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她送到醫院,安頓好之後,詢問她家人的電話和家庭住址,她仍舊是什麽也說不出來,隻是費力地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小的老年證,還有一串被摸得失去了光澤的鑰匙。
她居住的樓房是那個年代流行的蘇式建築,圓頂的實木大門仍舊很結實,但整棟樓的外牆都被水漬和煙塵毀滅得不成模樣。它獨自矗立在其他建築的身後,四麵是小片的菜地,四麵林立的樓房將它隔絕在中央,人在其中,感覺異常安靜。
我先敲了敲門,沒有人應答,便掏出她塞給我的鑰匙,輪番試了一下,很快就打開了門。
雖然還隻是下午三點多,屋內卻十分寂靜,一樓的大廳裏擺著些過時的家具,幾扇巨大的落地窗上掛著厚厚的窗簾。我將窗簾撩開,勉強透了些光線進來,大致能看清楚屋內的狀況——看來臥室在二樓。
沿著木樓梯蜿蜒向上,樓上一共有三間房,一間間看過了,都很整潔,其中一間床上放著幾件老婦人的衣服。我走進去,打開衣櫃的門,搜集了幾件衣服,在梳妝台上給她家人留了張紙條,便準備離開。
呼嚕,呼嚕。
忽然響起打鼾的聲音。
我怔了怔,連忙大聲問:“有人嗎?你們家的老人住院了!”
我的聲音在整個屋子裏回蕩著,反而使屋子顯得更加安靜。
呼嚕,呼嚕。
鼾聲繼續著,沒有人回答。
我又喊了幾聲,仍舊得不到任何回答,看來這人睡得很死。
走出老人的屋子,朝四麵看了看——二樓確實就隻有這三間臥室,而任何一個房間裏,我都看不到一個人。
我又跑到一樓,在大廳轉了一圈,打開旁邊一個側門看了看——是儲物間,裏頭堆滿了年代久遠的破爛。除此之外,就隻剩下廚房和廁所。
沒有人,到處都沒有,而鼾聲還在繼續著。
我上上下下跑了兩回,鼾聲仿佛就在耳邊,可是一個人也沒找到。最後,我忽然想到,會不會有人躲在櫃子裏睡著了?
不,櫃子裏也沒有人。所有的櫃門都被我打開了,沒有找到一個人。
我坐在一間臥室的床上休息時,那鼾聲仍舊在不緊不慢地響著。這間臥室比老人自己的臥室要大,床上放著發黃的雙人枕頭,枕頭邊上還有精美的花邊。我望著這枕頭,耳邊響著不知從何而來的鼾聲,驀地想起一件事,不由毛骨悚然。
居委會的人剛才不是告訴我了麽?這老人的丈夫和兒子媳婦都在一場車禍中去世了,隻剩下她一個人住在這裏。
她一個人住在這兒,鼾聲又從何而來?
此時,鼾聲更加真切,仿佛就在這間房間裏。我猛然站起來,一抬頭,正好看到牆壁上掛著的相框,相框裏,一對新婚夫妻含笑望著我——這莫非就是她的兒子和媳婦?
似乎有些涼絲絲的風在房間裏蕩悠,床上垂下的床單,無聲地擺動起來。
我感到寒意遍體而生,連忙走出這間房,匆匆下樓。
鼾聲似乎緊跟在我身後,一股一股的寒意,伴隨著鼾聲,緊跟我的腳步。
我甚至不敢回頭再看。
樓梯隱沒在幽暗的光線裏,我不小絆了一跤,倒在地上的那霎那,我看到樓梯邊的牆上靠近地板的地方,有一個網球大小的洞口。
風從洞口灌進來,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就像人在打鼾。
我鬆了一口氣,仔細看了看,那洞口形狀非常整齊,周圍用水泥砌了起來——看來,這是她特意弄出來的。
尾聲:
她在醫院裏住了一個星期,醫生悄悄告訴我,她的病早就好了,卻一直不肯出院。
我問起她為什麽要保留那個洞口,她沉默了一會,聲音忽然低了下去:“以前,他們活著的時候,都喜歡打鼾…..”
她沒有再說下去,眼淚順著皺巴巴的臉流了下來。
我站起身,拉開窗簾,陽光嘩啦一下泄在她身上,走廊裏到處都是人的聲音,我回頭看看她,她已經睡著了。
我沒有問她為什麽不肯出院,對麵病床上,另一個人的鼾聲解決了我所有的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