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袖遮天短篇 - 生鏽

來源: 笑含 2012-08-04 11:34:26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18633 bytes)
本文內容已被 [ 笑含 ] 在 2012-08-15 05:11:30 編輯過。如有問題,請報告版主或論壇管理刪除.
回答: 大袖遮天短篇 - 異相笑含2012-08-04 11:31:05

下雨了,大雨從天上澆注下來,雨傘完全不起作用,在戶外行走的人們都如同魚一般濕透了,從窗口望出去,看見無數的人在街頭亂竄,尋找避雨的角落,倒是別一番風景。

蘇京剛才打電話說要來,現在雨這麽大,大概不會來了吧?我一邊喝茶一邊想。如果他不來,我正好去執行任務。我仔細地檢查了自己的手槍,子彈都在彈夾裏,這是種特殊的子彈,正好適合我那種特殊的任務。完成這最後一宗任務,我就可以繼續做我的研究工作了——殺人不是好受的事情,即使是以大多數人的名義,殺人也讓我感到惡心。

蘇京突然說找我有急事,這讓我很意外。他一向和我性格相左,在他眼裏,我是個遊手好閑、不務正業的人,或許還是個神棍;而在我看來,他這樣的工作狂,做什麽事都有確定性的目的,活得也實在無趣。我們雖然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鄰居兼十多年同學,卻從來不曾成為好友,連話也沒說過幾句。這次他突然找上我,並且語氣如此之焦急,倒讓我產生了強烈的好奇心。

嚴謹務實的成功人士蘇京,找我這個“神棍”有何貴幹呢?

雨沿著玻璃窗流下來,形成一道水簾,窗外的景物透過這道簾子,變得扭曲而模糊。在這模糊中,一輛小車飛馳過來,輪胎一路壓起尺把高的水花,噴泉般射向兩邊,路人紛紛閃避,一些人的衣服被濺得斑斑點點。

我不由暗暗皺眉:是誰這樣旁若無人?

那車開到我的房門前便停住了,很快門鈴響起,開門一看——是蘇京。他站在門口,一件長長的雨衣將他從頭裹到腳,臉色慘白地望著我:“快讓我進去。”我一側身,他便飛快地走進屋中,順手將門關上,那些斜飛的雨珠,被關在了門外。

他長籲了一口氣,將雨衣緩緩脫下,又從雨衣內藏著的包裏掏出一雙幹淨的皮鞋,換下腳上的靴子套鞋。然後,便癱軟地坐在沙發上,望著窗外,若有所思。

“什麽事勞您大架?”我給他衝了杯咖啡,開玩笑道。

他收回目光,望著我,歎了口氣:“我病了。”“哦?”他又歎了口氣,卻認真地喝起了咖啡,不再繼續說下去。

我很有耐心,靠在沙發上,一邊欣賞雨景一邊等他開口。

果然,他很快就無法繼續沉默下去了,咳嗽一聲,似乎有點難以啟齒地道:“這是種怪病。”“不會是愛滋病吧?”我笑道。

他渾身一震,驀然圓瞪雙眼望著我,厲聲道:“我真心求你幫忙,你居然說這種話?”我沒料到他反應這麽強烈,倒怔了一怔,看他神態十分認真,立即道歉,並且請他繼續說下去。他又瞪了我一陣,這才接著說:“這種病,似乎不是人應該得的。”他說到這裏,我還沒有覺得有什麽不正常。現在的世界,人和動物互相感染的例子太多了,蘇京是長期悶頭工作,不知道世界變化的速度,這才大驚小怪。

說了半天,仍舊不知道他得的是什麽病,據我看來,他雖然臉色蒼白,但是眼睛有神,動作有力,四肢很有彈性,看起來健康得很,會有什麽病?

他感覺到了我的疑惑,苦笑一聲,朝四周看看:“這裏沒別人吧?”我搖搖頭。

他放下心,坐到我身邊,挽起衣袖讓我看。

蘇京是個清瘦的人,又很少運動,那截手臂因此顯得十分蒼白瘦弱,淡藍色的血管隱藏在皮膚下麵,皮膚表麵有些淺淺的紅。

我看不出有什麽疾病的征兆。

他看了看我,見我沒發現什麽,便伸出一根手指,在那截手臂上抹了一把。他的手指抹過的地方,那些淺淺的紅色消失了,露出一條明顯的擦拭痕跡,他翻轉指肚給我看,那上麵沾著些細小的紅色粉末。

“這是什麽?”我驚奇地問。

“這是我身上長出來的。”他苦笑道。

“是嗎?”我皺了皺眉頭,“全身都有嗎?”他點點頭。

“如果是這樣,你應該去醫院,找我幹什麽?”我真的覺得很奇怪。

他搖搖頭,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東西,那是一個黑糊糊的小圓球,看起來似乎是鐵做的。他將這個小圓球靠近自己的手臂,一個奇特的景象出現了,那些紅色的小粉末紛紛飛起,仿佛是被這小圓球吸引似的,瞬間便都沾到了圓球之上,在黑色上塗上一層紅色。

“這是怎麽回事?”我開始感覺此事非同尋常,忙坐直了身子問他。

“這是磁鐵。”他說。然後便望著我,似乎在觀察我的反應。

我皺著眉頭,沒有說話。

“我沒有騙你。”他以為我在懷疑他,便在我麵前,將衣服一件件脫去,光著上身站在我麵前,“你看我身上。”我靠近他,仔細觀察。在那些白皙的皮膚表麵,有的地方,簇生著一小團的淺紅色粉末,我用手指一抹,便抹去。這種紅色,並不是全身都長有,隻是東一團西一團地出現。

而所有的粉末,都能被那個磁鐵小球吸引。

這是什麽粉末?

我從他身上刮了一點點粉末,正要進行檢查,他阻止了我:“不用檢查了,我已經化驗過了,這是氧化鐵。”我望著他,不知道該露出什麽表情:“氧化鐵?但是你說這是你皮膚上長出來的?”“是的。”“你的意思是說,你的皮膚能夠生長出氧化鐵?”“是的。”氧化鐵是什麽東西,我是很清楚的。我們通常稱的鐵鏽,就是氧化鐵。如果這些紅色的小顆粒真如蘇京所說,是一些鐵鏽,那麽,蘇京現在的狀況,就可以說是生鏽了。

有誰聽說過人會生鏽?

見我眼神依舊疑惑,蘇京咬了咬牙,索性連褲子也脫了下來,這倒讓我嚇了一大跳。象他這麽嚴肅的人,突然對我裸裎相見,還真讓我不太適應。好在都是男人,也沒什麽好害羞的。他將長褲除去,隻留一條底褲在身上,可以看見,他的兩條細長白皙的腿上,也東一塊西一塊的分布著這種紅色的粉末團,看起來如同一朵朵淡色的花,紅白相映,頗為悅目。

“你看這裏。”他用手指著一處地方,讓我看。

他指著的地方,是他的腹股溝。那裏原本就是人體色素沉積較為顯著的地方,現在更是一片暗紅,仿佛長了大片的濕疹,湊近一點看,卻可以看出,這些暗紅的色塊,並不是疹子,而是一大片的紅色粉末,積累在一起,形成厚厚的一層,看起來,竟真的如同生鏽了一般,用手略一碰觸,便簌簌地朝下掉了許多紅色的小粉末,這些粉末已經結在一起,形成網狀。我輕輕用指甲從那層“鏽”上麵剔下薄薄的一層,拿在手裏,無論是質感還是重量,都和平時熟悉的鐵鏽沒什麽分別,用磁鐵一試,立即有反應。

“這……”我吃驚地望著他。

他苦笑一下,慢慢穿上長褲:“這下你相信了?現在隻有這裏生鏽比較嚴重,但是其他地方也慢慢有了這種氧化鐵粉末,我怕……”他突然打了個寒噤,不再說下去。

我也打了寒噤。他沒有說的話,我自然可以猜想得到,如果一個人全身都鏽成這種樣子,那是多麽可怕的情形?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我問道。

他歎了一口氣,搖了搖頭,黯然道:“我也不知道。”沉默一小會,他又道:“這種東西,看來是會傳染的。”“啊?”我並不吃驚,這是可以想象得到的。

他苦笑著望著我:“我是剛剛才傳染上的,但是青霜和喜子就沒那麽幸運了,”他說著哽咽起來,“我出來的時候,她們情況很不好,我……。我想不到什麽人可以幫我,似乎隻有你了。”他懇求地望著我,似乎突然變得軟弱了。

青霜是蘇京的妻子,喜子則是他們的寶貝女兒,聽蘇京說來,似乎她們兩人的情況還要更加嚴重,這讓我心裏又是一沉:“送醫院了嗎?”他苦笑一聲:“送了,但是沒用。”他焦急地看看牆壁上的鍾,“我出來很久了,不知道她們怎麽樣了,你跟我一起去看看好嗎?”“好。”我斷然道,用手按了按腰間的手槍,那種紮實的存在讓我覺得安心。

蘇京大喜過望,立即起身,自己先行穿上雨衣,走進車中,等我上了車,隻見一片水花飛濺,車子迅速朝遠方飛馳而去。

在車上,蘇京將事情大致說給我聽。

幾天之前,青霜前往某大學參加管理課程培訓。那次培訓十分正規,所有的學員都是和大學生同等待遇,住在8人一間的宿舍裏。青霜向來有潔癖,一進宿舍的門,就對裏麵的衛生狀況十分不滿,將行李放下,便整理起床鋪來。她的窗在靠近窗戶的下鋪,不知道前任主人是誰,看起來極度肮髒,床單被褥都沒有撤去,卻斑斑點點都是黃色的水漬,床架是鐵做的,防鏽漆已經剝落,結滿了一層生鏽的外殼,用手一觸,便撲簌撲簌落下許多粉末。青霜老實不客氣地掀起床上的東西便要扔出去,卻從卷成一包的鋪蓋中,當啷掉下一樣東西來。

那是一把剪刀。

那把剪刀看來已經有很久沒有被使用過,被鐵鏽侵蝕得體無完膚,依稀可以辨認得出受柄上手刻著一朵歪斜的梅花。青霜當時整理床鋪,正好忘記了帶剪刀,便順手拾來使用。他才一將剪刀握在手上,便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似乎有些冰涼的東西順著剪刀朝身體內一路攀升。她以為是蟲,慌忙撩開衣袖查看,卻什麽也沒看見。過了一小會,這種感覺便消失了,她也不以為意,繼續整理房間,那把剪刀,則扔在房間的角落裏。等到同寢室的其他學友來了,這剪刀的事,就更加沒人在意了。

此後幾天,都沒有什麽異常。直到離校的那一天,又要整理包裹,大家都沒剪刀,青霜才想起那把剪刀,她立即到牆角邊將剪刀撿起來。

這一撿,又讓他怔了怔。

這把剪刀,前幾天看時,鏽得好象快要斷掉了,現在卻光亮如新,一點鏽跡也沒有。看看手柄,那朵歪斜的梅花赫然在焉,顯然就是前幾天那把,絕對不會弄錯了。她感到奇怪,詢問同寢室其他人是否打磨過這把剪刀,其她人都茫然搖頭。

她嘀咕了一陣,也未曾放在心上,便用剪刀整理包裹。刀鋒才一張開,她便感覺喉頭處倏然一涼,似乎有個鋒利的東西在咽喉處輕輕劃過。她心裏一驚,一照鏡子,脖子處完好無損,什麽也沒有。

自那以後的兩三天裏,她常常會感到頸項猛然發涼,似乎那把剪刀,正鋒利地對準她的咽喉,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刺下去,並且感到全身奇癢難當,似乎有無數的小蟲在爬行。

青霜當時認為自己或許是用了學校裏的被褥,帶了跳蚤在身上,便用了藥水努力洗澡。那時候蘇京還在外地出差,家裏隻有喜子跟青霜在一起。青霜洗了澡之後依舊很癢,沒多久連喜子也開始癢起來,她們去了醫院,發現身上有大片紅斑,便開了一點殺菌消炎的藥就回來了。蘇京在電話裏聽說這事,連忙提前辦完公事,趕了回來。他在路上耽擱了一天,回到家裏時,卻發現事情變得不可控製了。

說到這裏,蘇京停了下來,我催促他繼續說下去,他卻道:“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我實在無法形容。”他這種態度讓我有些緊張,如果連蘇京這麽冷靜的人都感到無法形容,那麽事情應當嚴重到了相當的程度。

那個美麗溫柔的青霜,現在到底怎樣了?

“現在我的情況還不太嚴重,還能開車,”蘇京一邊開車一邊道,“如果是帶上青霜她們,車子根本無法啟動,似乎這種鏽能夠影響機械的運行。”“哦?”我說,“你是說,這種鐵鏽,能夠讓車子無法啟動?”他點點頭:“不光是如此,冰箱、電視機、電話……一切東西都損壞了,你可以看看我的車,大概也好不了多少。”他這麽一說,我立即留心查看起車內的情況來。這輛車內部是真皮座椅,坐起來十分舒適。不留神查看,座椅並無異常,但是打開車內燈仔細一看,就會發現,在座椅上密密麻麻地是一些沙子般的小紅點,用手一摸,滿手的鏽斑。我嚇了一跳,趕緊將手縮回來,將衣領豎起。四處打量,我被看到的情況驚呆了。

整個車子,從車頂到地麵,都被這種紅色的小點占領了,它們細小地分布著,安靜地陳列在目之所及的地方,似乎沒有生命。然而,它們其實正在慢慢地蠕動。有兩團紅斑呈現出半月形,但是過了一小會,它們就變成了圓形——這些紅點在運動,在衍生,在繁殖,它們的繁殖速度是十分驚人的。

我抬起頭,正要告訴蘇京發生了什麽事,卻又看到讓我無比震駭的一幕。

蘇京白皙的脖子,就在我的前方,脖子上原先有著不甚分明的紅色小塊,現在,我親眼看到,無數的紅點,形成一個細小的隊列,正源源地從座椅靠背湧上他的脖子,形成一片紅色的根據地,而他脖子上原有的紅色鏽斑,也如同花朵般開放,越來越大。

我忽然感到全身沒來由的一陣發癢,低頭一看,一些紅色的小點,正沿著衣服朝我裸露在外的皮膚進發,幾十條紅色小點凝聚成的細小紅線,在我深色的西服上形成縱橫交錯的圖案,一些紅線已經深入到我的襯衣袖口和領子,我隻覺得一陣麻癢,頭皮陣陣發緊,盡量保持著冷靜,對蘇京道:“它們纏上我了。”“什麽?”他一個急刹車,回頭望著我。

我伸出胳膊給他看,那裏還沒有形成明顯的鏽斑,但是一些紅色的小點已經在上麵活動了。

他的臉色變了。

“趕緊下車!”他說,“外麵雨很大,可以洗掉。”我搖了搖頭:“快開車吧,快點去你家,情況看來的確很嚴重。”既然這種小紅點衍生如此之快,青霜她們的情況就令人擔憂了。

“不行。”蘇京堅決地道,“快點下車,現在你還沒有被感染,”他頓了頓,苦笑一下,“被感染不是這樣的,而是我這樣,自己的身體裏可以長出來,洗也洗不掉了。”說完,不等我回答,便一把將我推出車子,冰冷的雨驀然澆在我身上。

現在我們所在的位置,離蘇京的家裏已經很近,即使步行也用不了多長時間,我不能再回到車上去,也不敢去坐其他的車,怕將身上帶著的鏽點傳染給其他人,隻得在雨裏狂奔,蘇京開著車在我身邊緩慢行駛,故意濺起雨水衝刷我的身體,希望能夠盡量衝去我身上的鏽點。我們隔著雨簾相望,依稀可以看見他在對我說“對不起”。

我笑了笑,這事不存在誰對不起誰,既然災難來了,就得去麵對。

在雨裏跑了大約十分鍾,總算到了蘇京家門前。那是一棟獨立的小別墅,建造在別墅區中間,花園裏的花在雨水的衝刷下,零落了一地。我正要進去,被蘇京叫住了,雨聲太大,聽不清他叫的是什麽隻看見他從車裏鑽出來,大力揮動臂膀,似乎是要我不要進去。

“不要進去,”他喘籲籲地跑到我麵前,雨水不斷從他臉上衝刷下來,將他臉上紅色的鏽斑衝得幹幹淨淨,“不要進去,”他說,伸出手臂攔著我,“東方,是我錯了,我不該將你牽扯進來,趁著你還沒被傳染,趕緊走吧。”我沒有動。

因為我看見了一個人。

很難說那究竟是不是一個人,或許隻是個人形的東西,在蘇京家裏的窗口晃動一下,便消失了,因為隔得遠,又下著雨,看不真切。然而我可以肯定的是,那個人影,隻有蘇京的身體一半那麽粗。

我希望自己是看錯了。

因為蘇京實在不胖,如果那個人隻有蘇京的一半那麽胖,那就簡直可以用骷髏來形容。而剛才那匆匆一瞥,那個人,的確是非常象骷髏。

非常象。

在蘇京家裏,隻有青霜和喜子兩個人,而她們兩人都是美女,那個可怕的人影,絕對不會是她們。

“那是誰?”我問。

“什麽?”蘇京望著我。

“剛才有個人在你家裏晃動,”我說,“他隻有你身體的一半那麽粗。”蘇京的臉色刷地變白了:“你說什麽?”他迅速朝窗口望去,那裏黑沉沉的,沒有開燈,看不見裏麵的情景,窗口的人影早已消失了。

我說的情況看來讓他心神大亂,顧不得再阻攔我,他將花園門打開,一把衝了進去,我緊跟在他身後。

蘇京跑到屋子門前,隨手一推,門便應聲而倒,似乎早已腐朽。我來不及仔細查看這扇門,便跟著蘇京衝進了屋子。

屋內一片漆黑,沒有開燈。我掏出手機想用手機照明,卻發現手機一點反應也沒有,似乎已經壞掉了。幸好隨身帶著打火機。

我剛剛點亮打火機,便聽見一聲尖叫:“不要,不要亮!”這是青霜的聲音,她的聲音變得十分古怪,讓我非常擔心,不知道她出了什麽事情。

青霜,你到底生鏽到什麽程度了?

蘇京猛然奪過我手裏的火機,一把扔在地上踩碎,柔聲道:“好的,不點亮,別怕,青霜,你在哪裏?”沒有人回答,我聽見重濁的呼吸從右方傳來。現在是下午,雖然房間內十分黑暗,但並不是完全看不見東西。我朝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依稀看見一團白色的影子坐在地上,似乎正在發抖。

“青霜?”我試探著問她。

沒有回答,隻聽見低聲的啜泣,那白色的身影慢慢朝後移動著。我正要走過去,隻聽見撲簌撲簌一陣細小的響動,一些粉末落到了我的身上。黑暗中看不清楚,我用手一摸,粗糙如同沙礫。

我心中一沉——是那種小紅點,它們從什麽地方落下來的?

我抬頭望望,不由大吃一驚。

蘇京的房子,我來過多次,這棟別墅,裝修雖然不甚豪華,但是十分現代,房間內具備一種奇特的藝術氛圍,曾經多次被裝飾雜誌拿去做樣板,是蘇家的一大驕傲。但是現在,我記憶中美麗的房子消失了,目之所及,到處都是暗紅一片,那些粉末堆積在房間的天花板、牆壁、地板、沙發、花瓶……每一寸裸露出來的表麵,都是一層厚厚的、結成網狀的紅色粉末,看起來,整棟房子都仿佛生鏽了。

整棟房子都生鏽了,它看起來搖搖欲墜。我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青霜,你怎麽樣了?”我問,點亮了手裏的打火機——我一向帶著好幾個打火機,可惜蘇京不屑於去了解我,不然他一定會知道這點。

青霜又尖叫起來,蘇京大聲地命令我關掉火機。

我沒有動。

微弱的光芒中,我看見蘇京坐在地上,將青霜和喜子抱在懷裏,這兩個屬於他的女人,現在都縮在他懷裏發抖。喜子全身都布滿紅斑,一雙明亮的眼睛,也變得血紅,望著我,目光讓我不寒而栗。

而青霜,美麗可愛的青霜,我寧願永遠沒看見她的樣子。如果不是知道這的確是她,我會懷疑是某種破舊的機器人穿著她的衣服。然而那的確是青霜,瘦得隻剩下骨頭架子的身體,完全被鐵鏽覆蓋,有幾處地方被鏽蝕地露出了通紅的內髒,卻沒有血流出來,她的頭發差不多掉光了,僅剩的幾根象鋼絲般支棱著,一碰就碎掉了。她用血紅的眼光望著我,不知道那眼光裏是悲哀,還是憤怒。而蘇京,他的眼睛也變成了紅色,一邊緊緊地抱著兩個女人,一邊用眼神哀求我關掉打火機。

在他們的腳邊,一把剪刀閃閃發光,毫無鏽跡。我的視力很好,雖然隔著這麽遠,也看得出剪刀上那個梅花的圖案,這就是那把剪刀,現在它已經不具備傳染性了。

我凝視他們幾秒鍾,在這幾秒裏,紅色的粉末不斷從他們身體裏湧出,我們四周的一切也都在發生著紅色的變化,我的皮膚表麵也被從地麵上和天花板上爬來的粉末給覆蓋了。

我知道,這是我最後一次真切地看他們了。

我閉了閉眼睛,關上了火機。

“東方,你知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蘇京顫抖著問,“有辦法嗎?”我沒有說話。

“請你救救她,”青霜說道,她的嗓音帶有奇怪的金屬質感,語氣卻恢複了平靜,“我是沒得救了,但是請你救救我的女兒,還有蘇京,東方,你是好人!”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我沒有辦法。”我知道我沒有辦法了,但是必須讓他們知道真相。我知道真相。

我怎麽會不知道真相呢?

我是一個研究員,專門負責研究地球防衛問題。我們的地球,麵臨著眾多的威脅,其中一項威脅,來自星際物質。幾年前,我們觀測到一顆小行星的軌道發生了改變,依照運行的規律,這顆小星星將在25年後與地球相撞,這種撞擊對地球將是毀滅性的。發現這種情況,全球28個國家聯合最尖端的科學家,開始研究如何阻止這次撞擊。我們這個小組,選擇的研究方向是,利用小型的鈉米機器人,分解行星物質,讓那顆行星在半路上成為粉末。

“你現在說這個幹什麽?”聽到這裏,蘇京焦急地道,“這跟我們有什麽關係?”“你聽我說完。”我說,“我們研究成功了。那種鈉米機器人,細小到隻有一粒粉塵大小,但是威力卻極大,可以在極短的時間內,將不同種類的物質進行分解——幾周前,我們將這種小機器人發送了出去,那顆小行星現在已經對地球構不成威脅了。”說到這裏,我停了下來,接下來要說的內容,讓我有些喘不過氣來。

“但是這中間發生了意外,有一組納米機器人,不小心被釋放了出來,附在一把剪刀上,當我們發現時,那把剪刀已經被帶出了實驗室。”“就是這把剪刀?”青霜咳嗽了幾聲,拿起地上的剪刀問我。

我點點頭。

“就是這把剪刀。這種機器人有個特點,它們會認定第一次寄生的有機生命體作為母體,並且終生不改變母體,如果母體死亡,它們也就跟著死亡。它們能夠從有機生命體中自動提取原材料,進行自我複製,它們的複製能力是驚人的,當然,被它們當作原料供應體的那個有機生命,也就會被納米機器人的複製體所覆蓋,而生命體本身因為被不斷消耗,將會無法恢複,最終的結果是死亡。”我象背書一樣說完,手心裏已經全都是汗。

他們沉默了很久沒有出聲。

“那麽會怎麽樣?”蘇京輕輕地問。

“不會怎麽樣。根據我們的統計,一共有10個人接觸過那把剪刀,剪刀上的納米機器人隻能夠傳到10個人身上,通過生命體再生的機器人,對生命體有了基因識別功能,不具備傳染性。但是我們發現一個問題。這種再生的機器人,比第一代納米機器人要先進得多,它們會利用母體本身的神經組織,形成新的生命。”我停了停,放輕聲音,“也就是說,母體實際上不會真正死亡,而是被納米機器人所控製。這種人和機器的合體,具有無法估量的繁殖能力和破壞能力,但是它們十分脆弱,隻要用特殊的納米子彈,就能消滅它們。”“你是說,我們現在是人和機器的混合體?”蘇京輕輕地笑了起來。

“現在還不是,”我搖搖頭,“但是總有一天會是。人類承擔不了這麽大的風險,你們明白嗎?”蘇京困惑地笑了起來:“不明白,你說了半天,還沒有說怎麽救我們。”青霜也笑了:“蘇京,他不會救我們了。”我在褲子上擦了擦手心裏的汗,點點頭:“我們不能拿人類冒險,對不起。”我舉起了手槍。

一共三聲槍響,一切都結束了,那些紅色的小顆粒,在母體消亡之後,它們也很快就會喪失能量,變成普通的灰塵,再也無法威脅人類的安全。

我掂了掂手槍,沉甸甸的,還剩了幾顆子彈。

在我麵前。我曾經愛過的女人,緊緊地抱著她的丈夫和女兒,子彈先洞穿了她的身體,然後再射到蘇京和喜子身上,三顆子彈都是這樣射過去的。

我笑了笑,也許蘇京說得對,我的確是個神棍。

我將槍口對準了太陽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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