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袖遮天 大紅花

來源: 笑含 2012-08-04 12:33:14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19816 bytes)
本文內容已被 [ 笑含 ] 在 2012-08-15 05:11:30 編輯過。如有問題,請報告版主或論壇管理刪除.
回答: 大袖遮天短篇 - 脆笑含2012-08-04 11:21:35

 

很多年後,我又回到了家鄉。

我的家鄉是南方的一個小城市,這麽多年過去了,它依舊沒有什麽變化,除了市中心的門麵重新裝修了一下之外,其他的地區仍舊保持原狀,北區的房子上蒙著厚厚的灰塵,南區的馬路上擠滿了小販們的手推車,東區的街道空蕩蕩的,號稱迅猛發展的河西,也隻是在原有的基礎上增加了些房屋。

空氣中有一股陌生的甜香,肥厚潤滑的香氣無處不在,將人包裹在其中。這和我印象中的家鄉味道完全不同。我四處尋找香氣的來源,透過密密麻麻的人群和車輛,這才注意到這城市突然多出來的星星點點的紅色——是鮮血一般的紅,在花壇裏、牆角邊、馬路沿上、路邊人家的陽台上、菜地裏……到處都是,有泥土的地方,就能看到這醒目的紅色,假如我不是因為回到家鄉有些激動的話,應該早就注意到這一點了。

這是一種形狀奇特的花,大約4、5歲小孩的手掌那麽大,最底下是一片橢圓形的鮮紅花瓣,上頭重重疊疊生出5、6片同樣形狀、同樣大小的花瓣,而這些花瓣上又同樣重疊著更多的花瓣……重重疊疊一共有6層,整朵花看起來絢爛奪目。靠近它們,那種特殊的香氣直透腦門,讓人精神一振。

“安城哪裏來這麽多花?”我問一個過路的人。

 那人聳了聳肩:“自己長的。”

 一路上都是這種豔麗的紅花,分明是國色,卻開在不起眼的地方,隻要有個縫隙,就能看到它們的身影。我摘了幾朵放在包裏,準備回去送給母親。

我的家住在郊區的一個斜坡上,六層樓的公寓,由於地勢高,從樓上可以俯瞰大半個城市。當我趕到家中時,天色已近黃昏了。

在我小時候,這棟公寓看起來十分高大,現在卻顯得破舊而矮小。我踏著樓道裏厚重的灰塵直奔六樓,腳步越來越快,一時,似乎時光倒流,我又回到了十多年前讀書的時候。那時候父親和母親對我寄予厚望,總希望我能出人頭地,而我始終平平,到現在也沒混得特別像話,不由有些慚愧。

到了六樓,我喘息一下,敲了敲門。門內傳來母親的聲音:“誰啊?”

“我。”我按捺不住激動,大聲喊,“媽,我回來了!”

  裏頭的腳步聲急促起來,門很快就開了,母親驚喜地把我迎進屋裏,上下打量著我,我有些不好意思,連忙從包裏掏出那幾朵紅花遞給她:“路上摘的。”母親看到花,愣了一下,笑著把花插到花瓶裏。父親在陽台上叫我,我走過去,不由愣住了。

  陽台上擺著一圈花盆,盆裏栽種的,全是我剛才遞給母親的那種紅花。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搔搔頭,回頭看了看母親,她哈哈大笑,鑽進了廚房。

似乎還是和從前一樣。

飯桌上,父親問起我的工作狀況,我小心地說一切順利。實際上,近幾年也發生了些很不愉快的事情,我最信任的一個朋友,也是我的合作夥伴,在我們新公司開張不到半年後,席卷了我們所有的現金跑到國外去了,剩下我一個人對付龐大的債務。但這一切我都沒有說出來。

父親聽說我仍舊過得不鹹不淡,沒有像他所期望的那樣出人頭地,眉頭皺了起來,開始告訴我這棟樓裏誰誰的孩子賺了多少錢,把父母都接到新房子去住了。

“你看看,”他用筷子繞著桌子指了一圈,“這棟樓裏除了我們,其他的老住戶都搬走了!”   我訕訕地笑著,心裏很不是滋味。

“怎麽沒有紅花湯?”父親突然說。

“他吃不慣。”母親往我碗裏舀排骨海帶湯。

“吃不慣也要吃!”父親大聲說。

母親說:“他剛回來,歇兩天再說。”

“他已經晚了很多了!”父親說。

兩人的神情都有些惱怒,我在一旁尷尬地看著他們——很明顯,這場爭吵是因我而起,但我一點也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不就是喝湯嗎?為了緩和氣氛,我趕緊說:“什麽湯?我嚐嚐看。”

兩人同時望向我,帶著種說不出的神情,似乎是欣慰,又仿佛是悲哀。

“算了,過兩天再說。”父親凝視了我一陣,忽然揮了揮手,“吃飯吧。”

菜很豐盛,但味道實在不怎麽樣,小炒牛肉上還帶著血絲,差不多是全生的,而紅燒肉卻又燒過了頭,變成了一團黑炭。隻有排骨湯還勉強可以入口,卻又口味極淡,我起身加了把鹽,這才覺得滋味對路了一點。

   飯桌上基本都是我一個人在吃,母親和父親望著我,卻不動筷子。

   “你們怎麽不吃?”我裝出狼吞虎咽的樣子把黑乎乎的紅燒肉塞進嘴裏。

“我們已經吃過了。”父親說。

夜裏,我躺在床上,淡淡的月光從窗**進來,將我嘴裏吐出的煙照成迷幻般的藍色。我琢磨著明天該去找份工作,今天已經和幾個地方聯係了,其中有兩個公司讓我明天去麵試。這幾年拚死拚活,欠的債已經差不多還光了,手裏勉強有了幾萬塊錢存款,雖然不算多,但我已經厭倦了外麵江湖般的生涯,隻想窩在這座小城裏度過餘生——我向來胸無大誌,這點一直讓父親恨鐵不成鋼,但人生又何必要有那麽多遠大的理想呢?此刻,能夠安靜地躺在家裏,隔壁房裏睡著我最親近的人,四周很安靜,人生中有這樣的時光,已經很足夠了。

   隔壁房間裏傳來些動靜,似乎是腳步聲,但移動得異常迅速,幾乎是一瞬間,就已經到了廚房裏。我感覺十分詫異,父親和母親的行動照理不該如此敏捷啊?

   我從床上坐起來,側耳凝聽廚房裏的動靜。

   廚房裏傳來乒乒乓乓的聲音,似乎是在開冰箱,還有菜刀剁在釘板上的聲音。

   這麽晚了,他們在吃東西嗎?

   我不覺笑了——晚上那頓飯實在難吃,看來挨餓的不止我一個。我的肚子也在咕咕直叫,便光著腳下了床,躡手躡腳地湊近廚房,想嚇唬他們一下,同時蹭點吃的。   那迅捷的腳步聲又躥到了飯廳。

   走近飯廳的時候,我發現廚房和飯廳都沒有開燈。這讓我警惕起來——如果是父母半夜起來吃東西,不可能不把燈打開。難道是小偷嗎?我腳步更加放輕,慢慢靠近飯廳的窗口,從窗口朝飯廳內張望。

   蛋清色的月光從窗外射進來,透著點微微的藍色。飯廳裏兩個黑影坐在餐桌邊,正在低頭吃著什麽東西。盡管光線很弱,還是能看出那正是我的父親母親。我客廳裏用力瞪大眼睛,看了一陣子,漸漸看出,他們麵前的餐桌上,各自放著一大塊厚實的東西,連盤子也沒有,就那麽放在餐桌上,兩人直接用手抓起那東西的一端,一咬就是一大口,黑色的汁液從他們嘴角流下來。

   他們一口接一口地吃著,急切而貪婪,喉嚨裏發出呼嚕呼嚕的吞咽聲。

   盡管這是在我自己的家,那是我自己的父母親,但麵對如此饕餮的景象,我還是感覺有些詭異。

他們到底在吃什麽呢?

我把頭朝前伸了伸,肩膀不留神碰在窗框上,發出砰地一聲輕響。

  他們的動作同時凝固了。

  真的不是錯覺,我看得清楚,藍色的月光將他們的耳朵照得輪廓清晰——我發現他們的耳朵都在激烈地轉動,就像是狗的耳朵。

 

我摒住呼吸,一動也不敢動。

   他們側耳聽了一會,慢慢抬起了頭。

   我捂住嘴,用力咬住手指,以免自己發出驚叫聲——我是在做夢麽?那兩張迎著月光的臉,確實是父親和母親的臉,但他們的眼睛,在月光和黑夜的交匯中,發出一種異常明亮的紫光,隨著他們眼簾的開合,那目光一閃一閃,就像是亮度極高的小燈泡。

   人的眼睛怎麽會發出這種光?

     我心髒劇烈地跳動著,渾身無力,汗水直冒,靠在牆上,不敢發出半點聲音。

   他們朝我的方向凝視了一陣,又舉起手裏的食物大口大口咀嚼起來。

   他們的牙齒在月光下閃閃發亮,就像兩排鋒利的鋼刀。

   我用力用手掌撐著牆壁,不讓自己倒下去,但心頭的惶恐卻排山倒海般壓過來,壓得我眼前發黑。

   我的父親和母親,他們究竟是怎麽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們將最後一點食物塞進嘴裏,用紙巾擦了擦嘴和手,把桌子擦幹淨,便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沒錯,是跳起來了,他們跳得差不多靠近了天花板,身體輕盈而富有彈性,就像是兩隻猴子,在半空中調整了一下姿勢後,便四肢落地,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他們四肢著地,目光灼灼,悄無聲息地朝客廳裏爬過來。他們的四肢劃動得如此迅速,幾乎是一眨眼,就已經到了客廳門口。我來不及多想,往下一蹲,正好蹲在了茶幾後。

   輕微的爬行聲在客廳裏停留了一會,我能感覺他們明亮的紫色目光朝我的方向掃視了一番,接著,爬行聲繼續向前,消失在他們自己的房間裏。

   我仍舊不敢動。

   在原地停留了很久、很久,直到父母的房間裏響起了均勻的鼾聲,我才慢慢站起來。

   全身都已經被汗濕透了,我心髒劇烈地跳動著,渾身無力,汗水直冒,靠在牆上,不敢發出半點聲音。

   他們朝我的方向凝視了一陣,又舉起手裏的食物大口大口咀嚼起來。

   他們的牙齒在月光下閃閃發亮,就像兩排鋒利的鋼刀。

   我用力用手掌撐著牆壁,不讓自己倒下去,但心頭的惶恐卻排山倒海般壓過來,壓得我眼前發黑。

   我的父親和母親,他們究竟是怎麽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們將最後一點食物塞進嘴裏,用紙巾擦了擦嘴和手,把桌子擦幹淨,便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沒錯,是跳起來了,他們跳得差不多靠近了天花板,身體輕盈而富有彈性,就像是兩隻猴子,在半空中調整了一下姿勢後,便四肢落地,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他們四肢著地,目光灼灼,悄無聲息地朝客廳裏爬過來。他們的四肢劃動得如此迅速,幾乎是一眨眼,就已經到了客廳門口。我來不及多想,往下一蹲,正好蹲在了茶幾後。

   輕微的爬行聲在客廳裏停留了一會,我能感覺他們明亮的紫色目光朝我的方向掃視了一番,接著,爬行聲繼續向前,消失在他們自己的房間裏。

我仍舊不敢動。

在原地停留了很久、很久,直到父母的房間裏響起了均勻的鼾聲,我才慢慢站起來。

全身都已經被汗濕透了,我擦了擦額頭,深深吸了口氣,走進飯廳。

   我不敢開燈,把手機蓋打開照著,在餐桌上和灶台上查看了一陣,沒有發現什麽,他們打掃得很幹淨。

   但再幹淨也會留下痕跡的。我想起他們用過的紙巾,彎腰朝垃圾桶裏一看,幾團紙巾就在最上麵,我撚起一團紙巾,展開,用手機的光照著——我看到一片凝固的血跡,還有幾團細小的肉塊。

   他們剛才吃的是生肉?   汗水又冒出來了,我歪著頭在脖子上擦了擦潮濕的額頭,想了想,把冰箱門打開。冷藏櫃裏有三、四塊毛巾大小的冷鮮肉,就這麽一片疊一片地放在不鏽鋼托盤裏,托盤裏積聚了一小窪血水,除此之外,冰箱裏再也沒有其他東西。我又打開冷凍櫃——四個抽屜,每個抽屜裏都是很這樣一大塊一大塊的冷凍肉。

   我忽然感覺心髒一陣劇痛:他們究竟是怎麽了?這樣的情況已經發生了多久?我該如何麵對他們?

頭腦裏一片混亂,還沒有理清思路,燈忽然亮了,有人在身後問:“你在幹什麽?”   是母親的聲音。

我一個哆嗦,快速把冰箱門關上,轉過身,扯著嘴角笑道:“我餓了。”

我感覺到自己臉上的肌肉自抽搐著,也不知道母親發現了沒有。她披著一件外套,裏頭是睡衣,就這麽直立行走過來,棕色的眼睛溫和地看著我,有些歉意地說:“不知道你要回來,沒準備什麽吃的。” 

“沒事,沒事。”我強笑著道。   我一直在看著她的眼睛,那雙棕色的、溫柔的眼睛,是我熟悉的樣子,並沒有發出任何異樣的光芒。

   我真懷疑自己看錯了。

   我真的寧願自己看錯了。

   在連續一夜的噩夢過去後,我在劇烈的頭疼中被母親喚醒了。剛醒過來的幾分鍾,我懶洋洋地半睜著眼穿衣漱口,直到坐在餐桌前準備吃早餐時,我才猛然清醒過來。

   我想起了昨天晚上見到的那一幕。

   餐桌上擺著一碗皮蛋瘦肉粥,母親和父親麵前空空的,什麽也沒有。當然,等我出門了,他們就會大口大口吞吃新鮮的生肉。想到這個,我一點胃口也沒有了,甚至有些惡心反胃。

“快吃呀。”母親催促我。

   我搖搖頭:“我約了朋友一起吃早餐。”

   不等他們反應過來,我便迅速離開了家門。

   春天的風從遙遠的田野上吹來,帶著青草的芬芳,也帶著遍地紅花甜膩肥厚的香味。我在這風中感覺又回到了小時候,但,當我回頭望著我的家,遠遠的,能看到父親和母親從窗口望著我——我趕緊轉過頭去望著別處。

   回不去了,回不去了,我的生活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可怕的是我甚至不知道這是一種什麽樣的變化。

我甚至沒有勇氣開口問他們。

   我腦海裏反複回想著昨天見到的那一幕,反複回想,反複。

   假如我不是如此沉溺於自己的內心,或許我能早一點發現事情的真相,但我什麽也看不見,我隻是一遍一遍地回放昨夜見到的一切,不斷詢問,不斷假設又推翻,周而複始,直到出租車開到公司樓下。

這是一家躋身500強的企業,在本地算是納稅大戶。前來應聘的人很多,走廊和會客廳裏都坐滿了人,大部分都和我差不多年紀,每個人臉上都露出緊張的神情。

   “許德。”前台招待走到我麵前,作了個請的手勢,我跟在她身後,走進了麵試的房間。

   和我同時麵試的還有5個人,我們坐在一排長桌子前,對麵是這次麵試的考官們。

   “3824956乘以33957240,結果是多少?”一個看起來不過20出頭的女主考官突然開口問。

   這算是什麽麵試?

   我瞠目結舌,還沒等我反應過來,旁邊已經有4個人報出了答案:“129884948881440!”

   “正確。”女主考官點頭微笑。

   我回過神來,連忙舉手:“對不起。”

    “什麽?”她望向我。

   “我並不知道這次要帶計算器來,麵試通知中沒提到這一點。”我說。

   “不需要計算器,”她聳了聳肩膀,朝那幾個報出答案的人指了指,“這是測試心算能力。”

   “心算?”我疑惑地看了看那幾個人,他們麵前的桌子上,和我一樣,隻有一張紙、一支筆,並沒有其他東西。   誰的心算能有這麽快?

   這裏不是招收策劃總監嗎?

   我心裏犯起了嘀咕,不等我發問,測試又開始了。

   一位男主考官朝我們舉起一張巨大的白紙,紙上密密麻麻寫滿了5號字體的漢字,隔著一張桌子的距離看來,那些漢字就像是一個個小螞蟻,完全不知道在說些什麽,我正要伸出頭去仔細看看,他已經唰地一聲把紙收了起來。

   “請在你們麵前的白紙上寫下你們剛才看到的內容,”男主考官笑道,“記得的內容越多,分數越高。” 

記得個屁。我忍不住在心裏罵了句粗話,我看都沒看清,就在眼前晃了一下就沒了,誰能知道上麵說的是什麽?   然而,旁邊幾個人已經埋頭刷刷地寫了起來,我轉頭望著他們,他們寫的速度極快,不到5分鍾,已經陸續寫完交卷了。

   我也不甘示弱地交了卷——交了一張白紙。

     男主考官目光在幾張紙上掃了一圈,不到10秒鍾便宣布:“除了許德,其他人都是滿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

   我聳了聳肩膀:“你們要作弊,何必拉上我作陪襯?”

   “作弊?”一個年長的主考官驚訝地看著我,“怎麽這麽說?”

   “很明顯,你那張大紙拿出來隻是一晃,而且隔著這麽遠的距離,那麽小的字體,不要說記清全部內容了,根本連上麵說的是什麽都無法看清,怎麽可能完全紀錄下來?更何況你剛才閱讀我們交上去的答案時,用的時間不會超過10秒,就算你一目十行,也不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將四張紙上寫的內容都看清楚並且和標準答案相對照吧?”我憤怒地說。

   出乎我的意料,所有的人都笑了起來。

   “我早說過,這種剛從外地回來的人不會適應我們企業。”幾個考官交頭接耳。

   我莫名其妙地望著他們,那個年長的考官同情地看著我說:“年輕人,你還沒有喝過紅花湯吧?”

   “紅花湯?那是什麽?”我忽然想起來,昨天,父親曾經提到過要我喝這種湯,心頭忽然一緊。

   “讓你媽媽做給你喝吧,雖然有點晚了,但總比不喝要好。”他笑嘻嘻地說。

      我還想繼續問,前台招待已經走了進來,禮貌地把我請了出去。

   一連走了好幾家公司,碰到的都是同樣的情況。似乎全世界的人都變得異常聰明,隻有我格外愚笨。我完全摸不著頭腦。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在最後一家公司,和一個同樣被涮下來的男人一起坐在公司樓下的飯館裏吃午飯時,我忍不住問他。

   “奶奶的,還不是這些紅花惹的禍!”男人咬牙切齒,揮著手衝服務員高叫,“一碗紅花湯!”又轉頭問我:“你來一碗嗎?”我遲疑了一下,搖了搖頭。

   不知道為何,我總覺得這種紅花湯和我父母奇異的舉止有直接關聯。

   “老子以前從來不喝紅花湯,我兒子也不喝,現在看來,不喝不行了,跟不上時代了。”他惡狠狠地盯著桌子道。   紅花湯很快就送上來了,熱騰騰的一大碗,就像是沸騰的鮮血,上麵飄著幾朵花瓣。

   甜膩肥厚的香味熱烘烘地撲了過來,我朝旁邊躲了躲。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我又問了一遍。

   “屁事!”男人哧溜喝了一大口紅花湯,用紙巾擦了擦對我說,“看到那些紅花了嗎?”

   我點點頭。

   “就是它們鬧的!”他又喝了一大口血紅的湯。

喝下去的分明是湯,他卻有些醉醺醺的樣子,我再問他什麽,他都一律傻笑著,什麽也不肯說。

   我朝周圍看看,喝紅花湯的人很多,他們臉上都帶著一種癡呆的笑容。

   而另一部分清醒的人們,正在埋頭啃著大片大片帶血的鮮肉,時不時抬起發亮的眼睛瞥我一眼。他們衣冠楚楚,容顏鮮亮,臉上帶著成功人士特有的笑容。

   一盤一盤的鮮肉托在服務生們的手中,在餐廳裏穿梭遊走,送到各個餐桌上。

   我看到一個小服務生趁人們不注意,猛地將一大塊鮮肉塞進嘴裏囫圇吞了下去。

我看到一個瘸腿的乞丐,偷偷鑽進來,在那些被紅花湯灌醉了的人們的眼皮底下,將一大碗紅花湯直接倒進嘴裏。

   我看到一個年輕人看了眼手機,說快要遲到了,便四肢伏地,蹭地從門口衝了出去……

   我究竟是怎麽了?

   這麽多異常的情況就發生在眼皮底下,我卻到現在才發現?

   我驚訝而恐懼,小心地從餐廳裏退了出來。

   我留意觀察四周——真的,其實不需要留心,隻要我不是那樣沉溺於自己的內心,稍微朝四周看看,就能發現,這座城市已經和過去不一樣了。到處都是行動快得像風的人們,在牆角、路邊、馬路中央……甚至高壓電線上,到處都能看到一些人們,他們精神抖擻,目光灼熱,四肢著地地飛快爬行,前一秒鍾還在眼前,後一秒鍾就已經像火箭一樣衝了出去。

   幾個學生一邊蹦跳著行走,一邊大口啃著手裏用竹簽穿起來的鮮肉,鮮血順著他們的嘴角流下來,他們咧開嘴,露出被染紅的牙齒笑著。

   一個母親用奶瓶裝滿血紅的紅花湯,一邊哄著啼哭不止的嬰兒,一邊把奶嘴塞進嬰兒的嘴裏:“乖,喝湯,別輸在起跑線上…..”

幾個頭發五顏六色的年輕人,倒掛在我麵前的一棵樹上,一會兒跳起來,一會兒把身體扭曲到不可思議的角度,大聲嘲笑著:“大叔,一看你就是沒喝過湯的,老土了吧?” 

……. 

整整一天,我東遊西逛,看到了很多,聽到了很多。

   我現在知道,這些紅花是突然出現在城裏的,起初是一些孩子誤食了紅花的花瓣,出現一些怪異的行為,比如愛吃生肉啊,晚上磨牙啊,眼睛像野獸一樣發光啊……大家覺得害怕,以為是新的傳染病出現了。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人們發現,除了這些毛病之外,這些孩子的智力和體力大大超越了常人,成為學校裏的天才兒童。也不知道是從哪一個人開始,總之,人們漸漸改變了對這種紅花的看法,到後來,所有的人都爭相服食紅花的花瓣,尤其是用紅花花瓣熬成的湯,據說效果是最好的。有些人起初不肯服食,但大部分都喝了這種湯之後,少數沒有喝湯的人們,一相比較,反而顯得弱智了——在所有的人都發生了變異之後,那些沒有變異的正常人,反而成了異類。這座城市雖然小,競爭也同樣激烈,智力和體力不如別人,注定了要被淘汰,這種法則使得少數堅持不喝湯的人,最終也都開始喝湯。

我一路走來,看到無數喝了紅花湯的人們,在街頭,在屋角,在一切地方宣泄著他們過於旺盛的體力,他們也用盡一切辦法,向我這個還沒有喝湯的人,炫耀著他們高高在上的智力。

   當我回家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從公寓前的斜坡朝下望,可以望見大半個城市。城市裏沒有亮燈,到處都是閃閃的紫色,那是人們的眼睛在發光。在這些紫光的照射下,加上天上那輪圓得不像真的的月亮,我能清楚看見,無數的人匍匐在地上,快速移動。

當月亮升到中天時,城市裏的人們發出此起彼伏的嚎叫——嗷!

   我的耳朵幾乎在這震耳欲聾的嚎叫聲中失去了聽覺。

   我慢慢爬上樓,一個兩歲左右的孩子從我身邊嗖嗖地爬過去。

   我敲了敲家門,從房門內發出的嚎叫聲驟然停止了。

   燈亮了。

   門開了。

   母親和父親站在門口,棕色溫柔的眼睛,整齊的衣服,慈祥的表情,如果,如果不是餐廳裏的桌上還

殘留著咬了一半的鮮肉,我會以為我所經曆的一切都隻是幻覺。

   “回來了?”母親遞過來一碗鮮血般的湯,“喝湯吧?”

我看著眼前熱氣騰騰的湯,鼻間縈繞著肥厚甜膩的香味,想起這一天所遇到的一切,想起在公司裏四處碰壁——毫無疑問,這種湯很快就會流傳到這座城市以外的地方,也許用不了多久,全世界的人們都會在這種湯的作用下飛速…..進化?也許是退化?我不知道。我隻知道,如果我不喝湯,我將無法適應這個社會,我將成為弱小的那一部分,被淘汰,被舍棄。

   而如果我喝了這湯呢?

   我打了個寒噤。

   即使智力和體力上極度優越,但作為人,僅僅隻是智力和體力上的優越就夠了嗎?是不是還應該有些其他的東西?而喝了這種湯,我還能保持作為人的那種基本的東西嗎?

   我仍舊是不知道。

   喝,還是不喝呢?

   這真是一個難題。

   我望向窗外,月色正好,全世界都在春風裏沉醉。

   血紅的湯在我眼前蕩漾著,父母充滿期待的目光漸漸凝聚了紫色,我的心開始動搖……   (完)

所有跟帖: 

這篇寫得好!MM太能寫了。 -希臘孤客- 給 希臘孤客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8/05/2012 postreply 17:06:38

我也特別喜歡她的小說。她的長篇也很不錯。還有好幾個好看的短篇找不到了。 -笑含- 給 笑含 發送悄悄話 笑含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8/05/2012 postreply 22:15:04

哈哈,以為是你寫的,太孤陋寡聞了。謝謝介紹。 -希臘孤客- 給 希臘孤客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8/06/2012 postreply 10:03:41

好看,可是好恐怖啊。人真的要把自己變成異類? -陽光下的貓- 給 陽光下的貓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8/15/2012 postreply 13:06:14

請您先登陸,再發跟帖!

發現Adblock插件

如要繼續瀏覽
請支持本站 請務必在本站關閉/移除任何Adblock

關閉Adblock後 請點擊

請參考如何關閉Adblock/Adblock plus

安裝Adblock plus用戶請點擊瀏覽器圖標
選擇“Disable on www.wenxuecity.com”

安裝Adblock用戶請點擊圖標
選擇“don't run on pages on this doma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