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年輕的女孩子,如果性格相投,脾氣隨和,在一起相處一個月便能成為好友,趙迦荑和林葉子也不例外。趙大小姐貴為公司繼承人,博望帝國的皇太女,倒是一點架子也無。她電腦裏的授權級別,跟她在公司裏的職位相稱;一般很多極力栽培孩子的老板,都會讓孩子列席董事會,可是趙春望從來沒有——如果她列席董事會,她的那些上司們如何說話?隻有林葉子和馮智知道,此刻趙迦荑待在父親辦公室的裏間,聚精會神地通過公司內部網絡同步觀摩這個會議。
神不知鬼不覺。無論馮智還是林葉子,都不會多事。
下了班趙迦荑隻要不忙,都會約上林葉子去泡吧,跳舞,練瑜伽,費用自然全是趙迦荑負擔,因為剛畢業的大學生負擔不起這樣的消費。
直到有一天趙迦荑的男友史海靖從英國回來,在本市另外一家公司實習。
趙迦荑下班後很快消失。
林葉子搖搖頭,覺得不分男女,重色輕友是人的本性。
她亦恢複跟蕭雨的約會。林葉子在這個城市裏沒有親人,每天回到宿舍裏也隻得她和影子,對月成三人。
蕭雨笑問:“怎麽想起我啦?攀龍附鳳失敗?”
林葉子但笑不語。
蕭雨問:“怎樣?大小姐架子是不是驚人?”
林葉子半天才回答:“還好,挺和氣的。不愧是貴族學校培養出來的,有些貴族氣質。”
蕭雨說:“暴發戶泥腿子的女兒能整成貴族,看來這老爸是花了血本的。”
林葉子又笑,說:“你別瞎說,我們董事長人很好,精明著呢。”
蕭雨說:“嘁,無商不奸,他能怎麽好?”
林葉子沉吟著,小聲說:“我也是聽人家跟我講的。我們董事長兄弟兩個,他是長子。他跟弟弟差四歲,兩家的孩子卻隻差半年。原因是我們董事長夫人結婚後一直沒生,他家老太太很不高興。後來好容易生個女兒,難產,命差點送掉,所以以後沒再生。他弟弟呢,生個兒子,是故老太太特別寵弟弟和弟弟的兒子。”
蕭雨蹙眉歎息:“呀,他們農村人最講這個,你們董事長夫人受了婆婆很多氣吧?”
林葉子說:“可不是。後來他們發達了,兄弟倆合起來辦公司。我們董事長是主要創始人,帶著弟弟發財,所以董事長占的股份多,他弟弟占的股份少,老太太也占著一些股份。這兩年老太太天天嘀咕董事長,說家業不能傳到外人手裏,要他培養弟弟的兒子做接班人。”
蕭雨長大嘴巴:“豈有此理!這老太太唯恐天下不亂。”
林葉子接著說:“很多人勸董事長再找個女人生個兒子。”
蕭雨幾乎拍案而起:“什麽?這都是啥人啊?你們董事長怎麽做的?”
林葉子答道:“真奇怪。我們董事長夫人身體弱弱的,說話聲音也不大,可是董事長怕她怕得要死,唯恐惹她不高興,怎麽肯在外麵招惹別的女人?還有,他好似除了賺錢,對別的事情一點興趣也無。”
說完她停了停,補充一句:“一個男人對年老色衰的發妻能這樣尊重愛護,還不是好人麽?”
蕭雨掩麵而泣:“為什麽你們董事長生的是女兒不是兒子?如果他生的是兒子,我是要死要活哭著喊著也要把他追到手,倒貼也嫁!”
林葉子終於忍不住一口水噴向對麵:“你幫幫忙啊,他家是什麽財力?你要多少嫁妝才夠倒貼?你有嗎?”
蕭雨仰天長歎:“我為什麽不是富二代?”
隻一日,林葉子終於見到傳說中的大小姐的男朋友。
那日她早上請假半天去醫院開藥,中午才到公司,迎麵見趙迦荑自電梯裏出來,跟等候在一旁的一個男孩拉著手往外走,看見林葉子停下來,笑眯眯地招呼:“葉子過來,我跟你介紹。這是我男朋友史海靖,這是我同事林葉子。葉子可厲害了,是電腦專家,我們公司誰的電腦有問題,她手到病除。”說著身子晃了一晃,一副小女兒的態度。
女孩子不管在公司裏多穩重,工作的時候表現得多成熟,見了男朋友一下子變成撒嬌的小女孩。
那個男孩比較高,但是身形比較細,好像還沒發育完全。頭發有點長,倒向一邊,是林葉子不喜歡的發型。她喜歡男人剪平頭,幹淨清爽。他的眼睛也令她不舒服,皮膚偏白,看起來並不是那麽健康。
她伸出手跟對方握了一下,感覺對方手的力道和停留的時間超出一般禮節。
這下她完全不喜歡這個男孩了。
趙迦荑說:“葉子還沒吃飯吧?一起去。”
史海靖熱情地說:“是啊,一起去吧。”
林葉子搖手:“謝謝。我剛才接到我們科長的電話,說有緊急任務。”
趙迦荑信以為真,笑著拖著男友走,說:“那下次吧。我們葉子是優秀員工,工作第一。”
電梯門又開,林葉子一邊衝他們揮手一邊小跑進入電梯,鬆出一口氣。
她撒了個謊,躲過那個不討喜的男孩。她替自己的朋友不值,覺得一朵鮮花插上了一坨不怎麽有營養的細牛糞塊。她納悶——這麽好的女孩怎麽找了這麽一個不起眼的男友?就因為他家有錢嗎?
她聽胡啟東說過,大小姐的男友是本市某房地產商的獨生子,跟趙迦荑是高中同學,同一個貴族學校畢業,隻是當初出國留學一個辦的英國,一個辦的美國。在英國的史海靖一有假期就飛美國探班,殷勤備至,所以兩個人成為戀人。
如今算是回國團聚,攜手奮鬥。
林葉子回來的路上買了些包子,此時去茶水爐衝一碗紫菜湯,拿回辦公室就著吃下去。
馮智不在,想是去吃飯了。
正一邊吃一邊打開網頁看新聞,聽到敲門聲,她回頭,接著看見胡啟東推開玻璃門進來,看見她手裏的包子,笑問:“怎麽這麽可憐?這就算午飯了?”
她不安地站起來,尷尬地說:“我剛從外麵回來,隨便吃點吧,不想再出去。”
眼神裏滿是怯意,楚楚可憐。
胡啟東說:“我出去吃飯,路過這裏看見你一個人在——有沒有興趣跟我一起去?”
林葉子的臉頰爬上一抹紅暈,低下頭小聲說:“不了,我已經飽了。謝謝胡經理。”
胡啟東笑笑:“你是不是在減肥啊?真不明白你們這些女孩,一個一個都夠得上模特兒標準了,還整天吵吵著要減肥。當心身體,身體可是革命的本錢。”
林葉子抬頭嫣然一笑,說:“沒有,真的吃過了。謝謝胡經理關心。”
這次林葉子的頭發沒有紮起來,筆直地垂在肩膀上,剪得整整齊齊;劉海恰好在眉毛上麵,也剪得整整齊齊,她眉毛濃黑,小臉一笑,整個房間都為之一亮。
胡啟東的心情也隨之一亮。
董事長也去吃飯,路過機房隔著透明的玻璃牆看見胡啟東,也敲門進來問他吃過了沒有,於是兩個人一起離開。
林葉子目送他們遠去的背影,舒出一口氣,又坐回椅子,機械地點擊網頁。
她隨手進入一個貼子,看見裏麵有一首詩——
我的身體穿過陽光
我的心劃開黑暗
悲傷在身後重合
琴聲漸漸彌漫
來吧,我的影子
隻有我理解你的孤單
來吧,我的愛
隻有你能給我溫暖
林葉子想也沒想,把這個網頁收藏,然後反複地讀這首詩,再往下看。
是個男人的日誌,自從被檢查出肺癌之後,他開始寫下自己的治療過程和心中的一點一滴。
她倒吸一口涼氣。一個男人要死了,他用自己的雙手親自寫下一本死亡日記,直麵死神的召喚。
不知道讀了多久,馮智進來的時候她已經淚流滿麵。聽到腳步聲,她連忙關了網頁,抽出紙巾來擦幹眼淚,埋頭做工作狀。
馮智剛交待完工作,又被人叫出去,匆匆離去,並未注意到她的失態。
林葉子憑著記憶,把那首詩默寫在一張粉色的私人信箋紙上。
來吧,我的影子
隻有我理解你的孤單
來吧,我的愛人
隻有你能給我溫暖