀?格格當我們是朋友才住在這裏呢。”
阿圖格格居然歎了一口氣坐在椅子上,神情無奈地說:“我是喜歡和你們一起住,可是現在真的有點想家,回去的話我阿爸肯定不會放過我。”
“要不這樣……”蔡月想出一個點子:“我先給你探探你阿爸的口風,看他想不想你,如果他想你的話不會怪你的,還巴不得你回去呢。”
阿圖格格高興地說:“對呀,我把阿爸平時出入的地方告訴你,你去碰一碰他,看他現在怎麽樣……”
兩個女孩子在聊家裏的事情,顧思文對安龍兒說:“安清源隻要知道你住在這裏,他一定會想辦法幹掉你,或者他更急於斬龍的話,你們一定會再見麵,我可不想你再放過他,要是他不死,我們這輩子就完了,他肯定追瘦我們。”
安龍兒說道:“我也不想連累朋友,可是我覺得他真是個人才,如果他可以回朝廷好好做官,他可以做個好官,為國家做很多事。”
“你別那麽天真了龍少,人隻會越來越貪,不會因為今天你放過他明天他就變成好人,我跟你說,你下不了手你不要擋我,我再見到他一定幹掉他,留他在世上斬了我們幾個是小事,要是再斬幾次龍,廣東的人就全死光了,說起來我回來廣東就沒吃過豬肉,都不知道是不是他斬龍搞出來的問題,小喇叭,越說越火,麵如滿月那個!煮好飯沒有……”
安龍兒默不作聲地聽完顧思文的長篇抱怨,心裏卻想道:隻要嬌姐一句話我馬上奪他性命,可是嬌姐從來沒有說過……是啊,自己不想殺的人不是那個有能力做個好官的安清源,而是嬌姐的哥哥。
過了一段日子,忽然從清遠飛霞山上傳來消息,山上來了官兵,還帶了上百個民夫,民夫全都帶著鋤頭和鏟子。
事情來得太快,安龍兒的心一下提到了喉嚨。他馬上翻開桌上的廣東龍脈圖查看,飛霞山正是滑石山龍脈的龍頭所在,而且飛霞山的形勢和肇慶鼎湖山下的羚羊峽居然一模一樣,北江把飛霞山從中間割開形成飛來峽,構成崩洪過峽的真龍形態。
上一次安清源斬龍的位置是在龍下水過峽之前的山頂,這一次應該也在同樣的地形實施,但是這次絕不能再讓他得呈。芙蓉嶂和廣州正處北江下遊,北江有任何災害將在一天之內波及廣州。
安龍兒迅速把自己的分析告訴了幾個朋友,顧思文和阿圖格格馬上跟著安龍兒騎馬出發去飛霞山,隻留下蔡月在家帶著阿潯。
從芙蓉嶂去飛霞山繞著山路走也不過百裏之地,三人駕馬急駛,半天時間就到了飛來峽。他們心急如焚地渡江上山,一路上盡管山清水秀風光綺麗,可是誰也沒有這份閑情去欣賞。他們還記得安清源在鼎湖山上製造出來的恐怖場麵和巨大災難,隻想趕在斬龍之前進行阻止。
任何風景優美的名山都離不開山勢險要,飛霞山也不例外,三匹馬剛剛跑了大半天馬上又要登山,都累得混身出汗氣喘呼呼。他們沿著山路跑了一個時辰,已經把山上山下有路的地方都跑了一圈,可是卻沒有見到大隊官兵的蹤影。
三人都是有備而來,充份地準備了馬上麵對一場惡戰,可是現在卻什麽都見不到,天色慢慢暗下來,一種讓人心寒的空虛感籠罩著四周。
顧思文拉著馬左轉右轉地看山,對安龍兒說道:“你要是斬龍會在哪裏?你能看懂這座山的風水嗎?”
“我沒有學過《斬龍訣》,斬龍的死穴是千年秘密,我怎麽會知道呢?”安龍兒的頭上也冒出了豆大的汗珠,他真的擔心斬龍可以無聲無息地進行,而自己卻在這裏傻傻地繞圈子。
阿圖格格也問道:“你也說了這裏和鼎湖山一樣,是崩洪過峽的前一節,能不能就按原來的路線找到死穴?”
安龍兒聲音都有些發抖了:“上次是山頂有個湖,可那是奇觀,一般山嶺很少有這樣的地形,剛才你也上過山頂了,明明隻有一個塔嘛。”
顧思文靈機一動說:“能不能起卦算算出什麽事了?”
安龍兒一翻手掌,在掌上迅速起卦占算,得出一個頤卦。顧思文和阿圖格格馬上問道:“怎麽解,有什麽情況?”
安龍兒皺著眉頭說:“這是頤卦,卦象是山下有雷,雷為動,山為靜,山下有雷是指暗中行動,外實內虛……對方隻是在虛張聲勢,現在已經離開了飛霞山……”
顧思文撓著頭說:“不會吧,一百多個人虛張聲勢,不會是為了我們吧?”
“是不是中埋伏了?”阿圖格格環顧著四周的黑樹影,擔心地自言自語。
安龍兒舉手擦了擦額上的冷汗,他明白頤卦代表著嘴巴張開的動作,在笑,在吃,在形成一個洞,都可以是頤卦,可是在笑在吃的那個人分明不是自己,自己可能隻是人家嘴裏的獵物。
嬌姐在這裏就好了,嬌姐會怎麽辦?“啊!”安龍兒失聲叫了出來,他發現自己犯了一個綠嬌嬌不會犯的錯誤,綠嬌嬌絕不會在沒有運算好整件事情之前就出發,這個頤卦應該在出發前算出來,而不是現在。
安龍兒神色緊張地看著顧思文和阿圖格格說:“我們可能中計了。”
“中什麽計?中什麽計!”顧思文的聲音有點慌亂。
“不要急,我先想想,先想想……”安龍兒也在極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他實在想不通對方要引他來這裏幹什麽,也不敢肯定這是對付自己的疑兵之計,甚至不知道這是不是安清源的安排。
顧思文看安龍兒一臉茫然,他說:“如果對方的人都不在這裏了,我們也回去吧。”
阿圖格格也說:“現在是行軍打仗的話,我們可不能停在一個地方,停下來就是等死了,如果對方在調動埋伏我們就會被人家一窩端,去哪裏都好,找個地方去吧。”
安龍兒想了一會,把顧思文和阿圖格格招到身邊小聲說:“我怕我們是被對方引出來了。”
“那小月豈不是很危險!”顧思文突然放大了音量:“我們馬上回去!”
“不不,別去。”安龍兒一把抓住顧思文的手說:“現在沒有人知道我們從哪裏來,可是如果被人跟回家,我們的全部行蹤就曝露了。”
顧思文突然發火了,他激動地說:“那你想怎麽樣?是不是以後我們都不用回去了!”
“你先聽我說,我們當然要回去,可是之前我們可以花幾天時間在這附近轉一轉,保證背後沒有人跟著我們才能回去。明天早上我還想上山看看這裏的風水情況……”
安龍兒沒有說完,顧思文就甩出話:“我們三個人出來扔下小月一個人在家,你還想幾天不回去,她一個人怎麽辦?而且現在就是你一卦算出來就說東說西,鬼知道是真是假,要是你算錯了家裏出什麽事你擔戴得起嗎?你要轉自己轉,我要回去!”
阿圖格格看到顧思文鬧情緒,她也開口說話了:“你就是老想著你那個蔡月,一天晚上不見都不行了,要是龍兒的卦算對了,你把殺手引回家裏,你才擔戴不起呢!”
“我就是想著小月怎麽啦!”顧思文前所未有的激動,一改平常的嘻皮笑臉:“這麽多年我和她一天都沒有分開過,她家裏死人,我們沒地方住沒飯吃,都是一起熬過來的,我不會讓她有危險。好,就算我們中了人家什麽鬼計,如果人家就是調開我們去算計她的話,那就不用你們擔戴了,我馬上回去擔著。”
安龍兒一把拉著顧思文:“文少!你別發火……”
顧思文一把甩開安龍兒的手,翻身上馬就往山下跑,安龍兒正在上馬追去,卻看到阿圖格格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雙手捂著嘴哭個不停。
安龍兒再看向顧思文,他已經在山路上轉得看不見人影,隻聽見嘀噠馬蹄聲。他一把捉起阿圖格格架在馬上,自己也騎上馬牽起她的韁繩對她說:“不要哭了,全部馬上回家!”
第67節:)伏兵
三匹快馬連夜南下回到芙蓉嶂,大家回家看到蔡月在油燈下縫冬天用的棉被,阿潯正在床上沉沉睡著。大家都沒有多說話,洗漱之後各自上床睡覺,安龍兒獨自拉了馬群到湖邊清洗放牧。
蔡月從他們回來就發覺氣氛不對,等阿圖格格上床後,她湊到床邊問道:“你們這次出去怎麽樣了?回來這麽久也沒有人跟我說說……”
阿圖格格一翻身把臉轉到牆裏去,蔡月知道這是發脾氣了,不過阿圖格格的小姐脾氣幾乎天天都要發,鬧過之後就沒事,性情溫和的蔡月一向不太在乎,她仍是關心地問道:“誰惹格格生氣啦?不斯文欺負你了是嗎?”
阿圖格格睜開眼睛,眼珠轉了幾圈突然坐起來問蔡月:“小月,你是不是喜歡文少?”
蔡月莫名其妙地搖搖頭說:“不算喜歡,隻是一起生活這麽久,還算互相有個照應,為什麽問這個?”
“那……你會不會嫁給他?”阿圖格格幹脆直接盤查。
“嗬嗬嗬……”蔡月一聽到這個問題就笑:“不會吧,我可不想嫁給他,我最討厭又嫖又賭的男人,大家是朋友我管不著,要是我老公這樣我可受不了……”
阿圖格格卻表情奇怪地說:“可是我從來沒有見過文少去嫖妓呀?我隻見過他在街上騙人家的錢,騙到錢之後他也不會去賭,直接和我回來了……會不會在我麵前變好了?”
“肯定是啦,你是尊貴的格格嘛,那些臭男人在你麵前都要端端正正的。”蔡月為了讓阿圖格格開心起來,淨挑好聽的話來說。
“那他過去和你一起過的時候,有沒有過來和你一起睡?”阿圖格格的眼睛又閃出了平日調皮的光采,可是她的話卻引來蔡月一陣大笑:“怎麽可能呀!我才不會讓他跑過來呢,我們一向都是分房子睡,就算是沒地方住的時候我們也分床。他不喜歡我這種類形的女人,他老是說這不好那不好……”
“那他說你有什麽不好?”
蔡月開始發現阿圖格格在套自己的話,她不回答問題,反而一臉神秘地問道:“今天回來怎麽一直在問他的事,你們是不是有什麽發展了?”
阿圖格格憤憤地說:“我們什麽發展也沒有,不過本來我們準備幾天後才回來的,可是不斯文說不放心你一個人在家,吵著說要回來,還和我們吵架了。”
“嗬嗬……不是吧。”蔡月的反應象聽到一個笑話。
阿圖格格頓時氣得說不出話,翻了蔡月一下白眼倒頭又睡去。
第二天大早,大家按從小在戲班養成的習慣,一起床就壓腿彎腰練拳練功,過去這個時候都是最熱鬧的玩耍時間,可是今天卻有一種異樣的氣氛,顧思文沒有對誰指指點點,隻是靜靜在木樁上釘梢掛插練鐵臂橋手,蔡月的九節鞭不停呼呼作響成了唯一背景聲音。
來自八旗軍營的阿圖格格遺傳了旗人獨有的獵人能力,她象一堆草似的蹲在屋頂一動不動,手拿弓箭候著飛到屋外空地尋食的小鳥,射下三五隻就可以給阿潯做肉碎米糊,再射多十隻八隻就可以人人有肉吃了。
她從屋頂上看到安龍兒正在遠處的湖裏翻江倒海地捉魚,說是捉魚不如說是在發泄多餘精力,不然為什麽一會在水麵跑,一會又要潛到水裏。屋頂看下去是前院,阿圖格格看著兩個人默默地練功覺得很有趣,他們象兩個假裝不認識的人,裝得很蹩腳。
蔡月練完功夫就走進廚房端出番薯粥給每人分了一碗,安龍兒也提著幾條魚回來,他放下魚就說:“我算過,今天可能會出事,申時會有人來找麻煩,現在不知道是什麽人什麽事,可是我們不能在這裏等死,而且還要知道對方是什麽人,所以吃過飯後我們全部離開,在附近埋伏下來再見機行事……”
大家都默不作聲的喝粥,安龍兒突然笑著說:“幹什麽呀,大家都在一起多好,快來幫助把魚烤熟了,每人都有一條。”
阿圖格格不悅地看著顧思文,顧思文一臉無所謂地提起魚,拖著長長的尾音說:“好,烤魚去。”
蔡月也說:“我去殺雞,不然以後這些雞可能沒人養了,嗬嗬。”又走進廚房。阿圖格格哼了一聲說:“我去磨刀箭。”
飽餐一頓之後,顧思文拉著大花背,安龍兒用布帶子把阿潯綁在自己背後,大家一起拉著馬到附近的灌木叢中埋伏,那個農家院子裏留著洗晾的衣服,虛掩大門以作疑兵之計。
申時一到,果然從遠處開來一隊清軍,隊伍人數不多,可是大家發現那一隊清軍的盔甲居然和阿圖格格身上穿的一模一樣,都大出意料之外。這隊馬兵豎著三麵小三角旗,這代表著三支稱為什隊的十人小隊,還有一麵黃色的方形龍旗,這是八旗中的正黃旗騎兵。
阿圖格格驚訝地說:“哎呀,我阿爸來找我了!”
顧思文小聲說道:“那不正好嘛,你那麽想回家,跟他們回去就是了。早上龍少嚇我一大跳,還以為要出什麽事呢。”
“別吵,先看看。”阿圖格格明顯不願意出去見人,顧思文卻推著阿圖格格說:“你蹲在這裏幹什麽呀?你早點回家我早點回去睡午覺,昨晚沒睡好悃死了。”
蔡月一伸手按住顧思文的嘴小聲說:“快看。”顧思文的眼珠從阿圖格格臉上轉到湖邊瓦屋小院,看到三隊馬兵圍住了小院,幾個士兵下馬後提洋槍衝進院裏。
大家的眼睛都瞪圓了,蔡月小聲地說:“他們也有洋槍啊。”
顧思文也接著說:“還是嬌姐用的那種新式洋槍,小兔子你快講清楚他們是什麽人?是不是來殺你的?你在家裏都幹了些什麽事?”
阿圖格格也驚愕地說:“不會呀,我隻是偷了兩匹馬和一些銀票,其他的東西都是我自己的,我沒拿人家的東西。而且正黃旗是我阿爸的親兵,他們不可能來殺我!”
他們正在小聲說話,卻看到那些馬兵點起著火把就要燒房子,嚇得阿圖格格一聲尖叫就從灌木從中站起來,三個人同時用力把她拉倒在地用力捂著她的嘴。可是這一聲尖叫已經引起了騎兵的注意,他們的動作停了一下,沒有再準備燒屋,倒是全部人滾鞍下馬,以小院為依靠擺好了三麵防禦的陣形。
顧思文才說了一句:“找女兒要不要這麽大陣仗啊……喂,怎麽有狗!”從他們眼睛看不到的位置衝出來兩隻黑色的大狼狗,向著安龍兒他們的藏身之地直撲過來。大花背對太遠的事物沒有什麽反應,可是對狗卻反應極為強烈,它衝著前方發出震天響的吠叫,要向兩頭狠狗挑戰,安龍兒知道這一下行藏曝露了,抖手射出紅線金錢,把其中一隻狼狗擊斃,另一隻狼狗頭上中了阿圖格格一箭摔倒在灌木叢前麵。
安龍兒小聲說:“對方還有另一隊埋伏,我們快跑,阿圖格格也跟著我們,他們出手太重了,不知道是不是來找你的。”他說完翻身上馬就帶隊繞湖邊向北方的山上退去,剛才的騎兵已經發現他們,也紛紛上馬整隊追上來。
當四匹馬上了山,山路越來越窄,顧思文大聲說:“這裏正好打個伏擊,要不要在這裏幹掉他們一批。”
安龍兒拉停馬,揮手讓他們先走,一邊說道:“不要隨便樹敵,八旗騎兵馬快槍好,不容易對付。”
很快他們就上了一個山頭,八旗騎兵在山腰下緊緊跟著衝上山。他們正要向北方退進山嶺之中,就聽到前方小路上一聲槍響,四個人立刻滾下馬分別跳到樹後掩體防禦。
從稀疏的樹林中走出兩個人,一個是高大健壯的小王爺穆拓,一個是斷了右臂的章秉涵。穆拓手裏拿著一支一尺長的短洋槍,一邊走出來一邊吹著冒煙的槍管說:“四周全是洋槍啊,大家最好不要亂動……”四周馬上響起一片拉扳機的聲音,從聲音裏可以聽出四周至少有十支洋槍。
阿圖格格馬上彎弓搭箭指住穆拓,她知道有台詞的人一般都是重要人物,指住這個人沒錯。
穆拓看到這樣卻笑起來:“阿圖格格,你的箭指錯人了,我和你一樣是旗人,我是來救你的。你阿爸布泰千總很快就趕上山了,你過來吧。”他一邊說一邊慢條斯理地裝火藥壓子彈,準備下一槍的射擊。
這時從後追來黃旗騎兵也截住下山的路,其中一支什隊還下馬蹲在地上用槍指著安龍兒等人。
阿圖格格馬上叫道:“你們快來我身後,他們不敢開槍打我,快過來!”四個人馬上收縮成一團,背靠背地防禦著四個方向,隻把阿潯夾在四人中間。
章秉涵也走出來說:“安龍兒,我們都知道你刀快,所以不敢隨便來見你,這次我們準備了幾十支洋槍才敢來……國師早知道你一定會按今天的旺向往北方撤退,所以我們可以在這裏見麵,哈哈哈哈……”
“什麽國師?是安清源嗎?”安龍兒奇怪地問道。
穆拓冷笑一聲說:“對,就是大清的安國師親自布局引你到飛霞山然後跟你回家,我們才可以帶著人馬來和你聊天,老實說,要找到你可真不容易。”
安龍兒這會明白了為什麽安清源複職之後一直不下手斬龍,他是要先殺安龍兒然後才安安穩穩地做事;而他知道安龍兒看過肇慶府龍脈崩洪過峽的斬龍風水死穴,於是在同樣是崩洪過峽的飛霞山上,布置出大隊人馬引起安龍兒注意,使安龍兒馬上從風水上肯定這隊人馬是為斬龍而來,當安龍兒現身在飛霞山上,再連夜跟蹤回家,現在才好整以暇地慢慢布局設伏圍殲。
現在安龍兒並不擔心自己不能闖出這個埋伏圈,他擔心的是幾個本來和這件事無關的朋友。他小聲對阿圖格格說:“格格,看來他們不會傷害你,如果肯定沒事的話你先回去。”
阿圖格格卻說:“我不認識他們,我要見到我阿爸再說。”然後她把馬韁挽在手臂上,對穆拓大聲說:“我們要走了,你們讓開路!”說完半步半步慢慢試探性地向前移動。
穆拓穩穩地站在山路中間攔著,舉起手中的短槍指著阿圖格格說:“我很喜歡你的性子,可是我不能讓你走,我得向你阿爸交待,格格不要再向前進了。”
阿圖格格又向前逼了半步,拉起十分滿弓用箭指著穆拓說:“我不知道你是什麽人,你再不讓開,我的手指累的話可要放箭了!”
“停下!”穆拓突然大喝道。
阿圖格格也毫不示弱地大喝道:“讓開!”
“呯”!穆拓向阿圖格格手上牽著的馬開槍,那馬發出一聲哀鳴撲倒在地,阿圖格格的箭立刻射向穆拓的胸前,穆拓早料到有這一箭,及時側身閃開,同時看到對麵的八旗騎兵後麵跑上來幾匹馬,馬上一個八旗將領對他們大喝道:“停手!都放下槍!”
第68節:借刀殺人
說話的人正是阿圖格格的阿爸守禦所千總赫舍裏布泰,他長著一張不怒而威的臉,一副整齊的盔甲穿在高大典型的北方人身材,象鐵塔一般威武雄壯。
顧思文小聲問阿圖格格:“這是你阿爸呀?”
阿圖格格點頭稱是,顧思文說:“你老爸真凶,象門神一樣噯。”
布泰千總用馬鞭指著穆拓身後說:“你們放下槍!鐵騎隊也放下槍!”
穆拓身後的士兵一直藏在樹叢中,聽到千總下令不敢不從,可是自己不是千總的兵又好象不方便一下就聽人家的命令,都端著槍在左右觀看不知如何是好。
章秉涵手掌向後一張說道:“別放下槍!”然後他對布泰千總說:“國師府清剿風水邪道是朝廷密案,可以調用城內任何兵馬,這次我們查明你女兒也在其中,為免我們日後朝中不好見麵,才通知千總來領回女兒。如果千總覺得國師府調兵不當,可以先帶走你女兒,然後再上奏折參我們本子,可是如果你現在阻撓公務,不要怪我們按例操辦。”
布泰千總聽到有漢人官員這樣對自己說話,臉色極為難看,他說道:
“你閉嘴,什麽時候輪到你這奴才說話。穆大人,你發現我女兒通知我來這裏,布泰很感謝你,可是你現在和我女兒搞成這樣,不是想做場戲給我看下我麵子吧。”
穆拓上好子彈,又用槍指著唯一可以長距離攻擊他的阿圖格格說:
“千總,剛才和你說話的奴才是章秉涵副使,比你我都要高上兩級,以後要尊重點,不能看他是漢人就有點兒那個。”穆拓說得好象在給章秉涵拿回點麵子,可是語氣輕蔑,章秉涵聽起來同樣不是滋味。穆拓接著說道:“你女兒的脾氣你很了解,你說現在是她用箭指著我,還是我用槍指著她呢?”
阿圖格格聽了他們的對話,知道穆拓是底氣最足的人,更加肯定釘住穆拓就有可能走出去,她又向前站了一步擋在安龍兒他們前麵,箭還是指著穆拓,她說道:“你要不馬上開槍打死我,要不馬上讓路放我們走,我這手指頭上可沒多少力氣掐住箭杆。”
“阿圖,玩夠了,要脅朝廷命官是死罪!快放下箭走過來!”布泰千總氣得腦袋冒煙,正要催馬過來捉人,阿圖格格大聲說:“阿爸你別過來,這些都是我的朋友,我要和他們一起走出去。”她一說完,對大家低聲說:“走,不要管他們,走出去。”
穆拓發現鐵騎隊的火槍陣又重新抬起槍,可是在很會配合的什隊長指揮下,那些槍好象不知不覺地指向自己。再說從火槍的使用上,一前一後的布陣埋伏也極不合理,隻要雙方一開火就會形成交叉火力,就算中間的人全打死,前後隊的槍手一樣會互傷。想到這裏,穆拓不禁慢慢向後退,安龍兒他們背對著背,一步一步向前逼近。
布泰千總看到阿圖格格當他說的話是耳邊風,氣得摘下頭盔露出大光頭,用手使勁搓了幾下,翻身跳下馬跑到穆拓身邊說:“小王爺,我算是怕了你了,你這是幹什麽呀?你跟我說是叛匪劫了我女兒,我才帶大隊人馬來,你看這些是什麽呀,都是帶狗背娃的小屁孩,你他媽不是要我八旗鐵騎朝他們開槍吧!”
布泰千總一向脾氣大,本來是想求穆拓緩和事態,哪知越說越火最後說起了氣話。
穆拓實在也擔心阿圖格格的手指發軟,不知道那箭什麽時候不小心射出來,他對布泰千總說:“你別看他們是小屁孩,他們身上都背著命案,兩廣總督衙門的縱火殺人案就是他們幹的,千總你先救出你女兒,其他人就地處決也記上你一功,快!”
阿圖格格一邊向前逼一邊說:“阿爸不要聽他胡說,我們沒有放火殺人,是他們國師府要斬殺廣東的龍脈,想把老百姓都殺死,我們才進總督衙門偷了地圖,他們是壞人,你不要幫他們!”
布泰千總更是氣得臉紅耳熱,他指著阿圖格格說:“你這王八蛋什麽都敢幹……你,還龍脈你,你真是進衙門偷了人家的地圖……你……我真恨沒有早點把你打死……”
顧思文這時候突然說話了:“千總世伯,你不要嚇格格啦,她一會手一抖射死穆大人你全家都不掂啊,不過要是穆大人打死格格你就沒了這個漂亮女兒……”
布泰千總何等疼愛自己的女兒,隻是自己暴燥女兒刁蠻,父女二人才會天天吵鬧不休,可是看著穆拓用槍指著自己的女兒,他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坐視不管,他聽了顧思文的提醒,更是明白今天的一仗不能打起來,無論哪一方死了人,都是自己吃虧,他大喝一聲:“停,全部停下。”然後自己跳到槍箭中間。
阿圖格格哭喪著臉說:“阿爸你不是吧,我的手真是好累呀,你不要站在中間了,快叫人幹掉前麵那幾個壞蛋放我們走吧。”
布泰千總一聽馬上重新跳開,他隻是脾氣暴燥可不是笨蛋,要是自己死了,穆拓絕對一陣亂槍打過去,阿圖格格就死定了。他一讓開路,阿圖格格馬上向前衝去,和她配合過小三才陣的顧思文和安龍兒緊緊貼在她身後,一個在她左邊用長槍掃開前方,一個用刀在右方侍機進攻。
穆拓知道他一開槍,阿圖格格就會死去,然後自己的槍手就會亂槍打死那幾個小屁孩,然後肯定是脾氣暴燥的布泰千總下令鐵騎隊亂槍打死自己,所以他現在根本不可能開槍,阿圖格格進一步,他隻能退一步,阿圖格格向前跑,他就隻能向後跑。事態發展得真是爛啊,他的腦袋裏不停地想為什麽會成了這樣一個格局?
出來之前,安清源和他們說得好好的,調來布泰千總可以救出他女兒,賣個大人情又可以分散安龍兒那夥人逐個擊破,現在完全不是那回事。三隊人馬組成一個龐大的人圈在芙蓉嶂上向北移動,大家不敢接戰,不能撤退,不能攻也不能守,這樣下去總有一個破綻會打破這個局麵而兩敗俱傷。
穆拓在恨不得一槍打死布泰千總的時候,終於想明白了安清源的計劃:想必安清源早就知道布泰很關心自己的女兒,也知道阿圖格格和安龍兒他們的關係,眼前這一局死棋是安清源布置出來給自己的一個陷阱,安龍兒是最危險的對手,不能殺的阿圖格格也是對手,現在連布泰千總和整支黃旗鐵騎隊都隨時變成自己的對手,在這局裏自己成了最傻的反派,安清源要殺自己,可是卻不會自己下手,這一招借刀殺人玩得真絕啊。
現在穆拓完全被動,他恨安清源恨得手指發抖,他對阿圖格格說:“我不為難你阿爸,你放下箭我放下槍……”
“不行!你放下槍,全部人停在這裏!”阿圖格格得寸進尺。
布泰千總一聽這是大好機會,他馬上激憤地對阿圖格格說:“穆大人放你一條生路你還要搞什麽,是不是想反了?你知不知道這樣搞下去我們一家大小都要被你害死!你媽你哥天天念叨著等你回去呢!”
穆拓一聽布泰千總口氣軟下來,馬上對阿圖格格說:“你再頂著這件事不要怪我……”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布泰千總瞪眼大喝一聲:“你敢!”聲如雷鳴嚇得穆拓整個人抖一抖。
這時章秉涵也明白了安清源的陰謀,他說出了穆拓說不出口的心裏話,對火槍隊大聲喝令:“火槍隊原地停,不要開槍!”
安龍兒他們從穆拓和章秉涵之間衝過,大家重新翻身上馬;因為剛才穆拓打死了一匹馬,現在蔡月和阿圖格格共騎在一匹馬上。
鐵騎馬隊也隨後從穆拓的埋伏圈中衝過,布泰千總飛身跳上掠過身邊的快馬,帶著鐵騎隊向阿圖格格追去;穆拓看著數十匹馬從自己麵前絕塵而過,氣得向天放了一槍後,把槍狠狠摔到地上。
在蜿蜒的山路上,鐵騎馬隊緊緊地咬住少年們那三匹馬。三匹馬上坐著四個人本來跑不快,可是在小路上馬匹要排成一行前進,就算鐵騎馬隊追到可以向目標開槍的距離,也不敢隨便開槍,因為阿圖格格坐在最後一匹馬上押陣,而且還是坐在後座上,鐵騎馬隊開槍就有可能打中她。
很快衝下山嶺到了平原地帶,馬匹可以分散前進,訓練有素的八旗鐵騎分成左中右三隊向前逼近,布泰千總一馬當先追到阿圖格格後麵大喊:“阿圖快下來,馬隊立刻要進攻了!”
阿圖格格回頭說:“阿爸不要追啦,他們是我的朋友,不是壞人!”
布泰千總又拍馬追近一點說:“剛才你要脅命官是死罪,我不捉這幾個人回去,我們全家都要誅連你明不明白!你快下來,阿爸要捉人了!”
阿圖格格也是心亂如麻,可是這快馬飛奔的時候哪能停下來商量,她狠狠一夾馬肚,隻管向前衝去。布泰千總看到女兒這種態度,拿起銀哨吹起進攻的哨號,已經夾在安龍兒馬隊兩旁的騎兵可不是省油的燈,一抬槍就把安龍兒和顧思文的馬擊斃。
安龍兒從正在倒地的馬背上象鬼魅一樣閃到顧思文的馬上,把正在向地麵狠摔的顧思文平平穩穩接到地麵,然後再次高高躍在空中,正好讓過蔡月和阿圖格格的馬,落在布泰千總的馬頭上揮刀就斬。
阿圖格格立刻尖聲驚叫:“不要殺我阿爸!”
第69節:困局
話音未落,布泰千總所騎的快馬已經馬頭落地,安龍兒撲在布泰千總身上卷著他,隨著死馬一同在慣性下向前滾落地麵,撞起半天灰土,四周一片沙塵滾滾。這一個從獵物到獵人突然轉變的攻擊,使形勢猛然逆轉。
阿圖格格從馬背上跳下來,蔡月拉停了馬匹,顧思文提槍衝到蔡月身邊護著,從顧思文馬上摔下來的大花背跑回大家中間對著騎兵狂吠,阿潯趴在安龍兒背後嚇得哇哇大哭,現場一片吵雜混亂,四支鐵騎隊拉回戰馬布成四方陣把他們圍在中間。
布泰千總的頸上已經勒上一條致命的紅線,他從皮膚傳來的痛感知道這條線隨時可以割斷他的喉嚨;他作為一個武將很清楚,要一刀斬下人頭是經過長期訓練才可以做到的事情,剛才居然親眼看著那斬斷馬頭的一刀在自己眼前掠過,這種前所未有的剛猛淩厲讓他終於明白,為什麽穆拓說這幾個小屁孩人人都有命案在身,要說這黃毛少年沒有殺過人,打死他也不相信。
四十支洋槍指著包圍圈中每一個人,安龍兒手牽紅線,緊緊貼在布泰千總身後,阿圖格格跌跌撞撞地跑過來問:“阿爸,你沒事吧!”
布泰千總用力拍了幾下安龍兒的手,讓他鬆一鬆紅線,才可以開口說話:“快放開我,你勒死我你也走不了。”
安龍兒用力一收緊紅線閉起他的嘴,然後自己才說:“我不走了,我和你一起死,我隻要你放他們走。”
“龍兒快放開,我阿爸快不行了!”阿圖格格看到布泰千總臉色發紫,就要衝過來推開安龍兒,安龍兒後退一步閃開阿圖格格的手,紅線又勒進喉嚨一層:“放不放人?”
布泰千總又拍安龍兒的手,然後說:“放……嗬,嗬……阿圖要跟我回家……”
阿圖格格單膝跪在地上,抽出兩支箭握在手裏,他對布泰千總說:“阿爸我跟你回去,可是你要放了我的朋友,不然我也死在這裏,你帶我的人頭回去領賞吧……”
布泰千總說話越來越艱難:“他們是漢人……你保他們……幹什麽……”
阿圖格格厲聲回答說:“我不是漢人,可是他們從來沒有不管我的死活,也沒有當我是外人,他們是我的好兄弟好姐妹!阿爸你也說過,我們旗人不會恩將仇報,所以我一定要保住他們!”
“好……放人……小子你放開我!”布泰千總說了兩句又要發狠,安龍兒絕不會相信他的話,手上一緊,又把布泰千總勒得翻白眼。
“放開我阿爸!”阿圖格格紅著眼圈說完之後,反手握著一支箭突然深深插入自己的大腿。一陣鑽心的痛傳遍全身,她緊閉雙眼一聲不吭咬著嘴唇,直咬得嘴唇出血。她以箭自傷是為了讓布泰千總知道自己的決心有多大,更重要一點是讓布泰千總看到自己腳上受了重傷,不會再逃跑,或許可以緩解布泰千總追擊少年們的決心。
阿圖格格的舉動出人意表,布泰千總頓時全身亂動想掙脫安龍兒去阻止女兒,蔡月驚呼一聲跑到阿圖格格身邊抱著她,阿圖格格艱難地推開蔡月對她說:“你們快走……”然後雙手握住另一支箭,顫抖著把箭頭壓在喉嚨上說:“龍兒,放了我阿爸……你們馬上走,你們如果死了,我陪你們上路……走吧……”
她嘴唇流出的鮮血染紅了胸前的甲衣,大腿上插著箭的傷口慢慢地滲出血滴到地上;她雙眼象冒火一般看著安龍兒,安龍兒輕輕鬆開布泰千總頸上的紅線,身形一閃也跪到阿圖格格身邊,隻說了一句:“格格”,就再也說不出話。
布泰千總也想跑過來,阿圖格格眼睛瞪著他說:“阿爸不要過來,你走到那邊去……遠一點,叫鐵騎讓開路。”她把布泰千總指揮到北方的位置後,對蔡月說:“我不能跟你們走了……文少很喜歡你……我……”
阿圖格格含著眼淚的眼睛四處掃一下,看到提著長槍護在外圍的顧思文,她忍著劇痛,喘著氣小聲說道:“文……”
顧思文聽到阿圖格格叫自己,猛地轉過頭看看她,馬上又轉回去對著外麵,可是腦海裏印下的是一個深切的眼神。他奇怪地再轉過頭確認剛才是不是看錯了,阿圖格格對著他露出一個從來沒有過的溫柔笑容,蔡月看在眼裏,心裏一陣心痛。
阿圖格格的聲音越來越小:“和你們在一起,我很快樂……”然後她頓了一下,小聲說道:“走吧。”
安龍兒和蔡月交換了一下眼色,猛然聽到阿圖格格大喝一聲:“快走!我數一百下還看到你們的背影,我就死在這裏,一!二!三!……”
安龍兒馬上叫道:“小月,文少,你們上馬,我押後。”
蔡月和顧思文一起跳上唯一剩下的馬,安龍兒背著阿潯帶著大花背,向北方趕馬飛奔而去。
布泰千總用布巾包著頸上的傷口,慢慢走近阿圖格格,被她喝止在十步開外,阿圖格格用箭抵著自己的喉嚨說:“別過來,讓開,我要看著他們離開。”
布泰千總看著倔強的女兒,既生氣又心疼,可是看到女兒心疼阿爸受傷,還可以象個勇士一樣為自己的朋友力拚到底,倒是有幾分自豪。安龍兒他們遠去得幾乎看不見蹤影,他知道女兒也不會再自殺了,慢慢走到阿圖格格身邊說:“放下箭了,放下吧……”然後慢慢拿下她手上的箭,扶她平躺在地上,招來鐵騎隊中的軍醫給阿圖格格急救。
軍醫在拔箭包紮,阿圖格格雙眼不斷湧出淚水,可是卻咬著牙一聲不哼。布泰千總蹲在旁邊一臉關切粗聲大氣地說:“你這混蛋,在家裏碰一碰都要哭半天,現在出走幾個月倒成了硬漢子。他們……真的殺了人嗎?”
阿圖格格額頭上全是冷汗,失神地半睜著眼睛:“這世道誰都在殺人,不殺人怎麽活下去。”
布泰千總抱阿圖格格坐起來說:“回家就好了,阿爸以後不打你。”
“可是我還會出走哦。”阿圖格格的眼神裏又恢複了一點調皮。布泰千總哈哈一聲說:“反正不會是我打走的,你自己會回家的嘛。”
安龍兒趕著馬跑了兩刻鍾,大花背已經氣喘如牛,把舌頭伸得很長。顧思文回頭看看後麵沒有追兵,趕馬躲進一片樹從中,拉停馬跳了下來。大家忙問他出了什麽事。
顧思文卷起衣袖一邊擦汗一邊說:“龍少你不是打算一直向北去吧?”
安龍兒說:“我現在打算到清遠雞啼嶺找洪門的兄弟,以前嬌姐幫他們破解過邪門風水局,我認識他們的堂主和白紙扇,大家也算是有點交情,我們可以看看他那裏能不能落腳。”
(紅塵說:雞啼嶺上的風水局在第一冊有精采的故事;山堂是洪門中各自獨立的軍隊稱號,堂主是山堂的最高領導,白紙扇是堂口軍師的秘密稱號。)
顧思文說:“這個連環局是安清源布下的,如果我們現在馬上去找地方落腳,人家早就想到了,我們再向前走,前麵一定還有一路伏兵等著我們,不然那家夥就不叫安清源了。”
安龍兒和蔡月都覺得有道理,顧思文又說:“剛才你看得出姓穆的和安清源是什麽關係嗎?”
安龍兒答道:“安清源是國師,姓穆的是下手。”
“錯啦,所以說你四肢發達頭腦簡單。”顧思文叉著腰喘著氣說:“你們沒看出來嗎?要不是兔爸帶隊來圍剿,我們早就死光了,安清源想姓穆的死更甚於想幹掉我們;之前那一局是安清源在害姓穆的,隻要姓穆的走錯半步,他和我們都要死於八旗馬隊的亂槍之下;姓穆的官不大可他是小王爺,姓章的官很大可是因為是漢人處處受氣,安清源官最大可是還得用這種暗招幹掉姓穆的,他們之間有很大的仇。”
蔡月茫然地說:“那和我們有什麽關係?現在格格都不在了,騎兵又不追我們,我們也隻能找地方躲呀。”
“去殺安清源也未必行不通……”安龍兒自言自語地說,被顧思文狠狠敲了一下腦袋:“你想找死啊,剛才你沒聽姓穆的說,就是知道你刀快所以調來洋槍隊對付你,他這豬頭都知道要用洋槍才可以幹掉你,安清源會不知道嗎?我們再向前走隻會遇上一個更嚴密更多洋槍的陷阱。”
安龍兒和蔡月都明白了,事實上對方再來一次伏擊的話,一定比剛才更猛烈有效,硬要走下等於是自投羅網,飛蛾撲火,現在馬不夠用,阿圖格格又不在,團體戰鬥能力大為減弱,大家突然象布泰千總一樣,領悟到阿圖格格這個刁蠻公主不在的日子是如此不快樂。
安龍兒想了一下對大家說:“我才是安清源的目標,可是我們這裏最需要保護的是阿潯和小月,文少你帶她們從北江水路回廣州,我在這裏對付安清源。”
“這怎麽可能嘛?”顧思文衝口而出否認了安龍兒的話,可是安龍兒馬上說:“其實我輕功可以比剛才更快,你們要是不答應的話,我馬上走你們騎馬也追不上,就這麽定了。”
“先別輕功!”顧思文跳到安龍兒身邊一把拉住他衣服,生怕他馬上就飛走:“你聽我說完,別急嘛。小月帶阿潯和大花背先回廣州,這樣做我同意,你去單挑安清源卻不一定會贏。你想從昨天引我們上飛霞山開始,到現在的一石二鳥,是一個多精巧的布局,每一步都是對著我們的弱點而來,他太了解我們了,他還會和你比武讓你用最擅長的功夫和他拚命嗎?這次別說洋槍,可能大炮地雷機關陷阱都得用上,這次不會象鼎湖山上那麽走運有個嬌姐突然跳出來救你了……”
安龍兒也想知道這次麵對安清源的吉凶成敗,他習慣性地伸手掐算起來,顧思文一手拍在他正在掐算的手指上:“別算了,剛才從芙蓉嶂出來你還不是算了個撤退方位?你會算人家更會算,安清源已經在你撤退的路線上設埋伏了,你現在再算還不是中計?”
“這又不行那又不行,你想怎麽樣?!”安龍兒大聲說道,其實他的腦子現在亂成一團,這種進退兩難的困局讓他發現自己空有一身功夫卻無處施展,沒有綠嬌嬌在身邊,自己是如此軟弱無能。
文少終於露出小神仙獨有的自信笑容:“我就是等你問這一句嘛,有江湖宰相在你身邊,何愁大業不成?哇哈哈哈!”
第70節:敵愾同仇
在顧思文和安龍兒的一致意見下,由蔡月帶阿潯從清城下北江,坐客船連夜回廣州等消息。大家從當地人口中得知,這裏離北江碼頭不過一個時辰的路程,於是兩人送蔡月到大路旁,搭上向清城方向的運糧車隊。
蔡月自從見到安龍兒開始,就下定了永遠在一起的決心,每一次安龍兒百般勸阻她總是不顧一切地跟著他;她知道分開後的等待很可能遙遙無期,不如把握現在,努力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就算隻有一天,一時,一刻,這個現在都是真實的幸福。可是現在他們麵對的情況,不隻是蔡月賭上自己的性命就可以永不分開,自己不要命也不能把小阿潯放在血火危機之中。蔡月知道她回廣州意味著安龍兒和顧思文將進行一場義無返顧的反擊,她身上背負著這兩個男子漢最珍重的意義,隻有她安全,安龍兒和顧思文才沒有後顧之憂。
看著從小朝夕相處一起成長的顧思文,離開讓她感到不習慣,可是離開安龍兒讓她感到的卻是失落和空虛,心思細膩的蔡月知道這是喜歡。她背起兩歲的金發混血女孩阿潯,拉著看起來有點體力不支的大狗大花背,看著安龍兒和顧思文,一臉惆悵和不舍。
“我等你們回來,兩個都要回來,好嗎?”蔡月聽阿圖格格說過顧思文昨天為了不讓自己獨自在家過夜鬧著要回來的事,這讓她有點意外,她沒想到老是在自己身邊混吃混住的顧思文會對她如此重情重義,可是仔細想想又覺得不奇怪,顧思文這幾年長大了,好象總是說得在外麵花天酒地,但事實上總是天天晚上回家睡覺,從來不會讓她獨自在家過夜。
顧思文嘻皮笑臉地說:“我們不會和別人拚命的,我保證講服安清源不再斬龍後馬上回家,你放心去吧。”
蔡月和顧思文鬥嘴沒有十年也有八年,一聽他開口說話就想罵人,不過這次她忍著嘴說:“我才不擔心你呢,我是擔心出什麽事你把龍哥推到前麵做擋箭牌。龍哥你會回來吧,啊?”
顧思文歪著嘴說:“太不給麵子了。”安龍兒說道:“我保證我們一起回來,不信你算一卦,一定是大吉。”
蔡月搖搖頭說:“不算,算出來什麽我都不會相信,我隻信你說的。”說完從頸上解下一個用紅線栓著的桃形玉墜,掛到安龍兒的頸上,小聲對他說:“平平安安,我先回去了。”
顧思文一看蔡月送東西給安龍兒,很不滿意地說:“你不送一份給我啊?”
“嬌姐上次送玉的時候你拿了一份,隻有龍哥沒有拿,我當然不給你了,你還想要下次自己找嬌姐要去吧,車要走了。”蔡月說完跳上等在路邊的牛車,向他們揮揮手就坐到車頭。
牛車一拉動,安龍兒和顧思文就跳上馬,按來時的路飛奔回去。蔡月聽到馬蹄聲飛快地離開自己,馬上轉頭看著遠去的背影,手捂在沒有玉墜的胸口,一顆心象跟著安龍兒越去越遠。
穆拓和章秉涵帶著十幾個從神機營調來的洋槍手向北追去,說是追其實不過是趕著馬小跑,他們知道再快也快不過布泰千總的八旗鐵騎,現在不如先到和安清源約好的碰頭地點飛來峽,看看安清源見到自己活著回來的表情。
他們剛剛下山,就看到一麵垂幅黑旗豎在密布小叢林的山坳口,黑旗上寫著“小神仙”三個大字。穆拓剛以為安龍兒等人已經全部逃遁,沒想到安龍兒同夥的旗會豎在這裏,氣得拔出洋槍就要向前衝,章秉涵連忙攔住他說:“穆大人,小心有埋伏,我先過去看看。”然後他舉手示意全隊停下,帶兩個士兵舉著槍慢慢向大旗走去。
四周一片靜謐,章秉涵小心地觀察四周,又繞著旗看了幾次,沒有看出什麽異樣,這時從穆拓身後傳來一把圓潤的男中音,聲音不大不小讓人聽了覺得很舒服,這聲音念道:
“江湖學術今幾年,不求富貴樂清閑。閑來悟得琴堂裏,悶來涉水又登山。雖然不是黃宮客,一日清閑一日仙。”
顧思文和安龍兒蹲在有密草掩蓋的山溝裏,安龍兒小聲問顧思文:“音律文理完全不通,六句詩就用了三次閑字,寫得太沒才情了。”
顧思文嘴巴輕輕地動著說:“開攤看相之前要念這種東西才顯得超凡脫俗,我次次都念這首……”
穆拓雖然看不到人,但一聽這聲音就記得是誰,他大喝道:“不要裝神弄鬼了,馬上給我走出來!”同時舉起手五指一張,做了一個分散搜索的手令,十幾個士兵慢慢分散向四周向各個隱蔽地形搜查。
“哈哈哈哈……”顧思文慢慢走出山溝,從密林中轉出來:“不用找了,我在這裏,不過先不要開槍,我有個大秘密要告訴穆大人。”
當穆拓看到顧思文兩手空空從自己身後走出來,他身邊的士兵馬上舉起洋槍瞄準顧思文,穆拓疑惑地問道:“安龍兒呢?”
“這還用問,他當然是躲在暗處了,一方麵要保護我,一方麵要瞄準穆大人的頭,如果我們要下手的話,你現在已經死了……”顧思文說完又是一陣仰天長笑。
穆拓和章秉涵忍不住轉動眼珠四處看,雖然在意料之中的什麽也看不到,但顧思文的話不得不相信。章秉涵走上前說:“就算你們現在設下埋伏,別以為占盡先機,沒有動手都不知道鹿死誰手。”
顧思文把雙手盤在胸前靠邊在一棵樹幹上說:“還動什麽手啊,山羊胡子你的手已經被龍大俠一刀砍斷,穆大人背後的刀傷還很痛吧?龍大俠要取你們性命的話你們早死了,可是這又何必呢?殺你們對我們一點好處也沒有,可是殺了我們的話,你們就慘了……”
穆拓現在比剛才冷靜了一些,他和章秉涵交換了一下眼色,揚手讓士兵們放下槍說道:“你說的話是什麽意思?”
顧思文看到情況有點變化了,於是走到穆拓麵前說:“兩位大人,你們坐得那麽高,我怎樣和你們說話呢?”
穆拓和章秉涵猶豫一下,還是翻身下馬,顧思文把兩人招到身邊,低下頭小聲說:“你們知不知道,綠嬌嬌是安清源的親妹妹?”
“啊?!”兩人大吃一驚。對穆拓來說不講起不覺得,一講起來才發現綠嬌嬌的五官和安清源真是頗為相似,不同的隻是這套五官出現在男人臉上顯得帥氣斯文,出現在女人臉上顯得漂亮可愛;章秉涵是玄學老手早就發現這一點,可天下人大都入形入格,五官有相似之處並不奇怪,國師從來不說破,又一直全力追殺綠嬌嬌,他也不敢往那方麵想,現在聽顧思文這樣一說,馬上把過去發生的許多事串成一條線。
顧思文看話一出口就有效果,馬上接著說:“你看你看,我一說你們就全明白了吧,你們以為綠嬌嬌一個小女孩,有什麽能力從你們手下逃脫?你們這麽多年都捉不到她,和綠嬌嬌交鋒每戰必敗是什麽原因?就是安清源在搞鬼。”
穆拓和章秉涵這時恍然大悟了,怪不得多年來安清源帶領他們搜殺廣東的玄學家就是沒有殺綠嬌嬌,為什麽追綠嬌嬌到江西,得不到《龍訣》還讓國師府損兵折將。穆拓回想起自己的哥哥死在伏魔之殿,安清源親眼看到卻隻是丟下幾句冷言冷語的場麵,不禁怒火中燒地問道:“他為什麽要這樣?”
顧思文歎一口氣說:
“你們用腦子想想嘛,安清源斬龍要搞這麽久嗎?這是他們安家的風水秘訣,他是安家長子,他早就會《斬龍訣》了,想斬什麽龍脈就斬什麽龍脈,可是他斬完龍還有什麽可幹?總不能把天下十三省的龍全斬了,最後去斬大清的龍脈吧?”
穆拓聽到這裏更忍不住恨恨地說:“他不敢?他什麽都敢!”
“就是。”顧思文馬上接上話題:“他給自己找了一件辦不完的事情,樹起一個打不死的對手,年年在國師府調兵遣將,借機把國師府裏不喜歡的人都送進棺材,慢慢就可以全部換上自己人,把國師府變成自己的小朝廷,他以後會不會想把小朝廷變成大朝廷我不知道,我隻知道要是龍大俠和我死了,你們就死定了。”
章秉涵一臉輕蔑地對顧思文冷笑兩聲:“哦?你們這幫三教九流有這麽重要嗎?”
“哼哼,你這麽快就忘了你的右手是怎麽斷的?”顧思文動不動就提章秉涵最痛的地方,氣得他吹胡子瞪眼睛,顧思文壓下他的氣勢才慢慢說道:“還有一個秘密你們一定不知道,安清源為什麽要你們追殺龍大俠?那是因為天下隻有龍大俠和他一樣會斬龍!要是龍大俠不死,他安清源就坐不穩這個位子,對他來說,你們這些出身年資才能相貌都比他好的名臣,和龍大俠一樣都是擋路的石頭,你們打起來誰死都是他賺的便宜,如果龍大俠真的不小心仙去,你們還有什麽用?”
顧思文看看兩個大人的臉色,看來不隻是半信半疑,已經有點敵愾同仇了,他接著說下去:“那時他就調你們去對付綠嬌嬌,對付綠嬌嬌還不是死路一條嘛,綠嬌嬌和他大哥合夥害你們,她怎麽會死呢?最後死的肯定是你們。龍大俠就不同了,他經過很多奇遇之後已經成了龍虎山的高道,不會為世俗名利大打出手,隻是安清源苦苦相逼才被迫出山,上次誤傷了兩位,他一直很過意不去,他和你們本來就沒有過節,殺了你們對他也毫無好處,可是殺了安清源的話舒服的人可就多了……”
顧思文又停了下來,這一次他要好好看著穆拓和章秉涵的反應,他看到兩個人臉上全是專注,眼裏全是殺機,儼然都成了顧思文的同謀,顧思文說話越來越小聲,穆拓和章秉涵越湊越近:“殺了安清源,綠嬌嬌就不成氣候,龍大俠也可以回山歸隱,那時還不是兩位發揮經世之才的時候嗎?”
章秉涵一把揪住顧思文的衣服把他扯到身邊,惡狠狠地說:“你膽子還真不小,誹謗朝廷命官煽動官員相爭,你以為這樣就可以活著走下山嗎?”
顧思文對這一套太熟了,他麵不改色地說:“兩位大人不能出手,可是我們可以;在人多的地方不能下手,可是在人少的地方就可以,隻要我們知道安清源什麽時候去人少的地方,其他的事哪裏要兩位大人操心嘛。”說完斜眼看著章秉涵,往他衣襟裏塞進一個紙團。
章秉涵放手扔開顧思文,穆拓帶隊一言不發地向北奔去。顧思文看著馬隊走遠,馬上跑去拔起小神仙的大旗,對不知躲在哪裏的安龍兒大叫:“走了走了,回廣州找小月!”
第71節:等待
淩晨時分,一騎快馬停在珠江邊上的小院門前,從門裏撲出來一個滿麵激動的少女,無聲無息緊緊抱著一個健壯的黃頭發少年。顧思文蹲在地上,一手捉住大花背頸上的鏈圈不讓它跳得太害,另一手握著它又長又大的嘴不讓它吠叫,眼裏滿是無助和淒愴。
為了不引起鄰居的注意,蔡月壓著聲音說:“你們這麽快就回來了,有沒有打仗?有沒有受傷?”她一邊說,抬起手輕輕貼著安龍兒臉上的舊刀疤。
顧思文一言不發地帶著大花背走進小院,到房裏看熟睡的阿潯。安龍兒看著顧思文落寞的背影,一臉尷尬地慢慢推開蔡月,大家迅速進屋裏關上門,安龍兒給蔡月講述了顧思文的退敵解圍的妙計。蔡月聽得津津有味,大肆表揚了顧思文一通,可是這次顧思文沒有象平時那樣同時展開自我表揚,隻是在家裏走來走去整理行李,等安龍兒講完了大概情況,他對大家說:
“安清源發現自己的布局被中途化解,一定會找原因。不過我估計他沒有那麽快想到我們把小王爺變成了二五仔。”
安龍兒插嘴說道:“但是他算卦的話,完全可以算出身邊有內奸和我們的動向。其實我們會算卦的人之間沒有什麽秘密,象下棋一樣雙方看著同一個公開的棋盤,隻是不知道他下一步會做什麽,和看看誰更快……”
“龍少你把算卦當成能醫百病的神仙水了。”顧思文毫不客氣地說:“很多事情不用算卦算命,在做起來的時候隻要按人心和常理去推測就行了。象你說的下棋,你可以用卦算出誰會贏,可是你算不出他下一步棋怎麽走;而一個老棋手就可以從棋局的形勢中看出他唯一可選的棋著,如果這個老棋手很熟悉對方為人和棋風,更加可以從幾步可能會走的棋中,選中對手一定會走的一步棋;現在安清源就是那個老棋手,你就是那個輸棋的傻瓜;他太了解你了,他不用算卦都知道你下步會做什麽,可是他不了解我,他就隻能算,但是算出來的卦他會不會相信呢?他自己身陷局中,就算他的卦百發百中,他心裏那點猜疑也不會消失;就算他算出了結果,中途的變數一樣打得他昏頭轉向,就算他贏了也未必是真贏,你輸了未必是真輸。”
蔡月一臉茫然地說:“好深奧啊,不斯文你什麽時候變成這樣了?”
“我一向都這樣,隻不過你從來都當我是白癡。”顧思文話中有話,蔡月和安龍兒都沒有再說下去。
顧思文又說道:“安清源突然打破了你的安排,你現在不能從洪門收風(紅塵說:收風是洪門暗語,意指收集情報),也不能再從芙蓉嶂控製七條龍脈,安清源看似贏了這一局,可是他不贏這一局你何來兩個這麽接近安清源的二五仔,你還沒死他就不是真贏。你在輸棋的時候看清了對手的套路,這就是贏棋的開始,懂了沒有?”
安龍兒順從地點點頭,顧思文卻說道:“我保證你沒有懂,因為連安清源也不知道他在和你下棋的時候中途換了人,其實他現在是在和我下棋,你正氣凜然絕不會和八旗小王爺勾搭成奸人家早就猜到了,可是我顧思文會,我不是大俠,我隻江湖上隻講利益不講道義的看相佬!”顧思文越說越激動,誰都看出他在借題發揮,發泄心中的不滿。
顧思文麻利地捆綁起最後一個包袱,扔下一句“天亮就準備搬家”,然後獨自走出小院。安龍兒有點不知所措地問蔡月:“他幹什麽?他以前也是這樣的嗎?”
蔡月說:“不知道,他出去我從來都不跟著,可能是去賭錢吧,他常說自己去賭錢叫雞的。”
“我去看看。”安龍兒說完後追了出去。
顧思文坐在珠江邊呆呆地看著江麵,他身邊放著一個竹籃子,籃子裏放著一垛公雞大碗。珠江對岸泊滿各種大小船隻,有些早早出航的船隻慢慢離開碼頭,迎著東方江口的紅霞駛去。
安龍兒走到他身邊坐下對他說:“我還以為這麽早就有地方賭錢呢?”
“大檔全天都有得賭,你想入局我帶你去,你算卦我押寶,贏了一人一半輸了你包。”
安龍兒笑了笑說:“謝謝你,一直這麽支持我。”
“講這些幹什麽。老實說,次次都是那大頭妹說要跟著你,我是不放心她才幫你的。”
“我還以為你真是這麽夠義氣呢。”安龍兒說完,兩個人都笑起來。
顧思文說:“現在想沒義氣都不行了,我們都被你的天下大事拖下水了,再說我也想會一會安清源,看看是國師厲害還是宰相曆害。”
“對了,你上次還沒有告訴我,江湖的宰相是誰封的?”
“這和洪門有關……”顧思文轉頭看了看身後,身後除了偶爾走過販夫走卒,沒有閑人站在自己後麵,他才說道:“江相派是洪門的分支,奉明朝宰相劉伯溫為祖師爺,宗旨同樣是反清複明,在江湖上分乾坤坎離四大房。天地會三合會也是洪門分支,可是他們重武,我們重文,閑時在江湖上取不義之財,起事時到天地會裏當軍師參戰,所以和洪門的人很熟……江相派裏有一套官階,最高是大學士,就是宰相,下麵是狀元、榜眼、探花、翰林、進士、舉人……”
安龍兒好奇地問:“你現在是什麽官階?”
“我?嗬嗬,十年為相才可以升翰林,我才幾歲呀,胡子還不夠長呢。”
“那你們除了擺攤看相騙錢,就沒有別的營生嗎?”
“這哪算騙人呀!”顧思文大聲地反駁道:“這種街頭生意你情我願的,賺多了也不過是他身上所帶的銀兩,這些是有限錢,再說贈人幾句還不是安慰人心鼓舞士氣,哪個給我看過相的人不是開開心心走回家的?真要賺錢不是靠這個,要做大生意……”顧思文說到這裏發現說漏嘴了,話音突然止住。
“什麽大生意?”
“這不能說。”
“跟我都不能說?”
“師門禁忌,打死也不能說。”
“那算了,現在你也賺不少了吧?”安龍兒識趣地轉開話題。
說到錢,顧思文的臉上終於露出笑容:“差不多了,夠買房子娶老婆,哈哈哈哈。”
“是不是想娶大頭妹?”安龍兒給顧思文一個突然襲擊,顧思文頓時一臉沒趣地說:“你和她那麽熟,留著等你娶吧。”
“我倒是希望你們能結成夫妻……”安龍兒看著顧思文的眼睛,顧思文說:“看我幹什麽,也要人家肯嫁才行啊!”
“你老是去嫖賭飲蕩人家怎麽會喜歡你呢?”
“你聽誰說的?”顧思文很嚴肅地審問安龍兒。
“小兔問過小月,然後告訴我的。”
“我什麽時候去嫖賭了!我出去做生意總不能到處唱吧,男人老狗在家不幹活,老是穿金戴銀早晚不分出出入入也得有個理由,不是喝花酒賭錢還能怎麽解釋?”
“你從來沒有去叫姑娘?”
“沒有。不然怎麽能存下這麽多銀兩準備買大屋?”
“嗬嗬……”安龍兒聽到這裏幹笑了兩聲:“這樣都可以呀?小月還以為你是五毒俱全的人渣呢。”
顧思文搖頭長歎一聲,按著安龍兒的肩站起來說:“你有時間幫我解釋一下吧,我娶了你師姐會好好報答你的。”他的話惹得安龍兒一陣大笑。安龍兒站起來拍拍屁股說:“小月在家裏餓了,去茶樓買外賣啦。”兩人在初升的陽光下,一起向江邊剛剛開門的茶樓跑去。
他們在廣州城北門外僻靜的麓湖邊租了大房子,又重新買回來幾匹快馬。顧思文不再自己擺攤算命,而是提前完成了綠嬌嬌的心願,做了安龍兒的經紀,在江湖上找到什麽風水生意就讓安龍兒去大賺一筆,風水小神仙安龍先生的名氣在江湖上越來越大。平日無事大家就會到麓湖邊上溜馬和練習騎射,而他們每天都會到布滿墳墓的湖東岸檢查墓碑。
原來顧思文塞給章秉涵的紙上寫著“麓湖東岸皇清顯妣潘母陳太孺人墓”,就是說在麓湖東岸有一個陳大媽的墓,你把安清源出行的信息放在那裏就行了。
秋去冬來,幾個月平靜地過去,阿潯越來越調皮,眼睛越來越有輪廓,長成一個金發小美女的勢頭非常明顯;大花背乖了許多,不知是天氣冷還是身體不好,它總是躲在窩裏睡覺,不太鬧也不太出來玩;陳大媽的墓碑下一直沒有任何消息。
終於在一個寒雨紛飛的陰冷午後,安龍兒看到陳大媽墓前插著三支沒有點著的香,細心看去,插香的土四周有一個用刀刻成的碗口大小的圈,安龍兒抽出香,把圈中的土成塊提起,就看到土坑下有一個油布包,布包中的紙上一行蠅頭小字寫著:正月丙午南昆山大風門上十字坡。
第72節:見風使舵
安龍兒拿著字條馬上回家查看廣東龍脈圖,原來南昆山離廣州兩百裏,起源於廣東東北九連山脈。九連山脈從江西千裏蜿蜒而來,主脈一直延伸到廣州城後的靠山,南昆山又是九連山龍氣入廣州前的最後一節。而大封門是讓南昆山龍脈剝換脫秀出真龍正氣的大瀑布。在地圖上沒有標出大封門上有十字坡,這並不奇怪,莫說這圖不是由安清源按《斬龍訣》畫出,就是安清源畫一張地圖,也不會傻到把斬龍的死穴寫上紙上讓大家去壞他大事。
安龍兒隻有一點想不明白,就是得到《斬龍訣》又有能力斬龍的安清源,為什麽官複原職後遲遲不下手,對事態的掛心和對斬龍死穴的好奇,都讓安龍兒在這半年中對安清源的行動充滿期待。
顧思文臨走前,把小神仙的大旗交給蔡月,叮囑她好好保管,自己帶上纓槍就和安龍兒飛馬上南昆山。
他們的想法是先了解清楚地形再給安清源一個伏擊,他們提前兩天到達南昆山腳下,休息整理之後,在夜間悄悄上山。
南昆山山勢崎嶇,山上盡是密密的竹林,風一過竹海搖動滿山呼嘯。地上是千年無人清掃的落葉,人踩上去步步有聲。幸好晚上北風吹得很烈,冷歸冷,浪濤般作響的竹林聲可以把人的步腳聲全部遮蓋。
顧思文穿著棉衣縮在馬背上,雙手抱著自己顫抖著說:“這次笨了,要是沒有放放放下那支大旗,現在還可以蓋一下,你你你不冷嗎?”
本來體質就好的安龍兒,在天師府修道三年後,一身道家內功已經精純無比,這種天氣對他來說還不算冷。他為了活動方便沒有穿棉衣,隻是在長衫外罩了一件長袍,在北風中一飄一飄地走在前麵,他對顧思文說:“我不冷,你小心點,大封門是大瀑布,走上去的路可能會很滑。”
“下下麵都冷成這樣,上去還不死定了……救命啊……”顧思文抱怨不斷,可是仍然緊緊跟著安龍兒,又一陣大風吹過,他抬頭看到流雲過後是滿天繁星。安龍兒也看著天上的星星,今晚的星星出奇的亮,也許是在山穀裏地麵太黑而顯出星光,但也可能有另一個原因。
當今二十年天運為九紫右弼火運,過了子時,就是庚戍年戊寅月丙午日,年月和天運的配合,讓這一天形成了當運最強的火氣,這一天最符合天運,是成就大事最重要時間,安清源選擇在這一天來到南昆山斬龍,似乎並不合常理。按上次斬龍的時間來推算,那天是全年裏至為陰邪凶煞的日子,眼下再做這種壞事卻選了一個好日子讓人覺得這個壞人不專業,安龍兒猜不透安清源心裏打什麽算盤,隻有老老實實到十字坡看一看。
山路難行,越往上走越沒有路,安龍兒帶著顧思文從山中小河慢慢上山才不用大動幹戈披荊斬棘。輾轉來到一個大瀑布下,顧思文向上看去,脫口就說:“真漂亮啊!”
安龍兒抬頭看去,那是一道百丈高的瀑布,光看那高度就讓人有一種心懸起來的感覺,要是從上麵潑一瓢水到瀑布下,水會飛散得無影無蹤。因為到了冬天水量不是很大,水從瀑布上曲折跳下,白水在黑石崖上畫出一條活潑跌宕的大路。
安龍兒也不禁讚歎道:“果然秀氣,想不到不斯文還會欣賞這個。”
“當然會欣賞,你看,真象美女,上麵是頭和長頭發,中間是胸……”
聽了顧思文的話,安龍兒差點掉下馬,不過經他一說再看這瀑布,果然象個身姿柔媚的少女。
兩人從瀑布邊拉馬上山,很艱苦地到了瀑布之上,這時才真正知道這裏為什麽叫大封門。從這裏看下去是廣闊的南粵大地,瀑布兩旁是高崇的山嶺,中間開出一個山穀,夏天南風從這裏吹進來,冬天北風從這裏吹出去,顧思文在風聲中大聲說:“原來大風門是這個意思,真是沒想到哇……”
兩人無暇停留太久看風景,安龍兒帶路延著小河逆流上山。顧思文冷得腦袋都木了,不停地和安龍兒說話分散自己的精神。
“怎麽非要沿著水走,是不是這裏竹子少好上山?”
“我們是上來阻止斬龍的,所以要找到龍脈。”
安龍兒解釋完,顧思文還是不知道他說了什麽:“沿著水找龍脈?”
“對呀。”安龍兒說:“真龍脈都有水路相輔,找到和山脈同方向的水流,在水的兩邊就是龍脈了。”
顧思文恍然大悟地看著兩邊山峰的黑色輪廓,自言自語說:“哦,這邊可能是龍脈,那邊也可能是龍脈,安清源就會在這種地方下手。”
“嗯,斬龍不同於尋龍點穴,楊公風水救人濟世要尋吉地,安公斬龍風水則要尋凶地。”安龍兒從地圖上看過山勢,估計一時半會到不了十字坡,所以不緊不慢地說著:“我們走的這條小河太小了,其實不可以叫河,風水上叫做界水。兩山之間流水的地方都叫界水,是不能點穴建宅的大凶之地,隻要不作使用也沒有什麽特別;可是這一道界水和九連山大龍脈同樣是從東北向西南奔向廣州方向,這條界水就是真龍之氣的輸出路線,我們一直向上走到有幾道界水交叉的下陷地形,就是來自四麵八方的凶氣會聚之地,如果真有這麽一個地方,那裏就應該是龍脈上的死穴,很有可能就是密信中所說的十字坡。”
顧思文將信將疑地跟著安龍兒繼續向山上走去,果然見到兩旁的山峰在向下傾斜,如果再向上走,山坡將會和他們正在走的界水重合。這時安龍兒對顧思文說:“應該接近十字坡了,現在不能再走界水,我們把馬栓在這裏,走路上山坡觀察界水的情況;打後也不要說話,安 清源可能已經在哪裏。”聽到安龍兒的話,顧思文頓時沒有了剛才瑟縮的疲態,抖擻精神點點頭,綁好馬跟著安龍兒走上山坡。
山坡上沒有路,隻是長滿密密麻麻的竹子,兩人在竹林間一腳深一腳淺地慢慢穿行,終於接近坡底,他們看到坡下果然是一片下陷空地,空地的四周是四個山頭,四個山頭之間有四道界水,就象一個蒸熟發起的包子裂開十字縫,把包子分成四個瓣,其中一高一低兩道界水從山上帶來一條在下陷空地轉向的小溪。
數十個士兵在拚建一個木平台,這個平台的式樣安龍兒在鼎湖山上見過,平台的八個角有八支木樁,安龍兒知道這木樁上將會綁著八個幼童,一會安清源就會踏著罡步把他們按順序刺死放血,灌入死穴中進行斬龍。一旁放著一排穿著棉衣正在熟睡的小孩,想必要殺的就是他們,現在用了迷藥迷倒之後送上山使用。
安龍兒和顧思文蹲在暗處,緊張地搜尋著安清源的身影,可是一直沒有找到。直到平台拚好,天色微微發白,才看到從對麵山上的小路走下來兩匹馬,馬上分別是高大秀逸穿著華貴皮裘的國師安清源,和短小精悍的禦用風水師金立德。
金立德是典型的廣東人相貌,也有典型的廣東人性情,幾年前安龍兒和他多次交手,都被他明打暗放地保了性命,安龍兒很清楚這是一個混日子混飯吃的官,如果一會下手刺殺安清源,他不會真的出手阻擊。
兩人慢慢走近斬龍平台,金立德走到平台上看了看說:“什麽時候動手?”
金立德和安清源都沒有注意一件事,在下陷的窩地講話,話音會均勻地傳到四壁,而清晨時分剛好風勢減弱,他的聲音雖然不大,可是傳到安龍兒耳中卻是清清楚楚。
安清源下馬走到平台中間,一邊檢查布滿平台地麵的血槽一邊說:“等一下吧,先不急著動手,今天是吉日,先看看天意如何。”
金立德一臉無奈地說:“國師,八條人命啊,能不殺就不殺吧。”
安清源輕輕地冷笑了一下說:“真是矛盾……唉,大內已經有五教大喇嘛帶隊結界護法,可是皇上仍是危危可及,今天是大吉之日,卻是皇上八字中最危險的日子。”
金立德也說:“我看這次難過,剛才山頂上都看到了,大吉的日子卻看到紫微帝星晦暗無光,四周賊星大亮,真不知大清怎麽玩下去。”
“這裏說說就算了,下山可不要亂說話。”安清源及時提醒金立德,然後又說:“如果皇上好起來了,這龍還是要斬。道光爺是勤政愛民的好皇帝,就是國運不濟把他逼得無路可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我們做臣子的幫他一把,把下麵的事做好,前麵的路掃清了,他金口一開才有地方著力。”
“那要是……”金立德含糊地問,意思就是萬上皇上死了怎麽辦。
安清源說:“國家大喪的時候不宜再增事端,龍脈一斬山崩地裂百裏受災,這裏是天斬之地,一旦動手就會把南昆山從界水處分成四座山,斬的是龍脈斷的是龍氣,可死的是人命。再說……”
“什麽?”金立德等了許久沒等到下文,隻看到安清源抬頭望天,然後慢慢走下平台,走向安龍兒和顧思文藏身的方向,這裏遠離了正在做工的士兵,卻可以讓安龍兒更清淅地聽到他的話。
顧思文慢慢提起纓槍,向安龍兒使了個眼色,安龍兒伸手按住他。
安清源緩緩地說:“新帝能不能象道光爺那樣憂國憂民?穆相是不是還可以在新朝裏站穩?……老德,你知道,同做一件事,有時候是功勞,有時候就是罪過,廣東斬龍本來就是一著險棋,要是沒有穆相的支撐,國師府可不好辦事啊,搞得不好……”
“對對對,先看看。”金立德心領神會連忙附和。
安龍兒和顧思文聽到這裏都明白了,原來安清源今天並不一定要殺人斬龍,他是在等著一場朝廷巨變,正準備見風使舵。
安清源和金立德走走談談,一直不離斬龍平台。他們安排幾十個士兵紮營休息,自己在山間生火取山泉煮茶,顯得悠哉遊哉。
第73節:反殲
安龍兒和顧思文聽到對方的對話,都產生了一種好奇,過了今天會有什麽變化呢?過了今天,安清源就不會斬龍了嗎?現在不是衝出去下手的最好時機,他們還要潛伏在竹林中和安清源一起等待。
他們和金立德一樣,都隻知道安清源的說出來的想法,可是安清源更深一層的想法絕不會告訴任何人。他在三年前失手打開了芙蓉嶂的龍竅,在五蛇下洋穴下的湖底顯出暗穴潛龍吞金,讓綠嬌嬌在天子龍穴葬下了洪秀全的父親,可以說這個天子龍穴是因他而起,他得到《斬龍訣》後理應首先破洪秀全的祖墳,收拾自己闖出來的大禍,可是三年被貶為平民讓他嚐盡了苦頭,經曆千辛萬苦回到國師的位置後,他對官場求存有了更深一層的理解。
現在的安清源明白,事是做給皇上看的,無論一個官再盡心盡力為大清賣命,皇上知道了也不會可憐你;可是如果能把皇上最頭痛的事擺平,這就是升官的捷徑。隻要沒有人看出芙蓉嶂天子龍穴是他闖下的禍,這個穴可能就是他再向上晉升的籌碼,如果在洪秀全有點小打小鬧之後他再出手斬斷洪家龍脈,那麽他就是為大清力挽狂瀾的功臣。
道光帝有一堆兒子,可是隻有兩個十五六歲皇子適齡接皇位,其他的都不過是三五七歲的小毛孩。接皇位的十幾歲小孩哪裏能治理國家,皇權實際上會落在兩個皇子的母黨和老師手上;當道光帝駕崩時,兩黨是否會為爭位而仇殺?由誰得到皇位?都是安清源必須要考慮的問題。
國師府一直受到權傾朝野的穆璋阿中堂暗中支持,如果因為皇位之爭使穆相下台,實際上就是對國師府的解體,在這種權力交替的當口出手斬龍或是做任何實事都是浪費精力;再說洪秀全近幾年在廣東銷聲匿跡,這樣的結局就是安公《龍訣》風水的威力嗎?安清源同樣帶著風水師獨有的無比好奇期待謀反的發生,他對洪秀全的期待不低於綠嬌嬌。手握《斬龍訣》和斬龍是兩回事,就算是為了天下太平而斬龍,做事也該看時機,有節奏,這個時候他更不會出手斬殺洪家龍脈。
這時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而他正不動聲色地等著。
看著安清源和金立德在喝山泉早茶吃精美點心,安龍兒和顧思文餓得肚子打鼓。好不容易熬到將近中午時分,他們看到安清源和金立德走到斬龍平台上,不慌不忙地架起一個三角架,在架子上用羅經壓著一張寫了八字的符紙。安清源從身上掏出金懷表看了看,然後提筆點朱砂在平台四周的八支木樁上寫上八道符書;金立德幫他在八支木樁綁上紅線,八條紅線的另一頭全都接在三角架上。
午時一到,安清源縱身跳上位於東方的木樁,雙手結印喃喃念咒。今日午時是全日火氣最強盛的時辰,八字忌火的道光帝如果熬不過這個時辰將會一命嗚呼,安清源所布下的天師靈應陣中央,是重金賄賂才得到的道光帝八字,所以在安清源的結界之下,靈應陣與道光帝生死相通。
在強烈的陽光下,八條紅線發出耀眼的紅光。安龍兒知道這個陣代表著什麽,他不知道的隻是這陣法的最後結果。因為從來不問政事的安龍兒,無論如何也不會知道最後留下的一條線代表哪一個皇子,對他來說,他隻關心安清源是否會在之後下手斬龍。
八條紅線在在風聲和咒語聲中,一一起火,金立德遠遠退開躲在樹後,生怕平台上會發生爆炸。這時一陣方向不定的怪風卷過,平台上突然發出響大的木頭爆裂聲,七支木樁同時橫斷碎屑橫飛,安清源在腳下木樁斷開前高高跳在空中,落在平台中央馬上低頭檢查羅經。羅經上的指針停在正北子位,針頭沉下貼著天池底,這是羅經八奇針之一的沉針,這代表著無可避免的大凶和死亡,而針頭所指則是真正的失敗者和受害者。
金立德也跑上平台看羅經上的針,他和安清源一看就明白了最後的結局。樁斷代表道光帝已經駕崩,針頭沉下的正北方代表著屬鼠的六阿哥奕,而落敗的奕一線人脈正是穆璋阿中堂的嫡係,也就是說國師府的未來出現了不穩定的因素,這樣一來,斬龍就要先告一段落,等看清形勢才可以下手。
安清源憂心忡忡,金立德暗藏喜色,他們一起走到唯一沒有斷的北方木樁前細細觀察,那木樁裂成幾瓣,但就是不斷,一條紅線鬆垮垮地連著道光帝的八字。
安清源小聲說道:“是四阿哥奕詝……”
“你看木頭上裂紋散亂,一直裂到樁腳底下去,看來還是個昏君啊。”金立德用木樁殘留形態占卜,是自古就有的占卜術,古代巫師把龜殼燒裂,從裂紋中讀出預言,和金立德看木裂紋卜得出預言是同樣原理。
安清源說道:“穆相和四阿哥線上的人一向不太談得來,以後不好辦事了。傳令下去,整隊回廣州等消息。”
金立德喜滋滋地組織人馬下山,安龍兒和顧思文伏在竹林裏聽不到他們剛才嘀咕什麽,隻覺得有些不知所措,人家不斬龍了,是不是還要衝出去刺殺朝廷命官呢?
安龍兒和顧思文都不敢亂動,卻聽到天空傳過一聲長哨,身後有人從地麵爬起的聲音,兩人回頭一看,身後整個坡麵都在拱動,也不知有多少人一直躲在地下潛伏。兩人想不到有此一著,安龍兒正在計算利害,顧思文卻猛然站起來說:“殺出去是殺,殺進去也是殺,小喇叭等老子殺進去為民除害!”大喝一聲就挺著長槍跳下山坡,向安清源衝去。
這樣的形勢,安龍兒也無從思考,隻管跟著顧思文撲向安清源。
安清源站在平台邊收拾茶具,其他士兵和金立德正在遠處列隊,在突變之下來不及趕到安清源身邊。安清源一抬頭看到安龍兒和顧思文,眼神中露出驚訝。但是久經戰陣的國師絕不會被兩個人的突襲打亂陣腳,他轉身後退兩步已經抽劍在手,剛問了一句“你們來幹什麽”,就和顧思文的長槍接上招。安清源的太乙劍法是天師府獨步天下的武功,三尺劍鋒以柔製剛可以說攻無不克守無不固,他撥開顧思文的槍尖後,長劍貼在槍杆上乘著顧思文收槍的勢頭,在正午的陽光下象銀蛇一般,閃著靈光削向顧思文持槍的前手。
顧思文前手放讓過劍鋒,後手斜拉槍杆引開長劍,從腰間抽出腰刀就向安清源的空檔劈去。安龍兒也同時趕到,兩人向安清源刀槍齊進,隻求最快速度完成刺殺,才有閑暇對付從後而來的不知多少兵馬。安清源卻再沒有變招或還手,而是飛身後退跳出圈子,一縮身閃到斬龍平台之下。顧思文看到對方還沒有敗退就找地方躲,情知一定有詐,來不及和安龍兒說話,自己首先扔掉長槍也滾到平台底。平台底距離地麵有三尺高,人可以在台底下蹲著走路,顧思文進去看到安清源好好地蹲著,於是提刀就想向他衝去,還沒有走出一步,就聽到外麵一陣亂槍響起。顧思文馬上停下來伏在地上,心裏直想:這條粉腸真是狐狸中的老狐狸,這樣都被他算到了。
槍響的時候,安龍兒眼角餘光看到金立德和幾十個沒有武器的士兵四散逃跑,他也連忙滾入平台下。從裏往上看,可以看到平台上鋪的居然是層層交錯的木板夾毯,洋槍根本打不透平台,可見安清源事先準備了這個地方防洋槍。他還看到安清源右手持劍,左手拿著一支短洋槍正指著顧思文。顧思文叫道:“我中一槍死不了,龍少快殺他!”說完又提刀衝向安清源。
安清源大喝道:“停下,那些洋槍是衝我來的,你們別過來。”
第二陣洋槍又響起,打在平台板上和四周的地麵,三個人都同時向中間又靠近一點,但仍是刀槍對峙,眼睛不離對方。安龍兒知道安清源為什麽用槍指著顧思文,因為自己在這裏完全可以閃開洋槍攻擊安清源,可是顧思文卻快不過子彈,隻要指著顧思文,自己一定不敢亂來。再說安清源的話不象是開玩笑,外麵開槍的伏兵不可能是安清源的人,否則他隻要滾出平台讓槍手對自己一陣排槍就完全任務了,何必和自己一起擠在這裏受罪。
這個想法很快得到證實,當他們擠在平台底中間躲過第二輪子彈,從平台下瞄一瞄外麵,已經看到十個槍手跪在平台前,一字排開對平台裏麵開槍。不知誰大叫一聲“快跑”,三個人來不及互相威脅,馬上從各個方向滾出平台,安龍兒速度最快,一滾出平台底就撲向那十個剛剛開完槍的人,黑風從十支槍上掠過,一排槍手象多米諾骨牌那樣依次倒地,人人都扔下槍,抱著受了刀傷的雙手慘叫著跑回山坡上。
可是大家都估計下一輪子彈馬上會打到,於是又同時躲回平台底,安清源的槍還是指著顧思文,顧思文氣得罵了一聲,不管安清源的指嚇,蹲身挺刀就向他刺去。
安清源卻大聲道:“快停手,拉起地下的板!”
正在向安清源衝刺的安龍兒和顧思文,同時看到安清源背後蹲了一排槍手,也看到安清源從地下拉出一個鐵環,扯起一塊厚厚的夾層板擋住全身;兩人可不犯傻,明白自己身後一定還有另一排槍手,於是馬上扔刀在地,順手就摸地上有沒有鐵環,分別摸到鐵環後一把拉起厚夾板,隨即聽到平台外一輪槍響,手上的木板受到連續劇烈撞擊,震得全身發抖。
平台中間有一條竹管,是準備殺了幼童之後放血流入地下所用,現在三個人都擠到竹管旁,背靠背防禦著外圍的攻擊,刀槍都扔在地上沒有人去撿。幾十槍連響過後,平台外傳來穆拓的聲音:“不要打了,搬炸藥來!”三個人一聽到這句話,馬上瞪著眼睛互相看了一下,安龍兒和顧思文管不得安清源了,正想頂著木板衝出去,安清源大喝道:“別出去,一出去就是洋槍!看我的!”
安清源一手扶著擋板,一手握著平台中間的竹管向下一拉,一支火箭鳴著響笛從竹管中間射上半空然後炸開,安龍兒聽到一陣更猛烈連成一片的槍聲從四麵八方響起,平台外慘叫連天。仿佛過了很久,槍聲才停下來,平台外再也沒有任何慘叫和說話,隻有一兩聲微弱的呻吟。
第74節:布局
平台外的危機一解決,安清源首先滾出平台底,連續幾步兔起鶻落已經退出五六丈遠,一落地便拉開馬步雙手托槍,指著同時從另一個方向滾出來的顧思文。他沒有指望自己的槍可以打死顧思文或安龍兒,他隻想壓往安龍兒的進攻,拖到自己設下的洋槍隊重新上好子彈,用最強的槍火擊殺安龍兒。這世上隻有兩個人有斬龍的能力,在安清源心裏,另一個會斬龍的人一定要死。
安龍兒輕功再好,也不敢和安清源扣扳機的手指頭比速度,他放棄對安清源的直接進攻,一閃身擋在顧思文麵前,再縱身越過斬龍平台向安清源極速撲去。
三個人排成一條直線,從安清源的角度隻能看到安龍兒一個人,顧思文的身體被安龍兒的直線進攻成功遮掩住,如果安龍兒的刀夠快,安清源到死也不會看到顧思文。
顧思文在一瞬間知道了安龍兒的心思,失聲大叫:“別!”同時跟著安龍兒向前猛衝。槍聲響起,鉛子彈從安清源的洋槍中射出,安龍兒去勢更快,刀帶著身體向前斬去……
他看到了安清源的一切手部動作,看到他眼裏的冷峻,槍管的方向和子彈的路線也在意料之中,如果自己閃開,這顆子彈就會打中後麵的兄弟;但是如果這顆子彈不會立刻讓自己失去知覺倒下,那麽今天就是安清源的死期。
安清源看到安龍兒仿佛突然放大在自己眼前,射出的子彈在安龍兒咬牙斬出的刀光中分成兩顆火星向左右斜飛出去,安清源大驚失色,心裏掠過一個恐怖的念頭:他斬開了子彈!這就是最後一幕嗎?
跳起的槍還沒有回落,一線冷風已經斜割過安清源的頭顱,他的身體沒有一個地方來得及動彈,隻能睜大眼睛看著這個臉上有刀疤的黃頭發少年揮刀迎麵斬下……“呯”!從遠處響起槍聲,一顆子彈刺透了安龍兒的左臂,他的左手立刻失去力量失控地垂下,同時一個速度奇快的身影從旁邊把安清源撲倒在地;安龍兒一刀斬空,正要上前追殺,就被顧思文從背後一把拉住披風扯落在地,對他大喊:“四周全是洋槍,快走!”
安龍兒這才抬頭一看,安清源正被一個刀手掩護著飛快離開平台附近,那刀手高瘦的身形讓安龍兒馬上記起,他就是擅於用奇門遁甲布陣的欽天監王靈官,山東快刀陸友。安龍兒早就見識過他布下的奇門幻陣,今天這個巨大而隱蔽的槍陣由他一手布置一點也不奇怪。沿子彈射來的方向看去,一個坐在地上的大漢剛剛收起還在冒煙的槍,安龍兒發現這個人很眼熟,可是一時想不起在哪裏見過;再看看四周,象牆壁一樣圍著斬龍平台的四麵山坡上都有持火槍的清兵列隊,有三個方向的士兵正在壓火藥上子彈,可見剛才亂槍齊發時子彈已經全部打光,有一隊士兵在一個軍官的指揮下,端著帶刺刀的長槍從山坡上乘勢衝殺過來,平台四周布滿了屍體和槍支,連身穿黃馬褂的穆拓也倒在其中。
這一支軍隊不象布泰千總帶來找女兒的尋親隊,他們正在實施一次有組織有目的的圍殲,左手臂受了槍傷的安龍兒再戀戰也不會討到任何便宜,於是兩人趁火槍隊還沒有上好子彈,向下山的方向飛速突破包圍圈飛馬回廣州,這一次免不了又要連夜搬家躲避。
安清源閃到竹林裏,看著安龍兒和顧思文的身影消失在山坡下,他從陸友手上拿過刀,用劍柄敲出尖銳的叮叮聲,各隊士兵一聽鳴金號聲都收兵到平台四周集合。
他走到穆拓身邊蹲下,用手把穆拓推翻成仰麵朝天,看到穆拓的胸前中了一槍,血還在不停地流。穆拓雙眼失神地看著安清源,手突然抬起抓住安清源的衣角問道:“為什麽……你會知道……”
安清源對他說:“你想出賣人,就有人想出賣你,我早知道你不想我複職,還一直想殺我,我這次來南昆山就是為了引你出來。”
穆拓看看安清源的身後,章秉涵慢慢走了出來,他知道出賣他的就是章秉涵,痛苦地閉上眼睛喘了一口氣說:“你……不斬龍了嗎?”
“亂天下的龍脈當然要斬,隻不過不是今天,也不是斬這裏,你家的大清我會好好看著,你放心去吧。”
穆拓實在聽不明白安清源的意思,他問道:“你……到底……想幹什麽?”
“以你的智慧,又怎麽會想得明白呢?”安清源歎了一口氣,站起來對陸友招招手,又指了指穆拓的頭。陸友從身邊的士兵手裏拿過一支洋槍,向著他的頭開槍。
幾個隊長安排士兵打掃戰場,安清源走到那個坐在地上的大漢身邊,蹲下來拍著他的肩說:“邱大人,謝謝你剛才開槍救了我。”
這個大漢叫邱謹言,是幾年前從欽天監調出來,配合破壞廣東風水名穴的天星風水高手。四年前在雞啼嶺上被綠嬌嬌一槍打斷右腳,還被關入衙門大牢,沒有及時治療不幸落下殘疾,之後朝廷看他沒用了,就以病退為由賜他停職回鄉養老,他在回鄉後傾家蕩產多方求醫仍然不治。安清源被罷官期間找到邱謹言做幫手配合研究斬龍的方法,才發現邱謹言在數年行動不便時並沒有放棄自己,還練就一手好槍法,這讓安清源大喜過望。當安清源一複職,就以人才難得為由,力保他重新回到國師府,今天邱謹言從刀下救出自己,安清源更是感激不盡。
邱謹言輕輕笑一聲說道:“國師說的是哪裏的話,一身都是命安排,如果國師命該如此,神仙也難救。”
安清源不和他爭辯這些問題,笑著拍拍他的肩說:“就數邱大人看得最透了,嗬嗬。”
金立德走到安清源身邊問道:“這回把穆王爺給幹掉了,怎麽向上邊交待?”
安清源把在坡底的陸友也招上斜坡說:
“四阿哥當了小皇帝,穆相那條線就要倒了,穆拓是穆相那邊的人,過去成天指手劃腳給朝廷做線眼,我們幹什麽也不方便,現在他死了問題也不大,正好給國師府清理一下門戶。當然了我們要給小王爺報仇,回去傳令全國通輯安龍兒,罪名是刺殺穆拓王爺,這次不要來虛的,通告各地,見到人就地處決。”
大家都知道這是把黑鍋扔到了安龍兒的背上,安清源要殺安龍兒的決心早已下定,一句廢話都不想多說。
安清源又說:“朝廷不會讓國師府裏沒有滿族人的官,可是現在皇上還小,朝裏的事不能全麵控製,如果處理得好的話,朝廷不會管這點小事。我帶老德陸友馬上回京打點,和四阿哥那邊的人溝通一下,先穩住國師府的地位,再聯係六部漢人官員滲透新內閣,皇上不能換,可是……明白嗎?”
金立德說道:“明白明白,改什麽朝換什麽代呀,隻要天下太平人人有飯吃,滿人管和漢人管都一樣,既然都一樣就讓漢人管好了,我們熟手。”
大家聽到都輕鬆地笑起來,安清源拍著金立德的肩說:“嗬嗬,老德很少這麽直率啊。好了,章副使和邱大人留在兩廣總督府鎮著,誰動就直接辦了……”安清源說到這裏用手指在自己頸上輕輕擺了一下,兩人都會意地點點頭。
他又對邱謹言說:“邱大人也不用太大壓力,你過去清理了廣東不少逆墳,後來章大人也連續幾年對江湖術士清洗,在廣東應該說問題不大,事情不多,你們保住自己最重要,人不要有事了,以後各位還有大事要做。”
大家知道安清源讓他們留守,是因為章秉涵斷了右手,邱謹言的腳又斷了,在京城辦事不便不說,就是進宮麵聖都成問題。原來大清律早有規定,四肢殘障身形不正的人都不得為官,更別說進宮了,所以安清源不讓他們上京,完全是為了保住他們的官職,兩人自然明白,心裏暗暗感激。
這時安清源從腰間抽出短洋槍,又掏出火藥筒上彈藥,一邊對章秉涵說:“之前怎麽沒聽你說安龍兒要來?”
章秉涵的頭上馬上冒出大滴冷汗,他知道安清源是在問罪,剛才安龍兒差點就把他的頭劈成兩半,他還記著呢。章秉涵聲音微微顫抖著說:“我沒有通知他來,可能是穆拓私下通知他來助陣。”
“是嗎?”安清源把槍上好彈藥後,用紙團從槍頭壓進去,壓實了槍裏的子彈,這一串動作看得章秉涵心跳加速。安清源把槍插回腰間說道:“辦大事的人,不能有私心,章大人應該明白。”
安清源的話分明是指章秉涵記恨安龍兒一刀斷手,所以想借這個機會一並除掉安龍兒,可是卻幾乎破壞了這場反殲滅戰,給安清源帶來不必要的生命危險。章秉涵聽明白了意思馬上單膝跪下說:“下官不敢,請國師明鑒。”
安清源連忙伸出雙手扶起章秉涵說:“起來起來,我隻是勉勵一下大家,廣州方麵還有賴章大人廢心呢。另外最好想個安全的辦法處理了安龍兒,不然我們回來要斬龍的話他又出來搞事”
第75節:逃避
安龍兒趕回廣州後匆忙急救,幸好天師道法精於醫術,隻要有人配合包紮,安龍兒完全可以自己開藥療傷。他們都知道廣州不能再久留,顧思文提議離開廣東暫避風頭,可是安龍兒卻想留在廣東九龍之地,以防安清源再次斬龍。於是大家收拾好行李就離城入山,在廣東最重要的北江沿向龍脈,位於滑石山脈中段的英城隱居下來。
英城南下是清城和廣州,北上韶州可以進入湖南江西,是廣東南北進出的咽喉之道;英城也是一個風景獨特的小城,北江從城前緩緩流過,城區和四周山區遍布溶洞奇石,洞中泉水不息,山石千姿百態,當時就有詩人寫詩讚道:漸入西南如啖蔗,英州山又勝韶州。
顧思文一到這裏就興奮起來,整天說被朝廷通緝才有旅遊的理由,要不然現在還得在廣州麓湖邊上溜馬。
安龍兒的通緝令已經貼到英城,雖然殺了八旗王爺名震江湖,立刻成為洪門當紅偶像,可是這偶像卻來得不如當年綠嬌嬌那張通緝令痛快光采。再說剛剛打響的風水小神仙安龍先生名號不能再用,於是由顧思文出馬,重新樹起小神仙的大旗在英城揚名立萬。今天的小神仙不再是信口雌黃的江湖相士,在安龍兒的教導下,顧思文開始學會使用正宗有效的學院派相法,加上江相派的巧舌如簧,真作假時假亦真,用江相派的話來說正是火響連天,真正做到了利人利己。
蔡月一向喜歡平平靜靜的生活,她帶著阿潯和大花背,天天在家忙裏忙外都是一臉喜悅,和自己心愛的人在一起,幹什麽都是快樂。
安龍兒本來就不是話多的人,到了英城後更加沉鬱,平時除了給顧思文鎮場子,就是自己帶阿潯上山。晚上不睡覺的壞習慣大家都忍了,隻要不浪費燈油,有個人看夜更也沒什麽不好;可是時不時背著阿潯跑到山上無影無蹤可不好,雖然回來說是去了尋龍點穴,一旦找到好龍穴的時候收入不菲,但帶著個小孩萬一在山上出點什麽意外始終讓大家擔心。
蔡月早就注意安龍兒平時一個人去什麽地方,他有時是去尋龍脈,不過也有在後山頭坐著發呆的時候。這天安龍兒又帶著阿潯上了後山,蔡月看顧思文出去找當地洪門兄弟喝酒,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於是鎖上門帶著大花背就跟上山。
正是春暖農忙的季節,太陽出來一曬,野花就開得漫山遍野,蔡月一邊走上山,一邊采摘著喜歡的花朵,走到半山坡就看到安龍兒手裏拿書靜靜地坐著,不過他的眼睛沒有看書,隻是一味看著麵前的阿潯。金色頭發褐色眼睛的阿潯活象個洋娃娃,正坐在一個大草窩上玩漂亮的小石子。那堆五顏六色的小石子是阿潯的寶貝,平時用一個小洋鐵罐乘著,去哪裏都要帶上。這些石頭有些是大家平時收集回來,更多是安龍兒在上山尋龍點穴時,發現好看又奇怪所以撿回來。草窩做得很整齊很厚實,阿潯在上麵就象在一張又厚又軟的大床。
安龍兒看著草窩裏的阿潯,出神地帶著微笑,完全感覺不到蔡月已經走到身邊。蔡月永遠也不會想到,在安龍兒眼裏看到的是那一年的秋天,在河邊午後的陽光下,蜷在草窩裏懶洋洋抽著大煙的綠嬌嬌。
蔡月走到他身邊蹲下,把一朵小花放在他麵前,安龍兒怔了一下,隨即轉頭看看蔡月,尷尬地笑著接過花。阿潯看到蔡月來了,開心得咯咯笑著叫“月媽媽”,伸出雙手要和月媽媽擁抱,不過隻從手上得到一把鮮花,和大花背在她臉上的舔舔。
蔡月笑著坐在他身邊問道:“在想什麽呢?”
“沒什麽……”
蔡月幽幽地說:“怎麽會沒有呢?你也不是偶然這樣,從不和我們說那三年經曆了什麽。”
“你們也沒問……”
“我問你,你會告訴我嗎?”蔡月打蛇隨棍上,轉頭看著安龍兒輪廓分明的側臉。安龍兒沒有說話,蔡月又說:“阿潯的媽媽是什麽人?”
一陣沉默後蔡月又說:“一看就知道她是傑克的孩子,可是傑克卻和嬌姐做了夫妻……”
“阿潯的媽媽是好人。”安龍兒打斷了蔡月的話,蔡月卻說道:“我沒有說她不是好人呀……你們認識很久了?”
安龍兒搖搖頭,蔡月說:“我們本來要和嬌姐去雲南,可是你找到阿潯後,就突然轉向回廣東,我們相信你,你不告訴我們原因,我們也心甘情願跟著你,可是我並不覺得你在做一件開心的事。”
安龍兒把頭轉向另一邊,手指慢慢地撚轉著手上的花。
蔡月突然問道:“你喜歡嬌姐?” 安龍兒輕輕笑了一聲,又收起了笑容。
“我看得出來……”蔡月說:“我剛剛見到嬌姐就感覺到她也挺喜歡你。”
安龍兒手上的花停了下來:“你說什麽呀。”聲音很不自然。
蔡月說:“我知道你身上背著很大的責任,有些事注定要你去做。沒有見到嬌姐之前,你很冷靜勇敢,那時……我真的被你迷住了。見到嬌姐之後,她安排你去偷龍脈圖,你先引蛇出洞,然後由我和格格去探路,晚上兵分兩路,搶占製高點和縱火偷圖,都布置得很好。你常說,如果嬌姐遇到這件事,她會怎麽辦?然後你總是可以想出很好的辦法。可是救出阿潯後,就再沒有聽到你這樣說……然後你變成衝動了,整個人象失魂落魄似的……”
安龍兒長長地呼了一口氣,臉又轉到另一邊。
蔡月繼續說:“在芙蓉嶂如果是被安清源算到你的退路,然後安排軍馬連環伏擊還情有可緣,那麽上南昆刺殺安清源好象也太盲目了。這是因為你不再象綠嬌嬌那樣思考嗎?”
安龍兒接口說道:“她是她,我是我,你不要把兩件事混在一起。”
“嬌姐是最聰明的人,好的為什麽不學?故意不學是因為你太重視她了……”
“不是!”安龍兒突然反駁:“她不是……”
“不是什麽?”
安龍兒一時語塞,蔡月說:“你看到她有了自己的生活,你想放下。對,你是應該放下的,但是你沒有,你隻是在逃避。”
蔡月說話的聲音小到剛好被安龍兒聽見,可是在安龍兒心裏象一下撞擊。
“我在逃避?”安龍兒自言自語地說:“逃避什麽?”
兩個人一陣沉默,春風暖暖地吹過蔡月額前的劉海,他們都輕輕閉上眼睛感受著自己的世界。阿潯感到有點冷,悄悄爬到安龍兒的懷裏,手裏抱著花花綠綠的洋鐵罐。安龍兒睜開眼睛看看蔡月,蔡月還閉著眼睛,從額頭到鼻梁劃出一條優美細致的曲線,微微翹起的嘴角總讓人覺得她在微笑。
蔡月睜開眼睛看到安龍兒看著自己,她臉上一紅,伸手抱過阿潯說:“阿潯阿潯,你要快快長大哦。”
安龍兒慢慢地說道:“你是說……我在逃避長大?”
蔡月的聲音還是小到剛剛讓安龍兒聽到:“你和嬌姐一起經曆了很多事吧?一直都是她帶著你,可是那時你還小,所以要依賴她。現在你長大了,還沉浸在過去,讓她替你想給你發號施令,就算她不在你身邊,你還是把她放在心裏,用她的心去活著。”
安龍兒看著蔡月說:“這有錯嗎?我們不是都有心裏覺得最重要的人嗎?”
蔡月看著安龍兒的眼睛深處,眼睛裏流露出隱隱的悲傷,她說道:“把最重要的人放在心裏,並不是讓自己變成她成為她的影子,而是應該去保護她,對嗎?當你把她和她的智慧分開,你就可以重新得到她給你的自由,而不是束縛。”
安龍兒看了她一會,突然笑著說:“嗬嗬,哪裏來這麽多大道理。”
大花背占了阿潯的草窩,仰麵朝天曬著太陽,蔡月抱著阿潯說:“你是不想破壞綠嬌嬌現在生活,所以才會帶阿潯走?還是你想讓綠嬌嬌和傑克來找阿潯,給她添點麻煩,好讓她注意你?”
安龍兒的臉色沉了下來:“我不相信嬌姐會帶好阿潯,她可以不管李小雯的死活,也不會管阿潯的死活,這是傑克的孩子可不是她的孩子,她……”安龍兒發現說了不應該說的話,突然止住自己的話。
蔡月把阿潯摟在懷裏輕輕地搖著,側著頭看著安龍兒小聲說:“真的是這樣嗎?”
安龍兒腦子裏矛盾重重,什麽是真和假,什麽是對和錯,自己到底在想什麽?他站起來做了個深呼吸:“呼……我明白你的意思,我還需要些時間。下去不要再說這些了,我自己會想清楚的。”
蔡月甜甜笑著,點頭說道:“嗯,不要忘了你不是一個人,我們都和你在一起。”
第76節:火藥桶
這時看到顧思文在山下大喊找人,蔡月站起來大聲回應:“噯!我們在這裏!”
顧思文看到兩人的位置後飛跑上山,扯著氣趕著說話:“出大事了!我剛剛從堂口兄弟那邊聽說,廣西那邊玩大了,他們都準備出發過去!”
安龍兒和蔡月耐心聽完顧思文的話,才知道真是出了天大的事情。
原來他們從金田大營救出阿潯之後的一年多,上帝會傳出皇上帝下凡宣講的預言:三月天下將會瘟疫橫行,八月將會有屋無人住,有田無人耕,信皇上帝者可避瘟疫,虎口得救,不信皇上帝的人通被蛇虎咬死吞吃。哪知三月果然有瘟疫,也不知出了什麽神跡,在上帝會大營中竟然沒有受到傳播;到了八月廣西土客械鬥果然進入前所未有的程度和層次,仇殺已經升級為屠村滅族和建堡壘築軍營對抗狀態,民間無不深信上帝的預言和能力。
老百姓一來沒有飯吃活不下去,二來就算有飯吃的人也不想被蛇虎吞咬,於是紛紛舉家賣田產帶金銀投奔上帝會,上帝會飛快地發展起來。然後是毫無懸念地受到衙門縣城的清朝軍隊反複圍剿,可是上帝會的兵勇在幾員猛將和軍師的帶領下居然屢戰屢勝,把清軍打得一敗塗地,而且人數還越打越擴大,很多前期被打敗打散的客居民團和洪門堂口又紛紛加入。
幾個月前洪秀全在金田公開宣布起兵反清,自命為太平真主,教眾組成的部隊稱為太平軍。樹大當然招風,旗號一豎出來,各路英雄招來不少,也招來了清朝派出名將向榮率領大軍前來鎮壓,幾次交鋒各有勝負,太平軍狀態大勇士氣衝天,因為他們發現自己完全可以和清廷的正規軍一較高下,正應了阿圖格格的名言,不和你打都不知道自己這麽能打。於是洪秀全幹脆自稱為天王,立國號為太平天國,以廣西為根據地向滿清正麵挑戰。
顧思文說得上氣不接下氣:“頂他個肺……嬌姐搞的那個芙蓉嶂龍穴,真……真是會出皇帝,所以……你,你那個《斬龍訣》應該是真貨,你可不要亂用……我們去不去廣西做大事,造反打天下然後稱王稱霸?各路洪門兄弟都去那邊起義了,我們也算是洪門的人吧,搞不搞?”
安龍兒看看蔡月,蔡月並沒有被顧思文的激動感染,她隻是平靜地回給安龍兒一個信任的微笑。安龍兒明白她的意思,蔡月是如此希望自己可以獨立冷靜地思考,現在正應該嚐試走自己的路。
他看著山下平靜的小城想了一會,對顧思文說道:“我不怕死,可是我不喜歡打仗。安清源說斬龍是為天下太平,但是會讓無辜的人受害的事我就不會做,打仗的雙方都說為了天下太平,打起來受害最深的就是百姓,我的雙親隻是平民百姓,可是卻死在洋槍下,對他們來說有什麽正義和太平可言呢?”
顧思文聽了安龍兒的話,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一邊擦著頭上的汗一邊問:“你有什麽打算,總不能坐在這裏不動吧?”
安龍兒想了一下說:“我倒不認為坐在這裏有什麽不好,越是這種時候,我越要留在這裏。我不會扔下阿潯不管,也不會帶阿潯到危險的戰場上去,另外安清源知道洪秀全封王反清,必須要下手斬龍,這時是殺他的最好時機。我會通知芙蓉嶂那邊的兄弟,安清源一旦有動靜我可以馬上趕去。”
顧思文聽到安龍兒的話也冷靜了一些,他點頭說道:“有道理,我們做自己該做的事,老實說這件事換別人也做不了,就看你了龍少。”
金田戰事早已進入了漫長的拉鋸戰,雙方在方圓幾百裏的崇山峻嶺和田野之間互攻奔襲,清 軍對太平軍從金田村開始窮追猛打,追到大瑤山脈上攻山營克水寨,又發展到在大瑤山脈下的三裏墟一帶三十裏地區挖壕鐵圍堅守與太平軍作困獸鬥,在太平軍猛攻突圍後,經清朝名將廣西提督向榮嚴密布陣,又把太平軍壓回起義的原點金田村一帶。之前太平軍半年的輾轉作戰似乎成了白廢心機,又是那些人,又是那些事,重新出現在同一個地方;不同的隻是死傷越來越多,人數越來越少,而留下來的軍隊則越來越撓勇善戰。
金田以外被數萬清軍圍困,太平軍久戰無功,加上軍中缺糧無鹽,更缺槍支火藥,軍心極之萎靡不振。綠嬌嬌和傑克本想軍火大生意長做長有,可是沒想到這種大生意有個行業性的大問題,如果主顧是打敗仗的一方,作為商家要擔心對方能不能接到貨,又要擔心對方能不能付清貨款,這個問題一直放在綠嬌嬌麵前。有時她覺得自己挺苦命的,為什麽非要賣軍火給太平軍呢?人家做清軍生意的軍火商運起貨來何等光明正大,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運輸無風險收錢不賴帳,可是想想當年也是自己為了天下太平而選了要做反清義士,連反清的皇帝風水穴還是自己親手點的,現在再埋怨也無補於事,隻能希望以後能做個有前途一點的反賊。
他們和洪宣嬌、林鳳翔一起,帶著馬隊往返廣州口岸和廣西戰場之間,年中已經走過幾輪大買賣,賺銀子賺得心紅膽壯,要他們停下來不做這樁買賣是不可能的。可是這一年裏太平軍不停地轉陣營,每次交貨都要先找到太平軍的主力部隊在什麽地方,老實說,清軍找不到的隊伍,他們也不會很容易找到。一但找到聯係上了,那個地方要麽是打得天翻地覆的戰場,走進去就會有生命危險;要麽是清軍無法攻克的險地,簡單說就是人馬車都走不上去的地方,貨到了還要用人一簍一簍地駝在背上爬上山,反正軍火要運到太平軍手上是最大的問題。
不過那時的清軍並非幾萬大軍都由向榮一人統領,向榮軍隊七千人負責主攻,並沒有為漫長的防守線拉散陣營;同是前來主戰的廣州副都統烏蘭泰帶了一萬二千大軍分散在各險要關隘進行主要布防與助攻;另一半清軍的組成比較複雜:有湖南湖北雲南四川等省調來助戰的清軍各幾千;也有一千幾百從廣州調來的火力裝調最好的正宗八旗神機營;還有願意和清軍合作的由當地鄉紳組織的團練;甚至有投降清軍的洪門軍隊。
圍困很嚴密,但絕對不是固若金湯,上百裏的防線總會有些兵力薄弱的地方,剛開始偷運軍火的時候,就試過裏應外合強行攻破清軍薄弱防線渡江交貨,一兩次強攻之後各有死傷,清軍對各線都加強了防衛,於是綠嬌嬌他們又想出了新辦法。
防線可以很堅固,可是人心總是軟的。
原來交戰時間太長,清軍的糧餉時有不足,在急需改善生活的情況下,有些非主力的清軍居然和太平軍混熟了暗中溝通做起了生意。在雙方不交戰的日子,清軍中多餘的糧食和火藥補給就會賣到太平軍中,但是不能老是向朝廷申請軍備糧草轉手出售,畢竟朝廷發來的軍備有數可查,賣多了總會發現庫營中少了東西,必須要有新貨可賣才可以做長期生意。拿著這個弱點,綠嬌嬌他們派人賄賂清軍低級軍官,使清軍成了軍火運輸的一條地下通道,而最容易賄賂的莫過於降清的洪門軍隊。
很久沒有下雨,天氣已經炎熱得讓人想不停喝水和不停脫衣服,可是綠嬌嬌和傑克心裏比這高溫更火燥,當他們押著幾車槍支彈藥來到潯江邊,在偏僻小村藏身之後四出打探太平軍的位置,得知太平軍全部被圍在金田新墟,大家的心習慣性地沉了下來。
“每次都是這樣,到了廣西就交不了貨。”傑克頭上帶著草編的牛仔式涼帽,光著曬得發紅的上身露出胸前的金毛,表情鬱悶地看著潯江對岸的清軍大營說:“交不了貨就收不齊貨款,就算是收了訂金不會虧大本,可是虧小本也是一筆大價錢,喔……”他發出悲慘的叫聲。
洪宣嬌和林鳳翔是這支軍火采購隊的保鏢,每一次他們都會全力排除麵前的問題。高大雄壯的林鳳翔也脫光了上身,一身古銅色的皮膚顯得比傑克更結實,他也看著對岸說:“打探消息的人說,東路守潯江的是洪門舊部,不過我們轉成坐船進金田,如果在江麵上被截擊的話可就危險了,還不如從南路的陸路快速硬闖。”
綠嬌嬌穿著單薄的絲衣,汗水讓衣服貼著身體,也讓兩鬢的發梢貼著尖削卻紅潤的臉龐顯得無比誘人,她蹲坐在馬車前座,一手夾著細細長長的雪茄煙,另一隻手慢慢地搖著蘇繡團扇說:“不要動粗了,我們是來賺錢的,要是人死了賺錢也沒用,看能買通誰吧……”
傑克一臉憂心地轉臉看著綠嬌嬌:“親愛的,你可以不在火藥桶旁邊抽煙嗎?”
“那我去嬌姐的車上抽。”綠嬌嬌說著就要跳過洪宣嬌運槍的車上,傑克一把拉住她說“算了”
洪宣嬌也熱得一身香汗,高挑豐滿的身材從衣服下透出,讓任何男人看了都熱血沸騰,她說道:“先讓我去走走,說不定還不用我們運貨過江,要是找到洪門投清的二五仔還可以幫我們運過河,這樣吧,大家先在這裏等一天,我去找他們談談。”
“我和你一起去。”林鳳翔和洪宣嬌早就情投意合,這種危險的事一定會主動跟上。兩人為了爭取時間馬上出發,綠嬌嬌立刻安排藏起三輛馬車。
傑克看著他們走遠的背影,自言自語地搖頭感歎:“天天都這麽甜密……”
綠嬌嬌嘴裏斜叼著煙,一邊拉油布一邊問道:“什麽意思?”
傑克說:“沒什麽,不知道他們今天晚上會不會回來?”
綠嬌嬌停下手裏的活,皺著眉叉腰看著傑克:“不如你跟著去看看,我也很想知道他們晚上不回來的話在幹什麽?”
同隊的月桂和香桂兩姐妹看著他們兩個吃吃偷笑。
第77節:大頭羊
洪宣嬌和林鳳翔一夜不回,月桂和香桂輾轉反側一夜擔心,綠嬌嬌和傑克卻睡得象死豬一樣,因為綠嬌嬌悄悄算過,他們此去一定可以平安回來,所以通知傑克使勁睡覺就行了。
淩晨時分,洪宣嬌和林鳳翔潛回小村回到落腳的住處,搖醒大家說:
“金田被四麵圍死了,現在隻有東麵水路最弱,由本地團練和洪門降兵守著。本地團練是不可能買通了,太平軍和他們打了幾年仗,仇很深,所以隻能從洪門那邊下手。我們和洪門老大見過麵,他說有得談,你們看怎麽樣?”
綠嬌嬌問道:“老大是什麽人?身高和相貌是怎麽樣的?過去幹什麽的?有什麽愛好?”
林鳳翔坐下來說:“他上一年來加入上帝會,今年才降了清狗,我們都和他比較熟。他叫張釗,因為臉長眼細,個子小顯得頭比較大,所以得了個外號叫大頭羊。上一年我們潯江府衙來征剿上帝會,我們一直在打勝仗,於是很多洪門堂口慕名來投奔加入,其中就有張釗和羅 大綱。他們都是廣東洪門水軍的堂主,老實說,他們是很能打的,來了上帝會之後,我們水陸兩軍都強了許多。”
“不過這些人都是酒色之徒。”洪宣嬌接著說道:“上帝會的教規很嚴,要守十聖戒也要做禮拜,可是他們卻按著自己那套洪門規矩辦事,經常聚眾喝酒生事,在外調戲婦女影響上帝會的名聲,還在軍中騷擾女營,後來天王責打他們,羅大綱認過錯留下了,可是張釗卻一氣之下帶隊跑去降清。”
綠嬌嬌聽了一點都不覺得討厭,她笑嘻嘻地說:“江湖好漢有幾個不是這樣?這個人有意思。他和太平軍正麵打過仗嗎?”
林鳳翔說道:“一直沒有正麵打過,向榮怎麽會重用他和我們對戰呢?隻是用他帶著團練做運輸和設防,他說現在兩路主攻都和他沒有關係。”
傑克一伸手,“啪”一聲拍死一隻蚊子說:“沒有正麵戰鬥過就可以好好談條件,運輸和設防……運輸最重要,軍火也是他們運的吧?”
洪宣嬌說:“我們當時也馬上想到這一點,可是大頭羊說軍火這麽重要的東西不會經他們的手,他們運的是食物日用和建營材料,都是笨重不值錢的東西。”
傑克說道:“先是當了反清複明的洪門堂主,然後為了壯大聲勢加入上帝會,最後又為了洪天王不讓他喝酒玩女人而投降清朝,大頭羊是個隨時可以改變信仰的人,在他心裏女人和酒最重要。本來他離開太平軍可以回廣東重做洪門堂主反清複明,可是他卻很有效率地就地降清,在他心裏還很重視名譽和地位,他很急於有人認可他的能力……這些都是一般人的弱點,可是在他身上太強烈了。”
綠嬌嬌在自己噴出的香煙中咪著眼睛想了一會說:“臉長眼細的人在相學上的確是入羊形相格,這種人其實不適合從軍,他更適合做文官,羊形相格多疑多思保守善變,臉上常帶三分笑,對人難拋一片心,他不會做太有風險的事情,他可以答應的事通常都會有幾成勝算。”
月桂和香桂原是湖南洪門的姐妹,也是因為上一年投上帝會來到廣西,所以對會中洪門的人很熟悉,月桂說:“嬌嬌小小年紀就精通相學了,說的真準呀,和親眼見到一樣,他這人不如羅大綱勇猛,可是做起事來又很突然,讓人猜不透他想幹什麽。”香桂卻對另一個話題更感興趣,她笑著問綠嬌嬌:“你是什麽相格呀?”
綠嬌嬌從嘴上拿出雪茄煙,在自己臉上摸一把,對香桂眨眨大眼睛:“摸都可以摸出來是美女啦,哈哈哈……”傑克也抓緊機會往她麵上摸了一把。
洪宣嬌聽過大家的意見後問道:“你們要不要先見見大頭羊?”
綠嬌嬌和傑克是貨主,對這批貨的擔心不亞於太平軍,他們異口同聲說:“要。”
“他的水營就駐紮在江口,我們馬上可以去找他。”
如果貿然進入對方的大營,無疑是送羊入虎口,綠嬌嬌果斷地說道:“不,讓他來找我們,這是我給他的見麵禮。”她從身上摸出一張十兩銀票拍在桌子上。
洪宣嬌和林鳳翔用了半天時間來回潯江江麵聯係張釗,綠嬌嬌等四人帶槍埋伏在江邊的草叢中,看著小船回到藏身的岸邊。
從有頂蓬的小船中先走出洪宣嬌和林鳳翔,然後走出兩個高大的漢子,最後鑽出一個身高隻有五尺,相貌斯文的年輕男人。這個男人身材長得象個少年般瘦小,鼻子顯得特別大而馴良,眼形細長平整,樣子象隻大綿羊般有喜劇味,不用多想就知道他一定是大頭羊張釗。
他們上岸後,洪宣嬌沒有發現綠嬌嬌在岸邊埋伏,帶著張釗直接走向大家下榻的小村屋。等他們走遠了,桂月和桂香馬上把小船搖到另一個小河灣,並留守在潯江邊以防有變,綠嬌嬌和傑克才放心地走回小屋和張釗見麵。
進屋見過張釗,大家都知道見麵是為了什麽,沒有寒喧幾句就直入正題,張釗眼巴巴地看著綠嬌嬌說:“你們有多少貨?出多少錢?”
綠嬌嬌不回答他的問題,反問道:“現在圍金田的兵力布置情況是怎麽樣的?”
“小美女。”張釗的語氣輕佻而自信,和他的馴良外貌完全不般配:“我們怎麽運是我們的事,那些大事情告訴你,你也不懂……”
傑克很不喜歡他一直盯著綠嬌嬌的胸部,他擠在綠嬌嬌和張釗的中間說:“那麽你告訴我吧,我懂。”
張釗抬頭一看,鐵塔一般的傑克臉帶殺氣地看著自己,他吞了一下口水說:“這是另一樁生意了,洋兄弟你是要運貨還是要軍情?”
綠嬌嬌又擠上來說:“我們要運貨,你要送軍情,再告訴我們你想怎麽幹,我們人貨都要進金田。”
張釗一步不退,反而貼到綠嬌嬌胸前說:“小美女,金田有幾萬大軍鐵桶一般圍著,進出都是不可能的,你進去了就走不出來,不如跟我算了。”
綠嬌嬌長得嬌小,現在看到和自己的個頭差不多高的張釗,和自己平視說話,讓她覺得好象在學堂的時候跟男同學吵架,張釗說出什麽狠話壞話都讓她覺得可愛,她嗬嗬一笑說:“張大哥先讓小妹試一下嘛,走不出來的話我就去找你收留。”
傑克一聽馬上瞪著綠嬌嬌,張釗倒是象賺了便宜似的笑起來:“好好,這話好聽,我告訴你,現在西路是主要統領向榮,南路是副都統烏蘭泰,那個家夥是個旗人,打漢人絕不手軟;北路是黔軍和滇軍,雖說是外人,可是他們和太平軍已經打了兩年多,大家過節很多,這個洪宣嬌他們很清楚;東路就是我了。那三麵全是陸地,蒼蠅都飛不進去。可是我這裏倒是有兩條水路從東通到西,先通到金田,再到向榮那裏,所以就看你們有多少貨,要怎麽運。”
傑克看看綠嬌嬌,綠嬌嬌點一點頭,傑克說道:“三車貨,一車是槍,兩車是火藥子彈。我們六個人,兩男四女。”
“有這麽多女人嗎?”張釗馬上用力睜開小眼睛四處打探。
林鳳翔實在看不下去了,他用很不高興的聲音問道:“大頭羊,現在說正經事的時候少開玩笑了。”
綠嬌嬌卻說道:“林大哥不用著急,張大哥是有辦法的人,先聽他說完吧。”
張釗對林鳳翔說:“你看人家小美女多明白張大哥的苦心,你們要是全是男人倒好辦一些,等哪天我運貨了,加上你們的貨,給你們每人發一套軍服行頭,站在船頭就直接運過去了;可是現在你們又有洋人又有女人,你叫我怎麽運?這四個女人要怎麽解釋?你別說什麽男扮女裝,這年頭男扮女裝早就行不通了,你看這兩位美女的相貌,嘖嘖,加上這身段,卷著被子都可以被軍營裏的兵哥看出是女人。”
張釗的話誠懇而粗俗,不過洪宣嬌和綠嬌嬌聽起來倒成了讚美,不約而同地掩嘴笑起來。綠嬌嬌沒有看錯,張釗是色鬼,也是一個聰明人,他能說出問題所在,就會有辦法運進去,剩下的隻是價錢問題了,她很清知張釗吃哪一套,最對口那一套當然是撒著嬌問他:“那你說怎麽辦嘛張大哥?”綠嬌嬌的聲音果然拖得很嬌嗲。
一天之後,張釗頭戴頂戴花翎身穿官服,親自帶著三條運糧大船接貨。由張釗親自出馬押貨是綠嬌嬌的強烈要求,因為要走幾十裏河道縱深大軍圍困之地,沒有張釗在場的話,每前進一尺,任何環節出錯,都可能會造成不可挽回的致命危險。
而張釗樂意這樣做,卻是因為想自己獨吞這一趟鏢銀。交給兄弟們去做的話,一來怕出事,二來銀子要分少一半,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河道上長路漫漫,船上有這麽多女孩子陪著也是一件賞心樂事。
林鳳翔已經先行潛回金田安排接應,其他人跟著張釗上了前麵的大客船,後麵的兩艘貨船混裝著車馬貨物,船上更多的是張釗連船運來的真正的糧草。
三艘沉甸甸的船渡過潯江駛入內河,向萬軍圍困的金田進發。船沿插滿了寫著“糧”字的三角小旗,船頭站著張釗隨身帶的兩個高大清兵,傑克穿著幹淨整潔的襯衫,坐在船倉裏的酒席間,一臉無奈地看著張釗和四個穿戴得花枝招展的美女高聲談笑飲酒作樂。
綠嬌嬌麵泛微紅地對張釗說:“張大哥真是年輕有為,兩個時辰就賺我們幾百兩銀子,你讓我們怎麽活嘛。”
張釗因為皮膚白淨,喝酒容易上頭,早已經喝得滿麵通紅,可是這並不是喝醉,他笑嘻嘻地說:“妹子你肯讓我賺這幾百銀,到你口袋裏就不止這個數了,我還不是在給你們打工嘛,要是我有你們的能耐,就不用當這跑腿的差事了。”
洪宣嬌在太平軍中地位一向比張釗高,張釗也知道她是天王的禦妹不能亂搞,為了免生事端從來不會主動挑逗洪宣嬌。所以洪宣嬌不和張釗胡扯,隻是細心地看著沿河岸的清兵營房和兵勇的狀態,以她作戰的經驗,一眼就可以看出對手的實力和士氣。
張釗的醉眼看著綠嬌嬌,雙手一邊一個搭著月桂和香桂的肩說:“你們太平軍不能喝酒抽鴉片,還分了男女營,你們兩姐妹也很久沒有和男人親熱了吧,哈哈哈……現在不親熱一下,回去之後保證沒有機會。”一邊說,一邊就把兩個美女夾向自己的臉。月桂和香桂這時候可不能發作,隻好帶著厭惡的神色甩開張釗的手,坐到傑克身邊。
洪宣嬌轉過頭低聲喝道:“大頭羊,你別搞那麽多事!”
張釗大笑一陣說:“走吧走吧,我還不喜歡這麽高的女人呢,不過象小美人這種嬌小玲瓏的極品就不同了……”他突然惡狠狠地對綠嬌嬌說:“我第一眼看到你就想把你搞上床。”同時屁股一轉坐到綠嬌嬌身邊,一手握著她的左手,一手就去摟她的肩要抱進自己懷裏。
綠嬌嬌看也不看張釗,從腰間飛快地拔出左輪槍抵住張釗的頭,傑克的左手幾乎在同時越過桌子一拳向他的臉打去。
“啪”一聲拳響,洪宣嬌出掌在張釗的臉前麵接住了傑克的拳,然後手形一變,翻拳重重打入張釗的胸前。張釗胸前一窩,悶吭一聲彎下腰綣在椅子上,雙手在自己的胸前不停地揉著。
船頭兩個親兵馬上抽出腰刀衝進船艙,眼前看到的是傑克從腰間拔出左輪槍指著他們。
第78節:搜船
船艙中沒有其他聲音,隻有張釗喘著氣的笑聲,他伸手向兩個親兵擺擺手,示意沒有危險,然後左手捧起右手貼到鼻子前,埋頭深深一聞:“真香,這種不是胭脂水粉的香味,是真正的女人香,哈哈哈……”
他的話沒有說完,傑克已經跳上桌子,一把掀翻張釗的頂戴花翎,順手就抓住他的頭發從椅子上扯起來,右手收槍變拳再一拳打在張釗胸前。他知道剛才自己是被氣昏了,洪宣嬌往張釗胸前打,就是不想讓他的臉受傷,否則遇上清軍的關卡盤查會引起懷疑,所以從現在起他也不打臉。
綠嬌嬌閃到一旁轉過槍頭,改為控製著船艙口兩個親兵,卻看到張釗從袖中抽出短刀抵住傑克的襠部。不知傑克是不知道情況,還是根本不在乎這點威脅,他飛快地又在張釗胸前打了一拳。張釗硬吃過這一拳,再沒有象剛才那樣裝模作樣地揉胸叫痛,橫著細眼睛對傑克怒目而視說:“停手,你再動一動大爺就閹了你,你別當大爺是吃素的!”話語間透出心狠心辣的梟雄氣勢,同時刀刃貼緊了傑克,隻要他反手一拖,傑克下半輩子的幸福就完了。
洪宣嬌也喝住大家:“停手!”她抓住張釗和傑克手兩邊推開,把張釗推回椅子上去說:“快給傑克大人認個錯,你也不看看什麽時候什麽人……”
張釗從地上撿起一個酒壺,把壺裏的剩酒往嘴裏灌了一口:“我怎麽知道誰能搞誰不能搞,個個都不能搞的穿那麽漂亮上我的船幹什麽。”
要他讓錯其實是不可能的,他會認錯的話在上帝會早就向洪秀全認了,也不會賭氣出來投降清軍。這時從岸上傳來一聲槍響,大家馬上從窗戶看出去,隻見岸邊有一排清兵在甩撓勾上船要把船拉到岸邊,後排是洋槍隊,最後麵是一匹高頭大馬,馬上坐著一個軍官。
這軍官是圍困金田的北路軍總兵李瑞,盡管兩岸都在清軍的控製之下,可是他每天仍在河邊勤快地巡查。他坐在馬上細心地從船窗看船艙裏的情況,覺得這船是有點古怪。
船慢慢拉到岸邊,他也摧馬走過去,看到喝得醉醺醺的張釗頭發散亂,被一個長相豔麗的高挑女子扶著走出前甲板,那女子比張釗高出一個頭,兩人一高一矮站在一起顯得相當滑稽。張釗一見到李瑞就揚手打招呼:“李總!祝你福如東海,壽比南山,一年不如一年老!哈哈哈哈……”
洪宣嬌聽到張釗叫這軍官李總,知道此人身居高位,應該是北路守軍的最高指揮官,她不退入船艙,反而要在甲板上和李瑞近距離接觸,了解李瑞相當於了解整支北路軍。
李瑞中等身材筋骨精幹,一看就知道是長年帶兵的人,他翻身下馬跳上甲板,湊到洪宣嬌麵前仔細上下打量一番,然後對張釗說:“張大人怎麽喝成這樣?這是出公差還幹私活,我看見你的船一直在河麵上搖。”
張釗瘋瘋癲癲地把胯部一挺一挺地說:“你看我這一身上下多整齊,看到褲子沒有?我有穿褲子,李大人還可以說我在幹私活嗎?”
李瑞伸過頭向船艙裏看,看到一個洋人抱著一個嬌小俏皮的女孩子耳鬢廝磨,兩個盛裝少女在給那洋人倒酒,洋人翻了他一個白眼,不和他打招呼。
他看完後問張釗:“這三條船上是什麽東西?”
“糧食,木方篷帳,軍馬,女人和我。”張釗說完從親兵手上接過一個小包袱,一把塞到李瑞懷裏。李瑞打開一看,裏麵是糧草貨物的批文和張釗的河標總爺大印,於是轉身走下客船,跳上中間的貨船。
後麵兩艘貨船上分別有六匹馬,馬車和大量雜貨,李瑞帶著兩個士兵上船,士兵拿著批文在船上慢慢走著,一邊看一邊對照貨品。張釗和洪宣嬌跟在李瑞身後,眼睛緊張地盯著查貨的士兵。
李瑞手上拿著張釗的官印翻看著問道:“這隻是你的破印嘛,女人的印呢?”
“丟,女人要硬嗎?李總兵才要硬呢,哈哈哈……”張釗說完伸手摸向李瑞的褲襠一陣浪笑,李瑞擋開他的手,陪著笑看著洪宣嬌說:“那麽有印的放行,沒有印的留下。”
張釗翻手向後從親兵那裏接過兩盒鴉片煙膏就往李瑞懷裏塞:“上次可以,下次也可以,這一次不行,向帥上火快憋瘋了,就等著這些紅牌阿姑去救火,馬上要到那邊還要保證新鮮,不新鮮的向帥不喜歡。我跟你說,我都不敢用,隻能這樣吃吃豆腐。”張釗說完用肘貼著洪宣嬌的乳房搖了幾下,斜著眼睛發出一陣淫笑。洪宣嬌一直扶著他的左手,發作是不可能的,可是閃開就不象張釗口中說的妓女了,隻好低頭微笑,手指上暗暗發力扣住他的穴道,張釗“嗬喲”一聲叫痛,馬上又用猥瑣的笑聲掩蓋過去。
李瑞的士兵大至看過中間的貨船,沒有發現不對批文的貨物,於是大家跳上第三艘船的甲板,這時李瑞一臉嚴肅地說:“四個留下兩個。”
張釗從他懷裏一把奪回鴉片煙膏:“你這是看不起向帥年紀大,別以為隻有你能以一敵十。我好不容易找回來四個有點水平的,要是整好了我也能當上總兵,那時候能少得了你的快活嗎?”
“就留下那個最小的,知道吧?就是洋人抱著那個,你回程的時候我再給你送上船。”李瑞的腦裏隻記得剛才千嬌百媚的綠嬌嬌,張釗一聽這話,提起一邊眉毛看著洪宣嬌一陣怪笑,洪宣嬌知道他的笑含意太多,可是也隻能很含蓄地陪笑而不能毒打他一頓。她看向船尾,看到李瑞的士兵開始用腳跺船麵甲板。
原來張釗是艇匪出身,他的船除了打家劫舍之外,還有一個重要功能就是走私偷運,所以他的船百分百有暗艙,而太平軍的軍火,此時全部放在後麵兩艘船的暗艙中,雖然從表麵看不出艙門在什麽地方,可是船上沒有必要的空洞聲卻會讓細心的人找出暗倉的位置。
洪宣嬌扶著張釗若無其事地沿著船邊走近那個士兵,李瑞慢慢跟在他們後麵走近船尾。
張釗一麵有意無意地擋在李瑞麵前,一麵忍著笑說:“李總和我果然是好兄弟,不瞞你說,我也是一眼看中那個最小的,不過我剛剛就為了這個被洋大人打了兩拳,你看你看……”張釗解開衣服露出胸膛,上麵果然有兩個紅紅的新鮮拳印,李瑞看了也不禁壞笑起來,他說道:“打得好打得好,張大人和洋鬼子爭女人,為我大清爭了一口氣,雖敗猶榮啊!”
拿批文查貨的士兵摸著甲板蹲到地上,那裏正是藏軍火的位置,很顯然他已經懷疑有暗藏的空洞,隻是一時找不到艙門,再讓他摸下去總會發現暗艙門,或者他告訴李瑞這裏有古怪,馬上就會演變成近距離大槍戰。
洪宣嬌在船沿上一腳踩到自己的長裙下擺,嬌滴滴叫一聲“哎呀”就向那個士兵身上軟軟地倒過去。這清兵是個三十多歲一臉胡子碴的老兵痞子,經驗豐富精力旺盛,一看有女人倒下來,馬上伸手迎上去抱住,隨即重新倒在甲板上,手上吃的熱豆腐絕對比張釗用肘吃冷豆腐來得過癮。
洪宣嬌壓在他身上半撐起身體,雙眼勾魂似的看著那老兵痞子的眼睛,嘴唇半開半合地向他臉上喘著香氣,四目交投,世界象停頓了一般。張釗和李瑞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們表演,都羨慕得直吞口水,突然從前麵客船傳來一聲槍響,把大家拉回現實中。
四個人匆匆下船到前麵看看發生了什麽事,隻見岸邊的清兵已經全部找地方躲起來,洋大人正把三個哭哭啼啼的美貌女子推倒在甲板上。李瑞不敢馬上走過去,他找棵大樹擋住自己,再伸出頭問:“出什麽事了?”這一幕被洪宣嬌看在眼裏,對李瑞的行軍風格早已心裏有數。她扶著張釗向客船小跑過去,其實是挾著他的肘推他回客船。
張釗遠遠就大聲喝道:“幹什麽!你們這幫人搞什麽鬼?”
張釗那兩個親兵也伏在甲板上,現在正在爬起來。其中一個大聲說:“張大人,那小個子女人玩洋大人的槍走火了,洋大人現在要趕她們下船。”
李瑞一聽馬上從樹後跳出來看能不能撿個便宜,神情比張釗更關心這件事:“怎麽啦?洋大人沒有受傷吧?”
張釗當然明白這一槍是誰搞出來的鬼,他心裏暗暗偷笑,伸手把李瑞撥到身後首先衝上甲板,對傑克說:“洋大人不要生氣,到了那邊我再給你找幾個不玩槍的女人,這幾個是向帥的特別口味,找回來不容易,不能馬上趕下船呀,你要是不喜歡我把她們關到後麵貨艙去,好不好?”
傑克惡狠狠地揚著槍,對倒在甲板上的綠嬌嬌和月桂香桂說:“中國的女人全都是蠢貨,Get lost!”
洪宣嬌馬上扶著傑克回到船艙裏,張釗一手扯起綠嬌嬌和香桂就拖到中間的貨船上讓士兵看守著,然後回到岸上對李瑞說:“洋鬼子要和向帥談大炮的事,我們最好別惹他;我現在知道李總的口味,下回,四個全留下,四個全是小的,這回我們尊重老人家,要理解老人家也會打炮啊。”
李瑞從張釗手上奪過兩包鴉片煙膏:“我要是知道你耍我,我可帶兵去燒了你的水營。”
張釗一臉不屑地說:“算了吧你,你以為向帥會對你說,‘是啊,張釗給我帶來四個紅牌阿姑’,他不會認我也不會認,反正你相信兄弟,我有得吃你就有得吃。兄弟要趕路了,過兩天再來看李總,好吧?”
他一邊說一邊跳上客船甲板,當船頭親兵向前搖旗,船隊起錨向金田深處進發,人人都擦了一把冷汗。
第79節:三界廟
從潯江進入太平軍堅守的金田地帶,坐平底大船走內河隻要兩個時辰就可以到達,剛剛驚魂未定,張釗就指揮船隊轉入一個小三叉河口,進入更窄小的水道。
再進去不遠,看到水道中間撐起三支泡得發黴的樹丫,這並不是一棵大樹掉進水裏隻露出樹丫在水麵,而是洪門的三把香暗號,張釗曾是洪門堂主自然心中了了,他拔出一麵旗揚了幾下停下船隊,自己盤著雙手站在船頭等人出現。
岸邊草叢中飛出套索把三條船拉到岸邊,幾十個頭上包黑頭巾,身穿緊身短衣,腰拷短刀的男人紛紛跳上船,在最前一條客船上的傑克一直在窗戶看情況,他看到很顯眼的林鳳翔出現在草叢中。
原來林鳳翔經常在外押貨,頭上保留了清朝要求的發型,前額剃得精光,腦後有一條長辮子。而他身邊的人按太平軍的要求不剃頭發,更不會在腦後編一條辮子,大家都披散頭發包頭巾,所以光額長辮的林鳳翔在人群最為突出。
見到他,就是進入了接應地點,也就是說他們安全完成了任務,傑克馬上衝到船尾飛身跳到中間的貨船上找綠嬌嬌,林鳳翔卻和另一個身形矯健的男青年跳上前頭的客船。
客船上張釗的兩個親兵顯然認得上船的人,馬上退後讓開,那個男青年長得濃眉大眼虎頭虎腦,一跳上船頭就站到張釗麵前,一把推到他胸口上說:“你這反骨仔還敢來?”
張釗個子小經不起推,蹬蹬退了兩步後,毫不示弱地向前踏步就踢過去:“羅大綱,大爺我不講義氣的話就不會親自來押你們這點貨,幾百兩銀子算個屁,你以為大爺的命不值錢啊!”
那個叫羅大綱的青年閃開張釗的腳,撲過去揪住張釗就要開拳打,林鳳翔一手抱住兩個人的手說:“別打……別打……大頭羊聽說我們要運貨一口就答應了。”
羅大綱仗著這裏是自己的地盤,音量很大的罵道:“丟你個大頭羊,當初我們斬雞頭燒黃紙發毒誓反清複明,你倒去了降清,洪門上下人人都可以殺你!”
林鳳翔用力推開兩個憤怒青年,張釗手腳不長可是力氣不小,他一邊撥開別人的手一邊說:“是你這麽傻才加入上帝會,兄弟們都是想過好日子才出來造反,進了上帝會沒錢沒女人沒酒沒大煙,要什麽沒什麽,你對不對得起兄弟,你帶著他們丟不丟臉?現在我的兄弟天天過好日子,月月有餉銀寄回家,你有種帶堂口的兄弟過來水營,大爺包煙包酒包嫖,我看兄弟們願意跟誰!”
羅大綱也雙眼通紅地罵道:“清狗的錢從哪裏來的?是從你的鄉親父老身上刮回來的你懂不懂!”洪宣嬌一直站在旁邊想勸止他們,現在實在看不下去了,走到三個人中間用手一陣亂推,大喝道:“停!停!幹什麽!你們是不是想幹掉對方?我這裏有刀!”
羅大綱和張釗都順勢一把推開對方,一人站到一邊船頭,轉開臉互不理睬,張釗一肚子氣沒地方發泄,抽出袖裏短刀大喝一聲向船頭的糧字旗砍去,三角旗應聲斷到水麵。
後麵貨船在不停卸貨,傑克和綠嬌嬌指揮著幾十人有條不紊地快速運作,很快三輛馬車和槍支彈藥都到了岸上,洪宣嬌把銀票塞到張釗手上,揮揮手示意全部太平軍的人下船,張釗跟著他們到船沿,等其他人下了船,他沉著臉一手拉住林鳳翔小聲說:“以後有什麽事先找找我。”
林鳳翔明白他的意思,伸手拍拍他的肩也跳下船,跟開隊伍離開水道。
在去金田大營的路上,綠嬌嬌得知羅大綱和張釗過去同是洪門的結拜兄弟,聽了他們的事隻管哈哈一笑,對於她來說才不管是什麽人運貨,隻要把事辦完就行了。
雖然是張釗過去的同門兄弟,羅大綱的性格和張釗完全不同,他為人爽朗外向,健談而顯得正派,綠嬌嬌和傑克和他沒聊幾句就象老朋友一樣嘻嘻哈哈地談天說地。從中他們又得知清城雞啼嶺的洪門堂口也來投了太平軍,那個堂口的堂主溫漢風,軍師溫祖寧和孟頡現在都在羅大綱的編製之下。羅大綱這一次本來不必親自來接軍火,可是聽說是張釗押貨,他放下其下事情也要來見張釗一麵,本來挺想念老兄弟的,可是因為張釗降清,他一見麵就忍不住無明火起,馬上就打起來,一說起張釗,羅大綱又忍不住罵罵咧咧。
走過一片密林,就到了平緩開闊的丘陵地帶,漸漸可以看到太平軍的望樓守兵,大營頂上密布的戰旗。從路上迎過來一群人,羅大綱坐在馬車上對綠嬌嬌說:“老熟人來了。”
綠嬌嬌看到洪門軍師孟頡穿著一身長衫,手搖折扇長須飄飄地站在路中間,笑咪咪看著馬車隊伍,這個場景仿佛多年前在洪宣嬌的家鄉官祿埠,孟頡突然出現在村口迎接綠嬌嬌那一幕,綠嬌嬌還記得那時也是秋天,孟頡出乎意外地用洪門暗號向她行了個禮。
孟頡身後是溫漢風和溫祖寧,他們不再作商人打扮,而是穿一身太平軍的軍服,頭上戴著紅頭巾顯得威風凜凜。綠嬌嬌和他們一別數年,現在突然在這裏重逢不禁喜上眉梢,傑克和她高興得跳下馬車跑進去和這些洪門英雄見麵。傑克和綠嬌嬌牽著手跑到他們麵前,傑克見一個擁抱一個,綠嬌嬌一手拉著孟頡的衣袖一手拉他的長胡子。
綠嬌嬌高興地說:“孟師爺又可以做大盆菜給我們吃啦!”
孟頡仰天大笑說:“嗬嗬嗬,這裏糧食很緊肉不夠吃,隻能做羅漢上素,你還要幫忙去采菇摘菜呢。”
“行,行。”綠嬌嬌激動得雙眼閃亮,孟頡看到綠嬌嬌穿一身華麗的青花旗袍,打扮得象個歡場中的名妓,他裝出色迷迷的笑容說:“很多年不見了,綠先生越長越漂亮,我看到你現在這種韻味就想納妾,當時你還問過我娶不娶你,現在你還願意嫁嗎?”
“願意願意,嫁給你天天有好菜吃,你又會講故事,比那洋鬼子好多了。老公,快來和孟師爺決鬥,你輸了我好嫁給孟師爺!”綠嬌嬌的話引起大家一陣大笑。
寒喧過後,大家一邊走回金田本陣一邊聊天,綠嬌嬌問起當年雞啼嶺上的金雞啼日穴。聽孟頡說,綠嬌嬌擊退了破穴的清朝風水師,過了半年又有人試圖潛上山破穴,可是因為綠嬌嬌事先提醒過,他們在墓穴四周布下機關陷阱,也設了兵勇守穴,成功保住了龍穴風水。過了三年正是龍穴風水發揮靈力的時候,清城知縣何大人調任,新上任的知縣不再象何大人那樣願意和溫家合作,反而處處以打擊奸商市霸為名加重溫鳳村各商號的賦稅,於是堂口決定起兵攻打縣城正式反清,然後轉戰湖廣聯合其他洪門堂口,四出活動剿殺清軍。直到上一年得知上帝會在廣西打出名堂,大家都從江湖上收到洪秀全發出的團營密令,又紛紛帶兵來到廣西聚義。現在太平軍中的洪門軍隊是主要戰鬥力之一,盡管戰況不利,可是大家的士氣依然很高昂。
很快洪門兄弟把綠嬌嬌和傑克護送到金田鎮中心街,那是一條古老的街道,因為長年戰火不斷,兩邊的店鋪住家早就沒有人居住,現在全部做了太平軍的營房,到處可見紅頭巾的太平軍官兵進進出出。大家走到一座廟前,廟門守著手執長槍的衛兵,羅大綱說:“這裏就是盤營中軍,天王和軍師都在裏麵等大家,現在我先找庫官來驗收貨物。”
大家坐在馬車上等驗收的時候,綠嬌嬌跳下馬車,慢慢地端詳起這座廟。廟門頂上的石門楣上用篆書刻著三界廟三個大字。綠嬌嬌從包袱中拿出羅經量了一下,廟門正正向南。她又左右看了看街道的兩頭,盡管現在已經沒有人擺賣,可是她記得這裏過去是個市集,在三界廟四周集中的都是賣豬肉的檔鋪。
綠嬌嬌緊皺眉頭掐指算罷,一跺腳說道:“哎呀,誰選的這個地方做中軍營房,這樣的風水怎麽能不被清朝大軍困死喲!”
第80節:當年殺氣
“綠先生對我們中軍營有何高見?”一身戎裝的馮雲山從三界廟裏快步走出來,身後跟著羅大綱和幾個侍衛,最後走出來一個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這人額麵寬廣日月起角,眉細眼大顴骨豐滿,兩眼中間山根低陷,鼻梁卻高高挺起,鵝蛋形的臉又讓人覺得有幾分女人的秀氣,他身穿緞黃袍,頭紮黃頭巾,男生女相神采飛揚,在眾人之中氣度最為突出,綠嬌嬌一看便認定他就是洪秀全。
洪秀全走到他們麵前,一臉威嚴地注視著綠嬌嬌,洪宣嬌和月桂香桂等人馬上單膝跪下行禮,口呼“天王萬歲”。綠嬌嬌看這形勢,也跟著跪下行禮,隻有傑克定定地站著。綠嬌嬌偷偷抬頭看一看洪秀全,感覺到他還是一直看著自己,她伸手拉一拉傑克示意他也跪下,傑克卻不下跪,隻是向洪秀全欠身鞠躬,叫了一聲“天王陛下”。
馮雲山馬上說道:“洋兄弟行的是西方禮儀,禮畢就行了。”給傑克解了圍。
洪秀全說了一聲“平身。”等大家站起來後說道:“大家一路上辛苦了,槍都運到了?”
洪宣嬌馬上回答:“二十擔火藥,四百支洋槍全部如數運到,請天王過目。”說完走向馬車拉開油布拆開包洋槍的包裹。洪秀全也走到馬車旁邊拿起一支洋槍看了看,又舉起來瞄了一下說:“槍不錯,王妹過一陣替他們辦好交接和錢銀帳目。這位就是綠先生?果然名不虛傳,人比花嬌。”
綠嬌嬌有點意外,想不到洪秀全一開口說的不是當年為他葬下天子龍穴,而是讚揚自己長得漂亮。如果是其他男人這樣,她有無數台詞應對,可是一個有至高權力,日後可能會成為皇帝的人突然這樣說,她感到唐突之餘還有點不知所措,隻好低頭退後一步站到傑克身後。
馮雲山看到氣氛不對連忙說道:“天軍的槍支彈藥早已經不足,天王很掛心這一次軍火補充,所以親自出來看看。剛才綠先生說到這裏的風水問題,請明確向天王說明一下。”
綠嬌嬌說道:“隻是看了個門口,怕隻是以管窺豹不得周全,可以讓我進廟裏再看看嗎?”
馮雲山忙說:“當然可以,綠先生請跟我來。”
其他洪門兄弟先行回營,馮雲山和洪秀全把綠嬌嬌夾在中間,侍衛簇擁著他們,傑克和洪宣嬌跟在後麵一起走入三界廟。
綠嬌嬌站到三界廟的大門正中,一步一步沿中軸線慢慢向裏麵走。全廟並不大,隻是象鄉紳地主所住的大宅一般大小,內裏分前中後三個院子,每個院子都有三麵房屋包圍,因為這裏原本就不是給人居住的地方,所以設計上全部是開放式的廊屋。
前院是高大的戲台,四周人來人往,地上排滿了受傷的士兵,很多女兵在為傷兵護理換藥。
中院到處是辦事的官員和士兵,桌子書架文件擺滿廊屋,日用物資和刀槍在牆角堆積如山。按神廟的傳統設計,在中軸線上本應擺放神像,但是現在神像無影無蹤,隻看到正中豎有一個大大的白色十字架,兩旁的牆上塗寫著太平軍的軍規和宣揚皇上帝權能的口號,十字架前的案台上放著供品點著香燭,擺設完全按了鄉間拜神的式樣。
再走入後院,後院門前有帶刀侍衛把守,要由侍衛開門才能進入。中殿大門緊閉,在這個炎熱的天氣似乎很不正常,馮雲山說這裏就是天王座鎮的地方,綠嬌嬌向中殿背後看去,看到一座隆起的小丘陵,充當了風水上的靠山。馮雲山心急地問道:“這裏的風水怎麽樣?”綠嬌嬌說還要看看最後的大殿,馮雲山猶豫了一下,洪秀全說:“好,綠先生細致嚴謹,象是做真學問的人,請到內殿一看。”說完踏步上殿,侍衛推開門,綠嬌嬌和傑克都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殿內一塵不染,中央有一套精雕細琢的龍椅和龍案;左側是八張八仙桌拚出來的長台,台中央堆放著文件,台邊鋪滿了地圖;右側五排掛著大鎖的大木櫃貼牆排列,從地麵架到齊人一般高。最讓綠嬌嬌驚訝的是殿裏有十多個美貌少女,身穿輕薄紗裙侍立在大殿各處。左側的大桌旁邊站著一個和洪秀全一樣裝束的人低頭在地圖上寫字,在他左右各有一個表情馴良的侍女為他搖著羽扇,他一見有人推開大門就迎了過來,綠嬌嬌和他早就認識了,他是一直主 管軍中事務的楊秀清。他向傑克和綠嬌嬌欠身行過禮,和傑克握住手就不放開,拉著傑克叫上洪宣嬌到一旁喝茶,指著地圖大談軍情。
洪秀全自顧自坐到殿中央的龍椅上,馬上有侍女上前擦汗遞茶,換鞋搖扇,倒是拉下綠嬌嬌和馮雲山站在龍椅前。洪秀全等侍女關上大殿門,開口說道:“這裏沒有外人,綠先生現在可以說說對這裏的看法嗎?”
馮雲山叫侍女搬來椅子請綠嬌嬌坐下,綠嬌嬌心裏已經很不舒服。雖然說天王洪秀全有點作派是天經地義,和清朝皇帝老子相比,這行頭還不及人家千分之一,可是在重兵圍困幾個月的情況下,剛才在外麵還有傷兵在包紮,分明昨天或早上還有戰鬥發生,洪秀全卻在這裏過著大戶人家般享受的生活,外麵的兄弟知道了還會不會賣命呢?最讓綠嬌嬌不開心的還不是這般享受,在廣州煙花之地,花上幾百兩銀子玩得絕對比這個正宗,可是作為一軍統帥,未來的皇帝,對待自己卻是這樣不冷不熱的態度,讓綠嬌嬌心裏產生了巨大的距離和戒心,也許,這個距離正是洪秀全想營造的氣氛。
綠嬌嬌對上帝會最大的認識來自洪宣嬌、馮雲山和前來聚義的洪門兄弟,這些活生生的江湖好漢一向讓綠嬌嬌感到自由快意,和他們在一起比在儒家世俗中生活快樂得多,可是眼前的洪秀全讓她突然想起了清朝的官,綠嬌嬌在官麵前可不會說真心話,沒有一個滿意的價錢,綠嬌嬌不會為官員做半點事。
馮雲山做得比洪秀全精明百倍,他似乎看到綠嬌嬌眼中的猶豫,他拉過椅子坐到綠嬌嬌身邊說:“太平軍被圍在這裏三個月了,清軍步步為營收緊包圍圈,我們多次突圍都不成功,再這樣下去糧食和軍火都挺不了多久,老實說,綠先生一批槍運來就是幾千兩銀子……”馮雲山的意思是你不幫我們衝出去的話怕是貨款都無法支付。
綠嬌嬌雙唇緊閉給了馮雲山一個禮貌的笑容,微微地點了點頭,看起來象在認真聆聽。善於察顏觀色的馮雲山了解綠嬌嬌,她在真誠待人的時候不會這樣虛偽地微笑,這並不是一個笑容,而是一個視錢如糞土的輕蔑拒絕。
用錢不能打動綠嬌嬌,那麽隻有人可以讓綠嬌嬌開口說話,馮雲山又說道:“天軍將士很多都是舉家投軍,我們帶著的老弱婦孺比能戰的士兵還要多,你問問宣嬌就知道,她女營裏現在有多少女眷,我們還在中軍之下設了童子營保護孩子,所以在突圍的時候遠不及清軍快捷。天王為人仁愛,從來不舍得扔下將士們的家眷和鄉親父老才會被清軍重重包圍,天王天天都在想怎麽把鄉親們帶到安全的地方……”
馮雲山又停下來看著綠嬌嬌,綠嬌嬌這次沒有微笑,看著馮雲山輕輕泄了一口氣,可還是沒有說話。馮雲山知道這一套行得通,這女孩快要被說服了,他再加多二分力說道:“眼下的情況,誰也不能全身離開金田,我們派出去刺探軍情的細作,很多都被清軍發現捉住殺掉了,要是綠先生現在離開也是很危險,想走出金田我們就要合力向前,綠先生知道,我們沒有回頭路……”
綠嬌嬌看著馮雲山,用羅經掩著嘴“噗刺”一聲笑了出來:“馮大哥,我發現你很象當年蜀軍師。”馮雲山怔了一下,馬上明白這是綠嬌嬌在讚揚自己象諸葛亮,可是他並不想在天王和楊秀清麵前做無謂的張揚,於是連忙接上說:“雲山就是天軍的軍師嘛,嗬嗬嗬。”
綠嬌嬌向洪秀全站起來,欠一欠身說:“剛才聽軍師講過天軍的現況,和中軍營的風水問題如出一轍,請問天王是不是移營到金田就把中軍營定在這裏?”
洪秀全點頭稱是,綠嬌嬌又說:
“自古城鎮鄉村都有神廟護蔭百姓,而神廟是靈異之地,住在廟中的人非僧即道遠離俗世,加上廟裏所拜神靈的靈力,使廟宇自帶一股純陽或者是純陰之氣。在楊公傳世風水中,擔心神廟的脫俗之氣影響老百姓的妻財子祿日常生活,不會把它建在人居住的環境中間,隻放在風水最壞的地方和離開城邑的去水處,以求起到鎮邪鎖水,保安聚財的作用。天王和馮軍師遊曆過不少地方,對這種格局應該有印象。”
洪秀全和馮雲山仔細回憶,果然大多市鎮都是這樣,楊秀清聽到綠嬌嬌開始娓娓而談,也停下他們在一旁的談話,聚在殿中聽綠嬌嬌講解風水。
馮雲山說:“可是在廣西一帶,三界廟很常見,而且又往往設在市鎮的中間,是不是當地人不重視風水呢?”
“不一定,這要看廟是誰建的,如果這廟不是鄉民所建自然有古怪。”綠嬌嬌的意思直指朝廷。
楊秀清是廣西當地人,他對這裏的情況最為熟悉,他插嘴說:“阿妹,這個事情我倒知道,三界廟裏拜的是三界神,這是隻有廣西才有的神,他本來不是神仙,而是明朝一個官員。五百年前朝廷從外江派他來廣西平亂,他在大藤峽和義軍打仗殺了不少人,明朝看到他軍功顯赫就封他為‘遊天得道三界聖爺’,還在廣西各縣為他建了三界廟,這些廟的確不是鄉民所建。這就對了!”楊秀清和綠嬌嬌幾乎同時明白過來。
楊清秀搶著說:“我明白了,阿妹是說明朝封了殺義軍的功臣為神,然後憑這股殺氣在每個地方建廟鎮壓住當地的風水,就是怕廣西人再起反心……”
綠嬌嬌也搶著說:“所以把三界廟建在村鎮中央,而村鎮中央往往是一地龍脈所在,明朝廷又精於風水,這些三界廟全是為了釘死龍氣所建。”
洪秀全聽到這裏不禁坐直了身子,馮雲山含頜點頭微笑看了看洪秀全,眼中的意思是說:我請的風水師厲害吧,嘿嘿。
洪秀全開口問道:“可是我聽馮軍師說這裏的風水沒有大問題,難道馮軍師看錯了?”
綠嬌嬌說道:“馮軍師沒有看錯,按平常來說,三界廟靠山麵水座鎮中央,可以穩定時勢保一方平安,想當順民混日子的話倒不算是壞風水,壞就壞在你們不是順民……”綠嬌嬌聲音一變厲聲說道:“你們是要奪天下的英雄!”
第81節:兵家風水
綠嬌嬌手挾羅經走到大殿門前推開大門,外麵的天空一片鐵灰,一股悶熱的空氣湧入大殿之中,她抬頭看著天空說:
“三界廟挾五百年前的殺氣鎮壓一方,在風水布局上以穩固封閉為目的,這裏後有靠山緊緊依靠,使人甘於現狀不求進取,前門向南開,看似對著河流有向外發展的生機,可是從三界廟門到河邊全是密集民居,三界廟門根本無法納得鮮活水氣,無論什麽五行流年變化都不能打破這個風水悶局。天軍起義於金田,轉戰大半年之後又回到金田被困,以風水家的眼光來看,和三界廟有很大關聯。天軍要打天下就要衝出廣西逐鹿中原,驅清狗興大漢,現在自困於前朝皇帝老子設下的陰謀風水局中,氣運上就輸人一籌。再說廟前大街本來就形勢壓抑,加上自古就做為市集,三界廟四周全是屠戶肉檔,我想這也是衙門的有意分配安排,用屠殺血地圍困三界廟,使三界廟的戾氣長年不退,所以從天軍設三界廟為中軍的那天起,就形成了被清軍重重圍困絞殺的格局。”
眾人聽綠嬌嬌的驚險解說,心髒都懸到了喉嚨,馮雲山知道是自己擺出了烏龍陣更是頻頻咽口水,在真才實學麵前,可不是憑三寸不爛之舌可以蒙混過關。楊秀清在綠嬌嬌身後問道:“阿妹很有見地,你先把我們這裏的風水弱點一次過告訴我,我就可以針對性地戰勝。”
綠嬌嬌開始有點喜歡楊秀清的性格,他不象馮雲山那樣彬彬有禮,語氣間還有些狂妄自大,可是麵對現實知錯就改,這種人品倒是一個成大事的將才。
綠嬌嬌嗬嗬一笑說:“大問題說完了,小問題並不多,其實以傳世楊公風水的運用來說,馮軍師選的地方沒有錯,但是楊公風水救貧濟世,不能用於兵凶戰危之地,如果在戰時仍硬套不適用的風水,自然就會起反效果。馮軍師用楊公風水選錯地址,可是對於內部的布局卻是用對了。我看到前院安置傷員,使傷護人員方便進出,又可以得到南方旺氣的保護,使他們盡快恢複;中院設行政各部,可以穩定軍心分權任賢,各位主將不至於陷在雜務之中,為了使傷員的惡運不被行人帶入行政區,還在中院中堂擺設了上帝會最有靈力的十字架,淨化了中院的惡戾之氣;走過這裏進入後院見天王的人都先把身上的戾氣褪盡,保證了主要將領的個人運氣,而後院的布局又穩定得體尊卑分明,很好地保證了天王的權力。我敢說進駐三界廟的幾個月裏,就算在很艱苦的戰況下,天軍內部也可以保證官兵團結,沒有發生嘩變,這當然得益於馮軍師的布局。”
綠嬌嬌長篇大論之後,傑克很關懷地遞給她一杯香茶,綠嬌嬌幸福得向傑克的身體靠過半步,一口把茶悶下去,然後舒心地張開嘴“啊”了一聲,證明這杯茶香甜到心裏。
馮雲山被綠嬌嬌一番話挽回一點臉麵,心裏也沒有剛才那麽懸虛,這時他真正知道這個小女孩的厲害,她不隻是身懷絕世風水,她還可以在瞬間調動人心。他也知道綠嬌嬌的苦心,一來向天王說出馮雲山的用心良苦,緩和了他的失誤,二來又對各人都捧了一把。事實上馮雲山在風水布局上已經用盡畢生學識,可是世間又哪裏來適合戰爭的風水呢,他覺得實在也怪不得自己呀。
馮雲山想到這裏,靈光一現地問道:“綠先生剛才說傳世楊公風水不適合作戰,莫非你有適合作戰的風水秘術?”
綠嬌嬌轉頭看到馮雲山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這一問在她腦海裏激出了火花,是啊,天下有這樣的風水嗎?為什麽自己似乎知道楊公風水的缺口在哪裏?難道……
她撇下其他人獨自跑出幾步,在後院中間抬起頭緊緊地閉上眼睛,在腦海中把楊公風水和安公龍訣飛快地對應,一生所見山河大地在腦海中盤旋重現:
真龍必是多種走,人見群龍不見首;
龍首恒藏不示人,仙人方許捉龍口。
一方群山磊磊起,山山踏遍都不是;
卻有一片大蠻地,橫鋪闊展無星體。
此是臥龍性倨傲,頤指群山還使氣;
群山彎彎曲曲行,那知粗硬是尊星。
他山對此難消納,到此方能驅遣人……
……
世間有陰就有陽,有攻就有守,有戰就有和,有尊就有卑。楊公風水傳世於民,重守重和,是天下至善的顯學;龍訣風水秘傳於帝邊,是天下至尊的密學,那麽為什麽不會是能攻善戰的風水呢?這些龍訣上的秘密,除了可以尋天子龍、葬天子穴,難道就不可以是為天子打江山的兵法嗎?
《龍訣》應該是天下無敵的兵法啊!
綠嬌嬌被無形的力量推進《龍訣》新世界,這裏有無限無盡的力量,可是卻隻有她一個人,也隻能讓她一個人存在。她的心裏一陣狂跳,用羅經捂在自己胸前,心裏想著下一步該做什麽。她閉著眼睛,嘴唇喃喃地念著:“先闖出重圍,嚐試用龍訣風水闖出重圍,對,一定要試一試,死也要試一試……”
她睜開眼睛嚇了一大跳,她看到麵前有一排麵孔,馮雲山、洪秀全、楊秀清、洪宣嬌和傑克,都屏住呼吸看著她,大家的眼神都是一樣好奇和茫然,綠嬌嬌大笑一聲說:“哈!突圍了,突圍了,楊將軍快帶我看金田的地圖!”
楊秀清剛才聽過綠嬌嬌的論述,對這個小女孩又敬又愛,突圍是他日思夜想的事情,他已經想過萬千條計策,如果行得通早就衝出去了,現在隻有憑著新思想新啟發才可以打破這個僵局,這時什麽都應該試一試,何況是一個小仙女般的風水師很有信心說出來的話。他毫不含糊走回內殿,在大台上攤開金田作戰圖。綠嬌嬌走到台邊放下羅經,從傑克的衣兜裏掏出一支細長的雪茄煙,叮一聲打著火機點起煙,叉著腰說:“從今晚開始到突圍的那一天,天王在這個內殿睡覺,現在,去找人把內殿的後牆右側打個大洞。”
“啊?”大家都很愕然,洪秀全問道:“不是說要突圍嗎?打什麽洞?”
綠嬌嬌從小鼻孔裏哼出兩道白煙:“咳,哼,是這樣的,風水這種東西可以封就可以破,現在搬中軍營太浪費時間了,不如直接破了三界廟的風水,然後再利用這股破圍的氣勢殺出去。”
“我明白了。”馮雲山說道:“今年是豬年,太歲在北,楊公風水要保平安所以最怕犯太歲,可是我們要用兵突圍打破悶局就要反其道而行之,太歲在北,我們偏偏就在北方的太歲頭上動土;而三界廟的太歲位在就天王座後右側,所以要從這裏打破。當犯過太歲之後,讓天王在這裏睡覺生活,從風水中先得衝犯太歲的破圍之氣,然後挾其破氣帶領我們衝出重圍。”馮雲山說完,精神奕奕地看著綠嬌嬌,象學生等著老師給一個表揚。
“說得好!”綠嬌嬌嘴裏叼著雪茄煙,小拳頭往桌麵錘了一下,然後指著馮雲山的鼻子對洪秀全說:“天王,有馮軍師在,清朝必亡!”
洪秀全卻說道:“聖庫的銀子都在這裏啊,先找個地方收藏好再打洞吧。”
綠嬌嬌看著龍椅右側一排排上了鎖的大木箱,原來那些全是太平軍的庫銀,她瞪著眼睛說:“哦,馮軍師騙人,你剛才說沒有銀子付軍火的貨款。”
“我沒說。”
“你暗示了。”
“我沒暗示。”
軍情如火急,天王內殿馬上開始打牆洞犯太歲,大家吃過晚飯後換到一個比較寬敞的民宅繼續軍事會議。
十多盞油燈烤得屋裏氣溫高升,人人都帶著一身豆大的汗珠,綠嬌嬌的煙噴得房間裏一片白蒙蒙,她的思想在地圖上空遊走。圖上的群山象群龍在大地上狂舞猛衝,河流指引著看似淩亂的龍氣,以常人不可洞悉的方向導演著曆史。
她口裏默默念著刻在心裏的〈龍訣〉,手指在地圖上一步步地走出重圍。
後山向前前轉後,定結騎龍無處走;
轉身須看大轉回,迎送中間莫下手;
若教定穴迎送中,亂空關峽空傷龍;
真龍開局中間臥,擊山還有幾十座;
……
這不隻是風水,這是一股殺氣,以天子氣勢橫掃天下的無敵殺氣。沿著這股殺氣前進,將成就一朝新天子。綠嬌嬌的手指微微顫抖著沿〈龍訣〉向前推進,慢慢地走出萬軍重重圍困,朱唇輕吐喃喃念著:“真龍開局中間臥……真龍開局中間臥……”手指停在金田東北四十裏的思旺鎮。
她的鼻尖掛著一滴晶瑩的汗珠,每個人放輕了呼吸看著她,生怕一口氣把那滴汗珠吹到地圖上。傑克用手帕在她鼻尖上印去汗珠,她優雅地對傑克說:“Thank you.”
傑克說:“I love you.”
馮雲山有點不好意思地說:“你們……還是講中國話吧。”
綠嬌嬌清一清喉嚨說:“咳咳,這裏就是逆龍之氣最剛烈的殺地。”
“殺官之地?”馮雲山小聲地問道。
綠嬌嬌奇怪了:“你怎麽知道的?”
“上一年的七月初七,安龍先生和你們一起去過思旺鎮,他看過風水後就說一年之後這裏會成為殺官之地,後來還在金田大營打了一仗,你忘了?”
“安龍先生?哼哼,那小子有一套啊……”綠嬌嬌的思想中突然衝進一條猛龍,不過現在不是想他的時候,精明的楊秀清馬上問道:“殺官之地怎麽啦?我們要向這裏突圍嗎?”
綠嬌嬌叼著煙卷起衣袖說:“沒那麽簡單,來,我講講整個布局……”
第82節:逆水行龍
金田南麵防線,由蕭朝貴和石達開兩位精壯熱血青年帶領著上萬上帝會教眾,以無邊無際的竹林為障,在其中設下陷阱伏兵,一次一次地抵擋著清軍的進攻。
南麵戰線上的清軍將領,是同樣年少氣盛的八旗副都統烏蘭泰。烏蘭泰從廣州府帶出一萬二千精兵,以最優良的火力兵械,憑據內河布下十幾裏長的陣地,防止太平軍渡水突圍出潯江東進廣東,或是衝入南方腹地漫無邊際地衝擊廣西。當時清廷對八旗軍最為優待,不單是軍餉遠遠高於漢人綠營軍,就是八旗軍所用的兵器也大大優勝於綠營,於是南麵戰線終日槍炮隆隆,天天象過大年一樣熱鬧。
對付這樣的強大對手,隻有擅長鑄炮用炮的石達開才可以抵禦。困入金田後,蕭朝貴和石達開早就下定了在這裏消耗清軍的決心,和烏蘭泰在內河兩岸反複拉鋸作戰,死守著最後的陣營。
一場大戰剛剛結束,地麵上硝煙未散,石達開和幾個親兵蹲在青竹搭成的望樓上,從竹葉叢中觀察著河對岸可能有殘餘清軍的位置,一但確認有清軍埋伏又在大炮射程之內,就傳命開冷炮狙殺。蕭朝貴在望樓下的炮台旁,一邊擦著臉上的灰土,盤腳坐著看一張天王發來的手令。看了一會,他敏捷地爬上望樓,把手令遞給石達開。
石達開看了一會說:“什麽意思?造什麽大船?”
“我就是給你看看什麽意思?”蕭朝貴坐到石達開身邊說:“你看,這裏說要我們多造大船,還要在河邊造,這不是找死嗎?”
石達開把手令看完正麵看反麵,又湊到鼻子前看天王的天朝大印是不是真的:“就是,在河邊造的話,對麵一炮過來我們就死幾十人……也沒說要造多少,造什麽式樣,要造會浮水的還是會沉水的也沒有說,洪天王那邊不是有問題吧?”
蕭朝貴說:“應該是有原因的,手令讓我們全軍向河邊移營,同時造大船備戰,怕是準備從這裏全軍衝出潯江東進廣東吧?”
“哈哈哈,貴爺你真會開玩笑。”石達開一陣大笑說:“我們這裏南線就有一萬多人,就算每人抱一塊木板遊泳出潯江,都要把這裏的樹砍光,還想造大船衝出去廣東?這不可能。我猜是要集中兵力從南線突圍,等洪天王的西路軍來會合後,一起用大船渡過對岸和烏蘭泰決戰。”
“這樣想是合情理,不過用兵打仗以隱蔽為上,要不要這麽張揚?”蕭朝貴莫名其妙地撓撓頭。
“張揚就張揚,先聲奪人嘛,說不定對麵看到這陣勢就嚇跑了。”石達開比蕭朝貴年輕一些,在困難中更有樂觀精神:“貴爺,造船這種技術活就由我來做,你去帶隊移營到河岸就行了。”
蕭朝貴說道:“當然是你造船了,這些大炮都是你鑄出來的,做工匠活無人及你,你造的船保證不沉,天王知道是你造的才放心。”
多年來一直自家鑄炮的石達開為太平軍省了不少錢,他鑄的炮完全可以和清軍大炮抗衡,由此也搶了傑克不少生意,被傑克知道一定在心裏大罵石達開。他聽到蕭朝貴的話說道:“誰說我石達開造的船不沉,我造一條遊在江中間突然沉到水底的船給你看。”
“要是突然又可以浮起來才算你厲害。”蕭朝貴說完兩個人都哈哈大笑。
金田鎮裏一片忙碌,家屬女眷收拾家當,士兵磨刀槍修馬車。可是清軍在西線的攻擊也越來越猛,每天不分日夜地進攻,馮雲山和楊秀清輪番領兵在水田裏摸爬滾打地阻擊,雙方都累得半死。
西線清軍是清朝老將向榮親自帶領,在這次圍困作戰中,向榮部仍是負責主攻。金田鎮的地形西高東低,西麵背靠長長的大瑤山主脈,太平軍被圍金田之前,就是在那山脈上轉戰。可是向榮追擊太平軍成功之後,主動占據了這個易守難攻的高地,以居高臨下的地利,封死太平軍藏入山林的退路,也奪得了進攻的主動權。
一支幾萬人的軍隊無論有什麽動作,都會馬上被對手探知,向榮當然不會對太平軍的行動懵然無知。其實在清軍方麵,完全清楚太平軍隻有突圍一招,問題隻在於從哪個方向突圍。在太平軍突圍之前全殲或困死太平軍是向榮的最終目的,可是和太平軍打了兩年仗的向榮知道對手是什麽水平的軍隊,在被困死之前不做點什麽是不可能的。越接近成功,向榮就越擔心。
雙方的作戰和情報刺探都到了白熱化,各地細作探回的軍情源源不斷集中到向榮桌麵上,在他的理解中,突圍之戰一觸即發,南路軍近日來大肆造船,又向江邊集結人馬,從水路突圍的可能性很大,最近的情報還得知太平軍準備出潯江殺向廣東,舉軍去投英吉利國。這並不是沒有可能的事,太平軍的前身是上帝會,所拜的皇上帝耶火華就是洋鬼子的神仙,他們和洋人有關係是意料之中的事,而廣州水域外就停著英吉利國的炮船,要是雙方內外夾攻廣州可是天大的禍事。他發信通知南路烏蘭泰加強備戰,也要求自己的部下枕戈待發,分出一支預備隊隨時準備支援南線的烏蘭泰部隊……
在三界廟後院內殿的屋頂上,綠嬌嬌、傑克和楊秀清每人拿一把扇子給自己扇風,一起眯著眼睛看著一天天變圓的月亮。月光朦朧,月亮的邊緣象長了一層薄薄的茸毛,月光映在楊秀清瘦削得有棱有角的臉上,勾勒出象洋人一樣的鷹勾鼻,他問綠嬌嬌:“阿妹,快下雨了吧?”
綠嬌嬌也看著月亮,她頭也不回地答道:“兩天之內一定下,還是吹西南風,正好順風呢。”
傑克睜一睜睛看清楚一些:“現在一點風也沒有,你是算卦知道要吹西南風嗎?我想不一定吧。”
綠嬌嬌說:“算什麽卦都不如親眼看到的準,你看月亮的西南方是不是缺了一個小口?”
傑克和楊秀清仔細一看,月邊那一圈茸毛果然在西南向輕微地張開一個小口,綠嬌嬌說:“有月暈就是快要下雨了,缺口在哪個方向,下雨的時候就吹哪一邊風。”
傑克恍然大悟說:“我明白了,地麵沒有風,可是天空上有風,天空上的風吹著潮濕的空氣,從月亮的光線裏就可以看和風向相同的缺口。”
楊秀清長歎一聲,小聲說道:“說起風就來氣,你們知道天軍為什麽會被困在這裏嗎?”
綠嬌嬌和傑克都搖搖頭,楊秀清壓低音量說:“本來我們全軍控製著西麵山區,在山上的風門坳建了很堅固的要塞,清軍仰攻了七天七夜,死傷無數都沒有攻下來,我打算就在那山坳裏再設伏軍全殲清軍,哪知洪天王打得興起,沒有通知我就下令放火燒山,打算不花力氣燒死清軍,唉……”楊秀清沮喪地垂下頭。
傑克好奇地問道:“然後怎麽樣?”
楊秀清無奈地說:“然後就吹起了南風,天軍正好在北嶺,那火一直往山上燒,要塞燒起大火,清軍馬上乘火勢攻上來,我們全軍拚命從後山衝下山逃命,這就衝回了金田,清軍倒占了山上的地形,現在西麵的清軍就是仗著這個地利天天打下來……你們說,夏天怎麽可能不吹南風嘛……”
綠嬌嬌“噗”一聲笑出來,然後馬上捂嘴止住笑。傑克倒是厚道,站起來拍拍楊秀清的肩膀說:“我們會打贏的,不要灰心。”
這時從下麵傳來扔東西的聲音和洪秀全大聲說話:“放了蚊帳還是這麽多蚊子!你們想想辦法啊!”然後聽到侍女小聲的解釋,洪秀全又罵道:“牆上的洞太大,一床蚊帳擋不住,你們就不能用兩床蚊帳去擋?都站到洞口去喂蚊子,省得蚊子餓了來咬我!”
聽到洪秀全的話,楊秀清更沮喪了,他把扇子插到腰間,用雙手使勁地搓自己皺成苦瓜的臉。
今年的中秋節看不到月亮,正如大家的預測,天上下起傾盤大雨,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下,兩軍都沒有接戰的欲望,各自掩旗息鼓躲在雨中吃月餅。清軍各部正在中秋賞雨的時候,蕭朝貴和石達開突然接到新的密令,放棄全部正在建造的船隻,營帳旗號原樣不動,隻帶著人馬連夜秘密回金田大營會師。
一夜之後,暴雨完全沒有停下來的跡象,南路軍已經順利在清軍的眼皮下來到金田,被大雨泡得象水塘一樣的三界廟中,楊秀清和馮雲山井井有條地快速調動著各部兵馬。
按綠嬌嬌的計劃,突破口就在今年的太歲方。之前的南移造船全是為了引開清軍注意力的虛招,太平軍的真正意圖是在深夜子時出發直取北路逆龍勢猛攻。
原來大瑤山龍脈從北向南連綿數百裏,象梳齒一樣的支脈紛紛從主脈分出,不約而同刺向南方。這些長長尖尖的支脈不過峽,不脫秀,更不結穴,帶著巨大煞氣的凶龍,落地成利器之形,如槍如剪,這種被安龍兒準確地稱之為“挨金剪火”的風水凶地,綠嬌嬌又怎會看不出來?
按《龍訣》風水指引,在這種凶地逆運五行直破太歲和龍神才可以突破重圍死裏求生。當年太歲屬水在北方,在屬水的子時向太歲方用兵,是天下最大的衝犯太歲。這本是平常風水大忌,五行單一重重疊疊會凶上加凶,這種情況在玄學中稱為伏呤,有口訣這樣說:“伏呤見伏呤,兩眼淚淋淋。”由此可見世間玄學家對五行重疊是何等避忌。不過在這個時刻,逆龍而攻是唯一可行的方法。
從大瑤山上流下不同大小的河流,這些河流隨著山勢象並排的珠簾一樣從北向南流動,龍氣隨水走,逆水反攻正是龍訣破圍的奧義。在金田北方就有一條河,從大瑤山上從北向南流下,綠嬌嬌從地圖上看到這條河叫羅蛟水,那天晚上她的手指首先就點在河的下遊,然後一直向北方上遊的山上推去。
突圍的缺口定了下來,綠嬌嬌隻是在等一個更適合的時候,就是老天也會幫助自己的暴雨天,太歲伏呤再見天上水,這才是最極致的反擊。
第83節:偷渡驚魂
天地間除了黑暗沒有任何景色,隻有在蒙著黑布的暗燈下,才可以看到羅經指出的方向,數萬人馬在轟隆作響的暴雨中無聲無息地向北進發。隊伍拉得很長,可是前進速度也很快,這得益於楊秀清和馮雲山的治軍嚴明,訓練有素。
號稱三萬人馬的太平軍中,有兩萬以上是老弱婦孺,他們是太平軍作戰的後顧之憂,恰恰又是讓太平軍每戰奮力向前的最大動力;當自己的家人就在軍隊中,每一場戰鬥的失敗都會導致家破人亡,這些親人不容許將士們疏忽和戰敗,這樣的軍隊結構發揮出人性最後的力量。
北上的隊伍由楊秀清和羅大綱帶領精兵和洪門軍隊開路;洪秀全和馮雲山帶領著大部家眷,由洪宣嬌領女軍護衛,走在突圍隊伍的中間;最後押陣的是蕭朝貴和石達開,他們負責沿路挖坑設陷阱,並且布置大量的小隊伏兵對追兵層層阻擊。
傑克和綠嬌嬌並非太平軍人馬,沒有所屬部隊,但從安全著想,也考慮到綠嬌嬌的個人喜好,馮雲山和洪宣嬌都一致建議綠嬌嬌跟在女軍中。盡管按軍規女軍中不得有男人雜入,但在傑克的強烈要求下,大家也鑒於他是國際友人兼主要合作夥伴的貴客身份,他成了女軍中唯一的男人,主要工作就是做綠嬌嬌的私人保鏢,其行為操守由綠嬌嬌負責監管。
牛馬都駝著重要的軍火物資,車上也坐滿了傷員,再也沒有多出來的交通工具供普通將士騎乘,傑克挽著綠嬌嬌的手,兩人和眾軍士一樣頭戴大鬥笠身披蓑衣,一腳深一腳淺地跟在隊伍中艱難地向前小跑。
從浮橋越過小河後,幾萬人馬象鬼魂一樣從清軍的營地邊緣繞路偷偷衝過。綠嬌嬌從未經曆過如此大規模的作戰,更何況這幾萬人的生死就掐在她在地圖上的一指之間,在暴雨中的她的激動得全身發燙,毫無寒意。她在用自己的生死去嚐試《龍訣》的威力,這種前所未有的體驗讓她的嘴角一直偷偷地帶著笑意。
清軍方麵,緊貼金田大營北路的第一防線就是總兵李瑞帶領的貴州軍,楊秀清早已由細作探明了清軍的哨點,為完成綠嬌嬌的全盤計劃,在突圍初期盡可能不與清軍接戰,於是帶著隊伍從各哨繞路而過,在暴雨掩護下,前軍快速潛過李瑞軍防線。
月桂和香桂本是湖南洪門將領,隨丈夫加入上帝會後在女軍中領兵。前期兩姐妹長期和綠嬌嬌一起押運軍火,和綠嬌嬌早就成了好姐妹,這時她們帶著自己的部屬護在綠嬌嬌四周隨隊疾進。
香桂一直蹭在綠嬌嬌身邊,她湊到綠嬌嬌身邊好奇地問道:“嬌嬌,聽說這次突圍是你做的作戰計劃哦?”
綠嬌嬌再也忍不住嘴角的笑意,她咧開嘴笑得唧唧作響地說:“哪裏哪裏,都是楊將軍和馮軍師決定的路線,我隻是在旁邊看啦,唧唧……”
香桂仍是一臉崇拜地說:“就算是這樣也好厲害哦,頭頭們開會我們見都沒見過,開會講了什麽我們都是最後才知道。噯,楊將軍對人好不好的?”
傑克湊過來搭訕說:“聽說香桂有丈夫了,還要問楊將軍的事幹什麽?”
香桂說:“切,我又不是喜歡他,我隻是聽女將軍說他對女人很好我才問問是不是這樣……”
綠嬌嬌一邊踩著泥漿用力前進一邊說:“人家對女人好又不是對你好,你管那麽多幹什麽?”
這時姐姐月桂在他們麵前伸手一攔,他們看到前隊人馬有秩序地快速停下伏地待命,於是也閉上嘴跟著隊伍深蹲在草叢中。很快從暴雨聲中傳來馬蹄聲,一隊約十人的清軍馬隊從遠處飛馬跑過來,大家的心馬上提到喉嚨,綠嬌嬌的手一把摸到腰間的左輪槍上,眼睛從草叢中注視著馬隊的動向,月桂帶著十多個女兵從背上抽出弓箭潛到隊伍的側麵,布開伏擊的陣形。
那隊清軍來到女軍前大約一百步的位置,停下來向女軍潛伏的方向探視了一會,分出兩匹馬往回跑,大概是發現了奇怪的動靜,要回去通知本陣將領。月桂小聲說:“糟糕,可能被發現了,我帶隊去解決他們。”當兩姐妹提刀帶箭正準備領兵出擊的時候,洪宣嬌從前隊壓低身形快跑過來一把按住她們的刀說:“別動,先等一下。”
清軍的軍馬麵對女軍部隊一字排開,這是馬軍準備衝擊的陣形,可是卻遲遲不衝過來,雙方在暴雨中沉默著。綠嬌嬌的心撲通撲通地狂跳,她發現從臉上流到嘴角的雨水有點鹹味,看來自己是出了一身冷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不到一刻鍾的時間裏,大家卻感到時間象停頓了一般,對峙的壓力讓人透不過氣,直想衝出去廝殺個痛快。
從對峙的清軍馬隊後又跑來一支馬隊,領頭走出一個將領慢慢地接近女軍潛伏的地方,一邊走還一邊向草叢中探頭探腦地細心觀察。洪宣嬌和綠嬌嬌看得真切,這人正是在大頭羊張釗的船上見過的總兵李瑞,洪宣嬌更加壓住軍隊不讓戰鬥無謂地打起來。她很清楚記得在偷運軍火時李瑞查船那一幕,當綠嬌嬌在船隊前方開槍把正在搜船的李瑞引開,李瑞一下船就躲到岸邊的大樹後,從這些小動作分析,此人沒有膽量和太平軍正麵對抗,雖然不知道他如何可以爬到二品大員的高職之位,但可以肯定對付他不需要動粗。
洪宣嬌低聲向前後傳令“女軍準備呐喊”,口令很快傳出半裏外,洪宣嬌待李瑞走近,她和月桂香桂所領部隊首先突然從草叢中跳起來高聲尖叫,其他女軍部眾也向她們學習狂跳著尖叫,一時間在昏天暗地的山穀裏殺聲震天,而且全是淒厲的女聲,一浪接一浪地湧來使人恍如身處地獄之中。李瑞所騎的馬被這氣勢一嚇,驚得高高抬起前蹄後退幾步,李瑞更是嚇得瞠目結舌,他看到漆黑一團的前方鬼影層層湧動,心想這暴雨之中哪裏來這麽多女鬼,顫抖著聲音怪叫道:“有鬼!快逃啊!”撥轉馬頭帶隊就跑。
綠嬌嬌也跟著洪宣嬌又叫又跳,看到李瑞被嚇得屁滾尿流地逃跑,玩得相當過癮。洪宣嬌突然雙手一分,又傳令下去停止叫聲,全軍重新伏倒在地,山穀重新回到隻有暴雨聲的寂靜。李瑞本來已經跑出百步之外,這時聽到鋪天蓋地的女鬼暴叫突然消失,再回頭一看,連鬼影都看不見,隻看到暴雨中一動不動的山影和風中不斷搖動的大樹,這些大樹現在看來就象巨大的長頭發女鬼頭顱。這一下不用再懷疑了,剛才一定是見了這輩子沒見過邪門事,怕是走錯了陰曹地府的大門,此時不趁還活著馬上逃跑更待何時,李瑞伏鞍快馬加鞭,清軍馬隊一瞬間逃得無影無蹤。
危機解除,女軍重新上路,可是大家一路上都在低聲地咳嗽,這並不是女軍中突然傳染了急性喉嚨痛,而是因為人人都在低頭狂笑,隻是突圍前宣讀了軍紀,突圍過程中不許發出任何聲音,於是忍無可忍隻好笑得象咳嗽一般。
四五更天本是人最疲倦最有睡意的時候,可是經過剛才嚇退李瑞那一陣,大家都士氣高昂毫無倦意,隊伍很快就突破到羅蛟水的上遊,來到這裏,就順利地完成了綠嬌嬌《龍訣》突圍計劃的第一步。
羅蛟水兩旁是高高的大瑤山,因為大瑤山獨特的山勢,使羅蛟水象一條放在剪刀中的絲帶,太平軍到達羅蛟水上遊之後,就到了剪刀口的內三角位置,無論向北,向東,向西都是爬上大瑤山。但綠嬌嬌的計劃並不是逃亡,而是給清軍施以無情的打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